他是谁?他在这里了。木桥下是来来往往,偶尔碰到会走出人来聊上两句的船只,桥上是拂袖匆匆而行的人们,长袍的影子投在他的面庞;木桥之上,则是白天清清朗朗的天空,天晴得像是一幅绝美的水墨画,好像永远都不会有战火和硝烟来侵犯这太平。
而他,就茫然地,这么站在这里,看着京城街上的亭台楼阁墨客茶客说客游客,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身上穿着在这里显得相当奇怪的衣服,简单的袖子只到肘部的上衣一片沉闷的黑,连他自己都无法太在意的普通。下身黑色的长裤,更是在这里显得衣冠不整。他摸了摸头上比起这里的人短到无厘头的黑发,继续靠在雕花的栏杆上,又一次沉思。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存在在这里?自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跟那些人不同?这里是哪里?自己应该做什么?这里的——苍生万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不为路人看神经病的眼神所动,他摸摸后脑勺,如丝般纠缠不清的问题让他觉得自己大脑构造太简单。他曾经拉住过那些长袖拂动、欲扬长而去的人,问这些问题,可是那些人都像躲洪水猛兽一样闪开了,眼神里满是恐惧。
既然自己的大脑构造不够复杂也不明白所有的事物,那就继续思考吧。日出日落的,他都在这里站了很久,反正等等看吧。他这么想。
他是谁?他在这里了。天桥下是川流不息到让人怀疑会不会有一秒停滞的人流,天桥中是匆匆而过的神色各异的人,与下面的街道别无二致;天桥之上,则是夜晚灰灰沉沉的天幕,灰暗得像乡村小学凹凸不平却生硬得可怕的黑板,似乎下一秒就要直直地压下来。
而他,就迷茫地,这么杵在这里,看着都市晚上流光溢彩的霓虹,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一点半点的信息。
身上穿着与寒冬毫不相符的奇怪黑衣,半袖之下裸露出来的、泛着小麦色泽的手臂感到有些冷。他抚了抚头上黑色的短发,继续靠在天桥上灰得与天空同出一辙的路灯上,开始沉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无休止的沉思?为什么自己与那些路人不同?自己到底是谁?这里又是哪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丝毫不理会人们投来的怪异眼神,他敲敲脑袋,太多的问题让他觉得大脑不够用。前一段时间——他也记不得是多久之前,他还拉住过那些看上去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的人,问这些问题,可是那些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眼神里满是惊恐。
既然自己没有那么聪明的头脑也不清楚每个问题,那就还是继续想吧。白天黑夜的,他都在这里站了很久,反正他可以等。他这么想。
千家万户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挂历纸张,逐渐从1999,2001,2010,变为了更大的数字。有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就是发生在说不清楚是哪一天的时候。
山崩地裂。
他还站在那里,疑惑此刻的地面为什么这么剧烈的晃动,让自己站不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苦恼自己的问题又多了一个。周围的那些人称之为“楼”的建筑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来变成了灰土土的垃圾一样的东西,那些平时面无表情地行走的人,每一个脸上都写满了惊恐。他们哭,他们叫,他们抱头乱窜。桥断了,他吓了一跳,赶紧顺势站在下面的地上,很是惊奇地望着一切。好几个人都直挺挺地趴在他面前,他疑惑地看了看这些浑身是红色的人,奇怪这些一贯对自己的动作这么注意的人怎么现在这么反常?旁边一栋摩天大楼轰然倒塌,一片尖叫声中,他歪着头想了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挡。
尘土飞扬,人类的世界一片混乱。
他站在呛人的灰尘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比自己聪明许多的人类看上去那么害怕。
地裂,岩浆喷发。大火,居所爆炸。洪水,火球混杂。
这些到底是什么?他很恼火自己的问题在短时间内居然增加了那么多,挥手又打灭了一个火球,站在令人们频频惨叫的岩浆里,敲敲头,这才发觉周围真是太吵了。
好吵,好吵啊!今天人类怎么回事啊。
忽地,他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种令他新奇也很惊喜的东西——他居然用了“今天”和“人类”这两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词汇,并且生出了一些模糊的概念——天空白一次黑一次,就是一天;那些道貌岸然、似乎总是有忙不完的事的脆弱的生物,就叫人类。他为这个发现感到很高兴,也不怎么介意四周混乱的局面了,开始习惯打灭击向自己的火球和石块、人类。
那么,是不是可以开始思考“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了呢?他摇摇头,进入了新一轮的思考…….
一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重新静了下来。也许是很久以前?他早都忘记从哪一天开始自己不用应付那些像飞蛾一样孜孜不倦的混乱了。周围似乎从毁灭性的红色变成了光秃秃的灰色…..?好安静,自己存在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
思考中,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吗?他一脸茫然,看了看四周,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那些桥、路、楼早都不复存在,是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呢?看来自己从人们口中知道的“楼盘”“电脑”之类的概念都没有意义了吗?他懊恼地往后一靠,却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这个….是人类吧?虽然跟自己有一样的容颜,却是不堪一击的种族,但是又比自己知道很多的复杂东西。他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样茫然的人,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似乎在思考。那么自己不应该打扰它,因为自己思考的时候,好像也不愿意别人来烦。于是他不说话,继续自己正在想的“自己应该做什么”的思考。
渐渐地,四周的东西好像多了起来。什么时候多起来了?他也不知道。
那些……跟自己,好像啊。都是一脸不知道的表情,却没有自己身上的颜色?自己身上的纯黑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他们,也是跟自己一样的生物吗?——当然,自从很久以前,他发觉人们跟自己的不同时,就自动把自己放在“人类”队列之外了,尽管自己长得跟人类一模一样——现在从各处走出来的,好像跟自己一样的茫然。于是,他犹疑了一下,缓缓地张开嘴,生疏地发出一个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声音:
“我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