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asah 授权
作者 十二月的雨天

1  
月色如水。  
鲨齿扔在石桌上，冷冷的。甚么都是冷的。譬如这间屋子，譬如我的剑法，譬如我的心。  
火炉里早已连一点火星都没有了，那曾经温暖过屋子的木炭并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那璀璨壮丽的火焰亮着的时候，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屋里，还是很冷。  
寒冷可以让人清醒，让人镇静。  
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是赤练。房门被轻轻的敲了几下。  
“进来吧。”  
赤练走进来，“先生，有盖聂的下落了。”  
“哦？”  
“他带着荆轲的儿子和一伙人，上了青云山。”  
荆轲，又是荆轲！他有甚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他都已经死了，你还照顾着他的孩子。你想为了这孩子死了，然后去九泉之下见他麽？  
我偏不如你的愿！  
“赤练，让白凤在青云山头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活捉他！其他人死活不论！”  
“那……那小孩呢？”  
“小孩？哼。给他一个全尸，也对得起他了。”他是荆轲的儿子！我凭甚么要帮李斯活捉他？  
赤练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她跟着我多少年了？刚到我门下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正是韶华之年。今年，她该是二十四了吧。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的在我手下待了七年，还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七年。  
我不是不感动的。  
然而她也知道，我有心感，却已无心可动了。  
我的心，今生只为一个人而动。  
我奔到桌前，把鲨齿从剑鞘中抽出来，在左臂上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  
2  
白凤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那个十八岁的孩子，永远都是在从容淡定中完成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并不像赤练一样和我亲近，也不像苍狼和无双那样在我门下多年，但是现在，他是我最得力的干将。不管面对怎样棘手的人，他够冷。  
只是这次，白凤面对的是他。  
我并不怀疑白凤的实力。但是，我更相信，他手中的渊虹。  
哪怕是一个深受内伤的他，也是可怕的。  
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去青云山。  
我怕见到那双眼睛，那头灰色的长发。  
每夜每夜的想，却无时不刻的怕。  
窗外，飞来一只血色的鹦鹉，落在那棵杏子树上，呀呀呀的叫。  
白凤，遭遇平生的第一次失手了。  
“赤练，我们走。”  
我的手竟有些颤抖。鲨齿正作龙吟。它正在渴望于渊虹的对决吗？  
3  
我已经十年没有出鬼谷了。  
临出谷，我回头望了一眼。  
那棵杏子树上，淡红色的花开的正艳。树下，曾经，我们第一次打架。  
那年，我十四岁。  
杏子花开的时候，我赶走在树下练剑的他。我说，让开，我要在这里练剑！  
他看着我，点点头，好吧，小卫，那我到别处去练。  
我明明比他大一岁，他却总是当我小孩，口气柔柔的，不管我说甚么，不管我要甚么，他都说，好吧，小卫。  
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赶他走。  
我讨厌他用那种轻柔似水的眼神长久的凝视那树杏花，好像凝视他的情人。  
那只是一树花而已，他居然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对我，却从来都当是孩子。我明明比他大一岁。  
那一刻，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恨意，冲上去狠狠的推了他一下。  
他有些愣。我们从来没有打过，虽然师父说，我们应该永远敌对。  
我看到他发愣的样子，恨意更盛，扔掉手中的木剑，在他胸前打了一拳。  


5
我变得强了。我的鲨齿剑下，丧了多少条人命已经记不清了。我有了身份，地位，一切。许多人开始害怕我，或者敬畏我，讨好我。他们尊称我卫先生。
只是我，却越来越多的想起那个总是轻轻的叫我小卫的人。
我开始害怕这种“想”。我不断克制，却愈演愈烈，于是到后来，每次想他想的狠了，想到心都抽搐的疼痛时，便拔出鲨齿，在左臂上划一道口子。
我不知道甚么时候发现，我对他的想念，原来有个名字，叫做相思。
我常常立在那棵杏子树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物犹在，人已非。
我想见他。我越来越不满足于他只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想听他亲口再叫我一次，小卫。哪怕接着，就死在他的渊虹下。
他在外面的消息还是能传到鬼谷来。他得了渊虹，他成了天下第一剑客，他做了秦王的手下，他为荆轲自秦国叛逃。知道最后一个消息的时候，我打烂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
后来，李斯来访。他提出跟我合作，他得荆轲的儿子，而我，可以得到，他。
我答应了。
那夜，我的左臂上又添了两道口子。
6
现在，我立在青云山脚下的瀑布旁，我前方站着的人，是他。猎猎西风中，他的长发共衣袂飞扬。
他满面的风霜，一身的疲惫。我知道，他有伤在身。
他轻轻的说，小卫，放过他们，我跟你走。
他又轻轻的说，小卫，好不好？
“好。”我本来就只想要他一个人。
“先生，不能放走那个小孩。”赤练在后面轻声的提醒我。
“哼。”什么秦王什么李斯，我全不在乎。
那个小孩冲上来想和我拼命。我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
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端木蓉倚在他怀里哭。他低声的对她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拥抱，那个温暖的拥抱。
鲨齿一下子变得有千斤重。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过来，看着我，说，小卫，我们走吧。
走吧。
我突然觉得，来之前的紧张，很可笑。
7
回到鬼谷，他有些感慨，“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十多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亮出你的渊虹。”我拔出了鲨齿。一声龙吟，它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我的心里一阵疼痛。
他重伤在身，又刚与白凤苦斗，我下不了狠手。他也没使杀着。我一个恍惚，鲨齿被他挑去，左手的衣袖也被他斩下一半来。
“小卫，你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他抓住了我的左臂仔细的看着那一道道伤疤，神情有些关切。“我……我不是让你照顾好自己的么。”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丑陋过。用力的抽回左臂，“谁能伤的了我？是我自己划的。”
他没再追问下去。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他。
“我输了。你杀了我吧。”死在他手里，多好。
他笑了，“小卫，我怎么可能杀你。再说，你刚才又没真打。”
你也没真打啊，不然，被你斩掉一半的就是左臂而不是衣袖了。
“等你伤好了再打。”至少，让我再看你几天。
“好吧，小卫。”
当晚，他住在他原先的屋子里。他很高兴，“小卫，你一定是叫人常来打扫的，这么干净。”
我没告诉他，常来打扫的人，是我。我不愿让曾经属于他的东西蒙上灰尘。
到底是已是暮春时分，就连鬼谷的夜晚，也不那么寒冷了。


8
接下来几天，我都和过去一样，早晨练完了剑，就回书房习字。他有时候会来书房看我，我总是不理他。
十天后，他又来书房，“小卫，我的伤差不多了。”
我停下了笔。真的到了最后的决斗了么。我站起来，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忽然，他紧紧的抱住了我，亲吻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脸上，唇上，脖子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他低声的呢喃，“小卫，我想你。每天都想。”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被他逼得连连倒退，一不小心，把书桌旁叠着的几个白玉箱子碰翻了。
白玉碎裂的声音似乎让他清醒了。他放开我，走过去看。
地上是几百几千张白绸，上面是各种字体，大小不一的，他的名字。他拾起几张，看了又看，好像高兴的不得了，一把搂住我，声音有些颤抖，“小卫，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疯。”
我眼前蓦地出现了那天，端木蓉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我使劲挣脱开，朝他叫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发疯可笑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愣了愣，说，“小卫，你不相信我么。”
“起先你有荆轲，现在你有端木蓉。关我什么事？”
“什么起先，什么现在？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啊。”
我不信。
他接着说，“荆轲只是我生死相交的兄弟，至于端木姑娘，我根本是相识不久，哪有什么……小卫，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你，分明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却那么冷，那么落寞，那么疏离，我就很想对你好，很想让你不那么冷。”
“你那时候一直对我很冷淡，但有时我对你好之后，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高兴，只是你从来都不说。所以我……我喜欢你，却一直不敢告诉你。”
我抬起头，捻起他的一束头发。“你后悔吗？”
“虽然不如你的白发那么漂亮，但是，我不后悔。”
“叫我名字。”
“小卫。”
“再叫。”
“小卫。”
“再叫。”
“小卫。”


9
他叫我的时候，我一直都闭着眼睛，就像无数个黑夜里耳畔回响起他的声音。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湿，接着又马上感到两片温暖的柔软。
“小卫，不要哭。”
我哭了么？我居然哭了么？
我怎么可能哭呢？
他走到窗前，推开木窗，指了指那棵杏子树。
“小时候我常常看那树杏花，刚长出的花骨朵是纯红色的，越开颜色越淡，等到花落的时候，就是白色了。白色的花瓣落在我的头发上，肩上，心里觉得特别静逸温馨。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我的小卫什么时候，也能像白色的杏花那样，安静的靠在我的肩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
“师兄。”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他，然后，我轻轻的，抱住了他。
他很惊喜，回抱了我，我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他的怀抱，那么温暖。
窗外，繁花盛开。


忘题目了
【原创】（盖聂X卫庄）花褪残红青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