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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BY人体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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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烧烧香


1楼2011-02-21 10:42回复
    №3 网友:yansdwh 评论: 《弟弟》 打分:2 发表时间:2011-02-20 21:59:32 所评章节:1
    看文时哭得泪流满面,很喜欢这篇文章,申请转载到BD寒武纪年吧,希望大人同意~~
    [1楼] 作者回复 发表时间:2011-02-20 23:13:24
    请随意,谢谢啦~


    2楼2011-02-21 1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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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许平的弟弟是个白痴。
      这个痴傻的弟弟眼睛里却只有哥哥一个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平,许正 ┃ 配角:许川,何志,卢嘉,张瑾民,何梅,马国忠 ┃ 其它:


      3楼2011-02-21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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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连载中
        连载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077987


        4楼2011-02-21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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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许平的爸爸去世了。 
          老爷子得了喉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手术只花了十五分钟,医生割开他的脖子翻了翻,又照原样缝上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部和鼻腔,摘除所有病变器官已经不太可能,假如真的摘除了,病人也没几天好活了。 
          医生摘下白口罩,对等在手术室外的许平说:“家属做好准备吧。” 
          许平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没吵也没闹,问:“我爸还能活多久?” 
          医生有些惊讶他平静的态度:“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 
          许平不晓得像他们这样的肿瘤科医生每年要经历多少起死亡,才能面不改色地对家属宣布病人不治的消息。虽然许平的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是个医生,父亲生病不能怪在外人头上,他的情感却无法控制地憎恶着宣布这个残忍消息的人。 
          两人面对面无言地站了一会儿。 
          医生有些尴尬地先开口告辞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病人要照看……” 
          许平红着眼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您请您请,我正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许平去见爸爸最后一面的那天,在路上途经一株不知名的花树,开满了繁盛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地压满了枝头,远远看去像一把散落人间的云。 
          他背着手在树下站了很久,看春天正午的阳光怎样在嫩绿的树叶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许平那一年三十五岁,在一间小有名气的出版社做编辑,平时的工作就是阅读寄来的稿件,找出有潜力的作者加以包装。虽然薪水平平,但是满足感却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许平的爸爸叫许川,是一个老牌的演员。好多人认识他,许平办公室窗户对面的大楼墙上还挂着老爷子做的胃药广告,满头花发,气度非凡。许平有时候端着茶靠在窗口偷闲,能看见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看他爸的广告看到走不动路。 
          出版社里知道许平家境的人不多,唯一一个是他的上司兼好友,主编王则栋,当时还吃了一惊,左看右看道:“骗人的吧,你长得跟电影里的许川一点儿不像啊。” 
          许平笑笑。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帅,也没戳破上司:“等你见了我弟就知道了。” 
          许平有一个弟弟,叫许正。 
          王则栋不满起来:“早听说你有个弟弟了,认识这么久一次也没见你带出来过,藏得倒挺深啊。” 
          许平没接这个茬,直接把话题转到年初出版社的预算上了。 
          这几个月许平每天中午12点半准时从办公室出来,走三条街,过一座天桥,到市人民医院去看望住院的父亲。 
          他每天都匆匆地从这颗树身边经过,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 
          这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远远地看着这棵树在阳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就觉得一阵触目惊心。 
          这样繁盛的生命力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上下都烧得荒。 
          许平找到街边一个蹲着抽烟的青年民工兄弟,递给他二十块钱。 
          “帮我上去掰段树枝下来。” 
          民工兄弟皱着眉头看看许平又看看那棵树,没动。“抓住了要罚款的。” 
          许平扶了扶眼镜。“再加二十。” 
          民工兄弟想了想,四十块钱爬个树,行。把烟丢在地上站起来问:“来几枝?多了可要另算钱的。” 
          许平夹着一根开满粉白小花的树枝,拎着一袋子苹果走进医院。 
          许平爸爸那天看起来精神很好。许平把树枝插在花瓶里放在他的床头,老爷子还对许平微笑来着。 
          跟面目平凡的许平相比,许爸爸即使老了也掩盖不住轮廓的英俊。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演员,演的铁打的配角。年轻的时候流行国字脸浓墨眉,讲究肩宽体壮,正气堂堂,他英俊得过了,怎么看都有丝邪气;等到流行帅气个性的港台小生比如刘德华郭富城陈冠希之流,老爷子又已经老了。 
          许平拉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给他削苹果。 
          许爸爸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 
          


          5楼2011-02-21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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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胳膊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因为咽喉癌症,不论吃东西还是说话都变得非常辛苦。即使虚弱成这样,头发还是每天梳得一丝不乱。 
            许平把苹果切成小块儿放在盘子里,扶他坐起来。他拈了一片,很困难地嚼烂了咽下去,对许平笑着点点头,意思是好吃。 
            许平从包里抽出当天的报纸,轻轻问道:“爸,我给您念念报?” 
            老爷子点头。 
            那一天是二零零六年五月十七号,是一个阳光明媚天下太平的日子。整张报纸都刊着无聊的新闻,全世界都好像在这一天远离了天灾人祸。柬埔寨国王又要来访华了,下个月要在日本东京举行各国首脑会晤,一位波兰作家的作品第一次被翻译成中文出版。 
            许爸爸靠在床上很安静地听着。 
            等许平把副刊都念完,嗓子已经开始痛了。他叠起报纸,又说了说工作上的事和弟弟的情况。他每天都到医院待一个下午,短短24个小时又能发生多少事,所以很快就说完了。 
            父子两个相对而坐,默默无语。 
            许平看了一圈,问他爸:“爸你喝不喝水?” 
            老爷子摇摇头。许平自己嗓子快要冒烟,却硬撑着坐着没动。 
            许平沉默一阵,突然开口道:“我想,要不然明天我带小正一起来看看您。” 
            许爸爸想了想,慢慢地摇摇头。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小正来医院。 
            许平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能说出来。 
            “那我明天还是一个人来。” 许平看看表,站起身准备跟父亲道别。 
            许爸爸提起右手做了一个写字的动作。许平从包里翻出纸笔给他。 
            老爷子握着笔颤颤地写了一行字。 
            “别抛弃你弟弟。” 
            许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爸,瞧您说的。小正是我的弟弟,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老爷子想了想,又写了一行字。 
            “他不懂。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别告诉他什么呢? 
            许平心头惊痛茫然,却不敢有分毫显露在脸上。囫囵点头道:“您放心吧。” 
            他轻轻问:“爸爸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办的事没有?” 
            老爷子摇摇头,把纸笔塞回许平的手里。他轻轻地拍了拍许平的右手,想要把手举得高些,却没力气。 
            许平握着他枯瘦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两个人的指骨一般形状,一般大小,都是指节微凸,食指偏长。 
            许平想,这个人真是我爸爸,我们流着一样的血,造物连我的手都创造得跟他一模一样。 
            可这个人快要死了。 
            许平心中大恸,忍不住喊了一声:“爸——” 
            许爸爸笑一笑,对许平调皮地眨眨眼睛。 
            他演了一辈子戏,说话早已经不需要靠语言。 
            他说:“行了,儿子,咱们明天见。”


            6楼2011-02-21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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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
              二. 
              因为班会拖堂的缘故,许平今天下课迟了。 
              他匆匆忙忙收拾书包从铁路一小六年三班的教室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卢嘉。如果是平时,两个人肯定少不了要撕扯一番,但是今天班主任李老师还站在走廊上,卢嘉只是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假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地走了。 
              卢嘉今天在班会上被老师批评了,说他迟到早退,上自习讲话,还抄他人的作业。老师让他站到讲台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做检查。 
              卢嘉下来的时候狠狠瞪了许平一眼,眼睛里直射小飞刀,那意思很明白:你小子给我等着! 
              许平理都没理他。 
              许平当时有些烦躁地想,这班会还要拖到几点去,许正在家该等急了。 
              他一路小跑,经过路上的小人书摊看到那里围了一圈同校的同学,想起来今天是《隋唐英雄》第五本到货的日子,可是他没时间买什么小人书了。 
              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家门,看到八岁的许正抱着腿缩在窗边的椅子上。 
              许平满头大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对弟弟说:“行了,我们走吧。” 
              许正看一眼墙上挂的钟,又看着他哥,瘪着嘴道:“五点半了。” 
              许平擦掉额头上的汗:“下课晚了,哥哥不是故意的。” 
              许正大声地重复一遍:“五点半了!” 
              许平瞄一眼挂钟,耸肩道:“嗯,迟到了三十分钟。” 
              许正大叫:“五点要去玩沙子的!”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哪怕那个人是许平他爸,许平此时也要掀桌了。 
              可是许正不一样。 
              许正,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孩子。 
              许平压抑着怒火耐心道:“五点半也可以去啊,走吧。” 
              许正抱着腿坐在那里,仰着头叫:“五点!不是五点半!” 
              许平想要吐血:“五点和五点半到底有什么区别?!”玩沙子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啊! 
              许正看着他哥哥:“哥哥说的,五点,玩沙子!”他敲敲自己的脑袋,“哥哥说的,我记得!” 
              许平生气了,他知道弟弟有轻微的智力障碍,但是他从来没觉得对方这么不懂事,这么烦人!“那我现在说五点半玩沙子,总可以了吧!你到底要不要去,不去我回房间写作业了!” 
              许正和许平用目光在空中拉锯。 
              许平毫不退缩。他已经十二岁了,早过了玩沙子的年纪,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白痴弟弟,他怎么会每天什么课外活动都不能参加,只因为许正五点要去玩沙子! 
              许正低着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气鼓鼓地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红色的小铁桶,里面放着一把小沙铲和一个花皮球。 
              下午五点去玩沙子,是许正每天一定要去做的事,哥哥明明答应他的,还跟他拉过勾、按过拇指,他记得很清楚。 
              是哥哥不对! 
              许正越想越觉得委屈,把小红桶在地上拖得“咣咣”乱响。 
              许平被气得笑出来。 
              他还有理了!如果他不是我弟弟,如果我弟弟不是个白痴,我早就,早就……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但是如果没有弟弟的拖累,他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一万倍。他可以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参加课外活动,可以放了学去看小人书,可以毫无顾忌地参加每年的春游和秋游,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忍受同学在背后对他的指指点点。 
              “许平是白痴的哥哥。” 
              每当听到这句话,许平就像被迎面扇了一个耳光,浑身都被羞耻烧得热辣辣地痛起来。
              许正还在慢吞吞拖着铁桶跨过门槛,许平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了。 
              铁桶的分量不轻,许正提不了多久就觉得吃力。平日里许平总是皱着眉头主动帮他拎的,这一天许平从眼角余稍里看到弟弟哼哧哼哧挪步的迟钝样子,觉得一股子邪火从胸腔里往外窜,忍不住转头骂:“干什么呢!这么慢!你还去不去了?!” 
              许正低着头没说话。 
              


              7楼2011-02-21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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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这样儿可没意思了啊!我还没怪你不够朋友呢!” 
                许平也不跟他啰嗦了,直接上去抢小人书。 
                “哎哎,干什么你?!小心撕破了……喂!” 
                许平坐在路沿上慢慢翻着新出的《隋唐英雄》第五册,何志突然问:“你跟卢嘉怎么回事儿?” 
                许平眼也不抬,冷笑道:“看不顺眼呗,怎么回事儿。” 
                “看不顺眼也得有个原因吧?我觉得卢嘉人还行啊。” 
                许平没吱声。 
                “卢嘉说你打了他弟弟。” 
                “嗯,打了。”许平翻过一页,看得津津有味。 
                何志转过头看看许平。“他弟弟好像才二年级吧。” 
                “嗯,二年一班的卢溪,嘴巴特甜,特讨人喜欢,过年点压岁钱的票子点得手都发软。” 
                何志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说,二年级你也下得去手,真黑啊! 
                许平却想,妈的我手太软了,当时怎么没打死他! 
                许平见过卢溪背着人往许正身上扔泥巴,许正人傻,半天反应不过来,卢溪就捂着肚子乐,乐完了还把人推到地上骂:“白丯痴!” 
                许平那时正站在黑着灯的二楼露台上,那句“白丯痴”像刀子一样,戳得他浑身冒血。 
                许平懒得跟何志解释,他也没法儿解释,何志是家里的老幺,是理所当然受保护的那个。
                许平把小人书往自己书包里一塞,拍拍屁股站起来。“行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何志一把拉住他。“我的书!” 
                “表现不好没收了。” 
                “什么表现不好!我还一页都没看呢!”何志喷火。 
                许平想起给许正带冰棍儿的承诺,走到后座木箱包了棉衣做成简易冰柜的自行车前。 
                “明天就还你。” 
                何志想了想,也不啰嗦:“那行,你请我吃冰棍。” 
                许平不理他。“自己买去。” 
                “我哪来的钱,买书全花光了。”说着把裤兜内衬拉出来,真是空空如也。 
                许平一边从书包里找票子,一边说:“叫你姐给啊。” 
                何志苦着张脸。“我姐刚工作,一个月工资就三十块,自己还不够花呢,跟她要钱,得有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勇气啊。” 
                许平递出去一张一元的票子,说:“来两根奶油的。” 
                何志睁大眼睛。“嘿,平子,你真有钱!” 
                “我爸到青海慰问演出去了,不在家才留给我的。”许平接过找回的票子和两根用绿纸包住的冰棍。 
                何志看着眼珠都不动了。“真好,我爸就从来不给我零花钱……”像条可怜兮兮不敢上前的黑狗。 
                许平好气又好笑。“行了,算我怕了你。你喜欢什么口味?” 
                “奶油!”何志跳起来欢呼。 
                许平递过去五分钱。“大爷,一定给他根巧克力的。” 
                何志哈哈笑:“行啊,巧克力我更喜欢。” 
                许平心想,上当!这小子在这儿挖个坑等着我呢。


                11楼2011-02-21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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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年代,每一个男孩子都有一顶军绿色的五角星帽子,红旗在手,连血仿佛都是滚烫的。 
                  许平虽然不缺一腔滚烫的热血,但是他每天都要照顾拖油瓶似的弟弟,他缺的是跟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打闹手把红旗展望明天的时间。 
                  他走进情报所的大楼,看到一旁花坛里的月季因为缺乏照料已经旱死了,只留下枯黄的枝干笔挺挺地矗着。 
                  地上到处都是碎玻璃渣,抬眼望去,每一扇窗户都被砸破一个大洞,在晚风里发出鬼泣一般的哀鸣。 
                  某个房间里传来许正呜呜的叫喊,然后是一群男孩子嘻嘻哈哈的说话声。 
                  “喂,快点拍,这傻子老是动,我都快按不住了。” 
                  “你急什么!我从我爸那里偷出来的海鸥相机,弄坏了他能扒了我的皮!” 
                  “那你快点儿。” 
                  许平追着声音快步走过去。
                  “行了,摆姿势吧。” 
                  “你拍得威武点儿啊。”停一下又加一句,“要跟《隋唐英雄》里面一样的。” 
                  “知道了,你别光动嘴。” 
                  油漆斑驳的绿色木门半掩着,透过缝隙许平看到许正全身上下好好地被卢嘉从背后抓着,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这帮王八蛋要干嘛呢?许平想,找我来看他们给许正拍照? 
                  许平觉得自己有点儿糊涂。 
                  他想开口喊人。 
                  小正,哥哥来了。 
                  让你再跟人乱跑! 
                  小正,跟我回家吃饭了! 
                  从他看不见的角落,一个男孩子跳起来飞出一脚,重重踹在了许正的脸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他看到弟弟小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穿着红色的背心和淡蓝的短裤,手脚都白白软软的,像一团雪。 
                  许正是世界上最麻烦最讨厌的弟弟。 
                  许正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害自己不能参加课外活动,对老丯师和同学撒谎,搅黄了一年又一年的春游。 
                  许正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喂,刚才我的动作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李元霸?就是差俩大椎。” 
                  从小就只会缠着自己,吃饭要人喂,睡觉要人陪,洗澡还要人拿着毛巾给他擦背。 
                  许正又动了一下,两只手肘撑在地面,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很快又躺了回去。 
                  “你给我拍下来没有?” 
                  “应该拍下来了吧。” 
                  明明已经八岁了,智力却低得要死,学什么都不会,上小学不到半年就被老丯师送回家——“这样的孩子我们教不了。”然后大家都知道了,老丯师、同学,在一个学校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哎,你听说没有?许平的弟弟是个白丯痴。” 
                  许正这次终于坐起来了,脸上肿了一大片,还留着鞋底的污泥。 
                  “应该是什么意思?” 
                  “你踹得那么快,谁知道当时有没有抓准。” 
                  “那我们再来一次?这次你可得好好拍啊!” 
                  “知道了。” 
                  为了自己迟到这点小事就发脾气的白丯痴,碰到了真正被别人推搡欺负的时候,只会呆呆地傻站着。明明身上疼得要死,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哭?! 
                  许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血汩汩地流下来。他侧着脸向窗外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七点了,我要回家。” 
                  卢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赵博你帮我把他抓好。” 
                  “我的照片……” 
                  “这次该我拍了。” 
                  许正是世界上最麻烦、最讨厌的弟弟。 
                  许平一边红着眼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断掉的桌腿。


                  13楼2011-02-21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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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一句安慰,爸爸背对着他沉声喝道:“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是哥哥!” 
                    许平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全身上下传来一阵刺痛,好像被拆散架的椅子,动一下就咯吱咯吱地乱响。 
                    他忍不住轻呼一声。 
                    从角落里慢慢地爬起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蹒跚地走到自己面前。 
                    “七点了,吃饭了。” 
                    许平没有说话。 
                    许正停了停,又重复一遍:“哥哥,七点了,吃饭了!” 
                    “你自己回去吃饭吧。” 
                    许正好像没听见似的大声说:“哥哥,吃饭!” 
                    许平一动不动地躺着。 
                    许正又喊了一遍,伸出手去拉他。 
                    许平狠狠推开许正,大吼道:“我叫你一个人去吃饭,你没听见吗?!” 
                    许正被推得坐倒在地,呆呆地看着许平。 
                    周围一下子变得很静,银色的月光从破碎的窗户洒入废弃的房间,不知哪里的草丛传来奇怪的“咕啾”“ 咕啾”的虫鸣。 
                    许平忍着疼撑起身子,慢慢地扶着墙站起来。 
                    他很轻很轻地咕哝一句,仿佛自嘲一般:“哈,我怎么忘了,你是个白丯痴!白痴怎么会认路?!” 
                    许正睁着圆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哥哥。 
                    他腿上凝固的伤口刚刚又被撞开了,流出了很淡很淡的血。 
                    他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跟在哥哥身后走了出去。
                    推开绿色油漆木门,穿过两边墙壁底部被刷成灰蓝色的走廊,扶着剥裂的木扶手一步步地慢慢挪下水泥楼梯,一阶,两阶,三阶…… 
                    许平不需要回头,也知道弟弟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 
                    从一盏路灯到另一盏路灯,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长,缩短,时而相交,时而分离。 
                    远远的,可以看到文工团住户楼上的点点灯火。 
                    许平立定脚跟,很疲倦地对许正说:“行了,到这儿你就认识路了。自己回家去。” 
                    “哥哥,吃饭。” 
                    “你回家去就有饭吃了。” 
                    “哥哥,吃饭。”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饿了你一个人回去!一个人滚回去吃NND饭!”许平大吼着。 
                    许正沉默了一下,然后再次开口:“哥哥,七点了……” 
                    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许平就狠狠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哥哥!” 
                    许正呆了呆,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哥哥……” 
                    “别叫我哥哥!”许平咬牙切齿地大吼,“我是正常人!我没有你这种白痴弟弟!” 
                    许正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可能明白!你每天就是吃饭睡觉玩沙子,你根本就是个怪物!怪物!什么都不懂的怪物!你知道什么叫活着?!你知道什么叫疼?!” 
                    许平冲上去连着扇了许正几个耳光。许正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 
                    “别人打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反抗啊!打回来啊!来打死我啊!” 
                    “哥……” 
                    “不要叫我哥!我恨你!我恨你!” 
                    一边狂暴地对弟弟拳打脚踢,一边又仿佛伤心已极地汹涌流泪,很快就在弟弟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加上之前被踢肿的半边脸,显得愈发狰狞。 
                    “你哭啊,为什么不哭?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流眼泪?妈妈死了你也不伤心,你是不是人?!你有没有心?!” 
                    “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被打得太痛,顺手推了许平一把,许平一只脚绊在石头上,向后重重栽去。 
                    头上的伤口被碰得开裂,血顺着他的脑门直直地往下淌。 
                    许平丯和许正都呆住了。 
                    许正走上前一步,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许平的头很晕,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轻轻推开弟弟的手,血和眼泪在面颊上混成一处。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15楼2011-02-21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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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Run Forest! Run! 
                      ——阿甘正传 
                      许平人生中第一件玩具,是一个浅黄色纸壳的万花筒。 
                      把一只眼睛对准目孔,另一端朝向太阳慢慢旋转,深蓝色的花会随之不断地变幻形状。 
                      也许你喜欢这种组合而讨厌那种组合,只要你耐心地慢慢寻找,总有一样会恰恰好合你的心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喜欢的花不会停在那里等你。每一次拿起放下,花朵的位置都会调皮地躲藏起来,所以每一次,你都可以重温那种慢慢寻找的隐秘乐趣。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复杂的玩具,拆开来不过是筒壳、镜片和一张花纸。 
                      年幼的许平曾经极度失望。他以为自己会在里面找到无数张花纸,而他只需要挑出最喜欢的那一张,妥善地保存下来,从此不必再为寻找而烦恼。 
                      万花筒的镜片在拆卸的时候被不小心打碎了,即使努力地拼装起来,也看不到那些美丽的花了。 
                      许平伤心了一阵,慢慢地把万花筒丢到了脑后。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事。弟弟出生,妈妈去世,他开始上小学了,弟弟也开始上小学了,弟弟被退学了,爸爸差点儿跟李阿姨再婚却突然什么也不再提起…… 
                      许平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万花筒,这一天深夜,他被张叔叔抱着送进医院,他发着高烧,看到地板上蓝色的马赛克地砖在白日灯光下旋转。 
                      “万……万花筒……” 
                      “什么?!”张叔叔急得满头大汗,“许平,就快好了,你是小男子汉,坚持一下,马上就有医生阿姨给你处理伤口,忍一忍,马上就好。” 
                      他搂着张叔叔的脖子昏沉沉地说:“我想要万花筒……” 
                      “好好好,等你病好了,叔叔给你买万花筒!”张叔叔抱着他慌乱地找急诊室,“许平,你是个好孩子,你很勇敢,我们已经到医院了,你再坚持一下。” 
                      许平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不问缘故地满足他的心愿了,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许平,你很勇敢,你是爸爸的好孩子。 
                      他紧紧地搂着这个人的脖子,又高大,又温暖,他突然觉得可以放下心来,不用再害怕,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了。 
                      他把头轻轻枕在这个人的肩膀上。 
                      地板的图案在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好像无数朵逐渐绽放的蓝色小花。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又变成小小的孩子,爸爸在客厅收听广播,妈妈在厨房蒸香香软软的白馒头,他趴在窗台前的椅子上,对着太阳慢慢转动着万花筒。 
                      许平闭着眼睛像小猫一样轻轻喊了一声:“爸……” 
                      回答他的是轻拍在他后背的一只大手。
                      许平脑袋上的伤口被缝了七针,半边头发被剃掉了,做了CT,检查出头骨没事,为防万一还是打了一支破伤风针。 
                      裹纱布的时候,许平早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全都是些破碎的片段,没等睁开眼睛就忘得一干二净。 
                      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叔叔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眼镜都滑到鼻尖上去了,白衬衫皱成一团。 
                      天已经朦朦亮了,窗外还有一些青色的晨雾没有散去。 
                      许平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 
                      他的头一抽一抽地疼,脑子像缺了零件的机器怎样都不肯动。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摇了摇张叔叔的胳膊。 
                      “我怎么到这儿来了?” 
                      张瑾民也醒了,他揉着发僵的脖子说:“你忘啦,昨天我抱着你来缝针。” 
                      许平这时候已经重新把他的壳背了起来,不再是昨夜那个吵着要玩具的小孩子了。 
                      他特别有礼貌地说:“谢谢张叔叔。” 
                      


                      16楼2011-02-21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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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课老师说,不要被火焰的颜色欺骗了,越是高温的火焰颜色越是淡,打开煤气炉,最上面的一点火是红色的,往下颜色会变成冷冷的蓝色,还有一种火焰是看不见的——它们发出如此剧烈的光芒,以至人类无法用肉眼直视——白色的火焰,是所有火焰中温度最高的。 
                        太阳是什么颜色的呢? 
                        整个空地都空荡荡的,沙坑里还搁置着昨天忘在那里的小红桶。 
                        连大院的单元楼里也是静悄悄的,大家都去上班上学了。 
                        许平把手卷成筒状,大声地在空地上一遍一遍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回声从楼宇间反射回来,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对整个世界拼尽全力地叫着小正。 
                        弟弟当然没有回答。 
                        许平的汗浸透纱布,慢慢淌了下来。
                        你有没有丢失过某样重要的东西? 
                        许平把整个院子仔仔细细地搜了三遍,还是没有找到弟弟。 
                        他特地跑了一趟特殊学校,那里的老师看见他还奇怪地问:“许正今天怎么没来?” 
                        许平想说弟弟丢了,可是那句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最后只说许平身体不舒服。 
                        老师人挺好,对许平说:“那你让许正好好休息。”末了还关心许平,“你头怎么啦?包了老大一圈纱布。” 
                        许平答:“摔了一跤。”然后心急火燎地跑了。 
                        就这样一直找到下午,许平又累又饿,头上的伤口好像也开裂了,像被人敲进一根楔子,疼痛难忍。 
                        他打算先回家喝口水,吃点东西,再出去找人。搞不好等到他回到家,许正已经自己回来了呢? 
                        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上楼,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许平激动地大喊:“小正!” 
                        屋子里烟雾缭绕,张叔叔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低着头抽烟,脚下一堆烟头。 
                        许平吓一跳:“你怎么进来的?!” 
                        张瑾民看到许平出现,愣了一下,赶紧把烟掐了,道:“许正的钥匙放在我们家了,我顺手开的门。你跑哪儿去了?” 
                        许平没说话。 
                        张瑾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地上的烟头,尴尬地说:“叔叔一时没注意,把你们家弄乱了。”一边打开窗户通风,一边去找笤帚簸箕。 
                        扫干净了烟灰,许平还是站在客厅不说话。 
                        张瑾民也觉得尴尬,不过他毕竟是大人了。 
                        “你刚缝合了伤口,不要乱跑。” 
                        许平倔强地低着头。 
                        “对不起啊,叔叔没把你弟弟看好。” 
                        许平的心里像跑火车一样闪过许多念头。他一直尊敬他的张叔叔,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有很多很多的无奈。 
                        他最后还是开口了:“没什么,您先回去吧。” 
                        张瑾民第一次在一个孩子面前难受起来。 
                        这一个上午,他跟妻子何梅吵完架,心头烦躁得要命。何梅在卧室呜呜地哭,他打开门出来,许平已经不见了。 
                        妻子疯起来,说了许多乱七八糟伤人的话,有的连他这个大人都受不了,也不知道被许平听去多少。 
                        “那个……许平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你阿姨她就是个刀子嘴,其实她没什么坏心……” 
                        “我都明白。”许平打断他,“我妈死了,许正是个傻子,我爸他老出差,这么多年,一直麻烦您和阿姨,我心里只有感激。我现在年纪小,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报答您和阿姨的。” 
                        这句话刺得张瑾民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我要你报答了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许平,你有没有良心?!” 
                        许平茫然地想,我说错了什么? 
                        他毕竟才12岁,不懂得大人们那些隐晦的心思。 
                        何阿姨的那些话,虽然都是在骂张叔叔,但是字字句句都剜在他的心上。 
                        


                        19楼2011-02-21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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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想跳起来大哭大骂、撒泼耍赖,可是四顾之下,突然发现那里不是自己的家。 
                          许平大彻大悟,张叔叔对他再好,他也不是他爸爸。 
                          许川打他骂他养他喂他,不管做了什么他都能心安理得地受着,那是他亲生的爹,他对他好是天经地义,剩下的人,都是不相干的,哪怕给你一分的好,都是多得的,活着一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还。 
                          许平说要报答他的张叔叔,那是字字真心,毫无虚假。 
                          他想不明白张叔叔为什么生气,索性低下头,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张瑾民烦躁地伸手到怀里去摸烟,摸来摸去只有一个扁扁的烟盒。 
                          他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许平就是表现得再老成,也不过十二岁,他还什么都不懂。 
                          他待许平许正的好,有一半是为了心中那个隐秘的原因,另一半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不管是哪个理由,他都不能接受许平把他付出的关心当成买卖一样的关系。 
                          他努力把心头的烦躁压下去,问:“找到你弟弟了吗?” 
                          许平摇头,眼眶一下子红了,只是死死忍着,脸颊上的肌肉紧绷得像一扯即断的弦。 
                          张瑾民看到这样的许平,再大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他站起来说:“你还没吃饭吧,叔叔给你下个面,吃完了我跟你一起去找许正。” 
                          那个漫长的一天结束的时候,许正还是没有回来。 
                          许平一直以为弟弟是个傻子,这个傻子却做了一件他想象不到的事。 
                          他找遍了附近所有许正可能躲藏的地方,垃圾场、锅炉房、茂密的灌木丛后面、空心水泥管内部,他叫着弟弟的名字,可是许正不在任何一处。 
                          他最后找去的地方是情报研究所的废楼。 
                          又到了夕阳满天的时候,大街小巷又响起了叮铃铃的各种川流不息的自行车车铃。 
                          天空还亮着,只有接近地平线的天空被逼成了血一样的红。 
                          这一日一夜,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许平再次站在满地碎玻璃的月季花坛前,竟然有种昨是今非的荒唐感。 
                          他以为自己在这里承受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的痛苦,转一圈回来,却发现人生真正的苦难不过才刚刚开头。 
                          他在院子里绕了两圈,沿着楼梯走上去,打开每一扇门,每次都只找到失望。 
                          最后的一个房间在五层的楼梯角落,阴影中一个小小的白漆木门,落了很多灰,连颜色都变得暗蒙蒙的。 
                          这是许平最后的希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握门把虔诚地许了一个愿——如果许正在里面,如果弟弟愿意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每天被卢嘉揍一顿,他也会甘之如饴。 
                          许完这个愿,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 
                          屋子里非常昏暗,只有一面墙上开了一扇作文本大小的窗,被灰尘蒙了,光线照不进来。 
                          地上堆了各种杂物,坏掉的桌椅、旧报纸、废弃的纸箱毫无秩序地叠在一起。 
                          一面墙上还挂着半张歪掉的大字报,上面写着“打倒???(被撕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丯命万岁!”。 
                          许正不在里面。 
                          许平关上门,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重复着,不见了,弟弟不见了…… 
                          楼梯背后有一架钢梯直直往上通向屋顶天台,许平爬上去推开铁门。 
                          傍晚的风吹过他的脸颊,整个城市都沐浴在橙红色的夕阳之下,他可以看到很远很远,越过自己的家,有长长的铁路,有高耸的冒着白烟的工厂烟囱,青砖砌成的古旧老式门楼,无数的电线杆像蛛网一样遍布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许许多多的人像蚂蚁一样在这里生活着,出生、长大、上学、上班、工作、结婚、生子、变老…… 
                          他们的悲欢离合在这里,爱恨痴嗔在这里,活着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弟弟大概也在他脚下的某一处,只是许平找不到他了。 
                          他对着夕阳下的城市大喊:“许正,王八蛋!你出来!” 
                          只有风呜呜地吹过天台的栏杆。 
                          许平从来没有这么害怕绝望过。 
                          他把弟弟弄丢了。 
                          他终于抱着头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20楼2011-02-21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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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他的灵魂像被看不见的利斧劈成两半,一半被紧紧地束缚在自己的肉体里,那些伤心、失望、愤怒、内疚像火一样煎熬着他,他一动也不能动,牙齿紧咬,肌肉紧绷,半边身体都似乎丧失了知觉;另一半则像风筝一样远远地飘在天空,他扮演一个好哥哥扮演得太久,内心深处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假的变不成真的,他终于让爸爸失望了,他终于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露出了最丑陋的一面,他再也不会流泪了,再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痛苦畏惧了。 
                            他讲完了最后一个字,低着头静静地站在爸爸的面前。 
                            他穿着一条卡其布的裤子,一件蓝色的上衣,头上的绒线帽还是妈妈在世的时候给他编的,戴得久了被磨得秃了毛。 
                            许川说:“你把帽子拿下来。” 
                            许平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露出青色的头皮和白色的纱布。 
                            许川说:“你走近点儿。” 
                            许平上前一步。 
                            许川抡起右手,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 
                            许平被打得踉跄几步,扶着桌子才站稳,耳朵里一阵嗡嗡的轰鸣。 
                            许川又说了些什么,许平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像是在跑火车拉汽笛,什么也听不到。 
                            他甩了甩脑袋。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许川在说:“你……我……打你……” 
                            他想也没想就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许川又重重抽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次他连这些零星的词也听不到了。 
                            他像看哑剧一样看着他爸的雷霆之怒,看着他口沫横飞暴跳如雷地怒骂,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痛,他捏着手里的帽子想,我以前为什么会那么害怕让他生气失望? 
                            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许平走神了,他想起妈妈给他织这顶帽子时的样子,文静又秀美,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痴傻。 
                            他想,爸爸真喜欢妈妈,他连打我的时候都要我把帽子摘下来,他怕妈妈在天上伤心。 
                            他觉得很高兴,他想,卢嘉的妈妈是骗人的,王八蛋的妈果然是茅厕里的臭王八!爸爸才不是为了什么出身问题跟妈妈结婚的,我也不是捡来的小孩…… 
                            他想,如果那天没有下课拖堂就好了,这样许正就不会跟他闹脾气,他也不会跑去看小人书,在卢嘉带走弟弟之前,他就可以先带着许正回家,他们会避开这场劫难,无伤无痛地长大。 
                            他看着面前的父亲,虽然已经中年了,却还是非常英俊,轮廓像刀劈斧凿出来,身材高大,脊背笔挺,如果不是智障弟弟的拖累,也许早就再婚了也说不定。 
                            那个时候爸爸大概会生新的孩子,他们会健康活泼、聪明伶俐。 
                            可是他们都不会是许正。 
                            妈妈死了。他永不再有第二个弟弟。 
                            这样的话,许正就太可怜了。 
                            许平突然打断爸爸:“爸,你不要再婚。” 
                            许川一边怒火万丈,一边莫名其妙。 
                            许平说:“许正一定会回来的,如果他不回来,我就去找他,如果他死了,我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他。” 
                            许川的一生经历过太多波折苦难,炼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他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击倒他,但是许平的这句话却一拳打得他心脏都蜷缩起来。 
                            他红着眼眶瞪着大儿子,露出疯魔一般似哭似笑的表情。他想骂他,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根本不懂得怎么做一个哥哥!可是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抓着胸口想,我得一个人静一静。 
                            许川低着头挥挥手,让许平滚回房间去。


                            22楼2011-02-21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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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我不求行在舒适的路径,也不求轻省的担子;但求力量与坚忍,能攀上乱石满布的道路。 
                              ——马丁•路德•金 
                              许平一个人扑在床上睡着了。 
                              房间里摆着两张头并头的单人床,每年冬天,爸爸都会把两张床拼在一起,在寒冷的冬夜,兄弟俩会缩在一个被窝里互相取暖。 
                              许平血液循环不旺,冬天里手脚都是冰凉的;许正的身体虽然小,却散发着火炉一般的温暖。 
                              在北方冬天下雪的夜晚,即使烧了煤炉子房间里也提不了几度,脱掉衣服钻进冷冰冰的被窝的那一刻,必须有极大的毅力才能制止自己哆嗦着像落进油锅的鱼一样跳起来。 
                              每当这种时候,许平就会假装作业很多,磨蹭着不肯上床,直到许正把被窝暖热了,他才迅速地脱掉棉袄钻进被子,紧紧地搂住弟弟。 
                              即使在睡梦中被吵醒,许正也不会抱怨,他睡眼惺忪地翻个身把高自己一个头的哥哥搂进怀里。 
                              每次许平都会问他:“冷不冷?” 
                              许正一边诚实地点头说冷,一边把哥哥冰凉的手塞进贴身的秋衣。 
                              温暖哥哥的手脚,是小小的许正的工作之一。 
                              白天偶尔会对许正不耐烦的哥哥,在寒冷的冬夜是最温柔的,既不会叫他走开,也不会骂他是笨蛋,即使做了小小的错事,也会立刻得到原谅。如果心情好的话,还会主动问他在学校的经历,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中午吃了多少饭诸如此类。许正总会想很久才慢慢开口回答,这个时候许平多半已经昏昏欲睡了,他呼出的气轻轻喷在许正的脖子上,像有人在用狗尾巴草在搔他的痒,让弟弟的半边身体都忍不住酥麻起来。 
                              这是许平从来不知道的许正,在他睡熟之后,弟弟会笨拙地帮他盖好被子,让他有一个温暖的好梦。 
                              许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是谁帮他脱了鞋,盖好了被子,让他在长久失眠的煎熬之中得到了片刻的解脱。 
                              家里到处都是暗暗的,没有开灯。 
                              他听到客厅钟表走动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一片寂静。 
                              爸爸大概出去了,他想。 
                              脸颊上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火辣辣的疼,许平却微微松了口气。 
                              他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咕嘟咕嘟灌下嗓子,用手背抹抹嘴,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走回客厅的时候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暗淡的月光下,指针显示着晚上八点半左右。 
                              这一觉直睡了九个小时,连许平自己都觉得吃惊。 
                              “嗤”的一声,一点红光亮起,很快又熄灭在黑暗中。 
                              许平猛地停住脚步。 
                              主卧室的房门半掩着,从客厅里可以看到爸爸如深沉的山岳一般静静地坐在卧室的藤椅上,宽厚的背微微佝偻着,像被看不见的重物压弯了脊梁,两只手撑在膝盖处,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微弱的红光在黑暗的房间一明一灭。 
                              不知被这个场景的什么地方击中,许平心里猛然疼起来。 
                              在沉寂的黑暗里,香烟的烟雾缓缓地上升着,像酝酿着什么蠢蠢欲动的狰狞的兽,偶一抬手之间,红光大亮,白色的烟卷被烧成黯淡的灰,轻轻地无声地掉落下来。 
                              许平转过头去,想要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地悄悄走开。 
                              许川在卧室里背对着他道:“许平?” 
                              许平只得站住脚跟回答:“是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却找不到可以把对话继续下去的语言。 
                              许川把烟碾息,那些黑暗的情绪在一瞬间被收得干干净净。 
                              “饿了吗?我去炒两个菜。”他站起来说。 
                              吃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 
                              西红柿有点儿糊了,炒蛋里吃出了蛋壳,许平把嚼碎的蛋壳吐出来,默默扒着米饭。 
                              


                              23楼2011-02-21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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