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弥,你想吃什么?是汉堡么?还是寿司?你在厨房敲着锅问。
——恭弥,想买什么,我们一起去买吧,我全部请!
我在家里乱发脾气,所见之物都砸烂,一个不留的。那盆你最喜欢的樱花,已经含了苞,欲放未放的样子,我亦是砸到地上,泥土到处都是,连同根也一并拔了出来,把枝叶都碎成渣,一如当年拒绝你时的决绝。你默默地看着,安静的收了起来。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曾经多么爱这盆花,它年年都开得很好,你宠溺的看着它,仿佛眼前是我,——六道骸,你根本不懂!医生说什么你听到了么?你听得到么?他说我会瞎的,两只眼睛啊!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点头,唯命是从的样子。
在那个如水般凉的夜,我在被窝里轻轻从背后搂住你,你却还醒着,转过身来,让我的头埋在你的胸间,我隐约看到你的眼睛,是有泪光的。
——恭弥,不要怕,你若是瞎了,我做你的瞳。你若还不高兴,那就让我聋了,陪你罢。
我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轻轻吻着你的脖子,那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低眉吧,那么彻底的。
最后,我的眼睛没有瞎成,你却真的聋了,那是在很多年后的事了,我们都老了,你连远门都不许我出,说什么一定要你陪才放心。我很顺着你——你固执的时候我会很顺着你,也很放心的听你讲话,你说的一如当初,都是为我好,都是对的。
你的耳朵不那么灵了,自己讲话也会忍不住提高分贝,仿佛所有人都听不到。我当你还年轻时那样,吩咐你买盐,你却提着花生回来,嘟哝着我还是像年轻时一样,牙口不好还逞能;我说我要去给云小豆买点虫子,你却当我想去看樱花,把行李统统收拾好。
呵,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像往年那么心高气傲了吧,硬着头皮吃掉花生,提着行李去看樱花。你在漫天飞樱下牵着我的手,要想从这头走到那头,我不允,我说我们可都不再年轻了。你却固执,仿佛是把我前些年的固执都奉还给了我似的,不长的路,我搀着你,你走得很慢,还常停下来。
我顺着你,一如你当年顺着我。
我终于学会帮你洗碗,你多是不肯,说什么我洗的不干净,一会儿又改口我干活很好,但是水太凉——哪怕是夏天也是这个借口,不厌烦的。
我给你念报,一定要说的很大声,一字一顿,播音员似的发音;你仍是不让我做饭,花花草草也要自己侍弄;你喜欢在阳光下讲我们年轻时的事,尽管我都知道,尽管你讲过无数遍。我都顺着你,我早就习惯了这样,一如你早就习惯耳朵不大好的日子。
昨天你离开得很突然——又仿佛很应该。你的手轻轻攥着我的手,正是下午晒太阳的时候吧,阳光照到你的脸上,映着你的一抹笑,安详,宁静。
他们都劝我,我却不愿把手松开,让你那么握着,那只冰凉了的手曾经抚摸过我的黑发,给我送上佳肴,如今就让他那么拉着又有什么不好?可是阿纲和小婴儿却硬是分开了我们,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意大利面,北海道,樱花,你的固执,我的改变,所有的,都追随你离开了。
他们都那么惊讶的看着我。
原来,一直坚强的云雀学长也会哭啊。
那个傲气的,孤高的,漠然寡语的学长,原来,也是会哭的。
泪水原来也可以这么肆意,绝望原来也可以更胜听说自己会失明的消息,活着的幸福原来也抵不过和你分离。
其实倔强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我仍然每天买报纸,然后一字一顿的读出来,用很标准的播音员的发音;樱花开的时候去看樱花,从这头走到那头;在午后晒太阳,对着空气讲我们年轻时的故事,尽管我都知道,尽管讲过无数遍。
一切的一切,顺理成章的。
我又想起那个我争着要洗碗的日子,你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说——看看吧,这次又是谁争赢呢?哼,不是让我一个人洗了这么久的碗了吗,今天来了兴致,明天一定又扔给我!
我怒目——六道骸你说什么!
你还以为我没有听到,你笑嘻嘻的放大了声音,带着你特有的笑——我是说,小麻雀,我真的好爱你啊~
我如果现在回答我也是,会晚吗。
献给陪我度过如水生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