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这个月的退休金发了吧?”晚饭的时候儿子问道。“发了,发了。”英子掏出兜里的手绢,把钱拿出来递给儿子。儿子接过来数了数道:“怎么少了二十块?”儿媳妇在一旁也投来询问的目光。英子看了一眼对面的孙子,她不敢说是给孙子买冰激凌了,如果那样,儿媳妇就会埋怨她这么冷的天不懂得照顾孩子,于是英子说了谎:“我最近头疼,买了点药!”她知道这样说儿子就会关心自己一番,或者至少不会再追问下去,儿子确实也这么做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妈,以后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和小敏说,别老自己往药店跑,药店那些人精明着呢!专门哄骗你们这些老年人的钱,卖给你们的药既贵又不管用!”英子点了点头,儿媳妇接着道:“是啊!妈,您可别多想,小林这都是为您好!还有,妈,我发现您房间里的电视机很晚还在响,看电视不要看得那么晚,休息不好当然才会头疼。”英子多少有些感动地望着儿媳妇,刚要开口说话,儿媳妇却转而对儿子道“哎,小林,电费最近又涨价了!你以后晚上少玩会儿电脑!”
那么若无其事地抛出中心思想,旁敲侧击。
饭后,英子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还是扭开了电视机,不过把声音开得很小很小,几乎要把耳朵贴在电视机的喇叭上才能听得见声音,这样也方便,免得还要来回地起身换台。她房间里的电视机遥控器早就坏掉了,一直想要配一个新的,但是儿媳妇说这样也好,每次都要起身换台就当锻炼身体了,英子也就同意了她的说法。
英子现在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面,一下又一下地换着台,屋子里的灯已经关了,她的脸随着电视机屏幕的颜色而改变,一下蓝,一下白,一下又没有颜色。
她最近整夜失眠,于是在这漫长而又寂静的时光里开始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梳着两条辫子,穿着裙装,趴在窗口看远处的桂花树下,一个男生为她拉手风琴。而母亲则坐在屋子里,把刚摘下来的桂花泡在茶碗里,于是满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等男生的琴声结束,人也就跟着不见了,英子跑出家门,一直跑到那颗桂花树下,做贼一般地四处张望,然后把藏在树下的字条揣进口袋,再跑回家去。
母亲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道:“女孩子家没事瞎跑什么!”英子不理会,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激动地掏出字条来看,然后把它锁在装满很多字条的抽屉里。那些字条就是爱情最初的模样,而现在,英子却再也找不回那时的模样了。
每当儿媳妇的朋友来到家里,儿媳妇总会拿出影集与之分享,当她们看到英子年轻时候的相片时,总是连连惊讶:“想不到你婆婆年轻时是这个样子!”“啊,老了真可怕!”“她们那时候也懂得恋爱吗?”英子听了这样的话便会故意在房间弄出点声响来,外面也自然就会把声音放低,但还是会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也年轻过啊!我也不是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英子暗自地生气,我怎么就不懂恋爱,我们当时比你们疯狂多了!每每想到这里,英子便觉得自己的腰板挺直了,呼吸也有了力道。
她是值得自豪的,在当时那个年代,没几个人能有她那样的勇气,在与拉手风琴的男生互相传递纸条一年之久后,她坐在那个男生的自行车后面,抱着自己简单的行李,逃走了。或许用“私奔”这个词才更加准确。原因也无疑还是成分的问题,组织或是家里不同意,在那个年代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