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写了两个文书，华叔就把一个小案子的卷宗交给了张靓颖。
     独立负责个案，这种机会在一处却是从未曾有过。
     张靓颖紧张又兴奋。
     第二章 李宇春
     其实，李宇春对这个城市并不是熟悉的，虽然她在这里长大，一直到高三，但，最重要的大学四年，她却在南京。
     那个南方微凉的城市。
     在那里，李宇春有一个骄傲的学业，和一份不像样的感情。
     李宇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佩文在一起的，那个有着文气的名字和泼辣个性的女生。
     有一天她说，李宇春如果是个男生，一定让人很有安全感。
     然后她每天跟着李宇春，管李宇春的吃，管李宇春的穿。
     形影不离，流言飞语，佩文去对众人承认，她和李宇春是一对。
     李宇春无所谓，由着她。
     也不是没有快乐过的。
     一起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或者在公交车上晃悠。
     佩文总是喳喳呼呼，一把声音能够盖得过菜市场里面十几个大婶，却是在招呼李宇春与她去吃冰。
     李宇春和所有人一样，知道佩文对自己的依赖，却和所有人不同：她知道自己对佩文没有感情可言。
     但她也将佩文视作好友。
     临到毕业的时候，李宇春觉得厌倦。
     当父母要求自己回来的时候，李宇春立刻答应，没有犹豫，也没有考虑。
     佩文说，她也要来。
     李宇春笑笑，心里问：“关我什么事？”
     回来的第一天，佩文给她打电话，告诫李宇春，不可以忘了她，她很快就来。
     李宇春问她：“你来这里，住在哪里？”
     佩文愕然：“你不请我住你家里？”
     李宇春问：“为什么要？”
     佩文大声说：“我是为了寻你才去！”
     李宇春说：“那么，不必。”
     佩文气极：“李宇春！你是不是有了别人？”
     李宇春说：“什么别人？没有。”挂了电话。
     之后反反复复，佩文总是认定她又再遇见他人。
     她知道佩文所指，从前也知道，但从不点破，只因她也未曾觉得有理由要向佩文交代。
     当她知道佩文认定自己，她便开始厌倦，因为，她并没有认定佩文。
     如果佩文问她，她或会早些与佩文说明。
     可偏偏佩文以为日夜与她一起便可自信，从未问过。
     她当然没有理由主动表白对佩文的无意。
     此时再说，佩文却似乎难以接受。
     幸而远隔千里，李宇春便抛之于脑后，不理。
     父亲给她安排了实习，她便去。
     到单位第一天，她便知道自己的师傅曾有得意弟子，是本地一名女生，叫整个科室赞不绝口。
     他们叫她“小张”。
     几日下来，李宇春发现这些师傅事实上很是挑剔，实习负责事宜多是琐碎小事，却有千般注意，稍不小心，既受苛责。饶是如此，还不是天天有活给你做。
     实习生不同正式职工，如果没活做，人家不开口，自己也会自问为何呆在此地消耗青春？又没有工资和全勤奖金。
     菊姐会对她说，不熟练的话，自己多练习几次，从前“小张”在这里，自己会拿老案子的卷宗自己练习，从不闲坐一边看报纸。
     以为机关工作人员就是喝茶看报，那是局外人，现代社会，要在任何群体立足乃至向上，谁不需要尽力表现？
     李宇春不期然佩服那从未见过面的“小张”。
     工作内容接触得越多，李宇春也真心敬佩几位“师傅”，责任重大，专业精细，殊不容易。
     她也是聪明人，很快学会何为“眼里有活”，琐碎小事渐渐做得妥帖，得到菊姐赞赏，将她派给个案较多的云哥，兼且有机会跟他们出差。
     仍然是跟头跟尾地打下手，却也有机会起草文书了。
     四年的书总不是白念的，出差归来，她刻意换上跟他们一色的黑色套装，自停车场搭电梯上楼，本以为不会有人的清晨八点，电梯却在一楼停住。
     一个***愣在电梯门，杏白色的西裤套装，即使刻意地穿了高跟鞋，也还是傻傻清纯的样子，看她眼神，并没有将自己与师傅们分出来，是将自己也认作职员之一，李宇春禁不住地高兴。
   


她听得菊姐呼唤***：“张靓颖！进来！”
     张杭？名字怪异，莫非江南人士？
     ***跨进电梯来，脸上有浅浅的笑，个子小巧，有点儿婴儿肥，长相却是平凡，没有江南女子的精致灵动，但眼神清澈，单纯得有一些笨拙，却是有着一种娇憨可爱。
     倒是笑不露齿地矜持，但眼神里和菊姐云哥他们却是热络的亲切。
     菊姐不住地与她说话，她也和其他的职员熟识，原来，她便是他们赞不绝口的“小张”。
     确是一个老实孩子的模样。李宇春默默地想。
     忽然她看向自己，李宇春才想起是自己定睛打量人家太久，有些唐突。
     她却是不介意，仍旧是微微地笑。
     似乎脾气还不错？
     和自己喜欢扎马尾不同，***是披肩的长发，却是自然蓬松的，好像也没有染过？
     不过，她的头发还真是难得的黑亮，出了电梯，李宇春还忍不住回头看看。
     在食堂问了云哥，原来，她叫张靓颖，不是张杭。
     却又像了男孩子的名字了。
     他们还真的喜欢这个张靓颖，竟然派李宇春给她送早餐。
     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递到在冷清的走道上独自等待的张靓颖手上，看见她眼里由衷的感动，李宇春觉得自己像圣诞老人。
     果然是个再单纯不过的***，难怪他们对她念念不忘。
     只是来得这样早，却说是怕要堵车，李宇春觉得她简直老实得有些笨。
     整层楼除她之外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她还是腰杆挺直笔直地站着，也没有靠在墙上门上放松一些，只是不停地提起脚跟来，想是穿高跟鞋脚跟吃疼。
     确实有人认为女生在正式工作场合是要穿高跟鞋的，但李宇春个子高，总是蹬着一双平跟休闲鞋来来去去。学校里的那些同学，也就是第一次到实习单位的时候会穿高跟鞋，待得印象已经留下，也仍旧是穿着中跟平跟的舒适鞋子。
     张靓颖应该算得很熟识这里了，却还是为了表示正式穿着高跟鞋。
     李宇春笑，明明她跟自己是同龄同届的应届毕业生，却觉得她像小女孩一样笨拙。
     却果然是笨得叫人有点不忍心。
     据说她工作还很出色？李宇春好笑地想，这么笨又单纯的一个***，工作会有多干练？
     只可惜不跟她分在一个科室，连一个处室也不是，不然，真的很想好好分析分析。
     云哥说，张靓颖是他的第一个徒弟，李宇春是他的第二个徒弟。算起来，她们份属同门，而李宇春应该是张靓颖的师妹。
     李宇春郁闷了。
     她不要认这么样单纯笨拙的女生作师姐。
     勉强可以认她作师妹，只不知人家肯不肯。
     想起“师妹”这个词，李宇春笑。从前在学校里，除了佩文，尚有几个小师妹喜欢和她来往，有一个被师弟们称为“班花”的师妹说，“李宇春，要是你是师兄多好，你比许多师兄讲义气，有担待。”她也只是笑笑，她从不把她们当成师妹，不过是几个略谈得来的校友而已。
     可是今天，她倒希望张靓颖肯认作她的“师妹”。
     心里悄悄道一声“有趣”，嘴角一抹笑。


     第三章 逗逗***
     对于正式职员来说，未必是能者多劳，但对于实习生来说，能干的人一定是要多做活的，因为是免费的劳动力。
     自从第一个小案子结案之后，华叔对张靓颖的能力十分认可，且对其他职员也毫不讳言张靓颖独立承担工作任务的能力。免费的勤勉劳动力自然谁都喜欢，于是三科的其余前辈也渐渐交活给张靓颖做，当然碍于华叔才是张靓颖名正言顺的“师傅”，他们所交付的任务只是某个案子的一部分。
     华叔其实对张靓颖不错，跟随他不到一个月，就有机会独立处理小项目，对实习生来说，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不过华叔比较苛刻，不愿意直接传授工作的心得和窍门，要张靓颖自己摸索，就算因为任务紧急她实在没头绪了去请教他，他也还是要求张靓颖先按自己的方式操作，只是在可能出错的时候点拨一下，不得不说，这是难得的淡定和放心，毕竟他们在做的不是教学案例而是真刀真枪的项目。
     一时之间张靓颖十分地忙碌起来，成了办公室里“最抢手的资源”。
     但是张靓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因为心理压力很大。
     二处的工作即使是同科室的人都不能交流的，只能向直线领导汇报和请教。但偏偏他们所有人都喜欢将工作交给张靓颖，他们彼此不知晓的事情，张靓颖都知晓。那些漫天飞舞的文件，张靓颖必须牢牢记得是谁的，不可以丝毫混淆，平日也是半句话不敢多说，避免蒙上“泄密”的嫌疑。
     前辈们互相之间也几乎不说话，同事之间，倒是少了许多应酬，但叫张靓颖这样的实习生看着，免不了觉得无情。整个楼层，不管有人没人，都是静悄悄的。有的时候张靓颖到菊姐他们的一处去送交共享的资料，感觉仿佛从图书馆跨进了街市一般。
     那些喧闹的嬉笑也未见得全是真心没有是非，但还是叫人觉得暖和一些。
     每每见到，张靓颖就忍不住觉得亲切，泛在嘴角浅浅地笑，自己都不觉得。
     只是李宇春看见了，就会想，这***又在傻笑，便很想逗逗她。
     只可惜总没有机会，因张靓颖不过是来送资料，只去档案科，不去他们科室。
     李宇春奇怪，不是和师傅们感情很好么，怎么路过也不来看一眼，聊几句？
     事实上张靓颖不是不想，奈何人情世故。
     某次随华叔市内公差归来，电梯遇见云哥，热络与之招呼，华叔表情却是木然。
     也难怪，同事之间，除却假期，天天见面，即使不同处室，也日日在电梯上下中照面，哪里来那么好的闲心招呼？
     云哥对华叔说：“烦请多照顾张靓颖，她曾在我手下实习，小姑娘肯学肯辛劳，请多给机会。”
     张靓颖方知道，论辈分，华叔是云哥前辈。对云哥的恳切言辞，他竟是未作回应。
     云哥不以为意，又对张靓颖说，有时间下来，我请你吃饭。
     电梯门开，云哥出去，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张靓颖看见，华叔朝着云哥帅气的背影翻白眼。
     张靓颖不以为然的，但很快就吃了苦头。
     从电梯出来回到办公室，张靓颖照程序将笔录归档，一路默不作声的华叔突然开口道：“小张，你把我前三个月的卷宗规整一下。”
     张靓颖一愣：华叔手上的案子，哪怕是一个一周就能办结的小案子，卷宗也有十数本，三个月的卷宗？那得有多少？
     华叔很快回答她心中的疑问，指指身后的文件柜：“第一层的四格，全部都是。”
     张靓颖顺着华叔的指向看去，一时委屈满心——厚厚薄薄的四格卷宗，两三百本是一定有的，或许实际上甚而不止，按照程序的要求整理这些，怕是足有一个半月不必接触案件实操了。
     这些事本来精细而没有技术含量，一般是由聘用回来的后勤做的，华叔这是在修理自己。
     张靓颖再笨，也知道了，必定是因为云哥的一番话，所以华叔确定要“多照顾”自己了。
     无法，张靓颖默默无言地开始整理资料。
     所幸三天之后，因为其他前辈仍然会将活计交给张靓颖，华叔眼看着自己的徒弟帮别人做事，这边却只是帮自己整理本来有人整理的资料，觉得白浪费了得力助手和提高效率的机会。他终于叫张靓颖将卷宗交给后勤科了事，再次将手头的案子交到了张靓颖手上。
     张靓颖也学乖了，即使见到菊姐和云哥，也只是浅淡地笑，不敢过分热络，也不再动到一处串门的念头。


     所以见到李宇春就更是不会多话。
     其实张靓颖对李宇春也是好奇的：她好像不会像自己一样对师傅们毕恭毕敬，而时时平起平坐地跟他们调侃，她的工作，会比自己好么？
     于是每次路过，张靓颖也会多看李宇春两眼，她发现，李宇春挺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想起那天初见混淆身份的一袭黑衣，张靓颖忍不住笑：看来李宇春是故意的呀，这种跟前辈趋同的小心思，究竟是跟自己一样年轻。
     年轻的实习生不只有张靓颖和李宇春，整个单位里有超过50名实习生在这里进行本科的毕业实习，每日中午，就有一群唧唧喳喳的年轻人挤在食堂吃中饭，师傅们看见了，也羡慕起年轻的徒弟们来，下午就变本加厉地交代琐碎枯燥的任务，好教年轻人忘却了年轻的轻松愉快。
     其实人人都不是没心没肺，现在这社会，谁会真正无忧无虑？
     所以实习生们坦然甚至荣幸地替师傅们做着苦工——辛劳将会化为经验成为资本，何乐而不为？
     次日中午仍是如此唧唧喳喳。
     张靓颖跟许多实习生都熟识，跟谁都微笑招呼，自然人人都买她的帐。只是她比较寡言，唧唧喳喳的声音中很少有她的份，李宇春观察很久，得出这个结论。
     李宇春却是喜欢说话，是真正的自来熟类型，热情如菊姐，也佩服李宇春的人缘好，插科打诨或者交流实习心得，她都乐意之致。反正他们一处也没有禁令。
     二处的实习生倒是谨言慎行一些，却也不是人人都像张靓颖那样谨小慎微。就有人告诉她，张靓颖最近开始独立负责中型项目。
     李宇春听出说者语气中对张靓颖的妒忌，对这个***更是好奇。
     终于今日，因为中午加班，十二点半方到食堂吃饭，见到***独自一人，看来，她中午也有加班。
     李宇春不慌不忙，端好饭菜，缓缓端至***身边，放下盘碗，坐在她对面。
     似乎是饿极，***全然没有留意旁人，自顾自风卷残云。直到发现面前有人放下盘碗才猛然醒觉，立刻抬起头来，不大却黑白分明的眼睛诧异地看着李宇春，双唇紧闭，嘴里的食物已然咽下——看来她虽然吃得急，却仍是细嚼慢咽。
     看见张靓颖好奇地看着自己，李宇春只有四个字浮上脑海：“傻得可爱”。
     张靓颖注意到，李宇春穿着鲜红的羊毛衫，里面翻出来的衬衣领子也是粉红色的，这样明媚的色彩陪衬她的瘦削高挑，霎时好看。
     李宇春发现，张靓颖又是穿着杏白色的呢子大衣陪黑色小毛衣，不用想，下身肯定是标准的黑色西裤和累死人不偿命的高跟鞋。
     她们对彼此笑笑，算是打招呼。
     李宇春慢慢地吃起来，想跟张靓颖说话，却发现她低头认真专心地吃饭。
     坐在这么傻气的***对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却无限渴望地咀嚼单位免费提供给实习生的三荤三素一饭一汤，李宇春觉得自己也跟着愉快满足起来——自己从未觉得这饭菜这么好吃。


     “嗨！你觉得这饭菜好吃吗？”正在专心吃饭的张靓颖听见李宇春明媚的声音问自己。
     张靓颖像个贫苦出身的孩子一样不假思索地说：“没说的，单位伙食，有三荤三素一汤一饭一水果，还免费提供给我们实习生，太人道了。”
     李宇春愣愣地看着张靓颖，然后貌似无奈地摇一摇头，说：“我不是问你分量怎么样，我是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张靓颖嘴里嚼着鱼香茄子，脑子里掂量着李宇春话里是不是影射自己只看数量不看质量呢？还是，根本是在讽刺自己是“饭桶”？转念一想，没道理呀，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想太多了。慢慢把鱼香茄子咽下去，说：“不错呀，挺好吃的。”一面看着李宇春，想着她到底什么意思。
     李宇春故意要逗逗***，跟着说：“我觉得怎么着还是比不了家里妈妈的手艺，比如说这鱼香茄子吧，要我妈来做的话……”
     张靓颖在这里实习过两回，连带对食堂的饭菜也很有感情，听见李宇春这么说，来气了，噘一噘嘴，恍然大悟：得了，原来人家的意图在显摆。于是什么都不再说，继续风卷残云。
     咦？***这就生气了？李宇春觉得好笑，只是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一时还没想好再要怎么逗她。
     张靓颖吃完了，起身收拾餐具，可李宇春剩下的一半饭菜却没再动，只拿起了配餐的水果，就要走。
     张靓颖看了看李宇春留在桌上的碗碟，对她说：“嘿！自己收拾下桌面嘛，自觉餐具回收，省得食堂阿姨增加工作量啊！”
     一点环保意识都没有，当然，这句话张靓颖咽肚里了。
     李宇春站定，看张靓颖笨拙地收拾了餐具，暗自好笑：“真是个老实孩子”，也收拾了。
     这时张靓颖已经快走到电梯口了。
     李宇春跟上去，对张靓颖说：“你可真够自觉的，难怪云哥他们都夸你。”
     张靓颖看李宇春一眼，很有些得意。
     李宇春想到了要怎么逗这个事事认真小心的***，“听说你负责了一个大案？”
     张靓颖疑惑：奇怪，小案子而已，哪来的大案。再说了，既不同科室又不同处室，连云哥都未必能知道华叔在负责什么工作，她怎么知道的我的工作内容？
     李宇春看张靓颖脸上神情瞬间几经变幻，好玩极了，猜得她的疑问，“你们处的实习生说的啊。实习生独立负责案子，你是第一个，之前做的还算小案子，可是听说你现在负责的算是大案了，别的师傅都说你师傅太大胆，所以实习生都知道了，我们都没这机会。”
     张靓颖的实习生活一直很忙碌，也不敢乱打听，所以别的实习生做什么别的师傅怎么操作是一点也不清楚。听见李宇春这样说，有点沾沾自喜。
     于是更加提醒自己要谨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是李宇春不，晃动着束在后脑勺的大马尾接着问：“这个案子什么内容啊？”
     张靓颖越想绕开话题，李宇春就越是紧紧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她看出来***已经不耐烦了，却还是努力彬彬有礼地回避，就是不想得罪自己。
     “倒还真是想要八面玲珑呀！”李宇春想，“这丫头打太极拳的功夫不错，如果不是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灯，怕是就被她绕开了。”隐约明白为什么前辈们都夸张靓颖了。
     这时李宇春眼角瞥见电梯的楼层指示灯正一格一格跳跃着接近19——她们所在的楼层，电梯门开了，里面一堆前辈听见她问：“那你的案子到底什么内容？”
     张靓颖脸憋得通红，心里不住埋怨李宇春：要是被发现泄密就完蛋了，就算只是被怀疑也够呛，电梯里的人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容不得多想，少不得只有得罪她了：“这是我们处的工作机密，不便向你透露。”
     然后逃进了电梯。
     李宇春当然也要上楼，所以当然也跟了进来，站定之后还是一副探询的神情，故意凑过脸去，似乎还是要继续问刚才的问题。


     敲完这几个字，李宇春自己看着也要发笑，又将它删除，并不发出。
     即使两家真的相爱过，写这句话也会将好意叫人看起来像是讽刺，只能令对方更加痛恨自己，何况自己又没有爱过对方，还是不要教对方如何做的好。
     李宇春幽幽地叹一口气，将手机扔在枕头边，又将自己扔在被窝里。
     大字形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的小吊灯，昏黄的灯光让人放松得酥软——实习还真是累人啊！
     想着实习的情形，李宇春又想起了那个傻气的***张靓颖，“这是我们处的工作机密，不便向你透露”，哈哈！李宇春嘴角不自觉地钩起来：真是个单纯又正直的孩子。
     自从那天之后，张靓颖就不想多跟李宇春说话，在她看来，李宇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又口无遮拦的家伙，而且总是坏坏地笑，马尾辫子一甩一甩的，一副诡计多端的样子。张靓颖觉得，惹不起，躲得起，但实在躲不过了，也只有小心应付。
     李宇春自然知道张靓颖对她怀有这样的小戒心，更是忍不住要去逗她。好几次午饭在食堂碰见，都要过去故意要跟张靓颖说话，看见她面孔一般故作严肃，但是说着说着脸色又缓和亲切起来。
     李宇春越发觉得这个女孩认真严谨却纯净简单。
     某次云哥带李宇春去市内的下属机构调材料，刚巧华叔要带张靓颖去相邻的地方出公差，单位就给安排了同一辆任务车出去。
     云哥开车，华叔坐在旁边抽烟。
     抽烟必须开窗，所以车里没有开暖气，寒寒的有些冷。
     李宇春和张靓颖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上，各自看着窗外的风景。
     师傅在面前，李宇春也不敢随意地玩笑。
     张靓颖发现，李宇春其实也是知道纪律和规矩的，反而疑惑起来，但华叔在，也不好问什么了。
     李宇春还是对张靓颖好奇，用心看她转开看窗外景致的侧脸。
     她的面颊有雀斑，不过还算白皙。
     她的眼睛不大，但有着慵懒纤长的睫毛。
     她的鼻子扁扁的，却有圆圆的可爱鼻头。
     她的脸蛋丰满，嘴唇却小巧可爱。
     她的头发，上次电梯里明明觉得是乌黑亮泽的，可是这会儿车窗外的阳光照射下，竟有金棕色的光芒。
     她圆圆的耳垂上戴着银色耳钉，在阳光下亮亮地晃人眼睛。
     她的神情，沉默的时候，有些忧郁的味道，仿佛拒人于千里，完全不似平日里笑笑的亲切。
     ……
     看着张靓颖，李宇春觉得暖暖的。
     殊不知，云哥在倒后镜里看着她俩。
     四个人在车里沉默着，谁也不说话，偶尔，抽烟的华叔咳嗽两声算作调剂。
     到了目的地，各自散开去工作。
     两三个小时后，李宇春和云哥坐在车上等张靓颖和华叔。
     云哥问李宇春：“小李，跟小张熟吗？”
     “还可以。”李宇春随口答，其实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这个***没来由地叫人陌生不起来。
     “小张很喜欢我们单位。”云哥说着从倒后镜里看李宇春一眼。
     “是啊，我知道。”李宇春的话里带着笑意，想起上次自己评弹食堂饭菜的时候张靓颖气愤的样子，怎能忍得住不笑？
     “其实如果她毕业参加应聘考试，我们都会很欢迎的。”云哥说，语气很诚恳，仿佛是在对张靓颖本人表明立场。
     “哦！”李宇春应，她相信的，张靓颖这样的单纯认真，正是前辈们喜欢的类型。
     “那要是我来参加考试呢？”她问云哥。
     “你这么聪明，我们当然欢迎。”云哥说。
     李宇春听得出来，他同样真心欣赏自己，她为此感到高兴，转头看向窗外。
     夕阳下华叔慢悠悠地朝车子走来，手上除了一根烟什么都没有，他的材料都在后面***肩上扛着的包里。
     ***的手上还拿着厚厚的一叠纸，肩上的重量或许让她很吃力，她皱着眉头，却有一种倔强的神情。
     “云哥，我去帮张靓颖。”李宇春说。
     犹豫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说话的云哥顺着李宇春的视线看去，也看见了个子小小却拿着很多物事的张靓颖，住了嘴，点点头。


     李宇春就开门下车去帮张靓颖拿包。
     张靓颖看见李宇春下车过来帮忙，很感激，却是不敢将手里的东西给她，拿眼探询地望向华叔。
     华叔头也没回，很酷地点点头，张靓颖才松了手，揉着肩膀上车。
     在车上坐好，华叔倒是跟云哥聊起下属单位的人事是非来。
     人都爱讲是非，无论男人女人何种阶层，只是是非的内容层级不同而已。
     听了半晌，张靓颖惊讶于两位她所尊敬的男性前辈对探讨人事纠纷根源的热络，忍不住转脸观察李宇春有何反应，恰好李宇春也正要看看***的表情，两人相视而笑。
     她们便也顾自己聊起来。
     却是聊的毕业生的话题。
     工作，论文，档案，户口。
     不是不烦人的，每年总有几个毕业生，男的女的，从十几层乃至几十层的高楼纵身一跃，就是受不了这些琐事的折磨。
     但这才是真正人生入世的第一关。
     原来两个人都是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的，说到这里，都沉默了。
     考研是一项赌博，如果专心考，那么会错过很多寻找好工作的机会，如果一边找工作一边考，那么就几乎肯定考不上了，找工作的患得患失必定会影响学习的心情。
     所以认真想要继续深造的人，多半是沉默地准备的。
     但难保不会同样患得患失，所以谈论到考的学校和专业时，会不自觉缄口莫言。
     张靓颖就是这样子，因为不想李宇春问，所以自己也不问她。
     过了一小会儿，发现李宇春也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略一思度，张靓颖明白了，浅浅一笑，看向李宇春。
     李宇春也笑：单纯的***，倒也是聪明认真的人，很不错。
     俩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彼此的欣赏又多了一层。
     云哥在倒后镜里看了看，和掸了掸烟灰的华叔继续掰扯他们的是非。
     像这样出门办差的机会不多，李宇春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办公室里做文书工作，和师傅们说说笑笑地去午饭的时候，偶尔能看见张靓颖，其实她也不只是穿杏白色，有的时候也穿粉红色，或者黑色。
     她穿黑色正装顶着一张苹果脸的样子，真像高中生扮演成熟白领。
     李宇春想着想着，脸上就不自禁地浮起笑意。
     天气越来越寒，学校里都放寒假了，很多同学都选择换一个家里的实习单位，回家过冬了，可是张靓颖留恋这里，寒假也留下来。
     很多实习生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张靓颖发现，李宇春也还留着，人少了，常常吃饭都挨着，似乎彼此之间感觉也熟识了，常常都会开玩笑。
     物以稀为贵，越到年关越忙，剩下的实习生都成了宝，得到的机会和教诲都更多，都还是小年轻，喜怒形之于色，大家不免地有些兴奋，忍不住交流心得体会，一来二去地，就把保密准则看得淡了。
     这不是明智之举，张靓颖认为。
     为了避免犯错，她在热闹的午饭时间保持沉默。
     李宇春知道张靓颖的想法，不禁好笑她严格遵守原则，可是师傅们交到她们手上的，未必真的需要保密，谁不知道年轻人藏不住事儿？这丫头，真是个老实孩子。
     李宇春和他们说得热闹，眼角瞥瞥张靓颖，看她虽然忍着不说话，却是对热情分享的实习生投去好奇的目光，那人讲错了些程序，她明明有意见，但就是干干净净地闭着嘴欲言又止。
     呵呵，李宇春在心里想要笑出来。
     对面的一个女生说她手上的案子，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好笑的，可是李宇春开心地笑得前仰后合。
     莫名其妙呀，一直在听的张靓颖看见李宇春夸张的表情，很不解，黑白分明的眼睛探询地看着这个高个子的帅气女孩儿。
     李宇春更可乐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有更多的人离开，却也有一些人到来……


     第五章 美丽的榴莲
     过了元旦，天气更冷了，每次午饭前后，上下楼电梯门开合的时候，常看见其他处室的人在电梯间踢毽子，热身玩闹。
     特别是一处，活泼得不得了，云哥和菊姐都是个中高手，能“倒踢紫金冠”。
     有一次，张靓颖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看见李宇春也在“倒踢紫金冠”，姿势舒展洒脱，张靓颖和电梯外面的人们一起发出赞叹的惊呼。
     但她身边二处的前辈们脸上却是不屑和漠然。
     “吵吵闹闹，不务正业！”华叔小声地嘟囔。
     张靓颖渐渐觉得压抑。
     二处的人将专业的保密性发挥到极致，近乎封闭，连带着张靓颖渐渐也有此倾向，难怪两年前自己在一处实习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到还有一个二处。
     现在周遭的前辈，确实在工作上强压菊姐云哥他们一头，业务难度高得不止一个等级。
     但惨在性情过于沉稳，狐疑多变，且彼此戒备。
     和他们相比，云哥他们似是拥有快乐事业潦潦的野孩子。
     办公室，乃至整一层楼，只有人走路的声音，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偶尔有人出言相谈，也是用悄悄的气音，白晃晃的灯光从云白的地面反射到灰色的墙面上，偏偏还是灰色，莫名地神秘。
     如果恐怖片的剧组来，灯光和音效都能现成利用。
     张靓颖自问，该追求专业的极致，还是妥帖的快乐？
     总是有一些时刻，面对着垒砖一般的卷宗材料和华叔不苟言笑的身影，写写算算规整分析，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张靓颖就会去洗手间，关上小格的门，扭扭脖子，转转腰。
     正要开门出来，却听见女子啜泣的声音。
     一个激灵，着实有些害怕——莫不是恐怖片剧组穿越而至？
     贴着门缝小心翼翼地张望一下，鲜艳的橙黄色身影映入眼帘，张靓颖松一口气——是人，而且不是穿着工作服的前辈们。
     “咿呀～”张靓颖开门从小格里走出来。到洗手台洗手。
     声音惊动了啜泣的人，橙黄色的身躯一转，面对着张靓颖。
     看清了，原来是美黎姐——上半年刚考进来的正式职员，比实习生们高一届。
     她长得真美！张靓颖惊叹。
     大眼睛，烟黛眉，俏鼻头，小嘴红唇，面颊白皙，瓜子脸蛋，兼且此时眼眶含泪，楚楚可怜。漂亮已经不足以形容，惟可说美。
     “美黎姐姐，”张靓颖轻唤。
     她喜欢叫人“姐姐”胜过“姐”，在她的感官里，年过40的妇人，泼辣无忌像菊姐那样，却又未跨入“大婶”级别的女性，才担得上“姐”，好一如青春的尾巴似地简短音节。
     像美黎这样俏生生的，自然属于“姐姐”。
     美黎点点头，沉默着洗手。
     张靓颖想问，却不敢问，美黎为何在洗手间啜泣？
     “张靓颖，”美黎叫她，“你觉得，我的衣服颜色是不是太艳？”
     “……”张靓颖有点愕然，“什么？呃……不会呀，而且很好看。”
     太艳？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里面，正需要这样鲜艳的颜色让人醒神。
     美黎安静地笑，抬手擦一擦眼角，对张靓颖的赞美似乎觉得很愉悦。
     张靓颖见她擦眼泪也没有一点回避自己的意思，于是直接地问：“美黎姐姐，你怎么了？”
     美黎叹口气，张靓颖听来是悠长婉转，莫名地好听，接着小声说：“力哥说，我的衣服颜色太鲜艳，不严肃。要我注意，这是单位，工作要有工作的样子。”眼圈红红的。
     ……


     力哥是二科的副科长，刚升上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一处的实习生，特别是总是一身红艳艳的李宇春，岂不是要被赶走。
     张靓颖撇一撇嘴，又摇摇头，看向美黎，很歉然地一笑。
     每个山头有每个山头的规矩，新来的，外来的，都没有资格说什么，只能去适应。
     美黎见张靓颖浅浅的笑容已是明了，对她没有开口议论什么，一时觉得这个实习生倒是懂事谨慎，就也默契地笑笑，两人一起洗了手出去了。
     张靓颖才第一次留意到，美黎原来是在内勤办公室。
     如果不是二处实在强人太多，就是有人故意如此，有实力又美丽的美黎才会分在不得毫无表现机会的内勤。
  

   中午时分，美黎来敲华叔的门，约张靓颖一起午饭。
     张靓颖很高兴，她终于在二处遇见可做朋友的人。
     其实很多人喜欢美黎，包括领导，以及众多年轻的男性职员和实习生，但谨慎的职业习惯使他们没有表现太多的热情和照顾。
     甚至有人故意为难，等着美黎自来求助。
     美黎倒是不卑不亢。
     闲时她教张靓颖很多处理琐碎工作的技巧，以及她在内勤翻查过去卷宗所得的办案心得。
     张靓颖发现，美黎其实很聪慧，她只是在等待机会，或者不要机会。
     李宇春和许多实习生都留意到了，张靓颖和美黎的忽然亲厚，以至于张靓颖连午饭都不和实习生们同台而食，而是跟美黎一起。
     二处的其他实习生觉得张靓颖是怪人，之前他们议论，张靓颖之所以能够独立负责个案，是因为很懂得巴结华叔。
     而且他们平日闲话张靓颖从来不加入，却也不走开，只在一旁沉默，根本是在故意搜集信息。


     可是现在跟不得势的美黎要好，目的竟是不明，他们觉得张靓颖肯定有目的。
     他们更喜欢李宇春这样嘻嘻哈哈的，所以李宇春听见这些议论。
     李宇春听着，摆一摆头，表示她也不明白，将话题转移至当天饭菜。
     李宇春不相信***跟美黎的亲近是出于什么目的，因为张靓颖跟自己一样，目前的心愿是研究生，次一等才是工作和职位。
     她的看法是，单纯到笨的***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随性而致，自然不讲章法，似乎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谨慎的沉默已经无言地得罪了许多人。
     李宇春默默地想。
     下班了，冬天的黄昏，天色已经暗淡，冷风拂面，叫人觉得分外孤清。
     李宇春套上手套，紧一紧围巾，扭转头，看见张靓颖。
     连羽绒服也是杏白色的张靓颖，围巾和手套都是大红色的，上面还有同样红色的绒毛球球。


    像孩子一样，李宇春想。
     美黎跟张靓颖挽着胳膊走路，这两个人，竟然连下班也一起走。

     路过李宇春身边，张靓颖跟她打招呼，“李宇春，你的围巾很好看，再见！”笑容温暖的脸又别过去，和美黎说话。
     李宇春mo MO环绕在脖领间的黑底深灰色tu腾围巾，笑了。

     这是在南京，跟佩文逛街的时候自己挑的。
     佩文说，太寡淡了，不明白李宇春这么喜欢红色系的衣服，怎么配衬这样寡淡的围巾。
     但是张靓颖说好看。
     忽然之间，李宇春觉出一种被了解的温暖。
     晚上张靓颖去美黎宿舍和她同住，因为寒假宿舍停了热水，洗澡不方便，美黎听说后干脆地跟张靓颖说，开学之前就到她那里洗澡好了。
     张靓颖只答应今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