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百个夏天之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分别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呼吸着,奔跑着。生活大体上来说是比较满意的,但和青春期的孩子们一样,都有一个人叹息的时候。他们会稍稍嫌弃老妈的唠叨,嫌弃哥哥的自以为是,嫌弃所有把自己当小毛头对待的大人们。当然也要做做救世主的梦,梦见自己是大英雄,梦见自己骑着骏马佩着银剑,向满是荆棘的城堡出发,去解救金发碧眼的高贵公主。突然之间回过神儿,发现还在自己的小屋中,对面的墙壁雪白雪白地返着八月的艳阳,到处都是栀子花靡人的香。那里有城堡?那里有公主?屁股下的不是骏马而是板凳——还有母亲大人一遍又一遍火热的loving call。
哎,再长长地叹一句——人生啊!
然后是很乌龙的穿越方式,他来到了他的身边。
再怎么乌龙,我们的国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结果达到了的就不必在乎过程,多么实用的信条。然后两个人又同一般的情侣一样:相识,相知,相爱,结婚,生子,变老……但两人又不同于一般的情侣:他们先订婚再相知相爱,他们不能生子所以孩子都是领养的,他们是魔族所以不会变老……但我们的国王也觉得挺好——毕竟相亲相爱儿孙满堂了,多么的知足。然后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有利重复着每天几乎一样的生活:起床,晨跑,早饭,学习,办公,午饭,自由活动,下午茶,晚饭,亲子时间,睡觉。窗外的景色,也在不知不觉中转了几十个轮换,而窗内的大床上,依偎在他怀里的美人却风韵不减容貌依旧。就是因为他的绿眼晶莹,皮肤细腻,唇红齿白,身材纤细,他才以为他们只不过才刚刚十六岁,即使不是十六岁,也是刚结婚时的二十六岁。但一个月前,在他喜闻长女生下他的第七个孙子时,他才不经意间发现,何时自己的庭院里有一了棵参天的樱桃树——长女坐在树阴下,怀中抱着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孙子,其他的孙子孙女们和自己的小儿子小女儿一起绕树玩耍。他慌忙探出窗外向格蕾塔召唤道:“——这树,是谁栽的?”
“爸爸怎么忘了?你和妈妈一起栽的呀!”
“哎?”
涉古先生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曾经栽过一棵树在园中。正苦思冥想的时候,一双手臂从后面温柔的拥住他,他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说:
“那是咱俩吃樱桃时吐在窗外的核,笨蛋!”
有利当场像是被钉住了一样,他这回是想起来了——大约在五十年前,春日正好,温柔的王后挽了浓密的金发成个松散的髻,右手挎了一个篮子,篮中满满的是鲜红欲滴的樱桃,保鲁夫挑出其中最大的一个放入有利的嘴里,黑发的菜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含含糊糊直叫好吃好吃,果肉食尽,樱桃露出了苍白的骸骨。葱指一闪,就把那核从有利的嘴里拽了出来,再一弹,嗖的一下子,小白点似的消失在窗外。魔王被这一连串的麻利动作弄呆了,而就着他大张的嘴巴温柔的王后粗暴地又塞了几个樱桃进去。
“呜呜——呜。”
“还好吃吗?”一脸的奸邪笑,衬得皇后益发娇艳。
“呜呜——呜。”好个头!
嘴巴不能动,所以有利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给妻子。保鲁夫不愧是见过大事面的前王子,处世不惊,他轻轻垫起脚尖将自己的唇印在那塞满樱桃的嘴上,运用小巧的舌尖伸入口腔中钩出几个樱桃度入自己的口中,咀嚼起来,亮丽的红色顿时弥漫在唇齿间……有利终于停止回忆回到现实中,不是因为害羞于接下来两人吃樱桃吃到床上的事实而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五十年前发生的事了。一切的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一般的崭新,连个褶皱都没有的崭新——以至于每个细节他都回想的清清楚楚——回过头转向自己的伴侣,望着他含笑的翠色湖泊,伸手触摸平滑的肌肤,他不能相信,越过五十年的时光长河如同小孩子跳水洼一样简简单单,他,不,是他们,就这样轻松的到达另一个时间的彼岸,回头望望,五十年前的自己,还在那里笑着。
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或许人老以后多少都有一点伤春悲秋感叹万物的飞逝。有利紧紧抱住保鲁夫的肩头,死死将脸埋在他的颈间,他面对着窗户,一个抬眼,便看见那绿油油的樱桃叶全力地向天伸展着自己——他的眼泪就不自觉地往下掉。
“你哭了,有利?”
“没有。”
金发的美少年用双手缠住他的双肩后又缓缓地抚摩着他的脊背,他不想再说什么,也不知该用什么安慰他。但他心疼,心疼现在如同赤子一般脆弱的丈夫。他哭的惨痛,却又还在骄傲还在倔强。他是多么可爱,可爱的可怜,可怜的可爱。
那时春风抚过,世界欢喜,独他二人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