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傀儡师》（庚澈文+视频）

         “还有别的事么？”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问道：“哥……你……找到他了吗？”
         金希澈迅速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最好弄清楚些，你只是我的人偶，负责给我提供鲜血罢了。”
         “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金希澈呼吸着雨水将近，风中略带土腥气的空气，最终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么……”张根锡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脸色渐渐苍白。
         “好了，停车吧，我要下去。”他忽然开口说道。
         “这里？已经快出市区了，你要下去做什么？而且就要下雨了。”
         “停车。”
         张根锡顺从地把车停在路边，任他自行下了车。金希澈甚至连伞也没拿，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回去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是。”
         看着那辆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金希澈的脸上才有了几分松动，沿着人行道慢慢地朝前走。前面不远处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蹲在路边，正聚精会神地修理着自行车。正是看到他，金希澈才会下车并让张根锡离开的。
         “韩庚……”他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唤道，声音有一点点颤抖。
         “嗯？”少年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啊？”
         “我在学校见过你啊，”金希澈也蹲了下去，“我叫金希澈，你记得么？”
         韩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记得了。”
         “你车子坏了？”金希澈不以为意。
         “是啊，好像是绞掉了一节链子，怎么也修不好。”
         “那赶紧推着走吧，好像要下雨了。”金希澈抬头看了看天色。
         “哦……诶你要到哪里啊？”
         “到前面的车站。”
         “那不是快到我家了吗？还有挺长一段路呢。”
         “是啊，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好啊。”韩庚爽朗地笑着。
         六月的天好似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隐约能看见太阳，一转眼就下起了雷阵雨，天空漆黑如墨，偶尔有闪电划过，像是要劈开夜空，豆大的雨点打下来很快就把全身都打湿了。这条路上根本没有能避雨的地方，两个人很快就被淋了个湿透。
         “啊！有了！你帮我扶下车子！”韩庚突然叫道。
         金希澈不明就里地帮他扶住了单车，看着他从公路边跳下去，在田地间摸索着，不一会儿薅了两片硕大的叶子跑了回来。
         “给！拿这个挡一下雨吧！”背景是六月初生机勃勃的绿地，他一身白衬衣，站在铺天盖地的雨幕里，被打湿的黑发熨帖在鬓角，整个人都有些狼狈，可笑容无比单纯灿烂。
         仿佛受到了感染，金希澈接过那片叶子，嘴角扬起的弧度也逐渐扩大。
         一条泥泞的岔路上，黑色轿车不起眼地停在原地，车上火光明灭，香烟燃起的一点点光映亮了半张胡子拉碴的下巴。
         “去查那个少年。”
         “是。”黑暗的后车位上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
         “找了他这么多年，这次不能再失手了。”


3.
         “Oh how happy I was then ?
         There was no sorrow there was no pain.”
         韩庚沿着公路慢悠悠地骑着单车，嘴里轻轻地哼唱着，然后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这首歌的曲调这么熟悉，可是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啊，是在哪里学会的？好像有一个人，他孤零零地唱过这首歌。他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想起来，于是干脆放弃了。
         车把上别着他刚刚从路边摘的一束小花，细碎的花瓣不时发出极淡的香气，韩庚嗅了嗅，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这时正经过一个小路口，忽然从左侧传来刺耳的鸣笛声，韩庚扭过头，看见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失控地冲了过来，突然就近在眼前了，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刹那间天旋地转，身体被撞得弹了出去，好像是飞在空中一样。韩庚恍惚地想原来天空是这么明澈干净的蓝，下一瞬间血色就渐渐弥漫了整个视线。
         在意识消失前，他记起了一身艳丽的红衣，和那个一身红衣，笑得哀戚的人。
         “希……澈……”
        
         深夜的抢救室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声响，也没有亮着灯，只有月色照进来一点微弱的光。金希澈站在病床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拂过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失去了血色的唇。长长的头发从两侧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得像个傀儡娃娃。这一次才刚刚找到他，前几天他还会对着自己微笑，笑得那么纯真，可现在他躺在这里安静地睡着了，再也不会醒来。
         再也……不会醒来。
         一滴泪打在他眼睛上，顺着眼眶流下来，看起来就好像他也在哭一样。
         金希澈抬起他的身体，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你痛不痛？”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这些日子我总是做梦，梦见我刚刚有了生命的时候，你那么惊喜，每天教我读书、写字、唱歌、弹琴、跳舞……你带我出去玩，又不许我在别人面前说话……你说我是你的唯一，是你最大的骄傲。其实我也是啊，我最爱，最爱主人了。可是我不能忍受别人歧视你欺负你辱骂你，所以我自己斩断了引线，只有这样我才能长大，才能保护你……那个时候真的好痛啊，拆骨换肤的时候我好几次都痛得晕了过去，可是后来真的长大了，和你一样高，我很开心，就觉得那些痛都不算什么了。”金希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继续说道，“可是我长大了，你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你不开心，觉得我控制了你，你觉得自己像是个人偶。我想了好多办法想逗你开心，可是后来……你在拍卖会上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服了毒，就那么死在我怀里，你说如果有来世，不想再认得我……你知不知道那些话我听了多难过……那时候我真想死掉算了，可是我不舍得，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我多想再见到你对我笑的样子……韩庚……我好想你……”
         门外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节奏稳定的步伐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哥……”张根锡的声音艰涩。
         “滚。”


         张根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黯然地垂下眼睛，“这不是你的错，哥……”
         “可他死了……”金希澈的声音隔着墙传过来，空灵缥缈，让人觉得他也没有了生机。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张根锡抬手擦干净眼角，“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觉得是你控制了我，哥……其实不是。”
         静默得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才再次听到他没有波澜的声音，“这样不是很好么，他想要自由，我想让他开心，皆大欢喜。从今往后，你也自由了。”
         “哥……”
         “好了，你走吧。我不想再有人打扰我们。”
         重归寂静的病房里，金希澈把他平稳地放下，为他盖上被子并细心地掖住被角，半跪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他。
         “以前想过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就一句一句地忘掉了。其实你明白的，都不必说，你不明白的，都是我不该有的执念，也不必说了……”他纤长的指尖凝出一缕微弱的净火，语调哽咽，“你说究竟是哪里错了？我爱上你，就活该被天地惩罚么？”
         可他再也无法回答了。
         金希澈指尖的火焰愈加明亮，终于弹出一朵火花落在手背上，无声地烧灼起来，一寸寸地舔shì他的肌肤，被烧过的地方渐渐由焦黑变得透明。残余的身体支撑不住重量，倒在了地上，被净火烧灼的疼痛不堪忍受，可金希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微张的手臂想要去触及，想要去拥抱，那是他生生世世的渴求，永远无法触及的梦想，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彼此越来越远，生生分隔成了彼岸。
         他的嘴唇蓊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滴泪从被烧过的眼角划出，被灼干，漆黑的眼睛里映着熟悉的身影，只一眼，最后一眼，便成永恒。
         他无声地坍塌成灰烬，灰飞烟灭。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残旧的人偶，四肢上断裂的引线在夜风中轻轻飘摇，它嘴角凝固着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有一滴泪从眼角划至面颊，在夜风里渐渐干涸。
         不知从哪里传来悲伤的歌声，像是祭奠。
I stand alone in the darkness.
         The winter of my life came so fast.
         Memories go back to childhood to days I still recall.
         Oh how happy I was then…

4.
         初秋的天空格外高远，窗外是绵延的绿地,有风吹过的时候像是海面上泛起的细碎波浪，孤岛般地伫立着几座木屋，不时有小鸟在田间飞来飞去。韩庚看着，不由得微笑起来。
         “吱呀”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英俊少年自顾自走到床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
         “韩庚，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韩庚回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根锡深深地呼吸，压住心头复杂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说道：“很久以前，有个人偶爱上了它的主人。它扯断了连接自己四肢的引线，忍受着拆骨换肤的痛，终于长大成人类的样子。它的生命里只有主人，可是主人无法忍受人偶处处表现出来的独占欲，所以主人自杀了，临死前说如果有来世的话，不记得人偶就最好了。人偶难过得要死，可是死了就会忘掉主人，而主人是它生命里唯一的意义，所以它活了下来，一直活着，靠人的鲜血维持着不老不死的生命……只为了守着已经不记得它的主人。有一些坏人觊觎着人偶的傀儡术，找了它很多年，终于发现了主人的存在，他们杀了主人。人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决定牺牲自己来挽救这个错误……它烧掉了自己，以性命的代价救活了主人，自己灰飞烟灭了……”
         韩庚怔怔地伸出手去，触到少年的脸颊，指尖一滴晶莹透明的泪，张根锡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流了那么多眼泪。
         “你……”韩庚看着这个哭泣的少年，觉得莫名的忧伤和难过不能控制地涌上心头。
         “我不恨你，”张根锡仰着头让眼泪倒流回去，“他那么爱你，我不能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他抛下还在发呆的韩庚转身离开。医院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味道刺得他双眼泛红，经过一扇窗，他不经意地望了望高远的天空，那里平安喜乐，岁月静好，会不会有个红衣的人也在朝这里看呢？
         他停了片刻，终于收起眼睛里那些软弱的神色，嘴角冷冷地勾起来。
         哥，现在开始，那些该死的人依旧跑不掉。
        
         仍是这条漫长的路，两边植物葳蕤，生机勃勃，韩庚推着单车在路边散步，一身白衬衣被植物映得微微带了绿色。忽然一阵风吹过，眼睛里不小心进了粒沙子，他慌忙用手去揉，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他记起了一抹红色的身影，那个人笑得哀戚，孤零零地守护了他千百年。
         “希……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