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呼喊声。枪声。
重叠的声响划开灰暗的空间。
谁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看着绯红的花绽放面前。
远处雨云缭绕山间，淡薄地似乎即将消散。
然而，终究。还是不舍。
看天际明灭，彼此却是始终——
不忍离别。


云雀站上楼顶的最高处，以平视的角度眺望着最爱的并盛。
初秋的微风还没带上寒意，阳光以恰到好处的温度铺洒满整个世界。
圆嘟嘟的绒黄小鸟悠闲地唱着微走调的并中校歌，绕着主人亲昵地转。
一切都有如心中所期望的那样美好。
某个棒球笨蛋叫着云雀的名字从沿墙的生锈铁梯上方露出个刺刺的脑袋，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招牌笑容。
云雀转过头，逆着光浅笑。
“又想被我咬杀吗。”
“哈哈~我只是想来看风景啊~”
“看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嘛嘛~这不重要啦~”
山本拍了拍沾到手上的铁锈，继续笑得没心没肺。
云雀转回头，不再理会。
清爽的笑声平息了下来。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轻轻揽住了云雀。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好呢。”
山本蹭着云雀耳边的碎发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话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
云雀静静地站着，仍旧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将视线稍稍拉高并再次投向远方，看着天空渐渐远去，然后被缓慢地吞进地平线。
若这就是未来的话，那么所爱的人和物，大概就如会自己所期望的那样。
一切都好。


片刻，山本试着将手伸向了云雀垂在腿侧的手，并轻轻拉住了他的无名指指尖。
“呐，我以后不会再擅自对云雀做什么了，如果是你不记得的那些话，我觉得几天重复说一次给你听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要突然心情不好随便揍我也可以，但是请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好不好……”山本以极温柔的语气恳求着，脸上的笑容略显底气不足，但目光却是坚定不移的。
云雀没甩开山本的手，只是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听着。
“未免我又自以为是地认为你是默认了，请给我一声答复吧。”
少年清晰的声音带着足以化去尖锐棱角的暖度，随午后闪耀的阳光与和风一同融进空气，最终沉入听者心中最深最冷的地方。
云雀动了动手指，继续沉默了一会。
又一阵风从窗户拂着浅蓝的帘子悄悄过境。
风抚过云雀柔软的黑发，发丝随之轻盈地扬起。他慢慢回头，逆着光的精致脸孔让人一度以为这只是自己刹那的幻觉。
云雀露出罕见的温柔笑脸，用异常平和的语气缓缓开口。
“才不要。”


云雀什么也没说，打算转身回接待室去。
山本一把拉住了他。
云雀摆出不耐烦的表情说放手，却突然顾及起对方的伤而没有生硬地甩开他。
“你又想怎样。”云雀回头瞪着山本。
“嗯？在想云雀之前的警告。所以在考虑怎样才可以不惹你生气地达到我的目的~”山本忽然又灿烂地笑起来。
果然还是忍不住。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没有啊~”山本微微俯下了身。
“那么，我可以申请到你的许可吗？”
“什——”
指亲吻的许可。
正面的行动就不是偷袭吧？
山本笑着撤离云雀略带惊讶的脸，心里有些小小伎俩得逞的窃喜。
云雀额头无法遏制地暴起了青筋。
“你——那么想找死么……”
“可是云雀现在明明就不想咬杀我吧？”
一语中的。
虽然条件反射般表现出愤怒，心里却完全没有厌恶的迹象，甚至有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但是不想承认。
绝对不能承认。
“我只是困了。你现在这样软弱的样子根本不值得我咬杀。”云雀好不容易翻出个足够掩饰的理由，推开抓着自己的手准备离开。
“云雀。”山本再次叫住了他。
“你好烦——”
云雀皱着眉头抱怨，对方却伸过双臂毫不犹豫地将他揽进了怀里。
“小鬼说了，高中毕业，守护者会跟随彭格列十代目一起前往意大利。”
头一次听见山本如此低沉而无奈的声音。
原来理由是这个么。
云雀最终放弃了抵抗，安静地任山本抱着。他闭上眼，感受着对方用温暖的怀抱将自己的体温融进他微寒的身体。
这样的季节已是如此清晰的暖度，那在最寒冷的时候，应该是更为鲜明的温暖吧。


“云雀~云雀~”
明黄的绒绒小鸟在低空盘旋了几圈，然后扑腾着翅膀降到了自家主人的肩膀上。
云雀伸过手指疼爱地逗弄了几下，嘴角的笑却弱得捉摸不清。
他静静地站在几排高木的这片空地里，静静地看，静静地呼吸。
树上地上的雪已经堆积得很厚了，成片纯净的冰晶将本就轻微的声响都收进了彼此疏松的空隙里。
“云雀……”
仿佛有谁呢喃一般地轻唤。
云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本该一同被白雪隐藏进心里声音，又怎么会是真实的呢。
况且，他也明白那并非是听见。
何时，轻盈的白点又悄悄飘落天际。
原先的安静宁静有了些微的起伏。
雪能收纳大地与空气的声音，却意外地无法隐去自己的脚步声。
瞬间，无数的雪花追逐着同伴的身影，轻轻地，轻轻地用相同的体温给予彼此最紧密的拥抱。
云雀伸出手臂，松开脚部稳住自己身体的力气，整个人向后倒进了深白的雪地里。
窸窸窣窣的，雪亲吻彼此的声音。
如果就这么一直，一直安静地躺着，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理会，那该是多好……
如果可以不必再去思考，那些连自己都不知是何时从脑海深处滋长出来的诡谲想法。
云雀轻轻闭上眼睛，任自己本就不高的体温渐渐流失，融进身周柔软而冰凉的白雪中。
或许等更多的绒白累积，直到足以浸没自己，那时就能将自己听见的所有声音都交付给它们，然后将那些心底的嘈杂彻底地遗忘了吧。


又是谁的呼喊声。
云雀的呼吸都已经冰冷了，身体的温度更是低得麻木了。他想试着张口，哪怕是回应了自己脑中的幻像，但灌满寒气的身体早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这样也罢。不必去理会也无所谓。
然而声音却没有如意料地消失，并且像是在越靠越近。
可是身体动不了。
云雀缓缓睁开眼，看着天空的一片灰白。
忽地，谁的带着毛边的轮廓进入了眼帘。
宛如梦境一般，熟悉而模糊的剪影。茸茸的，勾勒出的是温暖的弧线。
“——”
对方像是在说着什么，云雀听不清。
大概，又是幻觉了吧。
如同浸在脑海的深而久的记忆，却已无法准确地描摹它最初的形状。
微弱的光点落入眼中，细密而柔和。但是双眼仍会感到稍许的刺痛，只能让泪来缓和。
同样映在眼里的那个身影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心中有一瞬像是怕失去什么，于是鼓动着宿主采取行动。
云雀试着动起僵硬了的手臂，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片蓝灰色的影子。
却是意外地，触及了什么微温的表面。
“——雀——”
“云雀！”
声音终于清晰起来了。
原来不是幻听吗。
云雀努力想要唤回自己的意识，却还是只能隐约地感受到有什么在他身边。
手还无力地触着那不够明显的暖，贪婪地不肯放开。
忽然，伴随着几滴温热的液体，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了自己冰冷的手背。
“谁……”
山本正焦急地看着对自己的呼喊毫无反应的云雀，慌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对方回应似的一声微弱的询问让他终于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云雀！云雀！是我啊！”山本极力大声地喊。他伸过另一只手，试着将云雀从雪中拉起来。
云雀缓缓地眨了几下眼，才渐渐恢复了视觉。
“山……”
“嗯！是我！你没事吧！？”山本托着他的背将他扶起来。
“冷……”云雀努力动着干冷而疼痛的喉咙发出声音，牙齿却随着寒冷的身体打着颤。
“没事，有我在……”山本马上紧紧地抱住了他，温暖的胸膛很快就将熟悉的体温传给了怀中冰凉而颤抖的身体。
似乎，很快就安心下来了。
云雀撤去贴着山本脸颊的手的力度，让手臂跟着自己的身体一起缩进温暖的怀抱里。
低声呢喃了几句，他像孩子般渐渐陷入了安稳的深眠。
山本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不禁心痛地再次将他贴紧了自己的胸口。
无论原因为何，我都不忍心见到如此痛苦的你……


云雀翻了个身，感觉肩膀露在了外面有点冷，于是弓了背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周身都是绵绵的温暖，还有很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想要一直…一直这么睡下去……
温暖？
自己躺在被窝里？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云雀猛地睁开了双眼。
——哪里啊，这是……
云雀坐起身，四下张望着。可能是有点睡糊涂了，大脑一时还无法及时有效的处理新的信息。他揉了揉昏沉的头，仔细回想着睡着前的情景。
记得自己应该是独自到了并盛公园的林子外围，然后看着雪景直接躺到了雪地里。之后似乎是睡着了，并且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云雀身体一震。
“啊，云雀你终于醒了呢。”
还没等意识过来，屋子的主人就拉开门进来了。
云雀全身上下的神经骤然绷紧。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看他表情有些僵硬，山本走过去跪坐下来，担心地将手抚上了对方的额头。
“呼…还好不烧了呢。”少年摸着微凉的额温，安下心来笑着松了口气。
云雀一时间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直到对方温暖的手掌撤离了自己的额头，他才想起本该挥开他的手的。
错过了时机，也只能沉默了。
云雀垂下眼帘，安静地坐着没有出声。
山本也明白他此时的心情，于是只是同样沉默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过了会儿，山本拿着云雀的外套回来了。看见对方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愣愣地坐着，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给，你的外套，已经帮你弄干了。你在我家睡了一天一夜了，现在天才刚刚亮。”山本蹲下身，轻轻拨弄着云雀那头睡得毛毛的黑发，“你可以现在就直接回家，但至少先梳洗一下吧。当然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吃了早餐再走，睡了这么久早就饿坏了吧。”
笑容渐渐变得温和起来了，无论是那双茶色的明亮眼眸，还是带着健康色泽的好看的嘴唇。如同梦中那样，是从不曾改变的令人想要贪婪地占为己有的柔软神情。
云雀接过衣服，隔着被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明明就是到昨天还穿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却从没有感觉到它们有如此温暖过。
房间里一点都不冷，身体却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无论如何都想要大声哭出来的感觉。
“笨蛋……我说过我……”云雀低下头，身体的颤动越加剧烈起来。
“嗯…我知道……”山本将手移上他的肩膀，慢慢把他揽进自己怀里。
“我知道云雀很讨厌我，也知道你很讨厌我这么做。但是我果然还是无法放任那样的你不管啊……要揍我也可以哦，怎样都好，只要你没事。”
松开怀抱，少年如同放弃了全世界般，惨然地保持着微笑。
所以啊，为了不再惹你生气，我会离开的。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睁开眼时，周围变成了清一色的白。
云雀试着动了动，发现全身都酸软无力。
伸手用手背贴了贴额头，鲜明的温差很清楚地告诉了自己是怎么回事。
“真是不会照顾自己呐……”谁的沉稳而温和的声音。
云雀撇过头，故意不去看声源的方向。
山本为难地笑着，独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也不说话。
校医务室保持着一贯的安静氛围，消毒水的气味没有医院的浓烈却还是淡淡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风纪委员长因高烧而晕倒，校医可从来没敢这么想像过。
云雀自己也没预料到自己也会有被送进医务室的一天。
但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云雀侧过身，干脆朝着窗户的一边睡。
“云雀你……”半晌，背后传来了轻柔的声响。
山本思想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提起这件事。
“你刚刚睡着时有说梦话哦。”
“迷迷糊糊地问我要理由。”
“可以挽留我的理由。”
云雀睁大了眼睛，随即又猛地翻起身抓了枕头就朝山本扔过去。
“我没有！”
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他绝口否认。
“这样啊…哈哈……”山本牵强地笑着。他放好轻松接住的枕头，起身坐到了床边。
“可是我的话，其实还是想要留住云雀啊。就算是自不量力自作多情，而且也没什么足够的说服力。我……”
因为独自反思了很多，又很纷乱，山本也不清楚是否能让云雀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跑去接待室找你，本来就是想这么说的……”他尽量把话说得清楚点，小心地握着这仅剩的一线生机。
“因为我，果然还是不死心。”
琢磨了半天，千丝万缕的心绪最终汇总成了这样一句话。
山本直直地盯着云雀看，像是等待宣判般紧绷起一张脸。
放弃放弃到最后还是见缝插针地转回了原点，互相闹别扭也该够了。
此时的少年像后知后觉地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点醒般，一下子恍然大悟过来。
或许自己在意对方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所以无论被拒绝多少次，自己都会执迷不悟地从头再来。
云雀从未见过山本如此认真的表情。
“然后呢……”他躲开对方的目光，仿佛是自语般地低声问了句。
“然后？”山本并不是太明白他想要的后续说明是什么。
“说了那么多，结果要先走的一直就是你吧，这样立场的你就算留住我又有什么用。”
云雀拉回视线再次看向山本，眼中有什么在蔓延燃烧。
“但是我还是想和云雀在一起啊！所以如果你希望的话，只要你告诉我就——”
“结果不就是想要我给你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么。”云雀扯动嘴角苦涩地笑。
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啊，这样的理由……
现在唯一能办到的，也就只有——
云雀伸手揽过山本的后脑勺，一把将他的脸摁向自己。
不再犹豫的一吻。
脑中瞬间空白。
“那这样的理由够不够？”
“诶……？”
山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大脑顿时失去了全部的运作能力。
“希望你留在并盛的理由。这样够不够？”
云雀半低着眼帘保持着注视山本的眼神，神情和话语都是罕见的极度温柔。
“云…雀……”山本极力让自己回神，可还是脑袋空空地无法完成任何思考。
静默一瞬，山本最后还是直接用动作回应了。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云雀！”
大笨蛋……
云雀安静地任由山本抱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山本微微俯身蹭着他的脖颈，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贪恋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对不起…很多地方……”
片刻，耳边传来了沉沉的声音。
“道歉什么的……”
云雀抓紧了山本的衣角，回应的声音慢慢缩小为零。
“呐，其实啊……”
山本想起了什么，不禁偷偷笑起来。
“其实只要云雀开口，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可以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而已。”不过实际收获远大于预期的最好结果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被抱在怀里的人身体明显一僵。
“你是说我做的事是多余的吗……”云雀用力推开山本，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啊…不…只是……很让我意外呢~那个……”山本勾着手指尴尬地笑着挠挠脸。
好不容易才说清楚，可不能再惹得对方恼羞成怒而再次把事情给搞砸了……
云雀愤愤地转过了脑袋，表情看上去很是不满。
“嘛~只要云雀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随便怎样都行~”山本带着宠溺的语气劝说着，顺便环过云雀的腰背将他重新揽回自己的怀抱。
“哼……”对方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靠上了那温暖而令人安心的胸膛。


五月中旬，夏天的气息愈加浓厚了。
但神明似乎不想让夏日的热浪过早的吞没一切，气温还未稳定地攀升至应季的刻度，它就毫不留情地泼下了一大瓢激灵人的冷水。
结果显而易见，突来的大雨打乱了所有人的步伐，并且很不负责任的将不少未来得及躲雨的人灌了个全身湿透。
眼看着不是什么幸运的阵雨，未幸免于难的人们抱持着破罐破摔的心态纷纷冒雨继续了脚下的行程。
云雀站在这阵大雨中，于纷乱奔走的人群中突兀地静止着。
他此刻可能连咬杀上天的心都有，只是很可惜目前以他的能力还办不到。
心想再找地方避雨估计也是无补于事，他也懒得动了，干脆原地不动任大雨尽情地冲刷。
独自一人，安静地听着积雨云的这场嚎啕大哭。
不知不觉间，思绪又绕到了很远的地方。
山本在那之后既没有继续死缠烂打，也没故作陌生。一切都以平和温顺的手法带过，没有丝毫不妥。这让云雀有种浮空的错觉。
之前在被那个笨蛋缠上后，云雀的情绪一度变得很不稳定。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他始终什么都没得到但也什么都没失去，可内心还在渴望着什么自己还未知的东西。没有形状，没有气味。空白如无一物却又不是纯净的无的状态。
但是如今似乎已经什么都没关系了。
不明了的东西，总有一天它会自己浮现在面前。无须强求。
这么想着出了神，云雀没发觉身后多了个人影。
直到意识到自己头顶的雨莫名地停了，他才想到回头找原因。
“哟~云雀~”清爽的声音和记忆重叠般在身后响起。
云雀在回头的那一瞬睁大了眼睛。
山本笑着跟他打招呼，表情也和往常一样一脸人畜无害。
“你干什么。”恢复冷静仅仅用了两秒，云雀皱起眉头看着对方。
“看你在淋雨所以为你挡雨啊~委员长感冒的话不太好吧？”少年转动雨伞的手柄，雨滴沿着伞圈的切线流畅地飞出一道透明的线。
“不用这么做。离我远点。”云雀转了回去，眼神定定地停在面前大片空旷中的某个点。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山本一把拉过了他的手。
“你干嘛！”云雀猛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他。
“就这一次，让我送你回家吧云雀~”山本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我不要！”毫无悬念的一口拒绝。
刚想过他最近没再死皮赖脸地粘着自己，三分钟不到又打回原形了。云雀深感头痛。
“嘛~不要这样啦~”对方死拉着他的手腕不放。
“……”
“要不然，云雀不想用走的话，我还有三个备选的方式——我背你回去，我扛你回去，或者我抱你回去~”
“都不要！”云雀吼着想要逃开，被捏着的手腕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山本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笑着，但那神情看上去意外的温和，温和到根本不像是他。
云雀看着对方愣了愣，随后僵持着也没再出声。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四周的数目建筑都因雨幕而变得模糊起来。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云雀拿早就淋透了的衣袖抹了抹眼睛旁的雨水，一把夺过了山本手中的伞。
“背……”他不情愿地扭过了脑袋。
“嗯~”山本得逞般地笑起来。
其实自己完全可以抽拐把对方放倒后轻松地离开的。但为什么就是跳进了这个连陷阱都算不上的圈里呢。
路上，云雀如此后悔地想着。
“云雀你抱紧点，一只手还撑着伞小心掉下去哦。”山本向上颠了颠自己背上有点下滑的人，顺便提醒了一句。
“你敢摔！？”云雀将揽着对方脖子的手臂一勒。
“哇！会死啦云雀！”山本一阵呼吸困难，“咳咳——我怎么舍得摔到你呐……”
“……”云雀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乖乖抱紧了他。
山本暖暖地笑起来。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安静着没再说什么。灰调的空间里，唯有雨声跟随着浅唱的步伐一路轻吟。
此时他们可能还未发现，由于不断地闹矛盾而产生的，不是隔阂，而是渐渐信任彼此的默契。


咚——
深夜的屋内，一声不小的钝响。
云雀勉强用手肘支起身，肩胛骨疼得令他皱起了眉。
压在他身上的人还半梦半醒地吐着几个模糊的音节，直到感觉到肩膀上被施加的断断续续的推力，对方才渐渐转醒。
“嗯？云雀……？”山本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混蛋，醒了就快让开！”云雀继续推搡着，一脸的不爽。
“啊咧？”山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被压着的人有些急了，连耳朵都因气血上升而变成了鲜嫩的红色。
“啊……”大脑终于恢复运转，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压着云雀倒在地板上。
但是这是为什么？
山本就这么困惑地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云雀显然已经忍耐到极限了，看那架势下一秒就会开打。
为了避免皮肉之苦，山本快速反应赶在云雀动手前一把抽起了他支着地板的手臂，并顺势按到了对方头顶上方。
因为失去了支撑，云雀再次背部撞到了地板，肩胛骨伤上加伤，痛的他龇牙咧嘴。
“啊，抱歉抱歉~”山本连忙笑着道歉，但牵制了对方动作的手还是没放松。
“山本武我要咬杀你！快给我滚开！”云雀挣扎着怒吼。
“嘛嘛~云雀你冷静点啊……”感觉到强烈杀气的山本更加不敢放手了，可这么僵持下去好像也不是什么办法。
“话说为什么我们会这样倒在地上啊？”无奈之下，他只好试着转移话题。
“……”没想到被这么一问，对方竟然停下来了。
其实原本是云雀看见睡着的山本，怕他着凉想把他搬到房间去。然而云雀似乎低估了两人的重量差距，结果他扶着睡着了的山本还没走几步就这么一起摔下去了。
——但是这个真相云雀是死也不会告诉山本的。
看对方沉着脸不说话，山本也没再追问。
不过现在这样的话，或许可以……
“云雀……”房间安静片刻，山本忽然俯身抱住了云雀。
“你干什——”整个人忽地全压上来，云雀猛地一惊。但对方随后的举动让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山本将自己的脸埋在云雀的颈窝，温暖的呼吸均匀地抚过颈部的皮肤。
神经骤然收缩，云雀的身体瞬间一僵，但很快又软下来。
“云雀……”山本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沉沉的，像是呓语一般。
“对不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道歉。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向自己道歉。
但是山本就是觉得该向云雀说声对不起。
即使，有时并不是自己的错，或者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错。
然而有时，必定还是会有谁为谁迁就。
此时的山本知道，云雀也明白他其实知道，对于孤高的云雀恭弥，唯独道歉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所以总是山本负责道歉。
那么，云雀所要做的，就是原谅山本吧。
“我知道，所以算了，没关系。”云雀安下心来，深深地吐了口气。
可能并不是为了单独的某一件事，但这样的道歉与原谅大概就是彼此特有的默契。
或许是感觉到彼此的想法终于达成了共识，山本趴在云雀身上笑起来。
轻微的颤动沿着皮肤骨骼传达过来，云雀露出了事件以来的第一个微笑。
“呐，云雀……”良久，山本才从充满云雀体香的颈窝抬头。
他带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对方，琥珀色眼眸中盛着满满的一湖深水。
“怎么了……”可能是终于心安的缘故，云雀的睡意渐渐浓重了，说话时声音带上了微沉的鼻音。
“我可以吻你吗……？”似乎因为刚才进行了太过紧张而沉重的话题，山本现在也因放松下来而重起了困觉，但某些活跃的分子将它中和成了温吞的醉感。
“嗯……”困意四起，云雀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山本轻声笑起来。他合上双眼，慢慢吻了下去。
不抵抗也不表现得厌恶，云雀第一次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觉。
面对这样甚至会回应自己的云雀，山本觉得自己已经陷下去了。他轻啃着那片薄唇，并试探着将自己的舌头放入对方口中。
“唔……”云雀轻声出了声，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见他没有拒绝，山本缓缓卷起云雀的舌，温柔地相互缠绵。


西沉的太阳拖着暖光晕染开一片绛红的暮云，红紫浸入蔚蓝海，水面由地平线处慢慢向海岸扩散了浓厚的艳彩。夕阳渐渐融化在海水中，蓝色逆袭攀上了天际，然后泛白的深蓝天幕缓缓降落下来。
云雀在昏暗了的沙滩上停下脚步，看月升起，又把脚下的细沙映成柔和的银白一片。静谧的夜响起舒心的海浪声，他向着浪潮迎来的方向，轻轻提足。
海水没过脚掌，漫上小腿，水下沙粒细腻平缓，偶尔有细微的水生小动物游戏般蹭过皮肤。云雀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吞进这片柔情的海或许也是件幸福的事。
但在双脚想要进一步步入深水时，一只温暖的手从后面扣住了他的手腕。
“不可以再往前走了哦，云雀。”山本的声音逆着腥咸的海风传到耳边。
云雀回头，冷艳一笑。
“我知道的，笨蛋。”
可是我感觉你不知道……山本顾虑着却没有说出口。
“该回去了，云雀也饿了吧~”他笑着收紧握住对方手腕的手，稍稍使劲将其往回拉。
云雀顺势转身面向山本，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对方的。
十指相扣，他在下陷的沙粒中悄悄踮起脚，略微抬起头闭眼凑近面前那张被朦胧的月色模糊了的脸。
牵手不足够。拥抱不足够。亲吻不足够。
我想要寻找最深刻的方式将关于你的记忆全部刻进身体……


不能说出口的事，以及不忍说出口的事。
若能在离去之后被你听见，那或许也是幸福的。
云雀醒来时山本还睡着。
虽然环住自己的手并没扣得太紧，但要在不弄醒对方的情况下挣开怀抱还是让云雀费了一番功夫。
离开令人贪恋的体温，他坐在床上失神地看着正酣眠的山本。
手背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后腰还有不轻的酸软感但应该不算太碍事。云雀将视线移开，撑着腰动作轻缓地下了床。
门铃响了，他估摸着是预先准备的衣服送到了。他随手抓了件衣服套上，然后开门收了东西签好单子。
退回房间后，云雀先换上了衬衫，等简单的洗漱完毕后，他才穿上那件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西装外套。
补系好领带，再打包好自己的行李，他回头走向床边。
“大笨蛋。”云雀轻声唤。
山本仍旧毫无知觉地呼呼大睡着。
他跪到床上，俯身将身体撑在他上方。
灰蒙蒙的投影覆盖过山本闭着的眼睛，他轻轻动了动睫毛。
云雀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任何话。
可是总该说些什么的吧，即使并不是道别的话语。
他压低身体，以极其轻微的触碰留下一个吻。
张口，叫出那三个无声的音节。
推开门，云雀带上满满的行李离开。


他转身提足走向直升机，迪诺在身后叫住了他。
“恭弥！”
你为什么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山本他……”
他又该怎么办呢。
“你不告诉他吗？至少能让他来为你送行啊！”
你孤身一人离开，一定没告诉他吧……
“没那个必要。”对方背对着他回答。
“但是——”
“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你会选择离开！”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分开的理由了。
但是……
云雀回过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自信而坚定的笑容。
“我不是选择了离开。”
“而是选择了相信山本武。”


山本武……
之后的记忆画面变得飞快地流动起来，一帧帧或静止或跳动的场景如走马灯在昏黄墙面上的投影般从模糊的边缘转到明亮的映照中央，又在匆匆一顿后继续隐入另一侧的暗沉中。
而这些好似一下子经历了好几年的回忆，重播其实也不过消磨了真实世界中的几秒钟而已。
对时间的感知变得稍稍紊乱，云雀睁开疲惫的双眼从不安稳的浅眠中醒来。冷白的走廊尽头只晃动着零星的几个人影，迪诺坐在对面的蓝色塑料椅上，环抱着手臂仍打着瞌睡。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他抬头望了眼，又看了看时间。
刺眼的红光在长匣状空间里拉出几道模糊的轨迹，冰冷混合消毒药水的气味填满了沉寂的走廊，冰蓝与红冲突出怪异的压抑氛围。
云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站起身，不大的动作还是牵扯到了部分伤口。脑内还残留着半似梦境的记忆碎片，再组织起来却失去了本该存留的鲜活，现在都成了灰暗的单调段落；脑海还会跳帧似的想起那声枪响，但是即使还原得再怎么生动鲜明，他也还是清楚地知道那只是自己神经质的幻听而已。
“……恭弥？”迪诺也醒过来了，刚睡醒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云雀转过脸看他，却只是动了动眼帘没有说话。
“你的身体状况也不怎么好，这么熬夜守在这里不太好吧。”迪诺担心手术室里的那个，但也担心自己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
“没关系……”对方开口回答，说出的话也由于长时间没出声而断失了几个清音。
“可是你这样山本也会担心的啊……”
“那就让他担心好了。”
云雀皱起眉，又无力地放松下来。
迪诺没再劝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他一起站在手术室门前。
表明手术中的灯还令人烦躁地亮着，里面安静的不肯泄露一丝声响。
云雀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了，可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做任何事。
纲吉处理完必要事务后将最后一些善后工作托付给了狱寺，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看着两个身影笔直地定在手术室前，他知道他的伙伴还没脱离危险。
无需出口再问，他默默地等在他们背后，心里祈祷着对方能平安无事。
终于，手术中字样的灯灭了。
“加护病房！”指令声响起后，主刀医师的身影才从门后绕出来。
“山——”纲激动地想要喊出那个名字，但看着好几个医生护士一起拥着平躺在上面的人急匆匆地穿过他们走向走廊的另一头，他还是将剩下的音节咽了回去。
“夏曼尔，山本的情况怎么样？”迪诺赶忙向留下来的人询问情况。
“关于山本的情况，现在我还不能保证什么。由于他中的枪伤离要害的心脏过近，还有其余内外伤不轻，再加上他之前还受过很重精神污染，我们还不能太乐观……”夏曼尔除下口罩叹了声气，这次似乎连他都没十足的把握能救回山本。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妥，但山本的伤势还是意料之中的。不过伤势鉴定的第三项却让迪诺觉得有些意外：“精神污染？”
“是的，大概就是和山本武出现人格分裂等一系列症状有关的原因。”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摸了摸下巴，似乎自己也对此抱有疑问。
“或许是跟……”纲吉马上就想到了之前还在和敌人对峙时听到的那些异样的话。
云雀忽地沉默着转身，好像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了。
“啊，云雀前辈！”纲也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连忙喊着对方的名字追了过去。
“喂！”夏曼尔在后面叫追着云雀过去的两人，却又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询问关于精神污染的细节问题。
而此时的云雀，即使表面再无其他变化，内心也已慌乱得无法思考或还去顾及其他。
山本武，别想让我就这么欠你一辈子人情混蛋！
他加快脚步赶往加护病房，但面对着隔离了所有声响的厚重玻璃，自己还是只能无力地继续等在门外。
将额头抵着冰凉的透明隔板，脑内的昏暗画面又刺痛了神经叫嚣起来。
无论是曾经美好过的，还是一直折磨刺激着的，所有的灰影都瞬间变得尖锐起来。
是谁带着模糊的字音叫出某个熟悉的音节，又是谁胡乱涂抹了所有交织在一起的画面。
一个个场景渐渐扭曲了原本的样貌，最后被锋利的黑色尖角划刮成碎片，一起挣扎着坠入无尽的黑洞里。
耳边的声响消失。


透过门上的竖条型玻璃确定里面躺着的人的确是自己所要找那个笨蛋后，他才伸手将手指潜入开门用的那条金属凹槽。
侧拉式的门被施以能拉动门板的最小力度，底边的滚轴契合滑槽磨出细微的噪响，施力人在拉开足够容自己侧身进入门内的缝隙后就停止了动作。
云雀消去了脚步声，尽量轻缓地将自己收进门内，然后转身慢慢地把门再次拉上。
安静下来后，病房内的仪器声显得清晰起来。他在门内驻足了片刻才提脚向床边走。
同样身着病号服，但还是肤色较深的山本看起来更精神点。云雀在膝盖即将触及床沿前停下脚步，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床上人安稳的睡颜。
大概还没人来守过夜，病房的椅子还放置在床另一侧更靠近窗户的地方。
大致看了看仪器连结到山本身体的部分，他轻轻托起对方插着点滴针头的左手，等坐上床沿后再搁到自己的膝盖上。
就算是这样因受伤而强制沉睡着，山本的手也还是带着令人安心的暖度。云雀把双手覆在他的手上，带着些许温差的手指不时相扣或拨弄着。
窗外一直映着满树红黄的暖阳，即使深秋临冬的冷风也已前来拜访。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句话，但当时的画面已经在之前那次梦境中随其他的细枝末节一起剥离了原本的颜色。
如果可以不再染上谁的鲜血，如果可以不必再背负谁的性命，那既然已经付出这样的代价，我是否可以和你一起认真地尝试一次？
“山本武……”
他喃喃地开口，脸上绽放了事件以来的第一抹笑容。
等你醒了，我们……
低首，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出那个自己畏惧了多少年的愿望。
掌中握紧的手轻轻颤动，他终于听见仿佛已阔别了几世的声音。
“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