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弋弋终于在金月夜的劝说下静静地呆在父亲病房门外，透过门窗，望见身上插满管的父亲与静守在床边的后母，她迟迟无法转动门把手，踏出去，看一看父亲。而那一瞬，她竟然落泪了。而此时此刻她的心里竟没有任何的原谅，反倒是满满的恨意充斥了心头。
她设想，如果这一刻父亲撒手人寰，她会不会比较开心，那样子的话，至少陪在父亲身边的人不会再是叫了那么多年阿姨的人，而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她很清楚，在父亲的心里，那个女人早就取代母亲的地位了。她深知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跟她流着相同血脉的亲人，她的心底，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父亲离开吗。
“弋弋，进去吧。”金月夜拍了拍她的肩膀。
“夜，你能原谅你的父母吗。”
“原不原谅又怎么样呢。一点都不重要了。我心底的恨源自于在乎，这么多年或许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我去国外接受治疗的时候，我突然间竟然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在当年抛弃我了，那困惑了我近二十年的问题我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是因为我那一刻意识到，那都是过去的事，恨与不恨，发生的就是发生的，不如放过彼此。他们终于在知道我快死了的时候出现想尽办法地救回我，同样的就算我还在恨，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我却没有过任何表示。弋弋，很多东西都是命，既然无法改变就去选择接受，进去，看看他，顺便问问他为什么。”
“我不恨他。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唯一遗憾的不过是不爱我妈而已。但往往这个，成了别人眼中我恨他的原因，我也不在乎，就当做是恨吧。夜，如果他现在死了，我才会恨他。真正的恨他。”说完以后，她终于伸出去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推门而入。”
“弋弋，你终于来看你爸爸了。”
“怎么样，他还能活多久。”
“你爸爸认识院长，他找了最好的专家来医治你的爸爸。过了今天，就会脱离危险期，安全得活下来。”
“你不是说，他要死了么。”弋弋一如往日平静。
“如果我不那么说，你怎么会来。你爸爸被推进急症室的那一刻，嘴巴挂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不在乎。”弋弋说，“看样子我爸是不会死了，我不需要来。”
女人有些许生气，举起右手，到弋弋脸边，又抑制着自己放下手，撇过脸去。
“你又想打我吗。”
“弋弋。”女人叹了口气，平心静气地对弋弋说：“放下吧。放过你爸爸吧。再恨你也不能咒他去死。”
“为什么不能？”弋弋冷静地有些可怕，“如果他死了，他就能离开你，回到我妈的身边。这样子不是很好吗。你永远不知道我妈多爱他，也永远不知道我多希望他们两个能在一起。”
“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必须活着。弋弋，其实你不恨你爸，你不过恨我而已，无论我这几年怎么得想去补救你，都得不到你的肯定与谅解。”
弋弋摇了摇头，淡淡说：“我没有必要去恨一个我不够在乎的人。阿姨，我知道这几年你对我很好，但这些好用来弥补你做错的事，远远不够。我爸在你的照顾下，一定会好好的。所以我要离开了。”
“弋弋！弋弋！”不管阿姨在后面怎么得喊弋弋的名字，她都没再回头，离开病房。


洗完澡，躺在床上，接到弋弋的电话。
“佑慧，还好，还好他没死。”
“你怎么会真的希望他死呢是不是。”
“说起来这一切都很讽刺。佑慧，别的好朋友一起，总会提到我妈怎样了我爸怎样了我们家怎样怎样了。但我从来不，今天之前，我妈妈死后，我从来不觉得我自己是有家的。比起要一个不完整的家庭我宁可什么都不要，确实这些年来阿姨对我很好，唯一不好的，是她不是我妈。没有人教我要怎么去面对除妈妈以外爸爸身边别的女人。真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叫了二十年爸爸的人会离开我，当我得知他出车祸快要死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开始回忆二十年来我与他的点点滴滴，他也曾在我会叫‘爸爸’了的时候开心得笑过，也曾在我闯祸之后帮我收拾烂摊子，也曾像所有的爸爸那样给女儿无可替代的父爱过。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我绝对绝对不会笑，但我以为我会哭的，可是也没有。现在想来，我根本不知道我那会儿自己的心情，我一直一直避免自己去扩大这场家庭战争，但现在，没有办法，佑慧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弋弋。时间。也许时间会给你所有的答案，但你等不及的。你无非是拉不下你高高在上那么多年的脸皮而已。”
“呵呵。算了佑慧，其实只要他还活着那就好了。滴……滴……滴……滴……”

紧接着传来无止境的忙音，弋弋你到底还是过不了自己那关，就像当年的我，无法过自己的关。对啊，既然我无法陪你过这关，那么只有金月夜，只有金月夜了。我知道那种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感觉，所以我自私不来，就这样吧，弋弋，只要你现在能快乐，只要你能家庭和睦，我就这样做吧。

“金月夜，我觉得我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不要回了。”
我发完短信毅然关机，将手机丢到一旁，把自己裹紧厚重的大被子里，逼自己做梦，然后醒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抱歉。拖了很久才更一小段。
只是我突然没有了写下去的灵感，也找不到天使街的初衷。
我不勉强任何人等我找灵感。
但我先谢谢那些将陪我一起完结这篇续的人。
但又不得不说。这个更新过程还是会很慢。

（2）
我忘记了昨天的自己到底有没有进入深度睡眠，意识里却一直回想着我发给金月夜的短信。不要回了，是不是等于宣告是自己单方面强烈得要结束这段感情，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对我认识的金月夜来说，就算天塌下来他都会嘻嘻哈哈去面对发生的一切。但他有他的原则，他有他独特的对事情的处理方式，也绝对不是苏佑慧冲动时做下决定就默认的人。不要回，不代表真的不想收到。而当我早上抓起手机的那一刻，解锁发现没有任何短信电话留言的时候，心里还是失望的。
我这一觉整整睡到下午一点。金月夜不可能还没有看到我的短信，他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根本不在乎。其实两者还不都是一样的，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了弋弋离开他，又在期待什么。
我匆匆洗漱，换了便装打算去医院看弋弋的父亲，而当我关上楼层的防盗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家小区边上晃悠，那是……金月夜。
而当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他也正好看到了我，我尴尬得与他对视到，他却似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朝我笑了笑，一如往日的微笑。
看都看到了，躲也躲不掉。苏佑慧你的人生不能躲一辈子吧。我给自己打气，朝离开小区的唯一一个门走去，走到金月夜边上，他很自然得拉起了我的手：“走。”
“喂，干嘛啊去哪里啊。”我下意识得想挣开。
“你不是要去医院么。”
“我自己会去。”
“我恰好也要去。”
我受不了了干脆开门见山：“你到底看没看我昨天发你的短信啊。”
“这个么？”他把手机递到我跟前，页面显示得正好是我昨晚发给他的——金月夜，我觉得我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不要回了。
“你不懂我的意思啊。”我试着对他凶一点。
他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熟练得滑动着手机屏幕，短短几秒钟删掉了我的那条短信，然后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满不在乎地对我说：“不小心删掉了，没法看懂了。”
我知道他故意的！他一定故意的！！
“别闹了你。”
“谁跟你闹了，哪有时间闹，再不去医院就太晚了。”他不给我任何回应他的机会


“哎！”我来不及召唤她，车子就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顺势拦下下一辆出租车，正打算不跟金月夜做任何的道别就进去，金月夜一把拉住我，跟的车大哥赔了了个笑脸，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师傅不好意思车我们不坐了。”
“哎……现在的小年轻。”师傅摇了摇头将车开走了。
“你干嘛啊，不知道现在车子很难打么。”
“跟我走。”金月夜压根不听我说，强势得将我拉着走，他的力气大到我无法挣脱。
他不由分说得把我拉到曾经明德和崇阳的三八线上，我才挣脱他。
“金月夜你疯了啊你干嘛啊。”
“苏佑慧你到底想干嘛。”这一次，他脸上的嬉皮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严肃与生气，“今天从弋弋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睁开我的手，然后又特意强调让我和弋弋单独吃饭，吃饭的时候你故意让人以为我和弋弋才是情侣，最后你说要我送弋弋去学校。苏佑慧，白痴都看出来了你在做什么。你就这么想我和弋弋在一起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莫名的心虚，却又拉不下脸皮，冲他大吼：“对！你不也喜欢她么。你不也要死要活追过她么！”
“好，佑慧妹妹。”他说，“看来，你很想离开我。我们之间是从你脚底下的那根看不见的线开始的，你和我都很清楚它曾经以为着什么。暂且不说明德崇阳已经合并。我现在站在曾经崇阳的大门口，若你真的想和我划清界限了，往回走，走到线的那一边，不要回头，让我们之间再从这里结束。一旦你跨过去，你不再是我金月夜的女朋友，我也会如你所愿，跟弋弋交往，但同时你要知道，你朋友将跟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在一起。”
“金月夜，你不会不爱她。”我不曾犹豫得转过身，任由眼泪落下，一步一步得从线的这端走到线的那端，逼着自己不要回头，千万不要。
就如他说的那样，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就想当年的崇阳与明德，现在的金月夜与苏佑慧，势不两立，没有交集。

（3）
有些事情永远是雷打不动的，比如……
靠窗的位子，不加糖的咖啡，白皙的手指，优雅的举止，李哲羽。
“羽，特地约我出来，不会只想让我看你喝咖啡吧？”我微笑着走到他面前，说。
“帮你点了柠檬红茶，还要别的么？”
“不用。”
其实猜也有个大概。李哲羽大概已经知道我跟金月夜之间的事情，他一定会通过他的方式让我知道我的问题所在。我明明知道我的问题，但我还有路可退么，早就没有了。
“佑慧，你……”
“好，STOP。”我趁早打断他的话，“李哲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拜托不要劝我。”
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不就是要说我……”
“嗯？”
“……说我把金月夜推给弋弋的事嘛……”我的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佑慧，你从以前到现在，虽然有些事情处理得很糟，但从来不会盲目行事，这期间，一定有你的原因是不是？”李哲羽依旧温柔，总会给我留喘息的空间。
“李哲羽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我的解释一定很没有说服力，所以我还是不要说了。”
“佑慧你看，连你自己都知道没有说服力了。”他依旧懂我，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说，“为什么还要做一些愚蠢的决定了，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大家，肯定可以解决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有你们这些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天塌下来了，也会有你顶着，但是我也会长大，有些事我必须自己面对自己承担。”
“确实你必须自己去面对一些事情，我们无法替你做决定替你完成，但也不能看着你做出错误的决定。”
“李哲羽你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佑慧你也从来没有那么离谱过。”
我顿时语塞，这一次我真的太草率了么？真的做了太离谱的决定了么？我也很难过啊，但是我不想看到弋弋比我还要难过啊……
“佑慧，你真的觉得，弋弋这样子就会快乐了吗？”
“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过自己，结束这段感情，把最爱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到底有几个人会快乐，真的快乐。
就在这时，李哲羽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我是李哲羽……”顿时李哲羽的脸色由晴转阴，“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再见。”
挂下电话，他招了招手，叫了服务员：“埋单。”
“说什么事儿了啊？”我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阿炫出事了，滚落悬崖，现在还在急救，情况很危急。”
“啊？”
“快走。”李哲羽来不及等我反应过来，一把拉起我，走出餐厅，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慌张的李哲羽，尽管面如保持淡定，但却时不时透露着紧张的气息。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就如同亲人一般。
虽然这些年来，一直跟凌晨炫在斗嘴，但是他却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最深爱最珍惜的男人，虽然不曾对我温柔过，但也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指点我，支撑着我走下来，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更何况李哲羽……
“羽。”我握紧他的手，他的手微微在颤抖，温热的手心冒着冷汗，“他会没事的，凌晨炫他命这么大，一定会没事的。”
“佑慧，我好慌。”
“李哲羽，你记得常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吗？信我。”我更用力得握紧他的手，“然后每一次我只要信你，就一定是对的。所以这次你信我好不好，凌晨炫他不会有事。”
就像一直以来李哲羽是我的精神支柱，所以此时此刻我好想做他的精神支柱，让他撑住，让他安心。
抵达医院的时候李哲羽急着连找零都不要了，一路跑到凌晨炫的急救室门口，我在后面跟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到的时候晓影在一边哭成了泪人，金月夜轻轻拍着晓影的后背。
我和金月夜的事在此刻一点都不重要了，所有的芥蒂烟消云散，现在我们心里想的，关心的，只有凌晨炫的生死存亡。
“佑慧！”看到我，晓影直扑我，紧紧地抱着我泣不成声，“佑慧，晓影该死晓影该死……小炫炫如果不是答应晓影一起去爬山，如果不是晓影笨手笨脚他也不会为了拉我失足滚下去……晓影真的该死的……”
晓影歇斯底里地哭着，哭着哭着，就开始用力得捶打着自己。
“晓影。”看到晓影这副样子，我心疼得不得了，眼泪不自觉就滚落了，我紧紧抓住她捶打自己的手，“晓影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呢，我们没办法预知意外怎么可以怪你。晓影，他一定会没事的，他答应过我会照顾晓影一辈子的呢……”
“佑慧，你们是不是都恨死晓影了……苏姬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晓影的……”
晓影陷入深深的自责。
当弋弋赶到的时候急救室的灯已经亮了整整六个小时。
“凌晨炫呢？凌晨炫怎么样了？”弋弋红着眼睛抓着金月夜胸口的衣服问，金月夜麻木得摇了摇头，她又转向李哲羽，再来是我，是晓影……“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没有人回答我？你们都在哭么？在哭什么？干嘛要哭。”
弋弋的反应吓坏了我们所有人，就连泣不成声的晓影也停下来木讷地看着双眼通红的弋弋。
急救室的灯终于在这个时候暗了下来。
我们一行人急忙拦住了出来的医生。
但没有想到的是，弋弋的反应大过我们所有人：“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性命是保住了……但是可能会半身不遂。”
半！身！不！遂！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砸在我们所有人的头上，我们无法想象这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弋弋喃喃，抓着医生的手慢慢松开再退后，“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然后她飞快得跑掉。
“弋弋！弋弋！”她早就听不到我们的叫唤。
“她去哪里啊？！”
“我追上去看看。”说完金月夜就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