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云紫
少年夜半自梦中醒来,下意识便探了手至身旁,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床榻。
他轻轻皱了皱眉,动作有些生涩的起身,摸索着缓缓挪移到不远的床边。屋外,惊雷裹着暴雨敲着屋檐,少年有些担忧那人,却也无计可施。
这山峰他是极为熟稔的,平日里凭着记忆和因失明而敏锐起来的听觉倒也能自如行动。只是今夜风雨过于嘈杂,生生扰乱他的双耳。
少年有些烦躁的推开窗,冷风携着雨便一阵阵打在脸上。少年并不去擦拭,只是在窗边呆着。远处又是一道响雷,少年似乎听闻到熟悉的声线,在空气中被扯的破碎,残留的几个音节却清晰可辨:
“菱...纱...我...”
少年心里陡然一凛,他蓦然想起这似乎并不是那人初次于半夜出去。那时他只当他片刻便会回来,未曾细想便翻身继续睡去。而那人每每亦会在次日清晨他转醒时安然于身侧,鼻息温暖。
——如今想来,那人应都是看菱纱去了的。
——紫英,你是不是喜欢她?
——还是...一直,都是上着心的。
紫英回屋时,怔然的看见少年并未如往日那般安睡,而是睁着双墨黑却无神的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呆愣着坐于床侧。
“天河...?”紫英试探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发现你不见了,睡不着,呵呵~”
天河笑笑,摸索着重新钻进被子里去:“很晚了,睡吧。”
紫英定在原地。他是那样了解天河的人,又怎会觉不出天河的破绽。
这并不是他初次夜半离开,而天河睡眠又是好的,怎可能如方才那般。
天河合着眼,醒着,有些颓然。他不明白怎么到了唇边的疑问又吞了回去,最终成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语。他一向是直白的,不知为何今夜心意突然变得曲折,吞咽回去的片语此刻如鲠在喉,憋闷着难受。
菱纱...
菱纱...
菱纱。
天河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默然的,越发难受起来。
紫英突然便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了。
他卧在外侧,背可以感受到天河的僵硬,显然未睡。
天河是通透如玉的人儿,心思通明他一看便知。况且他紫英又是敏感谨慎的,比旁人更能觉出天河多上半分。
否则他也不能觉着天河今夜异常,异常的厉害。
于是他觉得天河是难测的,因太过透澈而难测。
天河侧耳听着身边人的呼吸,猜测紫英应是醒着的。天河终究是天河,闷着半晌终是开了口:
“...紫英,是去看菱纱了么?”
紫英闻言一愣,随即轻轻点头:“嗯,是的。”
天河自顾着“嗯”了一声,突然转了身,双手勾上紫英的腰,望怀里紧了紧,问:
“冷么...雨那么大,你又在外面好久...”
紫英已是习惯了天河这般的举措,无意识的向他的体温凑近,唇角勾起一丝笑,心下想着天河有些迟钝,却还是轻声道:“捻了炎咒,不冷的。”
接着便是冗长的沉默,倦意伴着身后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席卷而来。就在紫英欲睡过去的时候,天河的声音自发丝间穿透过来,小心翼翼:
“紫英是不是...喜欢菱纱?”
很微妙的没有用“一直”二字。
紫英半晌未缓过神来,天河将脸没入他的发,再说话时声音闷闷的:
“紫英...经常半夜去看她的吧...”
菱纱走了多久了?天河仔细想着,却发现早已记不清楚。
似乎是...
很久了。
——紫英...直到现在还是那样念着她的。
天河莫名有些不快,其实他亦是如此,只是野人天性乐天使然,而他又想着自己难过菱纱若是知晓必当不悦。
——而最重要的是,有紫英伴着。
于是日子久了,“韩菱纱”这三字便潜入到心底,沉淀着了。
——原来...菱纱对紫英,是这样重要的么。
——是不是...比我还重要?
天河这时方恍然,最想问的,是这样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的,然而...还是想知道。
紫英倏然沉默了许久。
他明晰的感受到了身后人的挣扎和抑郁,个中缘由模糊的明白几分。他想着天河真真是孩子心性。
“天河...我自是,对她不起。”
天河一愣:
“紫...”
“她那么喜欢你。”紫英断了他的话音,尔后深深呼吸:“而我...我却...”
话音至此止住,紫英只觉得脸火燎似的灼人:
“我却抢了你。”
话罢,紫英松了口气,转而暗自懊恼。自己究竟何等失态,竟说出这般的话来。
然而他看不得天河难受,更看不得他独自纠缠的模样。
那说了便说了罢。
天河的神思滞在那里,许久,在紫英颈边笑了。
他从未弄清紫英在想些什么。紫英总是习惯一人将所有情绪掩藏在平静无波的面色下,开心也好,难过也罢,都是极难感受的。更多时候天河总是会在他身边黏的紧紧的,似乎这样就能离他的心近些。
天河不知,自己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他怕失了紫英。
而此时紫英就贴在他胸口。方才的话在空气中划下炙热的弧度转而落入天河耳中,虽未理解透,却莫名的觉得开心。
紫英似是感觉到颈边的脑袋在笑,勾起唇角,向窗外望去。
——自己竟是这样被人在乎的。
窗外晨光渐起。
有些绵长的心绪未曾说出口,却并不是没有的。
一如黑夜缠绵直至天际,而日光仍会倾城而出。
终究仅是,未明而已。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