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的甜蜜，浪漫的宣言，霸道的爱恋，绝望的哭泣……一切的一切，结束于那个黑暗的雨夜，包括她的爱情，他的坚持，他的绝望，还有，他们三个人之间兜兜转转的命运。
“泽……”
夏珞，不，应该说是颜暮，缓缓地蜷缩起身子蹲到地上，午后的阳光之中，瘦弱的肩膀轻轻颤动着，温暖的光芒包围下却依旧觉得寒冷彻骨。
为什么我们会是兄妹呢？为什么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们又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呢？离你那么近，我却不再是你的暮暮，而成了另一个你不喜欢的人。

“……正如你三年前对我说的那样，颜暮是你的，我不可以接近，那么三年之后，我用同样的话告诉你，珞珞是我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请你离她远一点！她和你的过去无关，而我，与你的过去也无关！”
这时，那天在化妆间夏澈宣的话突然浮现在耳边，一下子提醒了他现在的立场。
凌墨泽沉黯地闭上眼睛，强压住心头莫名的悸动，然后淡淡地甩开夏珞的手。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漠一些，淡漠的眼瞳望向远方，不再看她，“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看着凌墨泽的冷漠，颜暮忍住心口一阵阵无法遏制的疼痛：“我可不可以去你家坐一会？”
“去我家？”显然颜暮的提议让凌墨泽有些意外，但是他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淡淡地开口，“我想夏澈宣应该不喜欢你来我家做客吧？”
“求求你，只是我只是想进去坐坐。”知道凌墨泽不可能答应自己，但是颜暮还是不放弃地求道，她只想多看他几眼，多在他身边待一会，三年的时光太长太长了，长到那思念与痛苦可以在一瞬之间让她窒息。
“对不起。”凌墨泽强压住心口的不忍，后退了几步，语气近乎残酷，“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和你，没有一点关系，我非常不想在这里看到夏澈宣来寻人的戏码。”
说着，他便再也没有给她挽留的机会，大步地朝已经打开的大门之中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毫不留恋地离开，颜暮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三年前，她曾告诉自己，如果还有一次机会，她好好地去爱他，不管命运如何地安排，不会再胆小，不会再怯懦，不也不会再躲在自己的乌龟壳里不敢出来。
她知道他们还爱着对方。
但是，三年了，这么漫长的时光，什么都可能发生。一千多个日夜，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多事情，已经不是爱不爱可以决定。在他眼里，她不再是颜暮，而是一个讨厌的存在，而她，却不希望自己再成为过去那个懦弱胆小的颜暮，不想再活在那个“兄妹”的阴影里。
她要怎么做才能用一个让他讨厌的身份接近他，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忘记掉以前那个颜暮，忘记掉那段痛彻心扉的过去？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才能让大家都幸福……


樱花环绕的房子之中，阑珊放下了咖啡走了出去，带走了所有的佣人，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整整两个小时。
凌墨泽坐在书桌前的靠背椅上，面前一大叠的文件一页都没有翻过，白瓷杯中的咖啡也早已凉透，不再散发出氤氲的雾气。
白色的纱帘被红色的丝带高高地挽起，落地窗被拉开，园子里，阳光不知道在什么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之中，微暗的光线之中，樱花依旧灿烂地盛开。他失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略微涣散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眼前全部都是夏珞那张哀求的脸庞，像重复播放的幻灯片一般在眼前一遍一遍地飞闪，想挥都挥散不去。
她似乎和之前见到那个夏珞不一样了，那双清澈的眼中不再有那种迷茫与不安，取而代之的是那么清晰的感情，苦楚、惊痛、不甘，甚至还有那么深的……依恋。
她的眼眸，像一片巨大的汪洋，才看一眼，就仿佛要沉溺在那汹涌的波涛之中。
她眼中的悲伤那么明显，以至于她拉住他手的那一刻，他竟然有那么一股她就是颜暮的错觉，以至于在她要他不要离开时，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想要答应。
下意识地抓紧木质的扶手，凌墨泽的眼神变得沉黯起来。是错觉吧，还是自己太过于思念颜暮，否则他怎么会在夏珞的身上看到颜暮的影子，怎么会对除了颜暮之外的女生产生那样强烈的情感波动。

窗外。
天气说变就变。
才短短的几个小时，阳光彻底被云层所遮盖，乌云低压，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黑布，沉沉地罩住了天幕。闷热的风夹带着来自海洋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花园之中，风雨欲来，樱枝乱摆，大片大片的花瓣扑簌簌地从枝头带下，洒落了一地落红。
坐在椅子上一直没动的凌墨泽终于挺直了身子，脊背僵硬如铁。
天空之中，雷声轰隆过天际，震得那原本已经坚硬如冰的心脏都忍不住在颤抖。琉璃色的眼瞳闪动着寂灭的光芒，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和这天一样的雨夜，漫天凋零的樱花之中，大雨瓢泼倾倒，为了独自一人承受着那些命运的可笑，松开了他紧握的手……
她转身离去，留下他的哀求，散落入风中，化成一遍遍锥心刻骨的痛……
一道闪电划开低沉的天幕之后，豆大的雨点终于从那一道撕裂的口子中倾倒而下，仿佛把记忆也划开了一道伤口。
他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渐渐苍白。
那个开满樱花的园子。
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风雨之中，任凭冰冷的大雨呼啸着击打在她的身上，却如同失去灵魂的傀儡一般一动不动……
又是一道闪电闪过阴沉的雨幕，映照出那一双神情复杂痛楚的琉璃色眼瞳，然后凌墨泽突然拉开抽屉，抓起一把雨伞，冲出了书房……


他是冷漠的，除了对待颜暮，不，不对，是除了对待曾经的那个“颜暮”。现在的自己，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他讨厌的夏珞罢了……
见她没有反应，凌墨泽又气又恼，一项冷淡的情绪也不禁被带出了一丝气急的波澜。
“你马上给我下来！”他加重了语气，清洌的声音在雨声中晕晕传开，如同电流一般击中颜暮的身子。
娇小的身子重重地一颤，她缓缓地扭头，瞪大那被雨水打的酸痛的眼睛，然后在一片迷茫的雨雾之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双凝着无数复杂情绪的琉璃色冰眸。
一时之间，狼狈不堪的情绪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口，她张了张嘴，却只有苦涩的液体流入舌尖，话语却残破地冻在了唇角。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她苦涩地想着。
曾经她淘气地爬到高高的樱花树上，却胆小地不敢下来，只能没有骨气地朝他求救，然后看着他严肃地板起脸数落她的不小心，却能放心地一点也不害怕地从树上跳下来。因为她知道他的手臂会温柔地朝她张开，将她稳稳地接住。
但是现在不可以了，他不会再在责骂她的同时纵容她的淘气，也不会允许她那闯祸之后没骨气的傻笑然后宠溺地将她拥入怀中。
“快点下来，听到没有！”只看到她的双唇翕动，却听不见她的声音，凌墨泽最后的忍耐也被她完全消磨干净，对着颜暮，他大声命令道。
颜暮一怔，不由自主地将原本搁在墙另一侧的腿收了回来，就在这时，阴沉沉的天幕上，一道闪电夹带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划破了雨夜的长空。颜暮身子仿佛被重锤击中，惊恐之中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捂住耳朵，身子却因此失去了最后的平衡，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重重地，朝墙的另一侧坠了下去。
大雨倾盆。
凌墨泽站在伞下，眼中的怒气因为视线中失去她的身影而瞬间熄灭。隔着一堵墙，他无法像上一次那样用灵力控制住她的身体，心里滚过一阵焦急，情急之下将中碍事的伞一丢，转身朝围墙内冲去。
冰冷的地面。
大雨滂沱，迎面砸来。
草尖带着雨水的冰凉刺入肌肤之间，犹如被钢针扎中一般疼痛，痛到连心口传来的一种难受的不适感都被遮盖过去。
她的身体从几米高的墙上重重地落到地面之上，巨大的冲撞力仿佛要拆散全身的每一块骨头。她挣扎地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满是瘀伤的手臂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他？
好想给他一个好的印象，也许他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了。
她气急地缩紧手臂，指尖滑过潮湿的草地，掌心间细嫩的肌肤被混合着沙粒与草尖的雨水刺的伤痕累累。
这时，雨声之中，好像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风和雨似乎小了。
有阴影挡在面前。
她艰难地扭头，看到了他那俊美无双的脸庞。他手中的伞也不见了，雨水一路顺着那一头漆黑的短发缓缓流过脸颊，晶莹的水滴沿着那紧绷着的下巴淌下，在低沉的空气之中闪动如同最美丽的钻石珍珠。他低着头，琉璃色的瞳孔定定地凝视着她，那幽暗深沉的眼底如同被一片交织的雾气所笼罩，看不出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颜暮怔住，意识回到脑海中时，心又开始一点点疼痛起来。
在圣徽校园里的樱花林中，三年后第一次看到他，她从高高的樱花树上摔下来，那一次，她狼狈不堪地看到他那冷漠的脸庞。
在歌剧院的化妆间中，三年后她第二次看到他，她被那个女孩推倒，踉跄地几乎要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那一次，他们不欢而散。
在这个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宅邸之中，三年后她第三次看到他，她却在大雨之中爬上了高墙，摔得满身泥泞。这一次，他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更讨厌自己吧，她悲哀地想着，以他的性格，会淡淡地命令她站起来，然后要求她马上离开。
但是——
在她哀伤的视线中，他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而是突然弯下了腰。
颜暮惊怔地瞪大眼睛，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庞在眼瞳中渐渐放大，然后伸出了修长的手臂，将她的身子——
抱了起来！


“少爷，这位小姐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踝，然后身上有很多地方都有了瘀伤，但是幸好没有伤到骨头，所以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给躺在床上的颜暮认真地做了一遍检查之后，医生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一旁的凌墨泽禀报道。
“嗯，麻烦你了。”凌墨泽礼貌地点头，将医生送到门口之后，才缓缓转过身。
宽大的床上，颜暮转过脸，悲伤被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瞳勇敢地对上了凌墨泽的目光。
她摔倒之后，凌墨泽便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这间房间来，然后让医生来给她检查伤势。这说明，他……并不是真正讨厌她的吧？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空，没有一丝要放晴的意思。
站在背光的地方，凌墨泽蹙起眉头。
又是这种眼神，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带着淡淡的忧伤，还有一抹隐藏在眼底很深很深的眷恋。
那是只属于恋人的眼神。
他讨厌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仿佛他们曾经有着很亲密很亲密的关系。他更讨厌自己，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那只可以为颜暮波动的情绪竟然忍不住一遍遍地起伏。
他偏开脸，声音变得僵僵的。
“医生的话你都听见了，请你休息好了之后马上离开。”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翻墙？”
颜暮的话让他正欲离开的脚步停下。
他没有转身，琉璃色的眼瞳静静地望着门外逐渐变小的雨势，声音似乎没有一丝起伏。
“你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他说。
“因为我想见你。”但是夏珞仿佛没有听出他冷淡的语气，看着他的背影，自顾往下说去：“因为想要见你，所以只好爬墙……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在安静的空气中悄然晕开，却带着一抹极淡极淡的忧伤，仿佛一根轻巧的手指，那么凑巧地可以触动他心底的那根弦。
凌墨泽依旧没有转身，眼瞳中的神色却变得浓郁起来。
“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你已经见到了，所以你休息之后可以走了。”
不想自己的情绪再被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牵动，凌墨泽淡淡地仍下这一句话，朝门外走去。
见他想要离开，颜暮连忙从床上挣扎起身。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了。”
脚步一滞。
短暂的惊怔之后，绝美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凌墨泽缓缓地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很浅的讽意：“你的记忆恢复得真是快。”
听出了他语气的嘲讽，藏在被子中的手被紧紧地握住，颜暮深吸了一口其，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那早已早胸口汹涌澎湃的情绪，让自己能够平静地注视那张绝美的脸庞。


“我记起我以前喜欢你。”她努力地让语气不那么颤抖，但微颤的睫毛却泄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情绪。
“那又怎样？”刻意忽略掉心底那一抹悸动的情绪，凌墨泽冷淡地反问。三年前她喜欢他又如何，三年后她失忆又如何，这些对他来说，不过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只是夏珞而已，没有颜暮，他们只是两个陌生的路人，他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想要帮她。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
昏暗的云层压着天幕，繁茂的樱花树枝在风中巍巍乱颤。
凌墨泽的眼神静静地投射到她的身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讥诮，但是，颜暮却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漆黑的眼瞳与琉璃色的光芒相撞，在昏暗的空气中折射出宿命的气息。
“我想要继续喜欢你。”定定地注视着凌墨泽，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仿尽了全身的力量，“我想要……一直喜欢你。”
凌墨泽愣住。
雨声哗啦哗啦地响在耳畔，但她的声音却像一双无形的手，可以穿过这么远的距离，穿过那些吵杂喧闹的声音，一下子直逼心脏。
但很快，只有那么一瞬之间，他的嘴角又隐上那抹冷然的笑意。
“我想三年前你还是没有明白，夏珞。”他的语气礼貌而又疏远，“我只会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颜暮，除此之外的任何人，我不会接受。”
“没关系。”颜暮苦涩地闭上眼睛，低声地打断他。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动他对她的执著，还是应该悲哀她自己的可笑。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情敌，竟然会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懦弱的胆小的过去……
但是她却无法不这样做，让他忘记那个是他“妹妹”的颜暮，爱上现在的自己。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走出那段阴影，不再这样把自己围在一堵没有人走的进去的高墙之中。
她撑着还很虚弱的身子，漆黑明亮的眼瞳坚定地望进他的眸子之中，一直望进他那冰冷的心底之中，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喜欢到你喜欢上我为止。”
园子之中。
樱花扑簌簌而下。
潮湿的风窜入了窗子之中，带起发誓一般的言语散落入昏昏沉沉的空气之中。
望着她那固执而坚决的面容，凌墨泽强行压住了那种纷乱的情绪。
他后退了一步，然后突然开口：“那夏澈宣呢？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以这样的身份来和我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夏澈宣……
当那个名字从他的口中弹出，终于成功地瓦解了那一直伪装的平静。
她惊恐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他眼中的嘲讽。
是啊……她忘了，现在在她的世界，已经不仅仅只有一个凌墨泽。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当他救了她，颜暮，就与夏澈宣这个名字就已经紧紧相连了。尽管她气他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过去，恼他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但是三年的时光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它不是一场梦，不可以醒了就不用再去理会。
看到她失去冷静的面容，凌墨泽脸上最后一抹讽刺的笑意都沉入了海底。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更有些可悲。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冷淡地转身，然后身影消失在大门之中。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只留下颜暮一个。
她低下头，目光染上了一层哀伤。
宣……对不起，如果我是夏珞，我会选择你，但是现在的我，只是颜暮而已……


第七章起伏，思念之潮
雨天的黑夜似乎特别早就降临。
街道之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车灯在雨雾中昏黄昏黄，远远望去，仿佛绽放在黑暗中橙色的绒花。
在一片远离闹市的高级住宅区。
二十四楼。
悠长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欧式高雅而奢华的装饰，古典的雕花，红色的名贵地毯，就连走廊天花之上的水晶灯，都是来自法国的进口。在这种高级的住宅区里，什么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人情味，每一个角落透露出的，只有冷漠与疏离。
夏澈宣木然地站在公寓前，从掏出了口袋中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而华丽的大门，然后反手锁上。
顿时，一股冰冷的气息夹带着飞舞的灰尘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房间，黑暗笼罩着一切，陌生的感觉仿佛冰冷的液体可以沿着空气沁进肌肤之中，蔓延之全身每一个角落。他站在黑暗之中，绝美如紫罗兰般的脸庞上突然绽放开一抹苦涩不堪的笑意。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吧，公司送给他的房子，却一次也没有住过，因为他讨厌这里冷漠的气息，讨厌这种冰冷孤独的感觉。
他以为他永远会窝在那个白云小区那栋明亮的房子里，每天回来时就可以看着夏珞穿着拖鞋啪啦啪啦地冲出厨房然后扑进他的怀中。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来这里。
但是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害怕一个人待在哪里，害怕看到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影子，害怕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残留但是人已经离开的事实……
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要面对现实，而他却固执地不愿意走出。
没有开灯，也忘记要拖鞋，夏澈宣恍恍惚惚地走进了一间房间，然后瘫倒在床上。黑暗里，积累了这么久的灰尘尽数从干净的床单上扬起，飞舞在空气之中，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但是夏澈宣却似乎忘记了自己有洁癖，也忘记了自己讨厌躺在冰冷的席梦思上。
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望着刻着浮雕的象牙色天花板，他那双美丽如同紫水晶一般的眸子里现在只剩下惨白的空洞……
思绪似乎又抽离了身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她，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夏珞……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轻轻地蔓延而来，包围住她的身子，仿佛给她笼上了一层遥远的金色隔膜。
“不要……再骗我了……”她偏过脸，淡淡地开口。
她的声音轻柔如和风，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膜中轰然炸开。
一股惊惧的感觉让他全身感到一阵冰冷，他慌乱地伸出了手扼住她瘦弱的肩膀，强势地逼她与自己直视。
如墨玉一般漆黑莹亮的眼底有着海一般深沉的情绪。
夏澈宣微怔。
那不是属于快乐的夏珞会有的眼神，恍若黄昏之中喷薄的暮色一般，明亮中透着忧伤，那种嵌合在血液之中永生无法剔除的忧伤。
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
“你……”
“我想起来了……那些记忆……”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剔透的眸子，看到那眼底涌现出的惊慌失措，心里苦涩成一片汪洋。
是，她想起来了，当冉希衍将那道留在她脑海中的三年之久的封印解开时，她便全部都想起了。记忆像涨潮的浪，翻涌而来，夹杂着那些甜蜜与痛苦，那些挣扎与抉择，还有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果然……
夏澈宣的修长身子在纯净的空气难以控制地一晃，扼住她肩膀的手臂无力地缓慢滑落，全身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全部抽干。
她都记起了，记起了她不是夏珞而是颜暮，记起了她过去爱的人是凌墨泽而不是他夏澈宣，记起了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既然这样，她会怎么做？她回来是要向他告别的吗？还是……
看着夏澈宣那熟悉的面容，颜暮眼神沉黯幽深。她原本以为三年前她与他不会再有瓜葛，但是却没有想到那个雨夜之后，她与他竟然这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成了夏珞，而他，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伴侣。
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欺骗，他怎么可以这么改变她的过去，用那些谎言，轻易地埋没了那些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从前。
“为什么要怎么做。”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但是尾音中的一丝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为什么要封印了我的记忆，骗我是夏珞？”
“为什么？”夏澈宣的心如同被针扎绵绵地刺进一般，薄薄双唇如雪花般飞白，“三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当我把你的灵魂放到小珞的身体里时，你根本就是夏珞了。至于你的记忆……我承认是我自私，但是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就可以把我的记忆抹去吗？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颜暮又气又痛，复杂不堪的感觉让心头一阵闷堵，几乎喘不过起来。
“是，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夏澈宣毫不后悔地回答，“我知道那段记忆会让你痛苦，如果是这样，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从你的脑海中抹去。”
三年前，她的悲伤是那样的明显，哪怕是伤害自己也要选择离开，所以他不想让她痛苦下去，既然他可以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他就要她快乐地活下去。


颜暮怔住。
他语气中的颤动触动心弦。
是因为心疼他才会选择封印那段过去，即使是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想法是自私的，也是因为他爱她。
她明白了，理解了，但是——
即使这样，她还是无法不对他的欺骗介怀，那些记忆，虽然痛彻心扉，但是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她无法失去，也不能失去。
说她犯贱也好，说她自虐也好，她宁可痛并快乐地活着，也不要活在虚幻之中去追寻空中楼阁般虚假的快乐。因为……一旦清醒之后，痛会加倍地袭来。
抬起头，看到他那失去血色的脸庞，颜暮良久又问道：
“如果不是有人解开我的封印，你想瞒多久？”
“瞒多久？”夏澈宣苦笑，眼底是一片雾气缭绕，“这个答案你还不知道吗，如果可以，我想你永远都不知道，在我身边做我的夏珞，我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可是……我终究不是夏珞。”颜暮苦涩地摇头。
“我知道，但是……你是我爱的人就够了。”夏澈宣急急地回答道，对于他来说，她不是夏珞，但也不是颜暮，她只是三年来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爱人。
“珞珞。”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声音低沉喑哑，“你不会离开的是不是？”
“……”颜暮沉默着。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所以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像是罂粟的果实，一旦深陷，便永生永世不可自拔，所以，她不可以离开他，否则……
他伸出手，想要搂住她。
但是——
颜暮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
夏澈宣的手臂僵在半空之中。
“我没办法……”颜暮张了张口，话却哽咽在喉口，无力再说下去。封印被解开，当往事一遍一遍冲刷着记忆的堤坝时，现实让她无法再活在虚幻之中，她爱的人是凌墨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告诉他，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残忍……
“没办法什么？”慌乱的感觉的让夏澈宣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搐，痛得他几乎要窒息，“没办法再和我在一起了吗？”
“对不起……”颜暮沉黯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那开始燃起怒火的眼神。她不想伤害他，却更加无法欺骗自己，如果永远的失忆的话，她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夏珞了，她无法骗自己，更无法去骗他……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那三个字终于点燃了他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他再也忍受不了心底那滔天翻涌的痛楚，低哑地吼出声来，“对我，你只有这三个字吗？三个字，你就想打发掉这么久的感情？”
在安静的清晨里。
阳光都似乎失去了温度。
冰冷的空气之中，他的声音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地扎进了她的心脏，也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告诉我。”他逼近她，幽暗魅紫的瞳孔深处，无法看清那些到底是愤怒是受伤还是绝望，“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此时的心仿佛绷紧的弦，带着一触既断的脆弱。
“这三年当中，你爱过我吗，还是……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颜暮失神地望着他。
三年来无数相处的画面飞闪过脑海，像老旧的电影里的片段，一幕一幕，都刻着时光的积淀。那些甜蜜，那些幸福，那些嬉笑打闹还有体贴温存，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清楚地印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他？为了能够配得上他，她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为了能够了解他，她每天都关注他的新闻消息，为了能够给他一个惊喜，她去了圣徽争取那么一个机会，哪怕被嘲笑，被看不起她也不在乎……
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夏澈宣原本已经要绝望的心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爱过我对不对？这三年来那些感情不是假的，是不是？！”
那个演出之后的夜晚，灯光晕黄洒落在他洁白的脸颊上，她说，他是这三年唯一爱的人。那一刻的她，脸上有淡淡的如同霞光般的红晕。
“……是。”颜暮承认。是的，她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他，那三年毕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她爱过他，而且很爱很爱。
夏澈宣惊喜地瞪大眼瞳。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希望彻底打入深渊，“那只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是夏珞，爱你的，只是夏珞而已，不是现在的我。”
对他的感情，像是无根的浮萍，没有过去作为奠基，所以……很脆弱。
刚裂开的伤口又被撒上了一把盐巴，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却不允许他就这么放弃。
放弃了，就意味着他要回到过去，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的三年，你总是爱过我的，那为什么你不能继续爱我？”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他不想失去她，不想再孤独一个人，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放下自尊，都要留住这最后的幸福，“三年前，凌墨泽那样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要回到他身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
颜暮这一次没有挣脱开他手，只是静静地抬起眼，瞳孔亮如星夜。
“什么？”夏澈宣的血液凝固住。
“泽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晶莹的光芒点在她轻颤的睫毛尖凝结，她的声音带着无奈。
“是我伤害了他，而伤害我的……是命运而已。”
“……”
“所以……对不起……”
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灰飞烟灭。
绝望如同潮水般倾倒而来。
但是，他却突然笑了。
那个笑容让他的痛苦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面对着千万缕璀璨的阳光，心碎的笑意让他的美丽变得无比令人窒息。
原来自己追求着幸福，最后还是给别人的修桥铺路。
原来自己执着了三年，还是空欢喜了一场。
多可笑的自己啊……


“你怎么会来这里？”
在落地窗外的汉玉石板的台阶上坐下，阳光让微凉的石台带上了一丝温温的暖意。
颜暮扭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那个美丽少女，一只可爱的小鸟停在她的肩头，圆圆的大眼睛东张西望着，贼贼的眼神充满了灵性。
“希衍说你一定会在这里，所以我就来看看你。”夕颜微笑着回答。
“又是冉希衍？”颜暮惊讶地吐了吐舌头，“为什么感觉他像神算子一样，什么都知道。”
被她俏皮的动作逗笑，夕颜撇了撇嘴，笑道：“他才不是什么神算子呢，起码他就没算到你的脚受伤了。”说着，她努努嘴，示意她脚上的伤，“怎么会这样？”
“从这里的围墙上摔下来，扭伤了。”颜暮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夕颜一愣，从颜暮的眼中，她看出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但是她知道颜暮并不想提起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是吗？”她笑着从石阶上站起，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樱花树下，微风轻扬，片片花瓣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落到她瀑布般微卷的长发之上，“看来这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颜暮不解地抬起头看她。
“你以前不是总是喜欢爬到高处吗，然后每次都不敢下来，总要凌墨泽在下面接着你，你才敢跳下去。”
颜暮讶然。
她小时候是很喜欢爬到樱花树上，但是为什么她会知道？
“我们……以前认识吗？”
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要问，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愿意把那么重要的表演名额让给素昧平生的自己，为什么她和冉希衍会有那条属于自己的碎魂石手链，为什么他们会要帮她解开宣下的封印？她原来以也许自己是因为失忆才忘记了冉夕颜与冉希衍的存在，但是现在她在记忆里寻找，依旧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回忆。


“认识。”夕颜低下头，注视着地面上被缝隙间投下的阳光拉的好长好长的影子，“或者应该说，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
“怎么说？”她的话让颜暮更加迷惑。
但是夕颜却不答反问：“你知道影族吗？那种存在人界特殊的种族。”
“我有听说过，她们依附于人类存在，有着人类的思想，人类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突然，颜暮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变得讶异起来：“你是……”
“是的。”夕颜点点头，“我是你的影，一只存在你的身旁，所以我知道三年前你所有的事情。”
“怎么会……”
“我不仅是你的影，就连我现在身上的这个身体都是你的，三年前希衍将我的灵体放入到你的身体里，现在你看到的样子只不过是希衍用傀儡操纵术改变了的而已。”
看着夕颜平静的面容，脑海中一团团的疑惑终于慢慢解开，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渐渐有了解释。难怪她碰到她的时候身体里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她会从她身上感觉到熟悉，原来曾经她们之间有那么密切的联系，就像……就像双生子的存在一般。
“你也感觉到了吧？”夕颜走进她，伸手轻轻地握住她，“这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三年前希衍找到你这副身体的时候，你的灵魂已经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的灵体早就在人界中消散去了灵界，但是只有凌墨泽不信，他不信你已经死了，也从没有放弃过去寻找你。”
在夕颜温暖的手中，颜暮的指尖凉如夜露。
“这些年，凌墨泽他一直过得很辛苦，如果没有找到你，我想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心悄然地颤抖着。泽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他的固执，让她无法离开，看到他孤独，她会心痛，三年了，她整整离开三年，一切都改变，但是他却依旧那么盲目地爱着她，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可能……
“你要怎么做？”看着这样的颜暮，夕颜心疼地问道。曾经是她的影子，知道他们之间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忍不住为颜暮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