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轻轻地蔓延而来，包围住她的身子，仿佛给她笼上了一层遥远的金色隔膜。
“不要……再骗我了……”她偏过脸，淡淡地开口。
她的声音轻柔如和风，却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膜中轰然炸开。
一股惊惧的感觉让他全身感到一阵冰冷，他慌乱地伸出了手扼住她瘦弱的肩膀，强势地逼她与自己直视。
如墨玉一般漆黑莹亮的眼底有着海一般深沉的情绪。
夏澈宣微怔。
那不是属于快乐的夏珞会有的眼神，恍若黄昏之中喷薄的暮色一般，明亮中透着忧伤，那种嵌合在血液之中永生无法剔除的忧伤。
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
“你……”
“我想起来了……那些记忆……”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剔透的眸子，看到那眼底涌现出的惊慌失措，心里苦涩成一片汪洋。
是，她想起来了，当冉希衍将那道留在她脑海中的三年之久的封印解开时，她便全部都想起了。记忆像涨潮的浪，翻涌而来，夹杂着那些甜蜜与痛苦，那些挣扎与抉择，还有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果然……
夏澈宣的修长身子在纯净的空气难以控制地一晃，扼住她肩膀的手臂无力地缓慢滑落，全身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全部抽干。
她都记起了，记起了她不是夏珞而是颜暮，记起了她过去爱的人是凌墨泽而不是他夏澈宣，记起了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既然这样，她会怎么做？她回来是要向他告别的吗？还是……
看着夏澈宣那熟悉的面容，颜暮眼神沉黯幽深。她原本以为三年前她与他不会再有瓜葛，但是却没有想到那个雨夜之后，她与他竟然这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她成了夏珞，而他，成了自己最亲密的伴侣。
但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欺骗，他怎么可以这么改变她的过去，用那些谎言，轻易地埋没了那些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从前。
“为什么要怎么做。”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但是尾音中的一丝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为什么要封印了我的记忆，骗我是夏珞？”
“为什么？”夏澈宣的心如同被针扎绵绵地刺进一般，薄薄双唇如雪花般飞白，“三年前那场车祸之后，当我把你的灵魂放到小珞的身体里时，你根本就是夏珞了。至于你的记忆……我承认是我自私，但是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就可以把我的记忆抹去吗？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颜暮又气又痛，复杂不堪的感觉让心头一阵闷堵，几乎喘不过起来。
“是，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夏澈宣毫不后悔地回答，“我知道那段记忆会让你痛苦，如果是这样，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从你的脑海中抹去。”
三年前，她的悲伤是那样的明显，哪怕是伤害自己也要选择离开，所以他不想让她痛苦下去，既然他可以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他就要她快乐地活下去。


颜暮怔住。
他语气中的颤动触动心弦。
是因为心疼他才会选择封印那段过去，即使是想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想法是自私的，也是因为他爱她。
她明白了，理解了，但是——
即使这样，她还是无法不对他的欺骗介怀，那些记忆，虽然痛彻心扉，但是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她无法失去，也不能失去。
说她犯贱也好，说她自虐也好，她宁可痛并快乐地活着，也不要活在虚幻之中去追寻空中楼阁般虚假的快乐。因为……一旦清醒之后，痛会加倍地袭来。
抬起头，看到他那失去血色的脸庞，颜暮良久又问道：
“如果不是有人解开我的封印，你想瞒多久？”
“瞒多久？”夏澈宣苦笑，眼底是一片雾气缭绕，“这个答案你还不知道吗，如果可以，我想你永远都不知道，在我身边做我的夏珞，我不会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可是……我终究不是夏珞。”颜暮苦涩地摇头。
“我知道，但是……你是我爱的人就够了。”夏澈宣急急地回答道，对于他来说，她不是夏珞，但也不是颜暮，她只是三年来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爱人。
“珞珞。”他上前一步靠近她，声音低沉喑哑，“你不会离开的是不是？”
“……”颜暮沉默着。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所以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像是罂粟的果实，一旦深陷，便永生永世不可自拔，所以，她不可以离开他，否则……
他伸出手，想要搂住她。
但是——
颜暮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
夏澈宣的手臂僵在半空之中。
“我没办法……”颜暮张了张口，话却哽咽在喉口，无力再说下去。封印被解开，当往事一遍一遍冲刷着记忆的堤坝时，现实让她无法再活在虚幻之中，她爱的人是凌墨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样告诉他，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残忍……
“没办法什么？”慌乱的感觉的让夏澈宣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搐，痛得他几乎要窒息，“没办法再和我在一起了吗？”
“对不起……”颜暮沉黯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那开始燃起怒火的眼神。她不想伤害他，却更加无法欺骗自己，如果永远的失忆的话，她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是夏珞了，她无法骗自己，更无法去骗他……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那三个字终于点燃了他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绪，他再也忍受不了心底那滔天翻涌的痛楚，低哑地吼出声来，“对我，你只有这三个字吗？三个字，你就想打发掉这么久的感情？”
在安静的清晨里。
阳光都似乎失去了温度。
冰冷的空气之中，他的声音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地扎进了她的心脏，也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你告诉我。”他逼近她，幽暗魅紫的瞳孔深处，无法看清那些到底是愤怒是受伤还是绝望，“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此时的心仿佛绷紧的弦，带着一触既断的脆弱。
“这三年当中，你爱过我吗，还是……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颜暮失神地望着他。
三年来无数相处的画面飞闪过脑海，像老旧的电影里的片段，一幕一幕，都刻着时光的积淀。那些甜蜜，那些幸福，那些嬉笑打闹还有体贴温存，一桩桩，一件件，都那么清楚地印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怎么可能没有爱过他？为了能够配得上他，她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为了能够了解他，她每天都关注他的新闻消息，为了能够给他一个惊喜，她去了圣徽争取那么一个机会，哪怕被嘲笑，被看不起她也不在乎……
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夏澈宣原本已经要绝望的心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爱过我对不对？这三年来那些感情不是假的，是不是？！”
那个演出之后的夜晚，灯光晕黄洒落在他洁白的脸颊上，她说，他是这三年唯一爱的人。那一刻的她，脸上有淡淡的如同霞光般的红晕。
“……是。”颜暮承认。是的，她骗不了自己，更骗不了他，那三年毕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她爱过他，而且很爱很爱。
夏澈宣惊喜地瞪大眼瞳。
“但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将他的希望彻底打入深渊，“那只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是夏珞，爱你的，只是夏珞而已，不是现在的我。”
对他的感情，像是无根的浮萍，没有过去作为奠基，所以……很脆弱。
刚裂开的伤口又被撒上了一把盐巴，他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是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却不允许他就这么放弃。
放弃了，就意味着他要回到过去，回到只有一个人的世界里。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的三年，你总是爱过我的，那为什么你不能继续爱我？”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他不想失去她，不想再孤独一个人，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是放下自尊，都要留住这最后的幸福，“三年前，凌墨泽那样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还要回到他身边，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
颜暮这一次没有挣脱开他手，只是静静地抬起眼，瞳孔亮如星夜。
“什么？”夏澈宣的血液凝固住。
“泽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晶莹的光芒点在她轻颤的睫毛尖凝结，她的声音带着无奈。
“是我伤害了他，而伤害我的……是命运而已。”
“……”
“所以……对不起……”
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在她说出那句话后灰飞烟灭。
绝望如同潮水般倾倒而来。
但是，他却突然笑了。
那个笑容让他的痛苦变得更加嚣张起来。
面对着千万缕璀璨的阳光，心碎的笑意让他的美丽变得无比令人窒息。
原来自己追求着幸福，最后还是给别人的修桥铺路。
原来自己执着了三年，还是空欢喜了一场。
多可笑的自己啊……


“你怎么会来这里？”
在落地窗外的汉玉石板的台阶上坐下，阳光让微凉的石台带上了一丝温温的暖意。
颜暮扭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那个美丽少女，一只可爱的小鸟停在她的肩头，圆圆的大眼睛东张西望着，贼贼的眼神充满了灵性。
“希衍说你一定会在这里，所以我就来看看你。”夕颜微笑着回答。
“又是冉希衍？”颜暮惊讶地吐了吐舌头，“为什么感觉他像神算子一样，什么都知道。”
被她俏皮的动作逗笑，夕颜撇了撇嘴，笑道：“他才不是什么神算子呢，起码他就没算到你的脚受伤了。”说着，她努努嘴，示意她脚上的伤，“怎么会这样？”
“从这里的围墙上摔下来，扭伤了。”颜暮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夕颜一愣，从颜暮的眼中，她看出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轻松，但是她知道颜暮并不想提起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是吗？”她笑着从石阶上站起，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樱花树下，微风轻扬，片片花瓣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落到她瀑布般微卷的长发之上，“看来这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颜暮不解地抬起头看她。
“你以前不是总是喜欢爬到高处吗，然后每次都不敢下来，总要凌墨泽在下面接着你，你才敢跳下去。”
颜暮讶然。
她小时候是很喜欢爬到樱花树上，但是为什么她会知道？
“我们……以前认识吗？”
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要问，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愿意把那么重要的表演名额让给素昧平生的自己，为什么她和冉希衍会有那条属于自己的碎魂石手链，为什么他们会要帮她解开宣下的封印？她原来以也许自己是因为失忆才忘记了冉夕颜与冉希衍的存在，但是现在她在记忆里寻找，依旧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回忆。


“认识。”夕颜低下头，注视着地面上被缝隙间投下的阳光拉的好长好长的影子，“或者应该说，我认识你，而你不认识我。”
“怎么说？”她的话让颜暮更加迷惑。
但是夕颜却不答反问：“你知道影族吗？那种存在人界特殊的种族。”
“我有听说过，她们依附于人类存在，有着人类的思想，人类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突然，颜暮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站起身来，脸色变得讶异起来：“你是……”
“是的。”夕颜点点头，“我是你的影，一只存在你的身旁，所以我知道三年前你所有的事情。”
“怎么会……”
“我不仅是你的影，就连我现在身上的这个身体都是你的，三年前希衍将我的灵体放入到你的身体里，现在你看到的样子只不过是希衍用傀儡操纵术改变了的而已。”
看着夕颜平静的面容，脑海中一团团的疑惑终于慢慢解开，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渐渐有了解释。难怪她碰到她的时候身体里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她会从她身上感觉到熟悉，原来曾经她们之间有那么密切的联系，就像……就像双生子的存在一般。
“你也感觉到了吧？”夕颜走进她，伸手轻轻地握住她，“这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三年前希衍找到你这副身体的时候，你的灵魂已经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的灵体早就在人界中消散去了灵界，但是只有凌墨泽不信，他不信你已经死了，也从没有放弃过去寻找你。”
在夕颜温暖的手中，颜暮的指尖凉如夜露。
“这些年，凌墨泽他一直过得很辛苦，如果没有找到你，我想他会一直这样下去……”
“我知道。”她垂下眼帘，心悄然地颤抖着。泽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他的固执，让她无法离开，看到他孤独，她会心痛，三年了，她整整离开三年，一切都改变，但是他却依旧那么盲目地爱着她，哪怕他们之间并没有可能……
“你要怎么做？”看着这样的颜暮，夕颜心疼地问道。曾经是她的影子，知道他们之间那些痛苦的过去，她忍不住为颜暮担心起来。


夕颜的问题让颜暮再次抬起头，细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她的眉宇间晃出一抹夕颜不熟悉的神色，恍若荷叶上滚动的水珠一般，璀璨中透着细细碎碎的温柔。
“我会留在他身边，让他爱上我。”
“可是……”
仿佛知道夕颜接下来要说什么，颜暮淡淡地打断她：“我已经不再是他的妹妹了，现在的我只有颜暮的灵魂，但是身体却是夏珞的。”
看着她那坚定的目光，夕颜微微一怔，然后嘴角突然晕开一抹惊讶的笑意：“看来我今天是没有必要来的，原来你已经想通了。”
颜暮摇摇头，淡淡地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来看我。”
种满樱花的园子里，风轻柔地吹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
夕颜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花枝的缝隙间那碧蓝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开口：“暮暮。”
“嗯？”
“你变了。以前的颜暮很胆小，很懦弱，从来不会这么勇敢这么果断去决定一件事情，现在的你却不一样了。”
“是啊。”和她并肩而立仰望天幕，世界澄澈得如同一块没有雕琢过的水晶，“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何况三年的时间，何况身体里还有小珞对我的影响。我不想再当曾经的那个颜暮了，也不愿意泽在活在只有那段痛苦回忆的世界里。”
“夕颜，帮我一个忙好吗？”
“什么？”
“不要告诉泽这些事情。”
夕颜一顿，转身不解地望着身边那个女孩，她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樱花花瓣飘落，在那张并不怎么好看的清秀侧脸上笼罩着一种固执的微光。
“我要靠自己让他走出那段只有颜暮的记忆中，如果不这样，他永远都只能活在过去。我要让他爱上我，不是因为颜暮，单单纯纯因为我这一个人。”
“真的可以做到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愿意为了我们赌上一把，赢了，我不仅丢弃掉那个令我讨厌的身份，还可以赢回我们的爱情，输了，也不过一切回归原点。”
“……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你。”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太勉强自己，在爱情的领域力，不是只有努力就有回报。”
“嗯，我会的。”
柔风轻轻，世界透明纯净。
如云似雾的樱花树下。
两个少女相视而笑，并肩而立的身影似乎要融入到这漫天的光影之中。
四月的樱花园。
三年前，她的爱情在此终结。
三年后，她的征程却在此开始。
她会成功地挽救回自己的爱情吗？
也许，只有命运知道吧……


两日后的下午。
悠长的走廊中安静极了。
浸泡在阳光中的空气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迎面而来的风都是带着暖洋洋的温度。
沿着长长的走廊，颜暮慢慢地走着。
夕颜离开后，她开始在客房附近来回走动，现在脚上的伤势基本上好了，虽然还有些站不稳的感觉，但是已经不疼了，所以她想起了要在这里四处逛逛。
凌宅很大，除了几条主要的大路之外，在房子当中有很多迂回的长廊，幽长蜿蜒的小路让园子与园子之间来回相连，加上每一处地方都种满了樱花，如果是第一次到这里的人一定会迷路。
但是颜暮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凌家每一个角落她都了如指掌。虽然已经离开了三年，但是这里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甚至连花坛里的小草似乎也剪得和从前一样高。
当看到长廊尽头那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时，颜暮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没想到自己漫无目的地逛着，下意识地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漆黑的眼瞳静静地望着那扇门，良久，她还是伸手推开了它。
整洁的房间里，只有简单的几样摆设。
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书架，这便是空旷的房间里所有的家具。
落地窗前，深蓝色的纱帘被拉开一般，光明从透明的玻璃中倾泻而入，染出了一室的透亮。
暗色系为主的色调显示出这屋子主人严肃的性格。但是认真一看，便会在一些很小的地方看到一些很奇怪很不协调的装饰。
站在房间的门口。
看着眼前的布置，颜暮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堵。三年了，这里的一切都和她当初离开时一样。门口旁的墙壁上还挂着她小时候给他画的铅笔头像，书架的玻璃门里，摆着她放进去的红色兔子公仔，而窗前高高的天花板上，则挂着一串造型十分古怪的贝壳风铃，那是在九岁的时候，她亲手做给泽的生日礼物。
之前她总是觉得泽不把这些难看的要死的东西拿下来是为了嘲笑她小时候的幼稚，但是现在看到这些东西，却有想哭的冲动。
努力地忍着眼眶中打滚的泪水，颜暮缓步走到书桌前。桌子上，厚厚一叠文件已经被批阅了一半，一把钢笔被放在一旁，大概是主人太累了，连笔帽都忘记要合上……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摆着一个金色的相框，透明的玻璃之中，少年和少女相拥而立，背影里，樱花灿烂盛开在那个明媚的春季，如绸缎一般美丽，如云彩一般纯洁，仿佛永生永世不会凋零……
颜暮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上那张温柔的笑脸，传入肌肤的却只有玻璃冰冷的触感。
泽……一切都没改变啊……
改变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
“是谁？！”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颜暮一惊，连忙迅速地缩回手转身。
“是你？”
当看清颜暮的脸时，站在门口的阑珊惊讶地挑起眉毛。


“你在这里做什么？”阑珊从门口走到颜暮面前，素净的脸上恢复了平淡的神情。在她眼中，毕竟她还是凌墨泽的客人，也是颜暮曾经的好友，所以她的语气比刚才变得礼貌许多。
“我……”看到阑珊那陌生的神情，颜暮立刻警觉地提醒自己现在是夏珞这个身份，“我只是看这里的门没有关便进来看看。”
“你不知道这里是主人的房间，是不可以随便进入的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房间是凌墨泽的，我不是有意的，下次一定会注意。”颜暮连声道歉。三年了，阑珊也依旧没变，依旧那么维护凌墨泽。大概是是上次在凌宅中遇到她那件事情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吧，所以她感觉到现在的阑珊明显对自己带有一丝敌意。
不希望让阑珊更加不喜欢自己，颜暮连忙欠身说道：“那我先走了。”然后赶紧朝门外走去。
“等等。”但是，阑珊却突然叫住了她。
“上一次你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个房子里所有的地方，而这一次你却又说你不知道这是哪里，你可以告诉我你哪一次是在撒谎吗？”
面对着颜暮，阑珊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幽暗的瞳孔之中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完了，还是被她发现了差错了，颜暮心里却暗暗叫苦。阑珊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是她的敏感却绝对不亚于自己，如果被她发现了自己想要守住的秘密就不好了。
就在颜暮开口想要解释时，她的目光突然定在了门口的位置，双唇颤了颤，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看到颜暮欲言又止的神情，阑珊有些奇怪地顺着她的眼神朝身后看去，然后下一秒目光突然变得恭敬起来。
她连忙转身，上前一步：“主人。”
凌墨泽从门口中走入，俊美的脸庞上是淡然的神情，微敞的黑色衬衫间，一条银色项链中粉色的樱花吊坠在空气中闪动着温柔的光晕。
他琉璃色的眼瞳淡淡地看了阑珊一眼，然后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阑珊一怔，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温顺地回答：“是。”
颇有深意地看了一旁目光有些迷离的颜暮一眼，阑珊顺从地走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凌墨泽绕过发怔的颜暮，坐到了书桌前，良久之后才终于开口。
“看来你的脚伤已经好了。”他翻阅着文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痴痴地看着他低头批阅文件的侧脸，颜暮的声音轻若羽毛：“嗯。”
“既然这样，你就可以回去了。”凌墨泽的声音平板。
他语气中无所谓的情绪却像一根针一般细细绵绵地扎进颜暮的心脏，她偏开眼，心里又苦又涩，就连一直故作平静的神色也忍不住痛楚起来。
“你……这么希望我走吗？”

第八章彷徨，等待未满
凌墨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没有抬头，所以没有看到颜暮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哀伤，所以他可以继续用冷漠的语气说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我就是这么说的，既然你的伤好了，我的义务也尽到了。”
他很直接地下了逐客令，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但是，现在的颜暮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颜暮了，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退缩。
强压住心口的苦楚，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凌墨泽身上时变得坚决：“如果我说我想要留下来呢？”
握着钢笔的指尖微微一颤，凌墨泽终于抬起头看她。
“凌家不是旅馆。”他的声音回响在房间之中，淡漠如冰冷剔透的琉璃。
他的冷漠让颜暮痛苦地蹙起秀眉，语气却更加固执：“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想留在这里。”这是唯一接近他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放弃，“如果你觉得我白吃白喝的话，我可以做一些事情来弥补。”
她眼中的执着让凌墨泽的眼底飞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从开始的失忆到后来的演出再到现在的大胆告白，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女似乎总能给来他来惊讶。
她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了。
“你会做什么？”
“我什么都会做。做菜，洗衣服，所有的家务我都擅长。”
“凌家不缺佣人。”看到她眼中的委曲求全，心里竟然会有一丝不忍，越接近她，他发现自己这样的情绪就越多，越大，仿佛滴入清水中的墨迹，会一点一点散开，一点一点侵占掉他所有的伪装。这样的情绪让他感到了一抹慌张，所以不想伤害她，但是伤害的话还是忍不住从口中吐出。
“但是凌家也不差多一个佣人。”如果这样可以留在他身边，那么怎么做怎么贬低自己，她都愿意。
“你不用问问夏澈宣，他会肯你这么做？”


提到夏澈宣，颜暮终于有了一抹异样的情绪，舌尖仿佛沾染上黑咖啡般泛开一抹苦涩，她偏过头去，不想让凌墨泽看到自己眼中的挣扎。
“我和他分手了。”她轻声地回答，“因为……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她的固执终于让凌墨泽感到一丝无力，还有一丝无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曾经看到自己都会紧张的夏珞竟然会如此的执着。
但是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允许有人这样走进自己的心房，因为——
“我说过，我喜欢的人只有颜暮。”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回荡在空气之中，像是在告诉颜暮，其实是在提醒他自己，“所以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回响在他耳畔的声音坚如磐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细长的睫毛轻颤，在她白皙的脸庞之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她的面容恍若埋在光影之中的花瓣。
“还是说……”她淡淡地问，“你不让我留下是在害怕。”
“……”
“害怕你会不知不觉地……喜欢上我……”
她的眼珠漆黑漆黑，直直地逼向凌墨泽。
纯净的空气之中，似乎一瞬间燃起一股宿命的味道。
在她的注视之下，凌墨泽一怔，竟有慌乱的情绪滚过心口，他略微狼狈地扭过头，痛恨这种无法完全控制情绪的感觉。
“你是在用激将法吗，夏珞。”短短的一瞬之间，他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笑意，不知道是在掩盖还是在嘲讽。
他眼底的情绪闪得飞快，快得让人以为那只是一种幻觉。
但是，颜暮却捕捉到了。顿时，她的眼底明亮起来。
“对，这就是激将法。”她直言不讳，“你敢打赌吗？”
“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爱上我！如果我赢了的话，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如果我输了的话，我就永远不再来烦你。”
一份对他完全有利的赌。
“你不觉得你必输无疑吗？”
“没有赌过，怎么知道必输无疑？”颜暮反问，“即使有一丝的希望，我也想试试。”
看着她那如星辰般闪亮的眼眸，第一次，他有一种彻底被打败的感觉。
如果……
如果三年前的颜暮有她一半的固执，那么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选择离开，如果三年前他能多一点宽容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即使他们不能在一起，但也不用像现在一直活在思念里……
罢了，罢了。
凌墨泽苦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房间里。明亮的空气中，他走过她身旁，距离只有十厘米，他的声音淡淡地回响在她的耳畔，如同夜空的冷月一般落寞。
“既然你这么想当佣人，我就成全你吧。”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突然之间，全身的力量仿佛在顷刻之间被抽干。
仿佛像打完了一场战役，无力的感觉顿时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扶着冰冷的桌角，她的腰渐渐地俯了下去，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反光的地面之上。
她成功了，是吗？
明明是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可是为什么，心里却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因为他的那个落寞的背影吗，还是因为……他最后的无奈……

该最后再去一次那里吧，既然已经决定要留在凌家，那就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让自己永远走出有他的世界吧，虽然不知道再见他要说些什么，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去勇敢面对这些事情。
和他……也要有一个终结了……
放学后的傍晚。
天边还燃烧着橘色的火烧云，霞光布满天际，将整个白云小区被笼罩在一片橙色之中。
古朴的大门紧闭着。
站在门口前，颜暮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但是想要打开门的手臂却僵在半空中。
他在里面吗？看到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而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她的确怨过他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也怨过他欺骗了自己，但是现在想想，这些事情又怎么能够怪他？每一个人都有守护自己幸福的权利吧，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何况是孤独的他。
他其实没有伤害过自己，反而的，最后，还是自己伤害了他。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在命运之间兜兜转转，在爱与被爱之间踟蹰徘徊，她最终还是必须要做出抉择，不管那有多难，多痛苦……
将钥匙插入钥匙孔之中，左转，门被轻轻打开。
房子里一片昏暗。
玄关处，除了室内的拖鞋之外，一双鞋子也没有。
淡淡的霞光从半掩的帘子中投落在地面上，隐约可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颜暮愣住了几秒，脸上突然泛开一抹苦涩的笑。
他不在是吗，不在不是更好吗，不用尴尬地面对，可是……
缓缓地走入客厅中。
屋子里像是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长久没有见阳光的空气都是冰冷的。伸手拂过桌子，上面都积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有洁癖的夏澈宣是不会允许这样的灰尘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这个星期根本没有住在这里。
因为她的事情，所以不想待在这里吗？
她沉黯地低下头，心口仿佛被一双手扼住般沉闷。


地面之上，到处都散落着一个星期前的那些报纸，像是午夜被风从茶几上吹带到地板之上的，凌乱不堪。
颜暮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张，看到上面赫然印着那天在门口被记者围堵的情景。她突然想起，那天回来后他一打开门如释重负的神情还有问她去哪里时焦急而惨白的脸色。原来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她，因为担心她而一夜没睡？
而她呢……
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握住报纸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宣，看来……我真的伤你很深很深……深到你已经不想在生活在有我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即使我和泽的赌输了，我也不会再回来，我会远远地躲开你，躲到你看不到的角落，不再让你看到我的存在……


回到凌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将带回来的东西放到一张小桌子上之后，她才打开床头的壁灯，顿时，晕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那天之后，她就从客房搬到了这里来住，和其他的佣人住在一起。夕颜知道这件事之后，在电话里替她抱不平。不管怎么说，曾经的她也是凌家的大小姐，现在怎么可以去当佣人，卑躬屈膝地做那些事情，她说她有办法让颜暮在凌家名正言顺地住下来，但是却被颜暮拒绝了。
她要靠自己！
其实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凌家的小姐，她不过是夫人从孤儿院中领养回来的一个孤儿，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后来，她知道自己其实是这座宅邸里真正的小姐时，她却更加厌恶那个身份。
因为那个身份，让她和凌墨泽只能分开。
所以现在，当一个佣人又如何？只要能再次接近他的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喂，你才回来啊。”
一个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颜暮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佣。因为凌家里很多人的身份特殊，所以为了不让他们的身份泄露，一般来说佣人每隔两三年都会换一批，所以这些和她一起工作的佣人都是新来的，她没有一个认识。
“回来了还不快点来工作。”那个女佣瞪了颜暮一眼，然后转身朝门外走去。
大家似乎都不喜欢颜暮，因为在颜暮来这里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发现阑珊小姐似乎特别地不喜欢她，所以大家似乎为了讨好阑珊，又似乎是为了给新人一个下马威，让自己轻松一些，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孤立她，把那些本来不该她做的活全部推给颜暮。
每天上完课，颜暮就有一堆事情要做，每一天都要忙到深夜。
她不怕苦，但是她却不喜欢这种被人孤立的感觉。但她却不能退缩，因为一旦她说“不”，那么就给泽一个赶走她的理由。
她还不能走，在这个赌还没分出输赢之前，她必须忍耐。
反正……忍耐也是她的长项不是吗？
她苦笑着，然后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间。
黑暗静静笼罩。
夜色冰凉如水。
远处，繁茂的樱树盛开着晚云般的美丽。
她搓了搓手，知道自己今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但是她告诉自己，无论多么困难，一定要坚持下去。
“我刚才看到少爷了耶！”
深夜，她路过厨房时，一个对话声让她不由停下脚步。她探头望去，看到两个小女佣从远处的长廊走来，其中一个一边走一遍兴奋地和对方说着，“这是我来这里后第一次看到少爷呢！”
“是吗，在哪里？”另一个女孩一听眼睛都亮起来了，她们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讨论这个宅邸里的主人，那个帅到任何一个电影明星都会黯然失色的美少年。
“我看少爷好像从后院回来。”
“你说北面那个园子吗？”


“嗯，真好奇那里是什么地方呀！”
“喂，好奇归好奇，你可别去啊，那里是凌家的禁地，除了少爷之外谁都不可以去的。”
“我知道啦……”
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颜暮却皱起了眉头。
她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朝厨房跑去。
夜色低垂。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轻纱般的光芒轻轻笼罩在一园的樱枝上，粉白的花瓣沐浴在柔光之中，闪动出晶莹剔透的细碎的亮点，如同黑暗中起舞的精灵。
夜风轻轻，旋着优雅的舞步，透过轻扬而起的深蓝色纱帘，渗进一室的清甜香气。
窗台前的书桌上，放着厚厚的一叠文件，台灯的灯光明亮，投射在相框那透明的玻璃之上，映出了少女绝美的脸庞上甜蜜幸福的笑容。
房间被轻轻推开。
一个少女捧着一个保温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桌子前的黑色皮椅上，他似乎没有听到有人接近他，依旧托着额头，安静地闭眸沉睡，灯光轻笼，给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镀上一层温润如水的线条，俊美的容颜之上，眉头紧锁，仿佛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忧伤。
放下手里的东西，颜暮心疼地看着他。
听见他从密室回来，她就知道他会很累，每次有大量的灵力的消耗之后，他就会变得很虚弱，虽然他的累从来不再别人面前表现出现，但是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所以每一次，她都会拖着他逼他去休息，撒着娇不让他再做其它任何事情。
他总是对她很无奈，可每一次都是顺从着她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这么累了却还不去休息，而是来到书房。
他这样假寐一会之后又要开始工作了吗？看着他面前的那厚厚一叠文件，颜暮心疼地想，难道这些年她不在他身边，他一直都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连睡着都要皱着眉头……
她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轻轻地覆上他紧蹙的眉头，想要抚平那一抹化不开的忧伤。
微热的温度沿着肌肤渗透，带着如情人温柔的缠绵。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温柔，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夜风轻轻吹拂，仿佛软语呢喃，空气中浮动起甜蜜的味道。她的手有着他贪恋的气息，带着他的思绪渐渐地从黑暗中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