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菊坐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上午十点多钟的阳光透过树隙斑斑点点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看着那些被照成翡翠绿的叶子,不觉轻轻地笑了起来,嘴角两边凹下去的小酒窝多多少少显出她的孩子气。
笑菊因为和迟建吵了架,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车,从苏州回到这个小城。其实这个小城也没有她的家,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她祖父的房子,一向交给她姨妈打理。姨妈对笑菊向来不错,自从父母双双亡在那场车祸以后,笑菊一直由姨妈带养。
手机突然响了,是初收的。知道她从苏州回来,特意约她出去吃饭。
13岁时,初收因为她不肯跟他同桌,每天放学后都把她的桌子涂满泥巴。不管老师怎么打他也不肯停止。直到她答应和他坐在一起。20岁时,初收因为她不肯答应嫁给他,留起了长发。23岁那年,她嫁了别人,他还是不肯放弃。直到后来,她用要剃光自己那头长发威胁他,他才肯剪。那天,在理发店里,看到初收的头发飘散着落下来的时候,她哭了,蹲在那里,用手接住那些头发,“初收,头发好长啊。”两个人都哭了起来。
她真的不明白。有时候幸福不幸福或许就是在三两句话之间。那个时候她写了那么多信给初收,却都被初收的家人退了回来。她跑到初收家找初收那天被她妈妈训斥了一番。从那开始,她再也没给初收写过一封信。再次与初收相遇后她也没有跟初收说过他母亲当年对她做的事情。因为一切都过去了,更何况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迟建。
然而,迟建实在太过分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满足不了迟建,以至于他竟然和一个杭州的女人偷情。他说,他和那个女人的那种默契让他蠢蠢欲动。迟建甚至说偷情真刺激。那是在朋友举行的酒会上,迟建大概喝多了,口无遮拦地说着自己的艳遇。笑菊为了迟建说偷情真刺激这句话拿酒瓶子砸了迟建的脑袋。酒瓶子碎了,她的左手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迟建在医院里粗鲁地脱下了笑菊手指上的戒指。他根本没有看到笑菊手上的纱布,只是恶狠狠地骂着她,扯着她的头发打她的脸,用脚踢着她的身子。直到被人拉开,嘴里还不干净地骂着。那天,笑菊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谁也没打招呼就回到了小城。
结婚后的迟建早已不是那个跪在沙滩上,举着一枚廉价的戒指,对她说你要嫁给我的那个人了。他的手握成拳头不停地落在她的身上。那手再也不肯给她温暖的感觉,它们刚硬得像石头一样,敲打着她的身体。只因为她不是处女。
虽然如此,她却无法让自己离开迟建。她不知道是她对不起迟建,还是迟建对不起她。
初收看到笑菊后,扬起手来和她打招呼。初收的脸不是很白,眼睛也不是很大,可就是看着精神得很,笑起来,眼睛虽然眯着,也挡不住那犀利的眼光。他一直盯着笑菊看。
“他是不是又打你了?”初收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咬着牙齿,额旁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我拿酒瓶子砸了他的头。”笑菊小心地坐下,说着迟建和那个杭州女人的事情,说着说着摘下眼镜哭了起来。
初收看着她那样哭着,拳头攥得更紧了。笑菊低头的时候,他看到笑菊脖子上紫色的青痕,就猜到迟建肯定又打了她。这些年,他时常听到她被打的消息,她不肯离开迟建,却每每在电话里向他痛诉她心里受的苦。她不肯嫁给他,却总是让他看到她的伤痕。初收很想把她抱到怀里,像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样,给她温暖,让她幸福。可是,她是别人的妻子,她一直拒绝着他试图给她的幸福和温暖。初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就这样被笑菊约束着,牵挂着,克制着,包围着。那种温柔的心痛和令人想哭的缠绵让他在心里对自己和笑菊充满了失望。
笑菊坐在车里面,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外面是闪闪烁烁的霓虹灯,玻璃上有几道被雨划过的痕迹,像一道道轻浅的伤口。笑菊忽然莫名地哭了起来。
笑菊想起16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夜晚,她和初收的约会。
“我知道你不幸福,我从我妈妈那里知道了。”他指的是那场车祸。“我不想你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