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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商博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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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商博良?”女人愣了一下,立刻回复了满是媚意春情的笑容,“我们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客人,风尘女子,恩客薄情,都是叫张公子李公子,有几个告诉我们真名哟?客人,你还真有意思,到楼子里来,不搂姑娘,却问个男人的名字。” 

女人偎在我的身边,用丰腴松软的胸脯按摩着我的胳膊,拈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放在我嘴边。我凝视着她指尖的豆蔻,艳得单薄而脆弱,像是随时都会剥落的旧漆皮。 

女人已经老了,眼角满是细密的鱼尾纹,一袭透明的绛纱裹起她依然显得窈窕的身段,不过再怎么扑粉,皮肤也不再有年轻女子的光泽了。年轻时候,想必是个绝美的女人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的,”我用一种清晰得异样的声音说,“不过对他的样子你应该记得更清楚。他年纪不算很大,总是带着一柄黑鞘的长刀,还有一个瓶子,是青玉色的。” 

涂着豆蔻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指甲刺破了葡萄皮,汁水染在上面,像是一滴透红的血。 

“六年前,你在云州见过他的。那个地方,叫紫血峒。” 

我清楚的感到女人的身体渐渐的发冷,微微的颤抖。我扭头看着她的眼睛,隐隐约约有一层灰色泛起在其中,像是传说中云州雨林的瘴气。 

我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将一杯酒递给她:“喝一杯酒,不要怕。我找你只是为了知道他的一些事,我可以说是他的朋友。一个人走了那么长的路,真不容易啊,故乡的人都很想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笑:“不过也许他并不想故乡的人。” 

女人捧着那只酒杯,瑟瑟的发抖,我想那是因为恐惧。她的脸在微微的痉挛,那层胭脂和水粉包裹起来的伪装在慢慢的剥落,记忆的闸门忽然洞开,其中绝不仅仅是欢愉。 

“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许久,女人声音颤抖着说,“我也想过,总有一天,有人会来找他的,他那样一个人……” 

她用手轻轻按了按鬓边蝉翼般的乌发:“这些事,说了也没什么的……” 

她忽然止住,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我以朋友的身份而来,不会有不相关的人知道这些事,我只是要带着他的故事回到故乡,我是一个写书的人。” 

女人将满满一杯酒饮下:“那是十二年前了,云州的雨季……” 


1楼2006-06-08 11:54回复

    “你家里欠了很多钱?” 

    祁烈嘿嘿的一笑,露出两个被烟熏黄的门牙,颇有点猥琐:“嘿嘿,就是好玩一手,输得狠了。要说两年前,我还有几万金铢的家底,现在每月不还上七八十个金铢,就要被告到官府里面去了。英雄末路,英雄末路喽。” 

    他说的是赌,帝朝《大律》是禁赌的,但是宛州虽有都护府却不受帝都天启城的节制,大街上公然设置赌坊,有时一注千金,一夜之间暴富暴贫,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七八十个,倒也不算很多……”年轻人忽然煞住了话头,他注意到祁烈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在腰间的皮囊上多停了一会儿。 

    “我是没那么多钱的,”年轻人急忙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岔开了话头,“你刚才说什么‘鬼看门,死域城’?” 

    “早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都别掩着了,我现在是穷,当初也阔过,都是正经的汉子,还能抢你?”祁烈讪讪的笑笑,又深吸了一口旱烟,静了一会儿,仰头对天喷了出去。 

    这口烟袅袅的散去,祁烈那张猥琐的笑脸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令人心悸的思索模样:“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年轻人微微犹豫了一下,打量着祁烈那张瘦脸,仿佛有一把薄刀把那些皱纹深深的刻在他脸上, 

    “五十?” 

    “过两个月满三十,”祁烈磕了磕烟袋,吐掉嘴里一口发黄的粘痰,“云荒这边的瘴气,折人寿的。走了那么多年,没给毒虫蝎子弄死已经是万幸。你不要看这片林子,你若不是遇上我们,早就死了,这片林子里面能杀你的玩意儿,不下一千种,若是中蛊,更是生不如死。” 

    “蛊?” 

    “是蛊,没听说过吧?”祁烈咧了咧嘴,“巫民的东西。蛊,是怨虫,其实就是虫子,但是是死虫,说不清,不过粘着一点的,就是生不如死。” 

    年轻人摇摇头:“听不明白。” 

    “巫民的东西,哪那么好懂?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最简单的蛊,就是拿一只坛子,把狼蝎、虎斑蜈蚣、青蛇、花衣蜘蛛和火蟾五种东西封进去,取每年阳光最烈的那一日埋在土里。这五种毒物没有食物,只能自己互相残杀,等到第二年启出坛子,就只剩最猛的那一只,剩下的都被它吃了。这最后一个毒物用太阳晒干,磨成粉,再下了咒,就是五毒蛊。下在人身上,那人就逃不出巫民的控制。” 

    “那不是下毒么?” 

    “中毒,不过是一死,中了蛊,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祁烈吧哒吧哒抽着烟袋,“蛊是怨虫,在地下埋了一年,咬死剩下的所有毒虫才活下来的东西,毒虫自己也怨。否则你想,就算把其他东西都吃了,它怎么又能活一年?还不是忍着要咬人报仇?其实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剩下那只毒虫已经是半死半活的了,就是那股怨气撑着它。这种虫,磨碎成粉都死不了,吃下去,那些虫粉在人肚里里都是活的,游到浑身的血里。” 

    “都磨碎了,那还会活着?” 

    “不信了是吧?”祁烈斜眼瞟了他一眼,“这里可是云州,别的地方不可能的事,这里都可能。你连蛊都不信,尸鬼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吧?” 

    “老祁,不要瞎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带着静静的威压,“跑这条道的你也算个老人,嘴上把不住风,就知道吓兄弟们。” 

    年轻人抬起头,看见篝火那边一条精悍的汉子正把冷冷的目光投过来。那是马帮的大头目彭黎,从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年纪,不过彪悍的身材和满手的刀茧却隐隐诉说着他不凡的阅历。彭黎以一根青布带勒在腰间,束住身上的牛皮软甲,腰带上挂了一柄形状诡异的刀。篝火照得他一张脸色阴晴不定,刮光了络腮胡子的下巴上泛着一层森森然的青光。 

    “都是道上的闲话,说说怕什么,敢来云荒的,兄弟们有这个胆子,”祁烈陪着笑点头,而后转去问那边弹琴的小伙子,“是不是,小黑?” 

    祁烈有些怕彭黎,谁都看得出来。奇怪的是彭黎却是第一次跑云荒的,为此他才雇了祁烈这张活地图。彭黎在行商这行里很有名,可是他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却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小黑嘿嘿笑笑,没心思搀合进去讨不是。琴声止息,一时间雨滴的声音越发的明显,哗哗哗哗的,仿佛永无止境。 

    “早点睡,明天夜里要到黑泽,还有三十多里路,”彭黎低低的说了一声,上去给篝火填了几块柴,湿润的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爆响,一丛丛火星腾了起来。出门在外这是常识,夜里篝火不息,虫蛇也就不敢逼近。 

    祁烈和年轻人共用一顶雨蓬,两个人摸摸索索的躺下。祁烈憋了一口烟,这才恋恋不舍的吐了出去。身旁的年轻人静悄悄的,似乎他脑袋一落到枕头上,就睡着了。祁烈益发的喜欢起这个年轻人来,他身上烟味最重,很少有人对此不露半点反感。 

    “说到底,你到底为什么来云州啊?”祁烈低声问。 

    年轻人静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祁烈微微愣了一下,发现他根本不曾睡着,那双眼睛很亮,却不逼人,像是水中的月光。 

    “听说一直往西往北,就会到雷州,雷州最北的地方是一个叫雷号山的陆角一直伸到海里,天晴的时候往北看会看见殇州的海岸。” 

    “这个倒是,天涯海角嘛,雷号山就是海角了,不过能不能看见殇州我可不知道,那个鬼地方要穿过毒龙沼才能到。什么毒龙沼,没屁的龙,蛇倒是有无数,除了本地人,没人过得去。你想去哪儿?” 

    年轻人认真的点了点头:“我记得温梦城写过一首诗,说‘此心今已寄云峤,来世相约海角头’,世人都说,海角就在雷号山,我想去看看。” 

    祁烈“唏”了一声:“都是文人瞎扯,那个什么温梦城自己去过雷号山么?都是编来骗骗小女人的,没谁真的能到。你去了海角,还要去天涯么?宁州幻城崖,更是要命的地方。” 

    “宁州幻城崖,”年轻人轻轻的笑,“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你若不是真的去过,不会明白的,即使死前可以看一眼,都可以瞑目了。” 

    祁烈瞪大眼睛狠狠的打量了他两眼:“你还真的去过?” 

    “去过,”年轻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我就剩一个愿望,就是去海角看看……”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商博良。” 

    整个营地在黑夜中沉寂起来。远处的树上,手腕粗的巨蟒静若雕塑般窥伺的片刻,悄无声息的滑走。好像是远处有什么动物跑过灌木丛,惊起睡着的鸟儿,在半空中盘旋不息。


    3楼2006-06-08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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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是当初和祁烈走云荒的老伙计,不顾忌他这个帮副的威严,不过其他小伙计也没几个真的害怕祁烈。除了彭黎手下人,马帮里剩下的都是祁烈找来的,就算不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也是朋友的介绍。小伙子们对于他的底细,知道得一个比一个清楚。 

      “老铁别吵,”小黑倒是喜欢祁烈的故事,“听老祁说,后来咋样把?” 

      “能咋样,不就睡了么?”祁烈咂吧咂吧嘴,似乎还在怀念那个小巫女身上的香味,“不过蛇王峒那地方真是热,夏天热得人恨不得把皮都扒喽。我就说我要走,那个小女人缠我,说有办法叫我不热。你们猜是个什么办法?” 

      小伙子们都摇头。云州地方终年不下雪,也不可能建什么冰窖,要想夏天不热,确实千难万难。 

      “蛇!那小女人不知道从屋里那个角落,随手就召出条有我腰那么粗的大蛇,说是蛇身上冷,夏天抱着蛇睡,保证凉快。那时候吓得我就想跑,那个女人还说没事,自己赤条条跑上去抱着那条蛇,让蛇缠着她,说是那蛇听话,绝不吃人,”祁烈使劲摇头,似乎还有些后怕的样子,“我更不敢呆了,跟着马帮就跑回来了。还好那个小女人倒对我有点意思,不但没下蛊,还送了我十条金鳞,我那点家当,都是那一笔买卖攒下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唏嘘着喟叹一番:“都十多年了,不知道那小女人现在怎么样,有时候,还怪想她的。” 

      “嘭”一声,惊断了祁烈的怅惘。仅从声音就能听出那是一根极劲的弓弦崩响了一下,短促清厉,带着一股切开空气的锐劲。马帮的伙计们都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甚至有些混过行伍。一伙人想也不想就矮身下去,而祁烈手脚尤其的麻利,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扑下大公骡,结结实实的趴在泥地里,半个人都陷了进去。 

      只有商博良未动,他身形微微凝滞,手悄无声息的按住了马鞍上的黑刀。那是一枚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声从背后袭来,差着不过两三尺从商博良的旁边掠过,击穿了一张巨大的蕨叶,仿佛击中了树干什么的,“扑”的一声,木木的。巨大的蕨树震动着,蓄在叶子上的水都洒落下来,仿佛又是一场大雨。 

      听到弦响的瞬间,蕨叶已经被洞穿。射箭的人是此道的好手,箭比声音更快。商博良回过头,看见背后十几丈,一个双目如鹰的马帮伙计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一张碧沉沉的硬弓。他竟然是站在自己的马背上发箭的,取了至高的一点。 

      “找死啊!”祁烈猛地跳了起来,“想杀人么?” 

      那是彭黎手下的一个伙计,名叫苏青。马帮有四十三个人,其中倒有一半是彭黎自己带的伙计,苏青只是其中之一,整日阴沉沉的提着张硬弓,手指不停的拨弄箭囊中的箭翎。彭黎在行商的道上似乎算得一霸,他自己的伙计都是家奴一般,只听他的调遣,祁烈这个帮副在那帮伙计的眼里有若无物。即使宿营的时候,彭黎自己带的伙计也很少和别的伙计杂睡,而是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把彭黎圈在里面。剩下的伙计早就看不惯,觉得彭黎那帮伙计是仗着主子势力,有些狗眼看人的嫌疑。 

      苏青一张脸冷得像是挂着冰,并未理睬祁烈,缓缓的将另一枚羽箭扣上了弓弦。 

      “你 *** !”祁烈火了。 

      小黑有几分机灵,从苏青的神情中看出了些异样。他挥舞手中的开山刀,斩断了遮挡视线的那片蕨叶的枝条。巨大的蕨叶落下,就像半间屋子的屋顶坍塌了一般。 

      “蛇!”老铁惊呼了一声。 

      面前的一小片开阔中,有一株盘根错结的老树,老树的气根盘盘曲曲的垂落到地面,果然像是挂在树上的蛇蜕。 

      “那是树枝,眼睛擦亮点,别瞎嚷嚷,”祁烈呵斥道。 

      “那里,那里!”老铁还是惊慌。 

      伙计们再看过去的时候,才猛地一寒。他们这才看见了蛇,几乎和老树融为一体的蛇。方才他们没觉察出来,只因为没人想到竟是这样大的蛇,而把他看作了一条隆起的树脊。祁烈手里的烟袋“啪”的落在地下。 

      苏青的那一箭洞穿了蕨叶之后,又穿透了蛇颈,将它狠狠的钉在老树上。那蛇大半条身子都拖在树上,可是光垂下来的一段就超过一个人的长度,黄地黑纹,扁平的三角头上有着一双诡异的金黄色眼睛,一条猩红的信子软绵绵从嘴里垂下。距离着一丈多,都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腥气。 
      


      5楼2006-06-08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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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这么大的蛇……”老铁战战兢兢的。祁烈说起在蛇王峒看见的大蛇时,伙计们还只是一笑了之,谁知转眼间就看见了真正的大蟒,那巨大的嘴裂,若是完全张开,吞个人都不是难事。 

        祁烈终究是云荒上的老行商,见得比旁人多。此时看见大蛇已经是被苏青钉死了要害,胆子也壮了起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嘴里嘀咕:“是个好蛇胆,不过长虫横路……” 

        他猛地咳出一口痰吐在那蛇的头上:“晦气!” 

        强烈的腥风扑面而来,祁烈闻着那气味,几乎要晕死过去。他忽然看见巨大的蛇嘴在他面前张开,那条已经僵死的蟒蛇猛地一挣,将苏青入木三寸有余的箭拔了出来,舒展开半条身子,一口咬住了祁烈的脖子! 

        谁都不曾想到这条蛇竟然还能活转过来。祁烈尚不曾防备,更不必说那些年轻伙计,众人惊叫着一起退后。只剩下祁烈在那棵老树下被蛇叼住了脖子,退不得,也喊不出,拼命中一把攥住了蟒蛇的信子,不顾一切的扯着。 

        “闪开!”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随着一声清锐的刀鸣,一个人影自人群中疾闪出去。他进得太快,无人看清他是如何挥刀,又如何劈斩的。众人眼里只有一泼鲜红忽然炸开,仿佛是墨绿的林中开了一朵大得惊人的红花,鲜红中还有一道湛然的铁光。 

        祁烈仰身倒了下去,还带着那个水盆大的蛇头。老树上无头的蛇身狂烈的扭曲着,颈子里的血哗哗的涌了出去,喷得满地都是。直到血几乎都喷尽了,那蛇的半条身子才无力的垂下,断颈中挂着粘粘的血涎,地下的血已经积了小小的一汪。 

        商博良提着他那柄黑鞘的刀,静静的站在一旁。出鞘的刀并无什么耀眼的寒光,反而有些灰蒙蒙的,可是不知为何,伙计们看着那柄粘着蛇血的刀时,都微微的有些惊惧。那刀的弧线显得妖异,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森然气度。 

        小黑和几个伙计一起把祁烈脖子上那个蛇头扳开,狠狠的摔在血污中。商博良一转手擦尽了刀上的血将刀还鞘,走到了祁烈的身边。 

        祁烈满脸鲜血,显得狰狞可怖,不过只是狠狠的咳嗽几声,竟然把呼吸给街上了:“阴沟翻船……差那么点儿就死在这儿了……真亏的你那把刀,不枉我救你一遭。” 

        蟒蛇的牙齿是反钩的,咬人素来不行,一般都是缠死了猎物之后,用反钩牙慢慢把猎物吞到肚子里。祁烈遭那条大蟒临死一击,也不过是脖子靠近肩的地方被反钩牙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好在没有伤到动脉,并非致命伤。 

        商博良看了看他的伤势,笑笑:“也不算我救你的……” 

        他回头看向背后,远远的苏青依旧平持硬弓,而弦上的羽箭已经不见了。众人再看向蛇头的时候,才看清一枚黑翎的箭正扎在金黄的蛇眼上,绝妙的是,那箭一眼扎进一眼穿出,正是穿过了蛇的脑子。事实上商博良出手斩蛇的瞬间,苏青已经了解了那蛇的命。 

        苏青还是阴着脸,缓步走近,瞥了商博良一眼:“好俊的刀法。” 

        “出门在外,防身的,”商博良淡淡的说。 

        苏青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有些讶异,商博良出手杀蛇的一幕,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从急退到马边拔刀,到逼近杀蛇,自始至终他仿佛毫不惊讶,得手之后也毫无得意的神情。这份镇静并非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而与其说是镇静,不如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漠然的冷意,虽然他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 

        祁烈被小黑搀扶着站起来,小黑在他脖子上撒了去毒止血的药粉,痛得他龇牙咧嘴。 

        “妈的,给我把这鬼东西拖下来,烤蛇肉,吃蛇胆,狠狠的补一补,看是你吃老子,还是老子吃你!”祁烈上去狠狠的踢了蛇头一脚,嘴里骂骂咧咧。 

        老铁和几个伙计拔出插在腰间的铁钩,小心翼翼的逼近那条无头的死蛇。此时它软绵绵的垂在那里,和老树上那些气根一般无二。奇怪的是这条蛇自始至终都只是前半截身子在动,仿佛后面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此时死了,也并没有从树上滑下来。 

        老铁狠狠心拿铁钩把蛇身一钩,和几个伙计一起发力,吼一声,藏在树杈后的半截蛇身终于也被他们拉了出来。那条大蛇光看前半截已经大得吓人,后半截大腹便便,更是粗得象水桶一般。整条蛇重不下百斤,落下的时候竟然砸在老铁的身上,压得他趴在泥泞中爬不起来。 
        


        6楼2006-06-08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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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祁是疯了?”石头战战兢兢的问身边的小黑。 

          “听老祁的,”小黑也说,“这歌叫《闯山谣》,就是走云荒人唱给巫民听的。巫民喜欢唱这个,深山大泽的,隔着老远说话听不清,唱歌还行。” 

          “那对面不是妖精?” 

          小黑咽了口吐沫:“鬼才知道,山妖也唱人歌。” 

          祁烈终于住了口,破锣一般的嗓音还在周围回荡,对面那个绵绵糯糯的声音又随风而来。这次的歌声似乎轻快了许多,虽然还是听不懂,却不像刚才那般幽深诡秘。歌声远不同于东陆的曲调,间或还杂着银铃般的笑,有时又像是两只云雀在枝头对啼。一时间阴森的气氛散去了一半,对面的歌声中别有一种少女动人的春情,唱得一帮汉子骨酥心软,小黑又悄悄吞了口吐沫,这次却不是害怕了。 

          “行了!”祁烈扭过头来,点起一支火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青。 

          苏青阴着脸和他对视,方才他几乎要一箭射死祁烈,此时却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你那箭,能射多远?”祁烈竟也没有发作,只是打量着苏青手里的弓。 

          苏青翻了翻眼睛看他:“两百步,你要射雁左眼,我不伤它右眼。” 

          “不是问你取准了能射多远,就说往远里射,能射多远?” 

          苏青愣了一下:“对天射,不逆风的时候,五百步总是有的。” 

          祁烈点点头:“差不多了,试试!” 

          他从马背上卸下一根极长极细的麻绳,问苏青取了一支羽箭,将麻绳死死的拴在了箭尾,又从熄灭的火把上取了浸透松脂的麻纱捆绑在箭杆上点燃了,这才将箭递给苏青,指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就那边,你射,用最大的劲道。” 

          苏青微微犹豫了一下,疏松了一下手腕,猛地推满青弓,箭直指着祁烈的脑门。众人大惊的时候,苏青一侧身,扬起手臂,顿时转成对空射雁的姿势。羽箭清啸着离弦,立刻没入了黑漆漆的夜空,众人仰头努力的望去,只能看见那一点火色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投向了黑泽的对面。 

          “好箭术,”小黑羡慕的说。寻常角弓三百步也射不到,苏青这一箭,却无疑射到了五百步以外。 

          箭杆上的麻纱烧不得多久,立刻熄灭了,只剩那根细麻绳还在祁烈手心里。他打着火把,一言不发,那张焦黄滑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令人敬畏的神情。片刻,对面又有歌声传来,祁烈脸上这才透出喜色。他手脚麻利的收着麻绳,最后细麻绳收尽,却有一根手腕粗的黑油索拴在麻绳的头上。 

          “这怎么说?”彭黎沉声问道。 

          “对面是黑水铺的娘们,”祁烈以袖子擦了擦脸,“她唱的是说今年水太大,下面的岩石被泥水带走了很多,石桥肯定走不得了。要走绳桥,当年我和殷头儿走云荒,也是逢到大水季,也是走的这种绳桥。” 

          “绳桥?” 

          祁烈比了比手中的黑油索:“这绳子对面已经拴住了。我们这里找八匹马,套成一组,使劲扯住这根绳子,这就是绳桥。人马都走绳桥过去,人扯着绳子,马鞍环穿在绳子上,才不会溺死在里面。” 

          彭黎还在沉吟,苏青却冷冷的说道:“若是走到一半,对面的人砍了绳子,我们岂不都得陷死在里面?” 

          祁烈耸了耸肩膀:“毒蛇口里夺金珠,走云荒本来就是要命的买卖,你没胆子就别起发财的这份心。而且我们对巫民也是运货的客人,人家没事为啥要砍绳子?” 

          “一帮化外的野人,凭什么就信他们?” 

          祁烈似乎有点怒了:“我走云荒十多年,还没听说过看绳桥这种事!” 

          苏青冷笑:“祁帮头,我们凭什么就信你?” 

          “你!”祁烈猛地瞪眼,几乎是不由自主伸手要去自己腰间拔刀。 

          “不必争了!”彭黎忽然伸臂挡在苏青面前,“信不信都好,大家走到这里了,没有回头的道理,绳桥石桥,我们都走!” 

          “老祁,”彭黎转向祁烈,“这一根绳子的绳桥,走得稳么?” 

          祁烈咬了咬黄牙,松开了腰间的刀柄:“只要死死把住绳子,没什么难事。这法子只有一个不好。留在这边的八匹马和管马的人最后还是过不去的,非得留在这里,等到我们回来接他。” 
          


          10楼2006-06-08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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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彭黎淡淡的应了一声。 

            祁烈高举起火把看着周围一帮兄弟,一双昏黄的眼睛扫来扫去。那是颇令人讨厌的目光,像是商人在市场上打量要买的驴马一般。彭黎手下的人性子高傲,尤其不悦。荣良一皱眉,冷冷的喝道:“看个屁,谁乐意谁就留下来看马,我们兄弟反正没这个兴趣。” 

            祁烈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知道彭头儿手下都还好汉,没指着你们留下……” 

            他转了转眼珠,上下看了看商博良:“兄弟,你看着就是个世家出来的,没事别跟我们这帮粗人跑这趟要命的买卖。看在你救过老哥一命,我们出来分你一份,你留这里看马好了。” 

            商博良略略有些诧异,很快就恢复了平时淡淡的神情。他轻轻的一笑,摇了摇头:“谢谢祁帮头的好意,我一点不分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出来行商的。想去雷州看看。” 

            “老祁……”老铁在背后小声说。 

            祁烈却像是没听见,还是看着商博良:“小子,雷州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就算过了阴虎山,老哥也不能陪你跑到雷州去。就怕你没看见海角,先没了小命,你可想好了。” 

            商博良愣了一瞬,还是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老祁……”老铁又说。 

            “如今这年头,”祁烈鼻子里哼哼,“好像人都不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了。” 

            “老祁……” 

            “行了行了,”祁烈不耐烦的打断了老铁,“你这个孙子胆子比兔子还小,亏你还是当年和我走云荒的老伙计,人家一个小伙子都不怕,你吓得和什么一样。现在怕了是吧?怕还来走这趟?就为你那个小老婆逼你给她打首饰?早说了,女人关都过不去,不如一口给大蛇吃了!” 

            老铁哆嗦一下,满脸苍白。他觉得这次出行不顺,想留在黑泽以南等着,可是祁烈那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条大蟒,觉得走也是死留也是死,心里不由的一阵阵的发寒。 

            “没事,”商博良笑着拍了拍老铁的肩膀,“我记得马背上有硫磺,你身上带一包硫磺,大蛇就不敢靠近你。况且蛇怕冷也怕热,我看这个天气继续闷湿下去,蛇也缩在树上不会出来活动。你不必抬担心。“ 

            老铁看着这个永远不惊不乱的年轻人,使劲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那就这么定了!“苏青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们,“再这么大雨就下来了,那时候更难走!” 

            祁烈也上去拍了拍老铁:“行了,带伙计们套上八匹马,要是我回来你还有条命,有你一份!分四拨走,十个人十匹马,谁跟我走第一拨?” 

            “我走吧,”第一个应声的竟然是商博良,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黑马,“黑骊会游水,走着泥沼,没准比一般的马强些。” 

            彭黎对着自己手下的兄弟招了招手:“就这么,你们中再出七个人,第一拨算上我、祁帮头和商兄弟。” 

            “我和祁帮头走第一拨!”苏青忽然站了出来,“彭帮头你不能出事,还得管着剩下的兄弟!” 

            苏青那双鹰眼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死死盯着祁烈手把黑索的背影。祁烈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黑泽那边茫然看不透的黑暗默默的抽着烟斗。那边老铁已经带着几个兄弟将八匹健马套在了一处,一声吆喝,健马宽大的蹄掌踩穿污泥直踏上污泥下的岩石,沉沉的拖在泥沼里的黑索被缓缓的拉了起来,湿漉漉的泥浆打落下去,索子上已经穿了十匹马的马鞍环。 

            祁烈把了把索子,竟没有再多说,第一个踏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泥潭。众人看见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他肩上缠着自己那匹大健骡的缰绳,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转眼已经走在齐腰的稀泥中。黑索在八匹健马的拉动下扯得笔直,那匹可怜的骡子简直有如被吊起在半空中,祁烈艰难的左右摇晃身子,向着前方跋涉。众人面面相觑,即使彭黎手下的兄弟,对祁烈这个老云荒的敬畏也增添了几分。若不是祁烈,他们也许真的已经死了很多次。 

            商博良笑了笑,手腕一翻,将带鞘的长刀插在背后的腰带上,又学着祁烈的模样,把黑骊的缰绳拴在自己肩上。随着他也踏入了黑泽深处,苏青也领着彭黎手下的七个伙计跟了上去。 

            剩下的伙计打起越来越多的火把,可是火光照不透这片夜色,渐渐的最后一人的背影也被黑暗吞没了,只剩远处搅动泥水的声音,说明这些人还依然活着。


            11楼2006-06-08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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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西勒扎”在巫民所操的竺文,意思是说“朋友”。云州巫民所操的语言种类很多,有些和东陆官话相似,只是有着很多的土音,有些却全然不同。而这种“竺文”,是家族老人祭祖时候所用的,传说只有竺文能同行神鬼诸界,仿佛羽族所崇尚的“神使文”一样,在整个云荒都通行。 

              浑身漆画的巫民脸上也尽是油彩,白多黑少的瞳子死死的盯着祁烈。长久的死寂,众人心里都在发寒,苏青拉弓的手上隐隐有了汗意。 

              “你们……是东陆的行商?”出乎预料,那个恶鬼般的巫民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东陆官话,除了咬字转音间尚不流畅,竟比祁烈的宛州乡间土语还要标准得多。 

              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急忙点头:“行商,行商……我们是宛州行商,带着货物来的,没有恶意。” 

              巫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死死的看了两眼,转而去看他背后的骡马,而后谨慎的转过头,并不说话,只是以眼神和同伴交流着什么。 

              “货物,行商,我们没有恶意,”守在黑骊边的商博良忽然说。 

              他转身将骡背上的麻包解开,露出了里面金绿两色的织锦绸缎,一碇一碇捆扎起来,束得整整齐齐。商博良缓缓的举起了手,将自己的黑鞘长刀插在马鞍侧面的皮囊中,自骡子背上取下一碇绸缎。他以双手捧起绸缎,缓步上前,一直走到巫民首领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双臂奉上了那块绸缎,态度极尽谦恭之意。 

              巫民首领冷冷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什么回应。祁烈忽然觉得嘴唇干涩得很,不由得舔了舔。 

              刀光忽的一闪!那个巫民右手沉重的片刀还压在彭黎后颈,左手却“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弯刀,平着削向了商博良的双手!彭黎浑身筋肉绷得铁紧,此时全身一振,蓄积的那股力道就要发作。 

              “别动!”祁烈暴喝。 

              彭黎的钩刀只是微微颤了一下,被他制住的那个巫民似乎也感到了腰间传来的疼痛,脸部扭曲了一下,也忍着不动分毫。而那柄削向商博良的弯刀却忽的静止,巫民的头儿双眼死死盯着商博良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商博良捧着那匹锦缎,恭恭敬敬的半躬着腰,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 

              弯刀挑开了纹锦,绣金的织物在火光中展开,灿烂夺目,而纹锦中,只有一小片吸湿的丝绵。 

              巫民的头儿点了点头。彭黎清晰的感觉到头顶如山般的压力忽然减轻了些许,那柄可怕的片刀离开了他头顶一寸。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钩刀也随着挪开少许。片刀缓缓的撤去,钩刀慢慢移开,苏青的弓弦慢慢放松,整个场面的气氛微妙的缓和下来。 

              彭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腰上的痛意,学着祁烈的样子双手交叉按住肩膀,躬腰行礼:“扎西勒扎。” 

              “扎西勒扎,”对面的巫民首领也还以同样的礼节。 

              所幸并没有折损人手,只是彭黎和几个伙计受了轻伤。彭黎带着苏青等几个兄弟退回骡马边简单包扎了伤口,那边的火把下,祁烈已经操着尚不流畅的竺文和巫民们聊得眉飞色舞。 

              马帮中只有他一人懂得巫民的竺文,谁也不知道他跟巫民们大声说着些什么,只是远远的看去,巫民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和缓,最后那个巫民的首领爽快的拍着祁烈的肩膀,两人的笑声传来,似乎根本没有刚才那番你死我活的争斗。 

              彭黎冲着一旁的商博良点了点头:“多亏你和老祁,否则这次就在河沟里翻了船。” 

              商博良微微笑了笑,并未回答。彭黎视线一低,才发现他的手悄悄隐在身侧,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又把那柄黑鞘的长刀插回了腰间。彭黎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接近那个巫民的时候示以极大的诚意,可是至此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那么这个人的镇静就绝非是因为不通世事,而是沧桑磨练之后令人敬畏的胆略和城府。可是偏偏看他的笑容,清澈得没有不染邪意。 

              此时祁烈已经小步跑了回来,脸上略有几分喜气。 

              “是巫民迎亲,”祁烈微微喘着粗气,以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差点就没命回家了,吓得我。” 

              “巫民迎亲习惯在夜里么?”彭黎冷冷的不动声色。 
              


              13楼2006-06-08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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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疏忽,这几天,是巫民的蛊神节。平时迎亲也都是在白天,不过蛊神节是个怪日子,传说每年雨季最阴的这几天就是蛊神节,没有阳光镇住,蛊神会在外游荡。这几天,尤其是虎山峒养蛊的巫民,都是呆在家里辟邪,真有什么不得不出门的事情,也都是趁夜,而且尽量不用火把,免得被蛊神附体。” 

                “蛊神附体?” 

                祁烈点了点头,往巫民那边瞟了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说是蛊术,其实是拘魂的一种,养蛊的日子都趁太阳最毒的日子,就是借光镇住那些怨魂。雨季没了阳光,怨魂镇不住,就会自己出来游荡,巫民叫蛊神。云州的地方,怪事多,说不得……” 

                祁烈拿手在自己嘴巴上使劲拍了拍:“嘴说都晦气,这里邪得很,巫民的事情,不问最好。” 

                彭黎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看了看苏青等几个伙计,这才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微微的吐出一口气。商博良不经意间看了彭黎一眼,看见他熊虎般的后背上,有一道汗水沿着背脊缓缓的流下。 

                他心里也有一份惊诧。一番接战几度生死,彭黎并非毫无畏惧,可是他竟然能够忍住冷汗,直到放松警惕,汗水才自然悄悄流出。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也是送新娘去黑水铺,到时候捎我们一程,到了地方,给点货物意思一下就行了,”祁烈咧嘴笑得起劲,像是为做成了这件事有些得意。 

                苏青冷冷的哼了一声,冷眼瞟着二十丈外那群巫民的一举一动,手指只在腰间的箭翎上灵活的拨弄着。 

                彭黎还要问什么,苏青却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彭帮头,看那边!” 

                众人一齐转过视线,半数的人低低了“噫”了一声。不知何时,那群巫民之中竟然多了三个女子,其中最高挑的那个披着一袭轻且薄的纱制白衣,脸上覆着同样质料的白纱,远不同于云州巫民纹身右袒的常见装束。两名娇小柔媚的巫女似乎是陪嫁的姐妹,高举着青红两色的旗幡,有意无意的遮挡在她身边,众人只能看见她肩上束着的一幅白纱在黑暗中幽幽的起落,白得纯而脆,有如冰雪般。 

                “这是他们的新娘?”商博良好奇的问。 

                “想来是吧,”祁烈摇摇头,“这装束倒是真的少见。那两色幡叫血食幡,开路用的,是说过路的鬼神不要害人,到家自然供奉血食。那个漆身的叫做恶头神,故意画得丑恶,是要吓住那些存心不良要害人的恶魂。别的规矩我也不是狠清楚,不过看她那身衣服,料子肯定是宛州的货色,一般人家可是买不起。这户结亲的人家该是黑水铺的大户,若是打好交道,或许还能找个带路进蛇王峒的人。” 

                “带路人那么难找?”彭黎在一边发问。 

                “难!”祁烈摇头,“说是说都是巫民,也算一家子。可是蛇王峒虎山峒,好比我们东陆的两个国,彼此的往来也不多。你看北陆蛮族,说是说都是蛮人,可是青阳部的人就敢轻易去夔雷部?没准人头都丢了。” 

                商博良本来还是笑着的,此时笑容却忽的一涩,茫然的转过眼,似乎是有几分失神。 

                他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祁烈已经跑到一匹健骡边,翻检起所带的锦绣来,翻弄了半天,扯出一匹绿底纹绣金羽的料子,乐得眉开眼笑:“正好遇见巫民迎亲,弄这块绸子去给新娘随个礼,这交情就算定下了。” 

                彭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上场拼杀一呼百应,祁烈是远不如他,可是说到这些小伎俩,他想破头也未必有祁烈这般花样百出。 

                “我跟你去,”商博良忽然说。 

                祁烈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老哥就看你小子是个人物,巫民的女人也敢看。” 

                “走,走!”祁烈没等他答话,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带你看个新鲜。” 

                两人亦步亦趋的走近巫民围成的那个小圈子,祁烈对巫民的首领和新娘各行了礼,以竺文说了几句什么,张开了手中金绿色的锦缎。巫民最喜欢金绿两色,这匹绸缎祁烈精选出来,就是为了讨巫民的欢心。那个首领涂满油彩的脸上果然透出了喜色,躬下腰双手摊开接了过去。 

                此时商博良的目光却只是在迎亲的人身上转悠。他对这些荒僻之地的民俗似乎别有一番兴致,上到巫民首领头戴的银发箍,下到陪嫁女子脚腕上亮闪闪的铜铃都看得仔细,本来他和祁烈一样装得神色肃然,此时却不由得在嘴角边带出了一丝笑意。 
                


                14楼2006-06-08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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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走竹梯,马走滑道,足足半个时辰的努力,才把诺大一支马帮从下面的泥沼移到了树木搭建的高台上。上下仿佛是两层天地,站在晃悠悠的竹木走道上,伙计们虽然有些心惊胆战,不过离开湿泥骤然视野开阔,终究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 

                  黑水铺不是个大村落,大概百余户人家,屋子搭建在各处高地上,最远的遥遥隔着将近一里。此时黑云压顶,村子冷清得有些吓人,方才在远处看见的火光,只是各家各户在自己屋门口插的火把,屋子里面,却尽是漆黑的。 

                  彭黎抬头看着自己头顶的门楼。以五色漆画的木门楼看似有些单薄俗艳,不过那些纹路却带着森森的鬼意,不知是什么习俗,巫民好用大块大块的赤红和靛青,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毒虫身上的花纹一般。仔细看去,整个门楼还是一个巨大的兽口,每个进村的人竟是要被它吞下去一样。 

                  “怎么那么静?”彭黎皱了皱眉。 

                  “蛊神!”他背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彭黎猛地一惊,手指在刀柄上一弹,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巫民的首领。而彭黎根本不曾察觉此人何时到了他身后。 

                  彭黎转身,见那个首领一双微微凸起的眼睛正定定的望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蛊神节,没事不要出门。蛊神上身,神也救不了你们。” 

                  祁烈急忙扯了彭黎一把,对着那首领行礼:“多谢,多谢。” 

                  带路的巫民中,几个过来帮着伙计们牵马到附近的草棚下面拴好,巫民的首领比了个手势,示意马帮的人和他一起走。一行二十多个人随着他走过颤巍巍的步桥,到了黑水铺最大的一栋大屋门前。 

                  门是虚掩的,里面的几人都是先前带路的巫民男子,正在收拾新娘和陪嫁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星星点点的几只火把,照不亮这栋叠叠院落的木质大屋。商博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可以仅用树木建筑起如此庞大的建筑,相比村庄中其他的房舍,这间黑森森的大屋无疑是宫殿一般了,仰头时候,中央主屋的屋顶仿佛是接着天空一般。 

                  巫民似乎是极为忌惮火光,也不点灯,只是举着火把就招呼马帮的人进了大屋。脚下踩着吱吱呀呀作响的地板,众人都好奇的左顾右盼,却看不清周围的陈设,只觉得跟着那个巫民走进去,屋舍四通八达,竟然有如深深的迷宫一般。 

                  “祁帮头,这地方怎么那么邪?”小黑低声道,“我刚才看见那排案上白森森的几个,像是骷髅一样。” 

                  “别乱说!”祁烈压低了声音,却是恶狠狠的,“早说这个地方邪,跟自己没关的事情别罗嗦!那是巫民祭祖的屋子,小心保不住你那颗头!” 

                  小黑没敢再吱声,悄悄缩头回去了。一队人静悄悄的随着那个巫民的首领走了一小会儿,才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屋中。巫民首领放下门口的草帘,才轻手轻脚的点上了墙上的几盏的松明。 

                  整个屋子顿时亮了起来,众人心里都是一轻。-- 

                  “这间是我的屋子,你们就暂住在这里,不收钱,也不收货物。明天我和家主说,现在是蛊神节,一般人家不开门待客,你们不要乱跑。蛊神再有三天就要归位了,到时候我找人送你们进蛇王峒,”首领对彭黎行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扎西勒扎,”彭黎回礼道。 

                  祁烈却上去挡了那个首领一步。他和首领似乎已经熟悉,也不再那么拘谨,赖着一张脸:“雨季这天气,太湿,能不能把火坑点燃,我们烤烤衣服,睡个舒服觉?” 

                  首领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和祁烈一起回到屋子中间。人们这才发现屋子中间还有一个砖砌的炉灶,露面有些残灰,周围堆着些木枝。 

                  祁烈堆上了柴火,首领摸了摸身边,忽然摇头:“没有火镰,还是不要点了,蛊神会朝着有光的地方来。” 

                  祁烈陪着笑:“伙计们身上实在太湿……” 

                  首领无奈,只得点头:“那你们自己点吧,但是不要把火带出屋子。” 

                  “多谢多谢,”祁烈点头哈腰的送他出了门。 

                  “妈妈的一个番子,火也不让点,泡在水缸里啊?”祁烈一转身,就骂骂咧咧的变了脸。 

                  “点火!” 
                  


                  17楼2006-06-08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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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们长舒一口气,似乎还不至于欢叫起来,不过整个屋子里面都是一片喜色。石头从包裹里摸了火镰和火绒出来,窜到火坑边上去点火。在雨林里面跋涉了那么些日子,人像是泡在水里,好不容易住下,一定要好好烘烤衣服睡个安稳觉的。其他的伙计也懒得抢占那张不大的床铺,直接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舒展了身子,有闲聊的,有咒骂的,也有抱怨的,满屋子七嘴八舌,倒像是在宛州的下等客栈里。 

                    “祁帮头,过来说话如何?”彭黎的声音从火坑边传来。 

                    祁烈看了过去,铺了茅草的地下展开一张皮纸,彭黎正端详着那张地图。 

                    “这里距离蛇王峒也不是太远。找到合适的道路,不过三天的路程,”祁烈过去坐下,自己装了一袋烟,“不过现在是蛊神节,巫民大概是不愿出门的。” 

                    “去蛇王峒的路,你走过么?” 

                    “走过是走过,不是快六年前的事情,如今,真的未必能记住了。” 

                    “妈的,什么破柴,湿的!”石头在那边愤愤的吆喝。 

                    “小声点,”彭黎皱眉喝了一声,“在说正事。” 

                    “长虫横道,不是好兆头,彭帮头,一定要等晦气过了再上路啊!”老铁闻言凑了过来,有些惊慌的模样。路上所遇的那条吞人大蟒留下的阴影似乎还未散去。他也是走云荒的老人,最重凶吉的兆头。 

                    彭黎挥了挥手:“别说了。路上遇蛇不吉利,这个见鬼的蛊神节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赶快离开这里。” 

                    老铁讪讪的退开了,祁烈一扭头,看见了窗边默默而立的商博良。 

                    他身材并不高大,可是提着那柄黑刀默立在窗前时,却别有一种威势,隐隐的压了过来。距离马帮的汉子们不过几步之遥,却像远远的立在天边,和背后那个欢闹喧嚣的人群完全隔绝开来。 

                    “怎么?看上那个妮子了?”祁烈悄无声息的溜达到他身后。 

                    商博良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并不诧异,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 

                    “你老弟是运气不好,都是嫁掉的女人,就没得玩了。若是早一步,凭你的模样,一亲芳泽还不是小事一桩?巫民的女人,不在乎这个,不过就是不能用心,一用心,就是自己找死,”祁烈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 

                    “哦?”商博良似乎有了些兴趣。 

                    “我是运气好,否则那个蛇王峒的小女人没准儿已经送我进了鬼门关。我当年有个小伙计,生得那才是俊俏。我这样的,就配给他擦鞋,”祁烈干笑两声,“这个我可有自知之明。那时候实在找不到带路的巫民,我们走一站倒要住上半个月,一来二去的熟了,看上他的女人也多了起来。结果他在阴虎山那边的鹰石峪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两人干柴烈火的,缠绵得分不开,就留在那里了。后来过了一年,我再过鹰石峪的时候,那小子喜新厌旧,跟另外一个女人缠在了一起。原来那个小女人还哭着死缠他,可是那小子只顾着和新的小娘们寻欢作乐,硬是不肯回头。” 

                    祁烈有几分恻然的神情:“其实巫民也一样是人。那小子搂了新的小女人在屋里做那事,原来的那个就在外面的雨地里哭。其实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就是站在那里不动,一站一天,可是谁都觉得她是在哭……” 

                    “结果呢?” 

                    “死了,”祁烈叹了口气,“后来有一天,那小子忽然就找不见人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尸臭的味道从一个地窖里传出来,惊动了我们马帮的殷头儿。大家打破门冲进去,才看见那小子只剩半个尸身了,一只半尺长的青尾蝎子趴在那里吃他腐烂的尸体。没见过的时候打死我都不敢相信,一只小蝎子,吃人能吃那么快。后来原先跟他纠缠的那个小女人也给找到了,她在自己心口上插了把刀,全身的血都流干了。巫民把那把刀拔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刀尖上也扎着只青尾蝎子。” 

                    “心口里的青尾蝎子?” 

                    “是蛊。巫民的小女人早把蛊下在那小子身上了。那蛊是她自己血炼得的,叫‘两心绵’。” 

                    “两心绵?” 

                    “是同生共死的蛊。拿一公一母两只蝎子,封在篾笼子里,相好的两个人,各自抽出血来喂养。等到两只虫子有了种,再分开来。一只关在透光的篾笼里面,放在太阳下面曝晒,一只放在不透光的篾笼里面,就搁在旁边。见光的那只不到一天就会被生生的晒死,然后不透光的那只也会死掉。这两只虫子磨成粉喝下去,两个人都中了蛊。虫子这东西也有情的,后死的那只看着先死的死在自己面前,就有怨气,它恨啊。这怨气在人心里能活很久,那虫粉在里面也会在生出一条新的尸虫来,不过是半死不活的。但其中一条死了,另外那条就能活过来,从人心里咬个窟窿钻出去,把人吃了。这中蛊的两个人,就算是同生共死了。” 
                    


                    18楼2006-06-08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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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彭黎和苏青几个警觉的人也坐了起来,苏青一步上前十指插进热灰里再提出,对着彭黎点了点头。 

                      “既然是湿润的地方,就该经常换新柴,这个屋子干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是火坑却被人用水浇了,而且柴似乎也有几天没有换过。”商博良低声到。 

                      “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我们根本没有见过过其他巫民!刚才祁帮头说没人招待,我才忽然想起,我们在黑泽上见到的是那十一个人,到了黑水铺还是那十一个人。就算现在是蛊神节,巫民都在家里不出门,可是难道我们那么大队人马进这间大屋,屋里就没有别的主人出来看一眼么?” 

                      “也……也许,”祁烈眨巴着眼睛,也许不出所以然来。 

                      一种恐惧已经从心底悄无声息的滋生蔓延起来,即使苏青这种冷厉的人也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生寒。所有的伙计都醒了过来,屋子里面静得吓人。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沉吟不语的彭黎。 

                      “是有点怪异,”许久,彭黎才沉沉的点头,“出门在外,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苏青,石头,还有你们几个,老祁带着,步子放轻点儿,去外面堂屋里看看,”彭黎压低了声音,“商兄弟谨慎细致,也过去帮帮忙。荣良再带五个去门口看看骡马和货物怎么样了,我带剩下的人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是!” 

                      雨打在屋顶上沙沙作响,除此就只有伙计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祁烈带着的几个伙计走在黑暗里。 

                      这种寂静令人惊惧。他们不敢走进巫民的屋子里查看,周围看去也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是偏偏有一种感觉始终萦绕在他们心头——他们是这里唯一的活人。 

                      不知怎么的,伙计们忽然都相信商博良的疑虑确实没有错。 

                      “谁!”祁烈低喝了一声。 

                      “我!”苏青带着两个伙计潜步过来。 

                      “我们打开一间屋子看了,”苏青的脸色苍白,“没有人!” 

                      这话他是对着商博良说的,所有人中,只有商博良的神色尚能不变。 

                      “回去,先找到彭帮头,”商博良低声道,“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要走散了。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哦!”黑暗中似乎是石头喊了一声。 

                      “怎么?”商博良一惊,猛地举高了火把。 

                      “没事,撞到柜子上,”石头揉了揉肩膀。 

                      “里面有火!”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 

                      石头撞上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巨大木柜,漆画着复杂诡异的花纹。这座色泽古旧的木柜开始并未引起注意,可是石头不小心撞上,却令柜门洞开一线,里面透出了火光。 

                      苏青的手背青筋暴露,退后两步扯开了青弓,一众伙计兵器在手,环绕成半圆的圈子。商博良微微犹豫了一下,握着黑刀的手缓缓的探了出去,他刀柄一击,柜门咦呀一声洞开。 

                      “死人!”石头惊恐的低吼了一声,手里的长匕首一振,身子却退后。 

                      “没事!”商博良在后面一把按住他的背,“不是人骨,是个银鹿头。” 

                      柜子里面飘着幽幽的绿火,两根细蜡的光色怪异。那是一个鹿头骨,被齐颈砍下供在一只雪白的瓷盘中,乍一看像是人的颅骨,在火把的照耀下一层雪白的银光,耀花了伙计们的眼睛,只有眼洞是漆黑的两团。 

                      “见鬼,巫民供这东西干什么?”苏青惊悸未定。 

                      “倒像是纯银的,值不少钱的东西,”石头伸手在银鹿头的面颊上敲了敲,里面空空作响。 

                      行商的人,这点贪心始终都不灭,此时不知是否身在死境,石头依然凑上前去,双手捧着那个银鹿头仔仔细细的端详,满脸痴迷的模样。 

                      “未必是纯银,”商博良低声道,“那么逼真的东西,倒像是真的鹿头骨上鎏了一层银。先不要管它为好,这屋子四处透着邪气,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 

                      他这么说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一群人围在木柜前,此时忽然静了下来。祁烈总是提醒众人不要乱碰巫民家里的东西,竟也没有出声。所有视线都汇集在那颗鎏银的鹿头骨上,带着痴痴的神情。 

                      商博良周围一扫,眼角的余光落在那枚鹿头骨上。忽然有一种极可怕的预感自心底升起,可是他已经挪不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多看那枚鹿头骨一眼,头骨上两个空洞的眼眶仿佛把他的目光都吸了进去,融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20楼2006-06-08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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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喜欢这部科幻小说~也很喜欢里面的商博良~
                        谢谢你哦~
                        很期待下部呢^_^


                        22楼2006-06-18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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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61.53.44.*
                          我等了很久了,江南还写不


                          23楼2007-07-18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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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写的,不过07年是不可能的,要等到08年看他还写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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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楼2007-07-20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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