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曾经不止一次的抱怨过站在自己面前的百目鬼，这混蛋长得实在太高了以至于堵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少年回过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伸出手揉了揉四月一日黑色的发。
那，从你的角度看，有没有其实我就是光源的感觉。
犹豫过后，少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冬天的风撩起四月一日粘在额头的黑色发丝，街边商店温暖的灯火透过额发漏进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四月一日有些伴随着焦躁产生的眩晕感---自己并不是有些抵触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感觉，安稳平静的生活毕竟也不是没有憧憬过，只是少年握着自己右手的身影挡在身前，像是要融进夜色油墨涂抹的黑暗之中一样，莫明的令他有些酸楚。
切，都是这鬼天气和流感搞的。
事实上四月一日一直不知道为啥他光辉的教师形象会让这么个小他五岁的小鬼勾搭脱线到千里之外，更令他气恼的是他竟然发现自己潜移默化的习惯了这种他至今未明的非正常状态，这就跟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跟那些思春期小鬼打交道，长期下来锻造的无比耐寒抗压的体质会被冬季流感放倒一样的莫明。
这些在他看来，是他最拿手的代数公式无法解读的无理题。
少年的身影依然棱络分明，他说我只是喜欢你。
一切问题根源在两周前的放学补习，老实说他一直不知道成绩全优的百目鬼君为啥偏偏跟他过不去，数学这一科上连连挂科整学期，四月一日摘下眼镜用力戳着自己的太阳穴，而且还故意把每道题的答案写在下一道题上，各个题号之间契合的完美无缺，无辜的试卷被四月一日恼火的攥紧---每一个题号前鲜艳的红叉昭示着这小鬼还真是和他杠上了。
然而百目鬼那家伙却极不靠谱的难得文艺了一把，板书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砸到自己头上，低头，是一只边缘整齐的纸飞机。再抬头，某个面瘫小鬼面不改色道貌岸然的举起右手，显而易见的"老师是我干的"表情----你丫的……四月一日不知第几次折断手里的粉笔，故作镇定伸手去拿书写工具时发现牛皮纸盒里只剩下厚厚一层石膏粉，冷静啊四月一日君寻，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为人师表人品良好，然后恶狠狠的曲回自己呼之欲出的中指改成一个扶眼镜的动作，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百目鬼同学，下课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未来祖国的花朵臭着张面瘫脸完全不为所动，夕阳像PHOTO SHOP橙色笔刷一样厚涂覆盖在少年身上，四月一日转身的一瞬间错觉他在发光。
结果自然是千篇一律的毫无新意，百目鬼皱着眉在四月一日喋喋不休的苦口婆心中道貌岸然充耳不闻，对方为了维护师德穷摆架子眉头皱的足以夹死只苍蝇。放课后的办公室被四月一日的声音并不浑厚的声音塞的满满的，窗外的光线挣扎着挤进来洒了一地，末了四月一日出于教师要在学生面前留下良好形象的动机伸手拍了拍百目鬼的头，顺便心安理得的抱怨嘛这小鬼长得还真是高大啊可恶。
本来不过是个插曲般微小的片段，如果不是少年把那只紧攥在右手的纸飞机认认真真的交到四月一日手中，这个镜头早就融化在了四月一日拥挤不堪的记忆里。
四月一日略显迟疑的打开纸飞机，内容简单整洁显而易见，四个字逼得四月一日难得的卸下那一直以来背在身上的，教师特有的生硬老练的表情，局促的皱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反常态的安静起来。
百目鬼安静的注视着沉默的四月一日，不善于表达感觉的习惯轻易遮掩了他略为失落的表情，和年龄不符的老成使得有些东西他深知于心，但就算如此也惧怕着被时间磨去了对感情的执着，而不再锱铢必较棱角分明，骨子里却依旧怀着17岁少年特有的感伤。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百目鬼伸手插进那矮了自己半头的青年黑色的发丝里，声音中飘出一种四月一日至今未明的寂寞语气。
若不是亲眼所见，四月一日打死都不会相信那小鬼竟然也会露出那样柔软悲伤的表情。
于是时间轴拖回来，事实上经历了那混蛋莫名其妙的告白后四月一日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着对方。血液里流淌的冷淡分子和自幼独自一人生活潜移默化出的孤僻性格，他甚至不知道用怎样的反映去面对别人的爱，更别提这是个小自己五岁的学生。于是有时不得不归功于自己那颗敏感又傲娇的心，侥幸心理作祟般的安逸，---四月一日叼着烟念叨着。本以为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自己的生活风平浪静的漂过了7天。


整整七天了，面对过那个写了“喜欢”的纸飞机。
说起来第二天还不是又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的糊弄过去了，四月一日理理文件伸了伸懒腰，稍微地对自己习惯逃避的性格小小的懊恼了一下。他可以回忆得起自己面对那孩子的表情，虽然僵硬却又一次成功的，将那些他深明不该有的但已经产生了的感情不动声色地沉进遗忘里。
有些东西又不是那么简单就做得到的，更何况他还年轻。
他这样想着走进教室，那个孩子略显拘谨地趴在狭窄的课桌上，已经是清校的时间了，窗外的路灯的昏黄代替了夕阳苟延残喘的暗橘，四月一日盯着百目鬼黑色的头发，想着真是可恶啊跟个刺猬一样毛绒绒的我最讨厌毛绒绒的东西了以及——
摸一下没关系吧——
那就摸一下吧——
四月一日咽了口口水，残留在口腔中的咖啡味道顺着喉咙滑进食道里，指尖少年的发温暖的气息通过皮肤融进他的心肺，柔和的令他贪恋起来，他想四月一日你真软弱的没救了，而后不由自主的酸了鼻尖。
他承认自己眷恋来自学生温暖温柔气息的感觉。
少年猛得抬起脑袋，就像刚才根本没有睡着似的，一双赭石的瞳孔盯得四月一日发毛，就这样僵持几秒之后，百目鬼缓慢的支起身子，干凉的嘴唇吐息在四月一日僵硬的颈间。
“四月一日我喜欢你”
“喂喂为什么又是这个模式啊你够了”
“四月一日我喜欢你”
“所以说学生要好好休息啊”
“四月一日我喜欢你”
“压力大的话老师会开导你的嘛但这种发泄方式不见得正确啊”
“。。。。。。”
百目鬼突然停止了梦话般接连不断的告白，他抬起头望着老师的眼睛，黑发青年局促不安的胡乱瞟着，最终还是停止了话题的转移。
“我只是想听老师的答案”百目鬼的眼睛依旧盯着四月一日，执着的令他想起扎根在骨子里的那些不甘的记忆。四月一日依稀记得母亲说过的喜欢，父亲说过的喜欢。他们都说过，君寻我们喜欢你，然后留下他自己---做出承诺的他们在哪里？被许诺出口的爱又在哪里？
四月一日觉得自己是被最近这平凡安逸过头的生活泡得麻痹了，他甚至开始相信少年那在他看来最不值得相信的情话。他明白的，那不过是冬天零度结着薄冰的水面，稍微伸手碰触就碎裂四散开来，留下自己浸在刺骨的寒冷中清醒过来，然后回到独自一人面对痛苦的坚强。他不过是生活在沙漠中为了避免受伤而竖起一身芒刺抵抗的仙人掌，爱对于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孤独长大的他而言，不过是将刚刚没入水中的他摁得更深罢了。我不需要，四月一日想，我不需要那些，我只要我自己就够了。
他理了理思绪，又一次挡开对方抚上他脸颊的手。
“百目鬼静”他顿了顿。
“你不觉得你要求的太多了吗？”
百目鬼漠然的看着四月一日动作急促逃离了教室，关门的一刹那有些话急于出口解释，但他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他只是觉得自己被屋里冰冷的气息灼伤了，伤的体无完肤。
少年皱起眉头，我知道的，你的痛苦，你的伤痕。你固守的尊严和娇傲，你隐晦的淡漠和孤独。
你拒绝被伤害，看似温柔的同大家相处却依旧撇清距离独善其身，这些我都懂的。
然后我说喜欢你，初衷单纯为了看见你化开眉间的那团犹豫促狭的笑容的温暖。
但这些单纯的不甘，又怎能奢求你能全部明白。
四月一日倚在路灯上，枯朽水泥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外套扎根般袭进他的脊椎里，路灯昏黄的光涂在他微微颤抖的消瘦的肩膀。他抬头望着朦胧在烟晕里的人造光源，觉得那虚伪得像太阳一样的光线真是刺眼，低头酸了眼角吸了口烟，尼古丁呛出的眼泪不争气的证明着自己被某些汹涌而来的悲伤寂寞感吞噬掉了。
凌晨一点，四月一日猫在路灯寒冷的光芒下抽完最后一根烟。
百目鬼在内心拟定过无数种可能的结果，譬如两人就一直僵持下去，亦或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把这件事遗忘掉重新披上老师学生的外皮，或者干脆事情暴露被学校退学……他曾经觉得不管怎样都可以冷静面对的自己，在四月一日的一句话下愀然崩塌了。他以为可以将那些话蜕化成寂寞的回忆，终有一天不会那样令他痛苦，他如此的安慰自己。
然而那些选项里面，偏偏漏掉了一个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四月一日隔天便光荣的被流感放倒了，昏昏沉沉糊弄了一天，却还有精力沾沾自喜于模糊一片的视力分辨不清某个小鬼欠揍的嘴脸。他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想着今天这样不晓得能不能坚持到车站，然后学生深黑色的校服又一次挡住了他摇晃的视线。
学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多余的话，只是表示要送他到车站。街灯照射到的范围开始变小，四月一日抬头盯着那些人造光源昏黄的光晕，淡色的光平铺在他微微发红的脸上，令他原本就不怎么清晰的视力变得更加模糊。一路上他们的话并不多，百目鬼看似很迟钝实际上他明白四月一日那些故意回避他的小动作，那些面对自己和其余人不同的表情，那些正在逃避和追赶选择的夹缝中的迷茫。他毕竟是个孩子，他以为抱紧对方就能给予的安全感，在四月一日眼里不过是他最不屑一顾的施舍罢了。
终究还是，让对方讨厌了吧——
百目鬼呼了口气，看着四月一日颠簸在寒冷的空气中瘦小的身影，莫明的感伤起来。四月一日缓慢的踱步上地铁，若无其事的咳了两声，干涩的气氛莫明的酸楚。
“老师”
“嗯？”
“因为我说了任性的话，如果让您困扰了很抱歉”
“。。。。。”
“对不起”
“百目鬼你个混蛋”
“请小心，车门快要关了”
“百目鬼你个混蛋”
“请好好休息”
“百目鬼你个混蛋”
“再见”
“百目鬼我喜欢你”
少年像是被抽掉脊柱一样猛的一激灵，车门已经合上，黑发青年的身影模糊在了凝满水气的玻璃窗里渐渐驶远，百目鬼出乎异常冷静的望着车尾灯淡色的光线，在自己都颤栗的迟疑中看着远去的人造光源模糊着他的视觉——他伸出手，将那飘渺的光点包裹在掌心间。
四月一日头抵着车窗，觉得似乎烧的更厉害了。人造光源暗黄的光线穿透车窗涂在他沾染了霜的黑色的发尖上，视线斑驳的模糊了那孩子的身影，他觉得有点累了，便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