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S.番外：飘散的蒲公英

伊莲篇——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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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柳夏栎央 
录入 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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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就看惯了周遭人嫉妒的目光。
从来就不以为异，因为我确实有这个资本。
精细的谋略、强健的法力、绝色的美貌，还有高贵的身份……
许多人为之拼搏奋斗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我一出生便尽数拥有。
在旁人眼里，我，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天之骄女，神对于克雷洛家无尽的恩泽。
然而，又有谁知道我为此付出代价的沉重？
“……德露黛尔之女，将永生背负禁忌的桎梏，不得解脱……”
注定要孤独一生的人……连为自己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眼前的女子依然温婉地笑着，可他却仿佛从她眼角精雕细啄出的完美弧度中看到了名为“决心”的火光在跳跃。
沉重的叹息，把他不可名状的忧愁散布到了空气中。
末了，他还是固执地开口：
“他不值得你为他牺牲这么多……”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记忆里这个恭顺的女子似乎从没有做过如此失礼的举动。
可她却仍一脸不在意地笑着，轻快得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我知道他爱我，而我也同样爱他。对我来说，尊贵的身份与权利远不及能一直守护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直到生命终结来得重要。”
他凝视着她云淡风轻的笑，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他明白他是说服不了她的。
因为她是一个认准了就一定会去身体力行的人。
那看似甜美可人、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一颗敢爱敢恨的炽热之心。
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哪怕是一千次一万次——只要还有成功的可能，他都要尝试。
“那个诅咒呢？”
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企图用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唤回她对于现实残酷的认识。
“对于‘抛弃自身责任之人’吗？”
她沉默了，随即又抬起头。
风拂过她的发尾，带着清淡的甜香，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神赋予我们看透迷雾的能力，并不是要我们将自己束缚在所谓‘命运’里寻求心理上的安慰呢……我至亲的兄长大人……”
那一天，他看到了——她美得不可方物的绛紫色眸子里溢满了浓浓的幸福。
身为长庚星，你却选择了陨落。
当流星划过天际时，那绚烂而凄美的光华……
一闪既逝。

德露黛尔•克雷洛。
克雷洛家第十代家主。因其惊世的美丽容颜和超凡的睿智头脑，被尊誉于风谷的长庚星。
但在其执权的第53年，风谷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维克多•亚拉兰迪斯，暗族之子。
短暂的相处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结果——德露黛尔爱上了闯进她生命里的人，甘愿放弃家主之位，誓死相随。
整个风谷为之震惊，长老会在恼羞成怒之余，将其从族谱中出名，强行抽取她的灵力，毁了她的异眼。
“从今天开始，你所追求的爱情将成为你的禁忌……”
“……你越是执着，所带来的痛苦就越是深重……”
“……你本人，还有你的子子孙孙，都将被这条惩戒之链束缚，永世不得解脱……”
……永世不得解脱……
……永世不得解脱……
……永世不得解脱……
风纠缠着女子长长的发丝，在她的耳畔低声咆哮着。
她听到了——却浅笑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个月后，德露黛尔的同胞兄弟——阿道夫•克雷洛登上了家主之位。
家谱上第十任家主的丰功伟绩也由一个病故草草收尾。
于是风渐渐平息了，却暗藏了另一个汹涌的开始。

直到传令的侍卫扣响了她的门，碧姬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一次踏出房间。
整整十天了。从听说暗族被皇室下令秘密剿灭那天开始，她就没日没夜地向长生天祈祷——她愿用自己的一切作为交换，只求德露黛尔大人平安无事。
不安、惶恐，这几天来一直充斥在她的心头。平生第一次，淡薄名利如她竟然痛恨起了自己的身世。
如果她也是克雷洛家之人，就能够用“异眼”追随德露黛尔大人，而不用像现在这样只能眼巴巴地等待着进一步的消息。
如果，只是如果……
她真的不敢想也不愿再想下去。只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怕一合上眼就会看到令人恐惧的梦境。


终于在第十天，家主大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并且指名道姓要立刻见她。
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路小跑来到家主居所的内堂，碧姬的心在希望与绝望之间饱受煎熬。
雕花檀木门的对面，可能是最好或是最坏的消息。
狠狠地咬着下唇，碧姬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右手，缓缓地在厚实的门板上敲了三下。
“进来。”
檀木门的里面传出闷闷的应答，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颤动着，几乎握不住门把。
“大人。”
房间里还带着她所熟悉的香气，但主人却已更替。碧姬姿态优雅地躬身行礼，交叠在长袍下的双手却仍在不住地颤抖。
“把门关上。”
不带感情色彩的命令使她近乎僵硬的神态有了些许缓和。碧姬反身合上了门，垂手侍立。
“回答我实话。德露黛尔•克雷洛，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声音仿佛一块石头，投进碧姬本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沸腾般的跃动，昂扬的浑浊。
“对于我，德露黛尔大人就是神。”
压抑着，碧姬选择了实话。
“很好。德露黛尔要是听到这番话，一定也会高兴吧。”
“要是？！”顾不得礼教，碧姬猛得抬起头来，死死地盯住阿道夫有些僵直的背影。
“您是说……”
气管仿佛被人硬生生地卡住了，碧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本就苍白的脸越发血色褪尽，瘦弱的身体好像秋风里的落叶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死了。”
阿道夫颤动的尾音被碧姬的一声哀号淹没，她直挺挺地跌倒在地上，甚至忘记了哭泣。
碧姬的脸上还是一片肃然的平静，泪却无声地滑落下来，仿佛面具上的裂痕，粉碎了幻象。
“但你的忠诚不应该死！”
几乎用吼的，把碧姬的悲伤压抑在了喉咙里，她呜咽着，然后震住了。
因为阿道夫说：“她的孩子活了下来……”

咔吱、咔吱……
木轮在小石子上颠簸了几下，然后停住了。
车夫放下手中的草鞭，转头对着马车里喊：“我们到了，大人。”
车门开了，一袭黑袍的少妇小心步下，怀里抱着一卷毛毯。
“你先回去吧。”
“是。”
草鞭重重地落下，马儿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碧姬低头看了看，毛毯里的婴儿还在熟睡，圆鼓鼓的小脸仿佛一个粉嫩的肉球，舒展着安逸的睡颜。
碧姬将毛毯裹得更紧一些，严严实实地捂住里头的小婴儿，这才提步向前走去。
……
“您是说要将这孩子留在风谷？”
“对。”
“不可以！”
碧姬几乎要冲上去揪住阿道夫的衣襟，狂乱得语无伦次。
“您忘了德露黛尔大人走时长老们对她做了什么吗？她是她的孩子，长生天哪，您不可以这样做，她不应该，不，不行……”
“那她还能去哪儿，皇室的秘密部队还在搜索暗族的残余，如果让他们发现了这孩子……”
“我可以带着她！天涯海角，请您相信我……”
“我可以相信你的能力，但我不可以冒险。”
微微提高了声调，阿道夫不愿与碧姬再做无谓的争执。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您这样做是故意要让她生活在诅咒的阴影中……”
“不论她生活在哪里都不许面对那个诅咒。”
“……”
“与其让她在伤过之后才明白，我宁可让她一辈子生活在禁箍之中。”
走进墙角的阴影，阿道夫默默地抱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递到碧姬面前。
“这是我能保护她……唯一的方式……”
……
“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曾做过，却注定要受到伤害？”
青草在脚边沙沙作响，碧姬看着从身边不断掠过的无尽花海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无辜的啊，我的孩子。”
素手轻轻拂过婴儿的脸颊，风鼓乱了一头长长的青丝，将眼泪与纷飞的花瓣混杂在了一起。
……
“她叫什么名字？”
“伊莲。”
“百合花么？是德露黛尔大人最喜欢的花呀……”
……

第十一任家主阿道夫•克雷洛在继任三年之后，其夫人诞下一女，自己却死于难产。阿道夫家主以少小姐身体虚弱为由，将其送入百合谷由专人抚养。
 ——《克雷洛家族谱》

“啊~~好难啊~~”
伊莲丢下比砖头还厚的族谱，顺势扑到在桌面上，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碧姬。


“你说什么！碧姬！你怎么能……”
“既然伊莲即将恢复应有的身份，那也烦请家主大人处理好这件事。”
“碧姬你……”
“碧姬稍后将自请责罚，求家主大人让我再见伊莲最后一面。”
……

夕阳西下。
阳光好似金色的薄纱，被风轻轻地托起，从旷远的天幕上悠然飘落。花瓣也被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黄，仿佛是最细最软的金子织成的，草尖上的露珠就像女神失手打落人间的点点碎钻，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伊莲沿着花间小径一路飞跑，衣角不经意地甩过四周密布的花丛，扬起一片纷飞的花屑，沾湿了浅金色的长发。
“嘭！”“碧姬夫人！”
开门声与伊莲欢喜的惊呼同时炸起，紧接着一连串的娇蹄劈头盖脸地滚下来。
“欢迎回来！您这次去了好久，怎么都不来看伊莲的~~伊莲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像您哦……”
窗边逆光而立的身影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硬得一动也不动。
“碧姬夫人？”
伊莲迟疑地叫着，微凉的空气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窗边的人影转了过来，碧姬的脸上毫无血色，泛着死人般的青白，一袭浅灰的长袍使她看起来就像神殿里高深莫测的雕像。
“过来，伊莲。”
她伸出手，却依旧面无表情，指尖的皮肤拉扯出异样的灰白。
伊莲怯生生地走上前，这样的碧姬夫人不是她所熟悉的——脸上不再有温婉的笑容，仿佛只是一个将死的空壳。
脚步停在灰色的长跑之前，伊莲将自己小小的手舒展在碧姬冰冷的掌心，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那一双空洞的眸子。
一片黯然的眼睛忽然有了焦距，炫烂的光华闪现，瞬间充满了小屋，风鼓动着碧姬的长发，狠狠地扫过伊莲稚嫩的脸颊。
外来灵力强行注入的疼痛在指尖凝结，伊莲本能得想要抽回手，却被碧姬一把握紧——她定定地盯着伊莲泛起晶莹的大眼睛，任凭身体被一点点抽空。
“碧姬夫人！”
伊莲惶恐地叫着，却从晃动的泪光中看见碧姬脸上浮现出释然的微笑。
“我的孩子，原谅我，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血从灰白的唇角蜿蜒而下，滴在伊莲的眼角，就像一颗艳红色的泪珠，滑落。
“碧姬夫人！”
屋外，残阳已经褪去了一片祥和的金，只剩下灼眼的大块血红，烙在伊莲的心里，再也抹不去。
……
“碧姬夫人！碧姬夫人！”
“别哭了……伊莲……来，笑一个……伊莲笑起来最漂亮了……记住，伊莲……只有一直微笑着……你……才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残酷的未来……”
“不，不要说了！碧姬夫人！伊莲不要你离开！”
感觉到大颗的泪珠滚落到脸上，已近残烛的手颤颤微微地抬起，想要拂去绛紫色眸子中的哀伤，却僵在了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垂落。
“碧姬夫人！”
……

当家主的侍卫来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伊莲正在给碧姬梳头发。
8岁的小女孩神情严肃地举着梳子，一丝不苟地整理着洒落在枕头上的青丝。
床的四周堆满了刚采下的百合花，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朝露。素雅的馨香巧妙地掩盖了一室死亡的颓唐。
“少小姐，”侍卫们单膝跪地，委婉地提醒，“马车已经在等您了。”
“我知道了。”
伊莲头也不回地答道，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束长发平顺地铺在碧姬的耳边。
她已经给碧姬上过一层薄薄的胭脂，使她的脸带上了健康的红润，仿佛只是一不小心在花丛中睡觉了的公主，安然等待着醒来的那一刻。
伊莲定定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跪到床沿，将唇轻轻地贴在碧姬的耳畔，低声说道：“碧姬夫人说的话，伊莲都记住了……”
“……我再也不会哭了……永远……”
……
“唱歌吧，伊莲，只有它能让你忘记一切地烦恼与悲伤，永远自在地飞翔……”
“我会的，碧姬夫人，我会唱下去，一直一直地唱下去……可为什么？泪还是流个不停……”
……

风谷。
悉日朴素的山涧也披上了华贵的盛装，装点着精巧纹饰的船队从撒满金粉的水面上缓缓驶过，琴师们身着白袍，踩着铃铛，婉转地吟唱着。人们或是从半山腰的镂花小窗中探出头来，或是拥挤在小湖边，好奇而又欣喜地打量着船队中间端坐着的美丽女孩。


这绝色的容貌，即使在不分性别美人如云的风谷，依然令人惊叹。
括别整整8年，现任家主唯一的女儿，伊莲少小姐回来了。
从当初家主大人力排众议，为他取名为伊莲•德露黛尔•克雷洛起，就注定了她在风谷中地位的不寻常。
人们私下里交换着眼色，纷纷抛出手中的鲜花和冬青枝，感谢长生天赐予他们的珍宝。
伊莲看着片片嫩红、鹅黄、还有粉蓝，应合着回荡在山谷间的歌唱，从半山腰或是更高的地方纷纷扬扬地落下，停在她的肩头和膝盖，还有的堆砌在她的脚边，更多的则躺倒在水面上，随着淡淡的波纹晃动着。
纷繁杂乱的世界，映在她的眼里只有一片死灰。
“为什么花也会有眼泪呢？”
茫茫然喃喃自语，伊莲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矢车菊。
小草花已经不再鲜亮了，垂拉着脑袋等待凋谢的来临。但它曾经的光彩和落在伊莲掌心那滚烫的一吻已经深深在她心中刻下了一道痕，闪着幸福的微光。
不要紧，我还有誓言。
自我安慰着，澄澈的大眼睛已经悄然褪去了稚气，只剩下全然的坚定。
船队伴着悠扬的歌声一路前行。
……
低低地行礼，镶着荷叶边的群摆划出完美的弧线。
“伊莲参见家主大人。”
“怎么？碧姬是这样教你称呼自己的父亲的吗？”
“伊莲从不认为一个从来都没见过面的陌生人可以算是伊莲的父亲。”
“你这是在怨恨我吗？”
“伊莲不敢。”
“即使你不愿意，起码现在，你还该叫我一声父亲。”
“现在？这种事也会变吗？”
长长地叹气，水帘后的身影悄然起身，素净的鞋尖点过平静的水面，踏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来到垂首恭立的女孩跟前，轻轻拂过垂落在耳际的浅金色发丝。
“等你到了也坐上这正殿正座的那一天，便会明白这其中的无奈了。”
……

日子就照着当年碧姬料想的那样过去。
伊莲每天清晨醒来，跟随着阿道夫巡视山谷，然后在房间里关上一整天，研习咒术或是历数■主史书上大大小小的年份，晚上再去向阿道夫汇报一天的成果。
一天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有伊莲偶尔发现长袍的下摆又短了一些时，她才会觉察时光的流逝。
她生命中最具有转折意义的两年转眼就过去了，知道终止时刻的来临。
伊莲没有任何的惊慌，她就是为了这一天而来的。
……
“大人，您召见我还有什么事？”
“相信我，我为你选择这条路只是为了保护你。无论是我、碧姬、还是你的母亲，都衷心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不要恨，尤其不要怨恨你母亲，对你而言，她应该是伟大的……她用她的死换来了你的生……”
“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说？对于我，母亲就是家族史上一个代表着光辉的标志，一个和我有着莫明血缘的陌生人……”
“不要恨……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恨……”
“……无要恨……”
风透过半开的窗子拂过床沿，静止在了诺大的房间中。
退后两步，一如初见时那样，低低地行礼。
“您的教诲伊莲将毕生谨记，家主，哦不……父亲大人……”
……

大陆历391年，第十一任家主阿道夫•克雷洛辞世。其女伊莲•德露黛尔•克雷洛获得长老会的支持，于同年正式继任，被称为风谷中长开不败的百合花。
——《克雷洛家族谱》
鲜花、挽歌、宏伟的汉白玉墓碑。
一切一个已故家主应有的待遇已经一一完备。
花圃中的红玫瑰，还有山谷中所有的夏枯草、合欢叶全都在一天之内被采尽，投入檀香木燃起的炉火中，熔为一种灰中带粉的眼色，细细地铺撒在焦黑地墓土上。
玫瑰灰，对已故之人最后的告别。
伊莲站在旁侧，冷眼看着族人们脸上毫不吝啬的泪水，一串接着一串地挂下来，浸没在这美丽的灰烬之中，仿佛在为哀伤的挽歌更添一抹郁悒之色。
六弦琴还在耳边哭泣，伊莲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身，径直离开。
不断有侍女或护卫从旁匆匆而过，他们慌乱地行过礼，随即跑开了——带着诧异的神情不时地回望。
伊莲依然独自走着，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不过一场无聊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