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鸢」
寒风仍在“呼呼”作响,从轿帘的一线缝隙中看去,只见漫天飞雪如断絮一般在风里猎猎翻飞,风声飒飒,并没有诗词里的柔美,反而有些冷冽。
天空是沉沉的灰色,日近黄昏,压得人心情也沉闷不已。朱红宫墙在大雪里似乎也失去了它的华美,黯淡地无限延长,似乎要绵延到天边去。却不知哪个玲珑的人儿,在檐下挂了琉璃的风铃,随风轻响,叮叮咚咚地清脆作响,在这阴沉的天气里添了几分明媚。
云听鸢微微掀开轿帘,静静看着路过的座座宫殿,剪水双瞳清澈无波。
白玉为阶,琉璃做地,果然是一派皇家气度,无可比拟。她在心中低叹了一声,放下轿帘。
“小姐,意芷阁快到了,这里是不能坐轿子的。”侍女问雪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即使天气这样阴沉,她的声音依然清脆活泼,无忧无虑。云听鸢嘴角透出一丝笑意,透过那一线缝隙低声问道:“姐姐到了么?”
问雪撑着一把竹伞,伸手把薄薄的青色斗篷拉紧了些,然后呵了呵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没呢。”她个子并不高,一张圆脸,眼睛很大也很亮,小脸通红,眉目清秀,显得很是可爱。
云听鸢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掀开帘子,提起裙摆,下轿。一边的问雪立刻上前,手中拿了一领雪青色斗篷,边上镶了厚厚的毛领,伸手给她披上。云听鸢侧头瞥了一眼,微蹙了眉,轻声问道:“怎么不拿那件紫色的?”
问雪怔了一下,答道:“小姐不是向来喜欢这件么?素净又暖和。”
云听鸢看着问雪的手指灵巧地系上带子打了结,才望向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楼阁,轻轻叹了口气:“今晚可是庆功宴,不能太素了。”一边说,一边抬步向前走去。
问雪沉默,半晌才轻轻道:“今天,是江家人的庆功宴,若是太艳了,他们说不定倒要看不起咱们,以为云家也要趋炎附势,甘居江家之下呢。”
云听鸢一步未停地向前走着,眉目沉沉,不见任何情绪:“问雪,你是因为那天江家庶子江亦然对我无礼的事,怀恨在心吧?”
问雪微微一惊,轻轻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都逃不过这位主子的眼睛,低声道:“那人实在无礼,我,我气不过,小姐这样的人,怎能任他调笑……”
云听鸢停下脚步,回头,眼瞳深深,看不出任何情绪:“问雪。你可知错?”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表情也很平和。可是那么一袭雪青斗篷,眉眼淡淡地看过来,问雪却觉得全身都被一种无形气机罩住,那种威严并不强烈,却是挥之不去,一波连一波地压了过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想要求饶。
这就叫做不怒自威,那是并不张扬却摄人心魄的贵族气度。
那是她的小姐,云听鸢。
十三岁就抽中象征皇后的牡丹签的云听鸢。刚刚及笄就已得盛誉“尹国第一美人”的云听鸢。
她家小姐,注定要母仪天下。注定。
问雪连忙低头,不顾雪地冰凉刺骨,就想往地上跪:“问雪知错,以后再不敢如此鲁莽行事了。”膝盖未及地面,已经听见云听鸢带笑的声音:“鬼丫头,总是用这招来脱罚,下次真罚你跪,看你怎么办。”
问雪眨了眨眼睛,直身站起,疾步跟上她。
云听鸢继续向前走,声音又恢复到了平淡无波:“记住,逞强并非真强,示弱也非真弱。云家数百年根基,岂是一朝可以动摇。江家如此飞扬跋扈,只怕要犯了凤家忌讳呢。”
问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小姐就是聪明。”
云听鸢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叮嘱了一句:“把你的斗篷拉紧些。步子别那么重,地上滑,小心摔了。”
跟在云听鸢身后的,当然不止问雪,还有好几个下人。但,听见这些对话,他们却是听而不闻,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继续往前走。
——学会对眼前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左相家中下人的基本要求。
风雪依然很大,那个雪青身影在漫天飞雪渐渐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