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初见，是两千零九年的五月末。他是华人世界人人皆知的魔术天王，事业正如日中天。
与她初逢，是两千零九年的五月末。她在销声匿迹了两年之后再次出现在国际舞台，一时间声名鹊起。
“那么，可以开始下一组了？”她调整好手里的相机，抬头看他。
“嗯。”他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他已经换好这一组的衣服——白T。深蓝的牛仔裤。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子然后不禁笑，这个男人真的有三十三岁么：“刘谦老师，还真是年轻啊。”
“见笑。”他笑着回答，“卢小姐也很年轻。”
她亦笑，摆了摆手：“我们开始吧。”
他依旧是各种pose各种摆各种笑，她依旧是各种挑角度各种闪光灯各种闪。然后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互相挑刺却删不下照片，他惊讶于彼此之间的默契。很久之后他知道那时他们默契莫名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们拥有相似的灵魂。
“Martin跟我说刘谦老师私下是少言的人，也不尽然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而已。”
她低了眉淡淡的一笑：“荣幸之至。”
第三组的衣服时很规矩很正式的版样。白衬衫配领带的打扮。他正对着镜头笑得安然，就看到歆翮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平整了向一边轻轻歪了领带。过程自然的仿佛是多年的亲密旧识。
“卢小姐这些事情你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处理就好了。”
“是我心急。”女子回到自己的位置。
没有人注意相机后面摄影师的脸颊上也染上了极淡的红霞。
[歆翮]
他并不帅得惊为天人，只是轻浅的笑意干净得让人只能想到愿望。
我只是多看了人海里平凡一面的男子，就这样醉进了他编织的华丽大梦里。
[谦]
她并不美得风华绝代，只是寂静的浅莞温暖得让我仿佛看到了幸福。
我只是多念了像是一只鹔鹴的女子，就这样陷进了她眼底细碎的柔波里。


他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三十余年的岁月他稳稳走来，遇到过不少美好的女子，品尝过爱情的甜蜜当然也免不了分别的痛苦。二十多岁的这些年，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的事业越来越做得有声有色，可感情的色彩却越退越单调，采访时他也乐得拿自己消遣。心动已越来越少。太忙。他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他不懂，为什么只一天都不到的相处，她却却触动了他心里很久不曾有人动过的位置。
她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岁月格外宽待她，气质也和年龄紧密结合得不留缝隙。消失的两年本想以新投入到自己的感情里，可是一场外人看来完美无瑕的婚姻也无疾而终。她遇到过很多不同的男子，都有着相似的笑容，穿相似的修身衫，职业原因也见过不少首席帅气的男模，心悸已是越来越难。
她不懂，为什么只是隔阂在工作框条里的简单交谈，他却在她平静如水的激起了层层波澜。
摄影结束后他匆匆离开乌镇，她只是笑着说了再见，甚至没有留下自己的电话。
自那之后的很久他们也不曾重逢。
他忙于新的商演创作，忙于亚洲巡演的每一次完美出演；而她忙于奔走在山水之间触摸原始的灵魂。
十月他应春晚导演组的邀约来到北京，在北京刘谦本着给朋友捧个场顺便放松一下神经的想法去参观了Martin的年末摄影展。却在他拍的一张照片前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逆光。水乡的白墙黑瓦。穿着旗袍的女子站在镜头的一角。轮廓模糊在黑暗里看不清脸。
照片的名字是城。边角写着小字。
[歆翮]
不久之后Martin来到乌镇采景。我便陪他去。穿上素色旗袍让他拍下了那张照片。本来打算留着私藏，可是耐不住他软磨硬泡还是由着他拿走展览了。他让我随便写点什么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写下了那些话。难道，我在想念你吗。
[谦]
——没有你的故城是空城。
照片的角字如是着写。是娟秀的笔迹。我只是觉得那是你的字——即便我从来没看过。抬眼再看照片上的女子。歆翮，我想知道，这句话，是给我的吗。


天尚未亮尽的清晨，男子揉着头发坐起来。身边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心下一紧伸手去床头拿眼镜，然后看到了压在下面的纸条。
「早安。我马上就回来。
                          歆翮」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转身走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打理着自己，几乎是一根根的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仔细到不像是一个宅男。为了什么呢。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捧起茶几上放着的报纸。漫无目的一行行扫过去，听到了钥匙在锁眼中转动的声音，他快步走到了门口。
穿着天蓝色羽绒服的女人正对他笑：“看什么看不认识我怎么的，快帮我把手里的东西拿到厨房。”
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女人正把手里的外套挂在衣挂上，男子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在你这里有家的感觉，”他蹭了蹭她长长的秀发，“好舒服的。”
“行了刘谦。”她笑，她回身依进了他怀里，瞥到了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她抽身走过去拿起来，“是你妈妈。”
“喂妈妈……”
“快回台北吧，总是让老人在家等着也不好。”饭后她一边洗着手里的碗筷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闲闲散散的语气。
“我说，”他伸手触了触水流，然后把水调得稍稍热一点，“不是说我要帮你洗盘子的么。”
“我来吧就两个盘子而已。”她对他笑笑。
“呐，跟我回台北吧。”
“不行哦，我明天早上我就离开去阿德莱德。Martin在等着我呢。”她关上水龙头把碗碟收进了柜子。
“那好吧。”他嘟嘟嘴像个孩子。
[歆翮]
你说，在我身边有家的感觉。温暖的好像我早便是你的妻子。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谦]
你说，让老人在家守着总不好。亲切得像是对自己的父母。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再遇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事情说起来相当的偶然，是在马德里。
他与好友逛在美术馆里，抬眼就看到了她。米色的圆边帽，上面系着一个蓝色的蝴蝶结，带摆长长的搭在后面。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染成了深栗色，发梢微微卷起——侧面看去像是陶瓷娃娃，易碎而珍贵的美。同样蓝色的上衣。长至脚踝的白色裙子，波西米亚风格。浅色的手袋挎在左手。而右手……挽在一个男子的手臂上。那男子看着她笑意柔软，卡其色裤子配绅士灰衬衫，儒商的气质。自是明白这男子就是那个她的秘密。她看起来很幸福。
和青阳一起到Reina Sofia去参观，那是一直以来都想去的地方，一个执念。他正为女子小声地讲着什么。可女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三米开外，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看着女子，看起来，不快乐。
就这样久久凝望着对方。直到青阳发觉她的注意力不在艺术品上，直到Mirko发现他的目光不在名作。
“好久不见。”她先开了口。
他并未回答，有苦涩漫上嘴角，然后他扬起一个浅笑。“好久不见”？这陌生的客套话。我们之间，何时已经变成这样。
青阳看着女人，道：“你朋友？”
她一愣。有点酸涩和无力感泛了上来，然后她点点头。你看，等我们相逢的时候，别人给予我们的界定，只是“朋友”。与你曾亲密如我，到头来，也不过是朋友。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青阳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开。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刘谦，摘下了帽子。
“是他？”
“嗯。”她笑得有些牵强，“过一会儿我去门口找你，你先自己看吧。”
“还好么。”
女人别过头看他，笑了。“我么？当然……一切都好。”



一下子便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和对方说。
“第一次遇到你的那天，我记得你跟我说，我很年轻，”歆翮伸手卷着自己搭在肩上的发，“刘谦，我一九八零年生人，现在已经三十岁。”
“嗯。”他点头，明白女人这个话题开始的意义。
“他是我前夫，是个珠宝商人。”
“嗯。”
“那次在天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想做个了结所以才走……”
他一笑，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奇怪。你和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是呢，”她自嘲的笑笑，“我和你解释这些做什么。”接着她又看向他，“我和他要复婚了，明年夏天。”
“你是对的，”他摘下墨镜把玩着，“对于女人来说，最幸福的不过是安定生活，相夫教子。而这些，我给不了你。起码现在，我给不了。你选他，是太明智的做法。”
“谢谢。”
“谢我？”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明年就复婚了啊。”
“嗯。”
“和他的家人相处的应该很好吧。”
“嗯。”
“这回心事有人说了，不要还一个人藏在心里。”
“嗯。”
“不可以寄请柬给我。”
她深深呼吸，把那阵突然泛起来的熟悉的疼痛感当做幻觉：“……嗯。”
[歆翮]&[谦]
我曾以为，我们除非死别，绝不生离。而现在结果算什么？
若我离去，后会无期。
If I had a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


【Afterwards】
时光，重叠在一棵树上。
旧枝叶团团如盖，新条从其上引申。时光在树上写史，上古的颜色才读毕，忽然看到当代。
旧与新，往昔与现在，并不是敌对状态，它们在时光行程中互相辨认，以美为最后依归。
——引《眼中人》简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