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子大清早起来，眯着眼打量着冬日的天空，太阳以耀目的姿态挂着，阳光有如夏日般白炽，站在阳光下，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冬日寒气隐藏着，稍许敞开心怀，就浸骨而达心脏，阳光下悬着大的冰凌。 
 
 女儿早早就起来了，在房间弹着琴，琴声在身边停顿，有东西轰然倒塌，两耳充塞着琴声，心慢慢苏醒过来。每个周日休息在家，琴声就象跳跃的音符，看见他们排着纵队在起舞，阳光也在这时晒进了心房，青子的脸上有了温柔的微笑。

涛还躺在床上睡觉，从他身上传来的烟气让阳光也混浊，斜斜的几抹浮在空中。青子有些不由自主的端详起来，涛一脸的倦容，眼角的皱纹比早一阵更深，头发乱草一样蓬松着，偶尔有几根白发在一闪一闪的。涛是侧身睡着的，手搭在一边，习惯性的要拥抱着青。青叹了口气，上前整了整被角，看见涛脸上有抹绯红还没有完全擦干净。 
 
 昨晚涛几时回来的，青吃力的回忆着。已经想不起来了，青不再费心思去思考。看见卧室木地板的地上零乱的放着涛脱下的衣服，酒气烟气还混着一股香气，五色霓虹就在青的眼帘中晃了起来，定定神，阳光被浮在半空中的尘埃分割，一缕一缕在摇晃。

二 
 
 一件黑色中式紧身绣花布棉袄，一条微喇的纯棉裤口绣花的棉裤把青子衬得格外白晰，凸显出身段。青子这阵临出门时，总要对镜子照照，找出时光每天在脸上描上的一些痕迹，也用起据说很有效的护扶品来对付着，用手挑起一点眼霜，均匀有耐心的涂抹起来，“以后你笑起来也要注意分寸，笑多了，鱼尾纹就会被人看见的。”这是谁说的呢？笑也要注意分寸，反正当时青子忍不住又笑了，买下了手中这晶莹的化妆品。 
 
 有人在按门铃，放下手中的东西，跨过涛堆放在地上的衣服径直开门，门铃依旧响过不停，这人怎么这样没有分寸，按着门铃不放手，青子的心中又想起了分寸。 
 
 原来是女儿教琴的老师来了，边搓着手、跺着脚在说“今天好冷，出门迟了。”青子笑笑接着说“有了太阳还是冷呢，这鬼冬天，老师先暖暖手吧。”

女儿出来把老师接到了她自己的房间，女儿的房间一直开着空调，暖和和的。青子笑笑说，也不知道早上起来关关，换换空气。 
 
 女儿做了一个鬼脸，“我知道分寸，妈就是嘴多。” 
 
 青子无谓的叹了叹气，分寸是个什么东西，今早好象就和他较上了劲。女儿也知道分寸了，涛知道分寸吗？谁最近还和我说过分寸，说得是什么来着。青子习惯性的皱起了眉头，忽然又想起，美容院的小姐告诉过青子，最好少皱眉，已经有深深的抬头纹了，再不注意，额头上就不会再光滑。赶忙摸了摸额头，还好，冰凉着，没有别的东西。

三 
 
 不再想分寸的事，女儿每星期在家才呆上两天，今天要做些什么好吃的慰劳女儿。青子提着菜篮子出门了。手中这个菜蓝子用木藤编织，上着光漆，很漂亮，接近工艺器了，是青子和涛逛商场时看中，青子缠着非要买下来的，当时涛看着青子叹着气说“这大把年龄了，还喜欢这些，也不知道分寸的。” 
 
 手中的菜篮子依旧很漂亮，青子买回来后，很少有几次用他买菜的。涛现在不喜欢青子的手艺，总说青子放盐放油没有分寸，做出来的不是太油腻就是咸了，有时间就和青子回两边父母家吃饭，更多的时间是打电话告诉青子，在外有应酬，不必考虑他在那吃饭的。青子心里对做菜就更没有把握，时间久了，也认为自己做菜不行。涛不回来吃饭，一个人懒，总在外胡乱对付着。

青子正将女儿爱吃的料炒仔鸡起祸，小小的鸡块间杂着碎碎的红辣、姜丝、蒜子，盛在平整的盘子的显得特别生动，鸡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厨房。听见涛的回答，手抖动了一下，很快将空着的菜锅放在水笼头下冲洗着，水哗哗做响，青子感觉脸上也有水滴在淌着，不敢用手抹，只是吸了两下鼻子。 
 
 涛站在门外，很久一阵没有听见青子的回答，也就自顾洗脸收拾去了。女儿房间断断断续续的琴声完全停了下来，青子怔怔的想着，老师要回家了。连忙将手放在笼头下洗了洗，手被冷水揉搓得红红的，无名指上的冻疮红肿着，一枚铂金的钻戒箍紧，青子用手擦了擦早已黯淡的戒面，又想了想，把钻戒取了下来，有声叹息轻轻的在心里响起。

老师早已站在客厅了，见青子出来了，笑着招呼说，“时间不早，要回去了。”青子嚅里挽留着老师“饭菜已经做好了，还是吃着再走。” 
 
 “还是回家吃，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老师脸上的微笑真甜。青子心里嘀咕着，“小家伙聪明，掌握起来很快，就是节奏感还要加强，多练习就知道分寸了。”老师临出门又忙着搁下这句话。 
 
 多练习就知道分寸？青子的心情仿佛被突然抽走了阳光，阴阴的，尽管空调在不停的向外散发热风。青子打量着客厅，涛不在。青子的心空空的，飞快的迈上几步推开了卧室的门，涛正对镜收拾，头发早梳理得有条，戴着一顶皮帽，一件毛线间着皮草的夹克，黑色灯草绒休闲裤，显得人年轻了很多，眼睛里光芒内敛，斜着打量了青子一眼。

青子冲进来后，又马上把门锁上，脸色慢慢起着红潮。卧室的空气污浊不堪，阳光直直的射在木地板上，涛换下来的脏衣服堆在一个角落。青子抬起眼睛盯着涛，有血丝充盈进双眼。 
 
 涛打量着青子，上来拍了拍青子的脸，“又怎么了，昨晚有应酬回来晚了，不是向你请示汇报了吗？”青子用力拂开涛的手，一字一眼的说“涛，你要知道分寸，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青子长吁了一口气，分寸终于吐出了口，人整个松了下来，无力的靠壁站着。“青子，你又什么分寸来了，我不工作，不做事，成天在家守着你陪着你，就是知道分寸了。”涛依旧不慌不忙的回答着，伸手过来想擞着青子，“你看看你家，你爸几时在家陪你老妈了，你几个妹夫那个不是在外面玩；男人嘛，有应酬就有些逢场做戏，这么多年了，就你一个死脑筋，看不开。这个分寸我会掌握”。

青子将身子闪过去，涛也不以为然“乖，别又瞎吵，今晚我早点回来陪你。”说完，拿起公文包，凑到青子跟前，柔和的说“今天中午这个应酬推不掉，我也没有办法，听话，在家和女儿吃吧，改天我请你去吃海鲜。” 
 
 青子听着涛换鞋、开门、关门的声音，人坐在木地板上，眼泪一滴一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五 
 
 冬日的大街萧瑟，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向灰色的天空伸展，阳光懒散散的洒了几点下来，风不动声色的吹来，吹开了青子穿着的靛青色风衣，系在颈前深红的纱巾也飘动。吃完中饭，女儿就吵着要去奶奶家，正好青子的大妹打电话来，说大家都在妈家聊天。打的送走女儿，青子一个人沿着街道走着，眼睛干涩，脑中一片空白。 
 
 妈和爸分居后，就单独住着一大套新房，平日里青子和两个妹妹有事没事总爱在**家里聚聚，大家一起聊聊天。看见青子默默的进来，大妹秋子就感觉到了异常，仔细打量着青。青不好意思笑了笑“外面的风太大，把眼也吹得干干的。” 
 
 房子里面很暖和，青子随手在玄关的落地镜前脱下风衣，蓝底起花紧身布袄，黑色紧身牛仔裤，一头短发用发胶梳理得有几分张扬，白晰的脸上收拾得光洁温润，却分明有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疲惫。青子看见妈和妹妹们都坐在沙发上打量着自己，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青子听见自己的心在叹息，脸上有了一丝不屑的表情。妈一直在打量着青子的“其实这种先结婚后谈爱也不错，婚姻就是这样一回事，那些死去活来的爱都只是书上写的，人就是要现实几分”妈停顿了片刻“活着，就要知轻重，晓分寸，唉，就是苦了女方的父母了。” 
 
 青子心悸动，脸色有些苍白。口里喃喃的在说“什么分寸，嫁过去的人就一定是懂得分寸，他们以为自己选择的是幸福吗？” 
 
 “青子，你又看不开了。她们嫁过去物质条件总要比国内好吧，人嘛，总要朝一头想，她们认为是幸福就是幸福”大妹白了青子一眼“现在有几个还在谈爱情，你这样的死脑筋出现在我们家里，我真想不明白。”

是呀，青子又在叹息，自己为何老想不开，平日离婚复婚的事还见少吗？看见谁把感情放在嘴里心上。 
 
 “我那位朋友你又不是不认识，她结婚得较早，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她老公在常德演出时被一位有钱的女人看中了，来长沙找他谈判，出价十万要她转让老公，他老公也不做声，一对双胞胎儿子也交给她老公带着”秋子喝了口水，仿佛也轻轻叹息了“她就拿着那十万元一个人过了四五年，高不成低不就，你还要她相信什么，趁现在还较年轻，长相不错，找个台湾老公嫁过去有什么不好？” 
 
 “我就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分寸，你爸不回家，天天找着他吵，结果更好了，干脆两个人分开过。”不知为何又钩起了**伤心事，妈打断了秋子的话“现在的日子能过就过吧，知道分寸就行。那些感情又不能当饭吃，两个人在一起过久了，没有多大问题就过下去，换一个男人，还不是一个样。就是这样的社会。”

青子望着妈苍老的脸，空荡荡的房间有股寒风吹来冷彻心肺。找不出什么适当的话来安慰已年过五十的母亲，口里嚅嚅的说“有合适的你也找个伴吧”，但马上又脸红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话里有几份真实。以前妈讲灰姑娘的童话时，为何老忘记了灰姑娘的故事只是发生在深夜，当阳光出来时，一切幻境都消失了。点石成金的魔杖，能不能在白天施法，青子很遗憾的想着，是不是凡事都有个分寸，那双水晶鞋其实没有人能穿。 
 
 “青子，你在想什么，今天你进来神色就不对”秋子毫不留情的数落着青子“是不是又和涛吵架，男人在外有应酬很正常的，有出息的男人才这样；天天在家陪着你，又有什么出息，你现在要想开一些，涛是个有分寸的人，最多在外玩玩，还是很喜欢你，有这点就行。” 
 
 听着秋子的数落，青子想起早两三年秋子和她先生吵的情形。秋子的老公经常和文艺界打交道，花边新闻也不少，早两三年秋子也经常寻着老公吵，这两年却也习惯了，经常对青子说，只要男人心里有这个家，能养得起这个家就行。青子笑了起来，在笑声中青子看见灰姑娘其实一直贫穷的生活着，最后也找了个修皮鞋的老头，一起生儿育女的，根本没有王子拿着水晶鞋来找她。

涛终于沉不住气了，用手搬过青的头，把青紧紧的拥在怀中，低声说“别生气了，我这一年来表现好，在外真没有什么女人了。”一只手开始轻抚着青来“这阵是工作实在忙碌的，，明天我们带着女儿一起去吃海鲜吧。” 
 
 青子的身躯随着涛的手在抖动，眼睛紧紧的闭着。在一个黑色的漩涡里挣扎，喘息，身体炽热如火，心触火成冰，仿佛星云翻腾，各种星球穿梭往来，黑暗和刹那的闪电交炽，黑洞在伸开巨臂，看着青子呼啸而来。腾地，却有烟花升腾，伴着惊天动地的哭泣，青子突然想起看的新闻，江西又有烟花厂爆炸，血肉纷飞，据报道说没有严格遵守制作烟花的*作规章，27条人命和烟花一起在空中璀灿，又是一个不守分寸的结局，青子的身子顿时也冰冷浸人。 
 
 涛却已打着鼾，擞着青子甜甜的睡了。青子不敢睁开眼睛，数着黑夜，数着一朵朵映在脑中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