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垣
在赌场中因为她一时兴起便决心当掉随身的稀世宝物,进行一场豪赌。对手本要求赌大的,拿双方的夫人做赌注,他表面冷淡,眼眸深邃,吐出的字句却斩钉截铁:“换个赌注。”就算他胜券在握,却恐世事难料,他不能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他失去她。只因她是他认定要陪他到老的人,唯一的一个人,别人不能取代,亦无法与人交换。典当宝石换现钱时,他故意放水把剑交给她典当,闹市里人山人海,想要找人都困难,他实则给了她一个逃离的最好机会。他知道她一直都想走,她想往最单纯的自由,不再被任何所束缚。比赛正值焦灼,却是店老板过来交回当掉宝剑所换的钱,他当下心头一凉,马上说:“我输了”,将一大笔钱全数放弃,突出人潮,寞寞然走向大厅,一切都是他默许,都是他给了她机会,既然是她选择,他无话可说。好像从开始就是他一个人来的,一个人进了赌场,一个人开始赌局,他也这么一个人回去。来的时候她分明还近在左右,此刻却已不见了。
正当失神,却听得背后她甜美中带着撒娇意味的声音,还跟他说想吃糖葫芦,他半天愣在原地没有反应,幸福来得太突然,总让人恍惚怀疑这是否是梦境。她没有走,她就站在那里,距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他心中欢喜又感动,却强加掩饰,还频频嘴硬,两人甜蜜无比。她本有最好的机会逃离,获得她海阔天空的自由,她却主动放弃了,只因只有她爱的人所在的地方才是天堂,只因跟爱的人在一起便是自由,跟爱的人相守就是快乐,而他,是她最爱的人,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人。他是那么美好的人,而这样的人竟然属于她,她必将含着感激的泪水倍加珍惜。那天晚上,他问她:“你可知道,君王之爱是什么?”她几乎想都没想便答:“雨露均撒,泽陂苍生。”他伸手抚摸她鬓发:“我和他们不一样。”似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暗含他最真挚的内心,现在不再退后了,也不再躲避了,完完整整地给你看我的心,我的心就在这里,交给你处置,任由你珍爱或是伤害,都是你的。
他这么做了,所以当宫中的雪豹突然发狂时,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挨了雪豹一记对他来说致命的伤。直到眼看着大家都要支撑不住了,她握起刀想要动手时,他都还倔强地带伤逞强着把她护在身后,最终用极快的刀法一举了结了那头害人不浅的雪豹。而后,他终于支撑不住,雪豹的利爪中带毒,黑红的血流了满臂,她吓得呆住,半晌,俯在倒下的夫君耳边轻轻念出这么几个字,却永远深深扎根在他的心中:“你死了,我就来陪你”,平淡,无华,却饱含她一世的深情。
几天几夜的疗养,她没日没夜地照料他。醒来后,他迫不及待地便追问她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像个孩子般,尽管虚弱,他漆黑的眸中却带有异样的颜彩,只因她那一句话,他并不是没听清,他只是想听她再说一遍,不,再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他要深深把这句话映在心里。她是爱他的,她很爱他,他这样幸福。
她并未回答他却劝他吃药,他执拗着不吃。她慢慢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骰子,放在他手心。他对着灯卜仔细端详,嘴里默念:“玲珑骰子安红豆……”良久,他收起骰子,一贯冷淡的眸子有藏不住的笑意:“你送我骰子做什么?”她清楚他明知故问便不与理睬,他却百般逼问甚至用欺君之罪来吓她,还说等他好了他要……一旁的她听了,问道:“等你好起来,要怎么?”他没再说话。她温顺地趴在他膝头,抬头,比那春天最柔软的花瓣还要温柔:“我等你好起来,快点好起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相思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这大概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了。若全世界就停止在这一刻,把这一刻无限延长的话,不是很好吗?
而后,他终究知道了她不是锦雀,而是李代桃僵,并以此为由把她送往深山闭门思过十年,与此同时昭告天下她已去世,从此此人不复存在,不久,他的另一位夫人被把出喜脉,还是个男孩。琉璃美好却易碎,他是厌倦她了,她这么想,她还曾天真地以为他会不一样。可还是会不自觉地去思念他,终于,她突出重围满身是伤,背脊上血迹斑斑地去找他,半路却在宫外遇到了那个她日思夜念的人。他面容淡漠,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只有对着她才会显出无尽温柔,漆黑的眸子里因发自内心的笑意而有点点星光的他,一切皆变,物是人非,好不凄凉。他甚至当着她的面把她送给他的骰子捏得粉碎,在寒风中灰飞烟灭,徒化作一阵轻烟。她不再追问了,她不再说他跟那些人都一样,黑眸中漆黑无光,她只身原路返回深山,背影说不尽的颓唐,却安知在她走出大半条街远时,身后人曾因再也克制不住,轻念出“莺哥”。她却不知道,他爱的人从来不是什么锦雀,或是什么莺哥,只是她而已,只是她。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他从来并不真的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她而已,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