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call to arms>
This is a call to arms
Gather soldiers
Time to go to war
This is a battle song
Brothers and sisters
Time to go to the war
——30stm《vox populi》
说再见的时候他二十三岁。认识她已经七年,熟悉她金红头发上所有起伏,熟悉她绿色眼眸的每一丝闪动,熟悉她身上混杂着烈酒味道的的少女的体香。
不久前的某天他说,等我买得起一艘渔船就来娶你。酒馆的女儿笑着说好,递给他一枚磨损的银戒指。戒指的内侧刻着他名字的首字母,他只默默收下,没有问。然而如果他问了呢,如果在那一天钟声敲响二十三声之后他叫她嫁给他,又如何呢。海风会依旧第二十三次吹进残破的木屋,不久后马蹄依旧会踏响二十三声,只留下最后一个回眸。
战争最初打响的时候本没有这样浩大,一次次的失败使战场一步步向北边曼延,马蹄叩击地面发出的声响几乎要惊醒某个国王荒诞奢华的梦。征兵的布告贴满了城墙,最终他只能跨上一匹陌生的军马,同小镇里几乎所有年轻人一起离开,留下妇孺老者,好似一座被踏平的空城,马蹄激起的灰尘还在空中飘荡。汉森此时已不再如当年那般强壮了,海边强烈的阳光晒得棕色头发开始斑驳,然而身上的伤痕却越发多,那是渔人骄傲的功勋。红发的姑娘站在海边,依旧如当年的静美,眉宇间却是遮盖不住的落寞神色。她不是海伦,不是格尼维尔,她亦深知他不是亚瑟王,更不是亚历山大,铁骑下的疆土唯有她站的一寸属于他,淋漓鲜血覆盖下的每一寸泥土都不过是为了某个站在权利顶端的人继续痴梦而做的徒劳无功挣扎。她不过想生活、想做他的妻,叫海风逐渐摧毁她的容颜,或是海浪有一日终带走他,却只是梦。就好像他的马蹄响了二十三声后的一个回眸,消失在那阵风中。
此时的他坐在陌生的马背上,心中忐忑一如当年的第一次出海。马蹄不知响了多少声,海浪、破船、木屋,故乡的景象从他眼前飞快闪过,倏忽不见,只有前方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直延伸。
第三天他们到达了最近的战场。新征的士兵大都未经过训练,拿不对手中的刀剑,双方都一样,战场上厮杀的士兵,那些二十三分钟前才颤抖着发下誓言战斗直至死去的年轻人都不过是某个王权的牺牲者。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辨不出他们的面容,只在彼此的眼里看到相同的恐惧,在那些放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同样惊恐的倒影。
这不是一场有关正义的战争。或者说,到如今已失去分辨对错的必要。要活下去,一定要活着。这是他心中唯一闪现的语句。他不过是个渔夫,也许二十三天之后本可以娶那个头发金红好似火焰的姑娘,本可以拥有一艘旧船日日捕鱼养家,在某个下午安详的死在吹拂千年的腥咸海风之中,或是像所有勇敢的渔人一样葬身海底,如今却拿刀剑在战场上厮杀。
起初他只想逃生,他只想躲过剑影刀光,却没有生路。没有路。只有手中的武器。浓黑的血液染红了大地,黄色的烟尘遮蔽天日。这尘埃之中他什么也看不清,知道他手中的长剑第一次触及某个人原本强健的心脏。温热的鲜血溅上他并不厚重的盔甲,洒进他麻木盲视的眼。那是怎样的一滴血,迫使他睁开眼睛,看这片被撒旦占领的土地。耳边传来巨大的轰鸣,仿佛魔鬼的笑声。他几乎要颤抖着扔下剑跪下,却始终没有。刺入他左肩的剑唤醒了他的意识。耳鸣停止了。他要活着。
如果此时没有扬起的烟尘,他们可以看到覆满乌云的天空。它不再是蓝色的,从地狱来的浓烟取代了明亮的阳光。在满地辨不清形态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之上,在士兵结痂的、沾染灰尘的疮口之上,魔鬼在跳舞。它们在笑,獠牙和犄角化作刀剑,它们叫嚷着死亡,扶着士兵的手,然后用魅惑的口吻在他们耳边说,活着。这是上帝放弃的罪恶之城,是天使的禁地。
活着。他的眼前中剩下红色,鲜红的喷涌的血液,暗红的伤口,黑红的血污,杀红的眼。仿佛世界上只有一种颜色存在。然后雨开始下了。雨水压制了黄色的烟尘,洗去了身上凝固的血块,稀释了大地上满地的污浊。那些死去将士的脸开始显露出原本的神色,安和得如同加入这场战争之前。雨水洗刷了他眼里的那滴血。雨越下越大。耳鸣回来了。他眼前是接连不断的线一般的雨滴,红色不见了。握着他的手的魔鬼不见了。持这武器的手无力的垂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除活着以外的第一个单词:为什么。在他得到答案以前,或者说,在下一个单词出现以前,左胸的钝痛打断了一切。一把剑从背后刺入他的心脏,终于疲惫的跪倒在积水的土地上。湿润的触感好像那片灰蓝色的海,好像那片他看了二十三年的灰蓝色的天空。记忆在他脑海闪现,附满青苔的礁石,舞动的枝条,青色的海鱼,景物在他眼前高速旋转着,最后是一双绿色的眼,幽深纯净好似冰山下的湖泊。灰色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如同二十三天前离开故乡时的天色一样,连云也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