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触碰。
指尖悬在空中，似乎都能感到身下少年细腻的肌肤，能感到他小巧的鼻子的轮廓，感觉到他细密的睫毛的震颤。
忘记了过去，甚至连心愿都忘记了的少年，一百年来飘荡在这世界上，作为只生活了十多年的土方，他没有办法去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光阴。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可以支撑他这么久，这么久。
“我忘记了呢。”他想起少年这样说过。
不可能不好奇，那藏在背后的到底是什么，然而却分明有一种更加隐秘的感情在阻止着他。
矛盾，分歧。错轨。
如果触碰他，是否会产生有自己所想象的交集。更了解他，更接近他。将这个把自己紧紧关在迷雾般的过去的人强硬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明明是风吹一吹都会散掉的人，却有着最牢不可破的外壳。
土方的手渐渐握紧成拳。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翻身顺势在冲田的身边躺了下来。
“睡吧。”他阖上眼睛说。
他只是，不想说。
土方并不明白这样的选择对他而言，对冲田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无法去解释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无果的旅行仍然在继续着，冲田沉默着向前的身影如同不停重复着的单调默片最后只剩下了黑暗的底色。
他好像站在了一个岔路口，手里握着变轨的滑竿，他只要一用力，那列车就会朝着完全不同的方面驶去。
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手心出汗地站在那里，徒劳地望着列车慢慢驶近。
“不对吗？”
“没关系，我们继续找。”
他原本是想要那么说的，但是那一次，却被冲田尖锐地打断了。
“怎么会没关系！你怎么可能会明白！”
少年忽然失控地竭力喊出来，略显沙哑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哭音。
土方愣在那里。
“全部，全部都没有了……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那么久……全都没了……”
他看见冲田那双红色的眸子里几乎要涌出泪来。
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的站着，一时都无话可说。
冲田努力地克制着眼泪，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咬牙转身。
几乎就在同时，土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的手肘。
“总悟！”
如果触碰会怎么样？
接触到冲田的时候，土方忽然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站在那个路口，听见隆隆的声响和呼呼的风声，他尝试着去做一个选择，就像是一个赌博，去赢得那个人，更加长久地呆在他的身边的结局。
手直接地穿了过去。
“土方先生？！”
土方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他做着那个愚蠢的、欲盖弥彰的梦，以为只要不说就能改变什么。只要留下来，只要和他在所谓的现世中产生更深的羁绊，就能帮助他结束这无休止的寻找。然而当他醒来的时候，那说不出口的心情，却可耻地暴露在黎明中。那么的悲哀。
“不要动。”
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少年小心地圈住冲田的肩膀，无法将他拉近，只有自己调整着距离，让他更加靠近，即使姿势很奇怪，手臂也早就酸掉，但是他依然执拗地维持着这个僵硬的“拥抱”。
“没有关系，总悟。”
这样近的距离，冲田似乎都能感觉到土方肩膀的轻颤和温度。一开始惊诧的表情慢慢平复为安宁。
他慢慢抬起手，覆上了那他无法触碰的背。
就站在他的面前的少年，就在他的臂弯里的少年，他们之间，隔了一整个世界。
『我只是，不想让你想起来。』
那天走回站台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他们两个就坐在站台边，抬头看着月亮。
土方静静地听着冲田说话。
“最近开始感觉到越来越虚弱了。对太阳非常敏感，也没有办法时常地凝聚成实体。就好像……随时就会散掉一样。”
少年说到这里，一直以来淡然的不动声色的红色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所以我想……至少在消失之前，还能找回自己的心愿，想要想起来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或者你说这是我另一个心愿也行。”
土方没有说话，夜空里没有一丝云，星河璀璨，月色柔和，六月份就要来临，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也有烟火大会。
绚烂地在天空绽放，然后转瞬即逝。美丽而短暂的一生和怀抱执念，一年一年永无止境的呆在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世间，到底哪个更加悲哀呢。
他侧头看着冲田柔和的侧脸，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他想起冲田说过的话，独自徘徊在世上，看着日月变化，沧海桑田，这种心情自己的确是不能够理解的。
半晌，他听到少年接着说。
“所以，取走土方先生的命什么的话是我骗你的，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所以才开了一个玩笑。如果你想要走的话，现在随时都可以走。”
那天看着月亮的时候，土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站在那个岔路的自己有着的不过是选择的权利，这条路，或者是那条路，但都改变不了他的离开。如果列车不愿意停下，他都只能看着它隆隆地驶过。
只能看着它离开，远到连经过的声音都无法想起，连同那些一起看过的风景……
但是，即使是这样——
“说什么傻话。”
冲田微讶地转头看着土方。
“一个心愿也好，两个心愿也好，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要放弃。统统去实现它不就行了。”
“不要担心。我会帮你。”
至少这段旅程让我陪你。
冲田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土方有些恼怒地瞪视着他，却发现少年已经转回了脸，仰头看着星空浅浅地笑着。
“土方先生还真是个烂好人啊。”
说不出“是我太孤单了”或是“请呆在我的身边”这种话，他虽然忘记了很多事，但是不愿向别人示弱或是强求些什么这样的性格倒是还根深蒂固地保持着。不会很好地表达自己，悲伤难过，感激欢喜都埋在心里，深深地掩盖起来。
植根，发芽，然后从枝头开出花。
所以，说过了哦。在心里的时候。
谢谢你了。
土方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