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吧 关注:73贴子:481

【资料】朱自清《经典常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我始终认为,写普及性质的导读之作,必由大名家命笔,读者才能于深入浅出的字里行间获得有真知灼见的途径和读书方法。佩弦师的这本《经典常谈》,实际上就是给此类导读性书籍树立了样板,成为一代典范。 ——吴小如
朱自清(1898—1948)生于江苏东海。现代散文家、诗人、文学研究家。此书写于1942年,1946年由文光书店刊行,1980年三联书店重刊。作者认定,“经典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经典训练是一般人文化教育的必要内容。但我国古代经典,浩繁艰深,为使一般人有兴趣去接近它,作者用十三篇文字要言不烦地介绍了华夏民族文化遗产中的菁华。常谈不囿于陈腐的旧学框架,尽量采择近人新说。读来亲切自然,通俗易懂。字里行间可见出一种嚼饭哺人、孜孜不倦的精神,作者有一个美好的心愿,希望“读者能把它当作一只船,航到经典的海里去。” ——编者
目录
序-------------------------------------------1
《说文解字》第一
《周易》第二
《尚书》第三
《诗经》第四
《三礼》第五
《春秋》三传第六
《四书》第七
《战国策》第八
《史记》《汉书》第九
诸子第十
辞赋第十一
诗第十二
文第十三


1楼2011-07-09 12:42回复
    说文解字》第一
    中国文字相传是黄帝的史官叫仓颉的造的。这仓颉据说有四只眼睛,他看见了地上的兽蹄儿、鸟爪儿印着的痕迹,灵感涌上心头,便造起文字来。文字的作用太伟大了,太奇妙了,造字真是一件神圣的工作。但是文字可以增进人的能力,也可以增进人的巧诈。仓颉泄圞漏了天机,却将人教坏了。所以他造字的时候,“天雨粟,鬼夜哭”。人有了文字,会变机灵了,会争着去作那容易赚圞钱的商人,辛辛苦苦去种地的便少了。天怕人不够吃的,所以降下米来让他们存着救急。鬼也怕这些机灵人用文字来制他们,所以夜里嚎哭①;文字原是有巫术的作用的。但仓颉造字的传说,战国末期才有,那时人并不都相信,如《易·系辞》里就只说文字是“后世圣圞人”造出来的。这“后世圣圞人”不止一人,是许多人。我们知道,文字不断地在演变着;说是一人独创,是不可能的。《系辞》的话自然合理得多。
    “仓颉造字说”也不是凭空起来的。秦以前是文字发生与演化的时代,字体因世因国而不同,官书虽是系统相承,民间书却极为庞杂。到了战国末期,政治方面,学术方面,都感到统圞一的需要了,鼓吹的也有人了;文字统圞一的需要,自然也在一般意识之中。这时候抬出一个造字的圣圞人,实在是统圞一文字的预备工夫,好教人知道“一个”圣圞人造的字当然是该一致的。《荀子·解蔽篇》说,“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一也”,“一”是“专一”的意思,这儿只说仓颉是个整理文字的专圞家,并不曾说他是造字的人;可见得那时“仓颉造字说”还没有凝成定型。但是,仓颉究竟是什么呢?照近人的解释,“仓颉”的字音近于“商契”,造字的也许指的是商契。商契是商民圞族的祖圞宗。“契”有“刀刻”的义;古代用刀笔刻字,文字有“书契”的名称。可能因为这点联圞系,商契便传为造字的圣圞人。事实上商契也许和造字全然无涉,但这个传说却暗示着文字起于夏、商之间。这个暗示也许是值得相信的。至于仓颉是黄帝的史官,始见于《说文序》。“仓颉造字说”大概凝定于汉初,那时还没有定出他是哪一代的人;《说文序》所称,显然是后来加添的枝叶了。
    识字是教育的初步。《周礼·保氏》说贵圞族子弟八岁入小学,先生教给他们识字。秦以前字体非常庞杂,贵圞族子弟所学的,大约只是官书罢了。秦始皇统圞一了天下,他也统圞一了文字;小篆成了国书,别体渐归淘汰,识字便简易多了。这时候贵圞族阶圞级已经没有了,所以渐渐注重一般的识字教育。到了汉代,考圞试史、尚书史(书圞记秘圞书)等官儿,都只凭识字的程度;识字教育更注重了。识字需要字书。相传最古的字书是《史籀篇》,是周宣王的太史籀作的。这部书已经佚去,但许慎《说文解字》里收了好些“籀文”,又称为“大篆”,字体和小篆差不多,和始皇以前三百年的碑碣器物上的秦篆简直一样。所以现在相信这只是始皇以前秦国的字书。“史籀”是“书圞记必读”的意思,只是书名,不是人名。
    始皇为了统圞一文字,教李圞斯作了《仓颉篇》七章,赵高作了《爰历篇》六章,胡母敬作了《博学篇》七章。所选的字,大部分还是《史籀篇》里的,但字体以当地通用的小篆为准,便与"籀文"略有不同。这些是当时官定的标准字书。有了标准字书,文字统圞一就容易进行了。汉初,教书先生将这三篇合为一书,单称为《仓颉篇》。秦代三种字书都不传了;汉代这个《仓颉篇》,现在残存着一部分。西汉时期还有些人作了些字书,所选的字大致和这个《仓颉篇》差不多。其中只有史游的《急就篇》还存留着。《仓颉》残篇四字一句,两句一韵。《急就篇》不分章而分部,前半三字一句,后半七字一句,两句一韵;所收的都是名姓、器物、官名等日常用字,没有说解。这些书和后世“日用杂字”相似,按事类收字——所谓分章或分部,都据事类而言。这些一面供教授学童用,一面供民众检阅用,所收约三千三百字,是通俗的字书。
    


    3楼2011-07-09 12:45
    回复
      象形字本于图画。初民常以画记名,以画记事,这便是象形的源头。但文字本于语言,语言发于声音,以某声命物,某声便是那物的名字。这是“名”;“名”该只指声音而言。画出那物形的大概,是象形字。“文字”与“字”都是通称;分析的说,象形的字该叫做“文”,“文”是“错画”的意思③。“文”本于“名”,如先有“日”名,才会有“日”这个“文”,“名”就是“文”的声音。但物类无穷,不能一一造“文”,便只得用假借字。假借字以声为主,也可以叫做“名”。一字借为数字,后世用四声分别,古代却用偏旁分别,这便是形声字。如“其”本象箕形,是“文”,它的名“ ”(此字为收的左半部分底下加一横)。而日期的“期”,旗帜的“旗”,麒麟的“麒”等,在语言中与“其”同声,却无专字,便都借用“其”字。后来才加“月”为“期”,加鹿为“麒”,一个字变成了几个字。严格的说,形声字才该叫做“字”,“字”是“孳乳而渐多”的意思④。象形有抽象作用,如一画可以代表任何一物,“二”(上)、“—_”(下)、“一”、“二”、“三”其实都可以说是象形。象形又有指示作用,如“刀”字加一点,表明刃在那里。这样,旧时所谓指事字其实都可以归入象形字。象形还有会合作用,会合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分圞子,表示一个意义;那么,旧时所谓会意字其实也可以归入象形字。但会合成功的不是“文”,也该是“字”。象形字、假借字、形声字,是文字发展的逻辑的程序,但甲骨文里三种字都已经有了。这里所说的程序,是近人新说,和“六书说”颇有出入。六书说原有些不完备、不清楚的地方,新说加以补充修正,似乎更可信些。
      秦以后只是书体演变的时代。演变的主因是应用,演变的方向是简易。始皇用小篆统圞一了文字,不久便又有了“隶书”。当时公事忙,文书多,书圞记虽遵用小篆,有些下行文书,却不免写得草率些。日子长了,这样写的人多了,便自然而然成了一体,称为“隶书”;因为是给徒隶等下级办公人看的。这种字体究竟和小篆差不多。到了汉末,才渐渐变了,椭圆的变为扁方的,“敛笔”变为“挑笔”。这是所谓汉隶,是隶书的标准。晋、唐之间,又称为“八分书”。汉初还有草书,从隶书变化,更为简便。这从清末以来在新圞疆和敦煌发现的汉、晋间的木简里最能见出。这种草书,各字分开,还带着挑笔,称为“章草”。魏、晋之际,又嫌挑笔费事,改为敛笔,字字连书,以一行或一节为单位。这称为“今草”。隶书方整,去了挑笔,又变为“正书”。这起于魏代。晋、唐之间,却称为“隶书”,而称汉隶为“八分书”。晋代也称为“楷书”。宋代又改称为“真书”。正书本也是扁方的,到陈、隋的时候,渐渐变方了。到了唐代,又渐渐变长了。这是为了好看。正书简化,便成“行书”,起于晋代。大概正书不免于拘,草书不免于放,行书介乎两者之间,最为适用。但现在还通用着正书,而辅以行、草。一方面却提倡民间的“简笔字”,将正书、行书再行简化;这也还是求应用便利的缘故。
      注释:
      ① 《淮南子·本经训》及高诱注。
      ②古代简牍用泥封口,在泥上盖印。
      ③《说文·文部》。
      ④《说文序》
      [参考资料]《说文解字叙》。容庚《中国文字学》。陈梦家《中国文字学》稿本。


      5楼2011-07-09 12:45
      回复
        《尚书》第三
        《尚书》是中国最古的记言的历浒史。所谓记言,其实也是记事,不过是一种特别的方式罢了。记事比较的是间接的,记言比较的是直接的。记言大部分照说的话写下来;虽然也须略加剪裁,但是尽可以不必多费心思。记事需要化自称为他称,剪裁也难,费的心思自然要多得多。
        中国的记言文是在记事文之先发展的。商代甲骨卜辞大部分是些问句,记事的话不多见。两周金文也还多以记言为主。直到战国时代,记事文才有了长足的进展。古代言文大概是合一的;说出的、写下的都可以叫作“辞”。卜辞我们称为“辞”, 《尚书》的大部分其实也是“辞”。我们相信这些辞都是当时的“雅言”①,就是当时的官话或普通话。但传到后世,这种官话或普通话却变成了诘屈聱牙的古语了。
        《尚书》包括虞、夏、商、周四代;大部分是号令,就是向大众宣布的话,小部分是君臣的相告的话。也有记事的;可是照近人的说数,那记事的几篇,大都是战国末年人的制浒作,应该分别的看。那些号令多称为“誓”或“诰”,后人便用“誓”、“诰”的名字来代表这一类。平时的号令叫“诰”,有关军事的叫“誓”。君告臣的话多称为“命”;臣告君的话却似乎并无定名,偶然有称为“谟”②的。这些辞有的是当代史官所记,有的是后代史官追记。当代史官也许根据亲闻,后代史官便只能根据传闻了。这些辞原来似乎只是说的话,并非写出的文告;史官纪录,意在存作档浒案,备后来查考之用。这种古代的档浒案,想来很多,留下来的却很少。汉代传有《书序》,来历不详,也许是周秦间人所作。有人说,孔子删《书》为百篇,每篇有序,说明作意。这却缺乏可信的证浒据。孔子教学生的典籍里有《书》,倒是真的。那时代的《书》是个什么样子,已经无从知道。“书”原是纪录的意思③;大约那所谓“书”只是指当时留存着的一些古代的档浒案而言;那些档浒案恐怕还是一件件的,并未结集成书。成书也许是在汉浒人手里。那时候这些档浒案留存着的更少了,也更古了,更稀罕了;汉浒人便将它们编辑起来,改称《尚书》。“尚”,“上”也;《尚书》据说就是“上古帝王的书”④。“书”上加一“尚”字,无疑的是表示着尊信的意味。至于《书》称为“经”,始于《荀子》⑤;不过也是到汉代才普遍罢了。
        儒家所传的《五经》中,《尚书》残缺最多,因而问题也最多。秦始皇烧天下诗书及诸侯史记,并禁止民间私藏一切书。到汉惠帝时,才开了书禁;文帝接着更鼓励人浒民献书。书才渐渐见得着了。那时传《尚书》的只有一个济南伏生⑥。伏生本是秦博士。始皇下诏烧诗书的时候,他将《书》藏在墙壁里。后来兵乱,他流浒亡在外。汉定天下,才回家;检浒查所藏的《书》,已失去数十篇,剩下的只二十九篇了。他就守着这一些,私自教授于齐鲁之间。文帝知道了他的名字,想召他入朝。那时他已九十多岁,不能远行到京师去。文帝便派掌故官晁错来从他学。伏生私人的教授,加上朝浒廷的提倡,使《尚书》流传开去。伏生所藏的本子是用“古文”写的,还是用秦篆写的,不得而知;他的学生却只用当时的隶书钞录流布。这就是东汉以来所谓《今尚书》或《今文尚书》。汉武帝提倡儒学,立《五经》博士;宣帝时每经又都分家数立官,共立了十四博士。每一博士各有弟浒子若干人。每家有所谓“师浒法”或“家法”,从学者必须严守。这时候经浒学已成利禄的途径,治经浒学的自然就多起来了。《尚书》也立下欧阳(和伯)、大小夏侯(夏侯胜、夏侯建)三博士,却都是伏生一派分出来的。当时去伏生已久,传经的儒者为使人尊信的缘故,竟有硬说《尚书》完整无缺的。他们说,二十九篇是取法天象的,一座北斗星加上二十八宿,不正是二十九吗⑦!这二十九篇,东汉经浒学大师马融、郑玄都给作过注;可是那些注现在差不多亡失干净了。
        汉景帝时,鲁恭王为了扩展自己的宫殿,去拆毁孔子的旧宅,在墙壁里得着“古文”经传数十篇,其中有《书》。这些经传都是用“古文”写的;所谓“古文”,其实只是晚周民间别体字。那时恭王肃然起敬,不敢再拆浒房子,并且将这些书都交还孔家的主人孔子的后人叫孔安国的。安国加以整理,发见其中的《书》比通行本多出十六篇;这称为《古文尚书》。武帝时,安国将这部书献上去。因为语言和字体的两重困难,一时竟无人能通读那些“逸书”,所以便一直压在皇家图书馆里。成帝时,刘向、刘歆父子先后领校皇家藏书。刘向开始用《古文尚书》校勘今文本子,校出今文脱简及异文各若干。哀帝时,刘歆想将《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及《古文尚书》立博士;这些都是所谓“古文”经典。当时的《五经》博士不以为然,刘歆写了长信和他们争辩⑧。这便是后来所谓今古之争。
        


        8楼2011-07-09 12:49
        回复
          今古文字之争是西汉经浒学一大史迹。所争的虽然只在几种经浒书,他们却以为关系孔子之道即古代圣帝明王之道甚大。“道”其实也是幌子,骨子里所争的还在禄位与声势;当时今古文派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不过两派的学风确也有不同处。大致今文派继承先秦诸子的风气,“思以其道易天下”⑨,所以主张通经致用。他们解经,只重微言大浒义;而所谓微言大浒义,其实只是他们自己的历浒史哲学和政治哲学。古文派不重哲学而重历浒史,他们要负起保存和传布文献的责任;所留心的是在章句、训诂、典礼、名物之间。他们各得了孔子的一端,各有偏畸的地方。到了东汉,书籍流传渐多,民间私学日盛。私学压倒了官学,古文经浒学压倒了今文经浒学;学者也以兼通为贵,不再专主一家。但是这时候“古文”经典中《逸礼》即《礼》古经已经亡佚,《尚书》之学,也不昌盛。
          东汉初,杜林曾在西州(今新浒疆境)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非常宝爱,流离兵乱中,老是随身带着。他是怕“《古文尚书》学”会绝传,所以这般珍惜。当时经师贾逵、马融、郑玄都给那一卷《古文尚书》作注,从此《古文尚书》才显于世⑩。原来“《古文尚书》学”直到贾逵才直正开始;从前是没有什么师说的。而杜林所得只一卷,决不如孔壁所出的多。学者竟爱重到那般地步。大约孔安国献的那部《古文尚书》,一直埋没在皇家图书馆里,民间也始终没有盛行,经过西汉末年的兵乱,便无声无息的亡失了罢。杜林的那一卷,虽经诸大师作注,却也没传到后世;这许又是三国兵乱的缘故。《古文尚书》的运气真够坏的,不但没有能够露头角,还一而再地遭到了些冒名顶替的事儿。这在西汉就有。汉成帝时,因孔安国所献的《古文尚书》无人通晓,下诏征求能够通晓的人。东莱有个张霸,不知孔壁的书还在。便根据《书序》,将伏生二十九篇分为数十,作为中段,又采《左氏传》及《书序》所说,补作首尾,共成《古文尚书百二篇》。每篇都很简短,文意又浅陋。他将这伪书献上去。成帝教用皇家图书馆藏着的孔壁《尚书》对看,满不是的。成帝便将张霸下在狱里,却还存着他的书,并且听它流传世间。后来张霸的再传弟浒子樊并谋反,朝浒廷才将那书毁废;这第一部伪《古文尚书》就从此失传了。
          到了三国末年,魏国出了个王肃,是个博学而有野心的人。他伪作了《孔子家语》、《孔丛子》⑾,又伪作了一部孔安国的《古文尚书》,还带着孔安国的传。他是个聪明人,伪浒造这部《古文尚书》孔传,是很费了一番心思的。他采辑群籍中所引“逸书”,以及历代嘉言,改头换面,巧为联缀,成功了这部书。他是参照汉儒的成法,先将伏生二十九篇分割为三十三篇,另增多二十五篇,共五十八篇⑿,以合于东汉儒者如桓谭、班固所记的《古文尚书》篇数。所增各篇,用浒力阐明儒家的“德治主浒义”,满纸都是仁义道浒德的格言。这是汉武帝罢黜百家,专崇儒学以来的正统思想,所谓大经、大浒法,足以取信于人。只看宋以来儒者所口诵心维的“十六字心传”⒀,正是他伪作的《大禹谟》里,便见出这部伪书影响之大。其实《尚书》里的主要思想,该是“鬼治主浒义”,像《盘庚》等篇所表现的。“原来西周以前,君主即教浒主,可以为浒所浒欲浒为,不受什么政治道浒德的约束。逢到臣民不听话的时候,只要抬出上帝和先祖来,自然一切解决。”这叫做“鬼治主浒义”。“西周以后,因疆域的开拓,交通的便利,富力的增浒加,文化大开。自孔子以至荀卿、韩非,他们的政治学说都是建筑在人性上面。尤其是儒家,把人性扩张得极大。他们觉得政治的良好只在诚信的感应;只要君主的道浒德好,臣民自然风从,用不到威力和鬼神的压浒迫。”这叫作“德治主浒义”⒁。看古代的档浒案,包含浒着“鬼治主浒义”思想的,自然比包含浒着“德治主浒义”思想的可信得多。但是王肃的时代早已是“德治主浒义”的时代;他的伪书所以专从这里下手。他果然成功了。只是词旨坦明,毫无诘屈聱牙之处,却不免露浒出了马脚。
          


          9楼2011-07-09 12:49
          回复
            《诗经》第四
            诗的源头是歌谣。上古时候,没有文字,只有唱的歌谣,没有写的诗。一个人高兴的时候或悲哀的时候,常愿意将自己的心情诉说出来,给别人或自己听。日常的言语不够劲儿,便用歌唱;一唱三叹的叫别人回肠荡气。唱叹再不够的话,便手也舞起来了,脚也蹈起来了,反正要将劲儿使到了家。碰到节日,大家聚在一起酬神作乐,唱歌的机会更多。或一唱众和,或彼此竞胜。传说葛天氏的乐八章,三个人唱,拿着牛尾,踏着脚①,似乎就是描写这种光景的。歌谣越唱越多,虽没有书,却存在人的记忆里。有了现成的歌儿,就可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块垒;随时拣一支合适的唱唱,也足可消愁解闷。若没有完全合适的,尽可删一些,改一些,到称意为止。流行的歌谣中往往不同的词句并行不悖,就是为此。可也有经过众人修饰,成为定本的。歌谣真可说是“一人的机锋,多人的智慧”了②。
            歌谣可分为徒歌和乐歌。徒歌是随口唱,乐歌是随着乐器唱。徒歌也有节奏,手舞脚蹈便是帮助节奏的;可是乐歌的节奏更规律化些。乐器在中国似乎早就有了,《礼记》里说的土鼓土槌儿、芦管儿③,也许是我们乐器的老祖浒宗。到了《诗经》时代,有了琴瑟钟鼓,已是洋洋大观了。歌谣的节奏最主要的靠重叠或叫复沓;本来歌谣以表情为主,只要翻来覆去将情表到了家就成,用不着费话。重叠可以说原是歌谣的生命,节奏也便建立在这上头。字数的均齐,韵脚的调协,似乎是后来发展出来的。有了这些,重叠才在诗歌里失去主要的地位。
            有了文字以后,才有人将那些歌谣记录下来,便是最初的写的诗了。但记录的人似乎并不是因为欣赏的缘故,更不是因为研究的缘故。他们大概是些乐工,乐工的职务是奏乐和唱歌;唱歌得有词儿,一面是口头传授,一面也就有了唱本儿。歌谣便是这么写下来的。我们知道春秋时的乐工就和后世阔人家的戏班子一样,老板叫作太师。那时各国都养着一班乐工,各国使臣往来,宴会时都得奏乐唱歌。太师们不但得搜集本国乐歌,还得搜集别国乐歌。不但搜集乐词,还得搜集乐谱。那时的社浒会有贵浒族与平民两级。太师们是伺候贵浒族的,所搜集的歌儿自然得合贵浒族们的口味;平民的作品是不会入选的。他们搜得的歌谣,有些是乐歌,有些是徒歌。徒歌得合乐才好用。合乐的时候,往往得增浒加重叠的字句或章节,便不能保存歌词的原来样子。除了这种搜集的歌谣以外,太师们所保存的还有贵浒族们为了特种事情,如祭祖、宴客、房屋落成、出兵、打猎等等作的诗。这些可以说是典礼的诗。又有讽谏、颂美等等的献诗;献诗是臣下作了献给君上,准备让乐工唱给君上听的,可以说是政治的诗。太师们保存下这些唱本儿,带着乐谱;唱词儿共有三百多篇,当时通称作“《诗》三百”。到了战国时代,贵浒族渐渐衰落,平民渐渐抬头,新乐代替了古乐,职业的乐工纷纷散走。乐谱就此亡佚。但是还有三百来篇唱词儿流传下来,便是后来的《诗经》了④。
            “诗言志”是一句古话;“诗”这个字就是“言”、“志”两个字合成的。但古代所谓“言志”和现在所谓“抒情”并不一样;那“志”总是关联着政治或教浒化的。春秋时通行赋诗。在外交的宴会里,各国使臣往往得点一篇诗或几篇诗叫乐工唱。这很像现在的请客点戏,不同处是所点的诗句必加上政治的意味。这可以表示这国对那国或这人对那人的愿望、感谢、责难等等,都从诗篇里断浒章浒取浒义。断浒章浒取浒义是不管上下文的意义,只将一章中一两句拉出来,就当前的环境,作政治的暗示。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郑伯宴晋使赵孟于垂陇,赵孟请大家赋诗,他想看看大家的“志”。子太叔赋的是《野有蔓草》。原诗首章云:“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子太叔只取末两句,借以表示郑国欢迎赵孟的意思,上文他就不管。全诗原是男女私情之作,他更不管了。可是这样办正是“诗言志”;在那回宴会里,赵孟就和子太叔说了“诗以言志”这句话。
            


            11楼2011-07-09 12:52
            回复
              到了孔子时代,赋诗的事已经不行了,孔子却采取了断浒章浒取浒义的办法,用《诗》来讨论做学问做人的道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⑤,本来说的是治玉,将玉比人。他却用来教训学生做学问的工夫⑥。“巧笑倩兮,美浒目盼兮,素以为绚兮”⑦,本来说的是美浒人,所谓天生丽质。他却拉出末句来比方作画,说先有白底子,才会有画,是一步步进展的;作画还是比方,他说的是文化,人先是朴野的,后来才进展了文化——文化必须修养而得,并不是与生俱来的⑧。他如此解诗,所以说“思无邪”一句话可以包括“诗三百”的道理⑨;又说诗可以鼓舞人,联合人,增浒加阅历,发浒泄牢骚,事父事君的道理都在里面⑩。孔子以后,“诗三百”成为儒家的六经之一,《庄子》和《荀子》里都说到“诗言志”,那个“志”便指教浒化而言。
              但春秋时列国的赋诗只是用诗,并非解诗;那时诗的主要作用还在乐歌,因乐歌而加以借用,不过是一种方便罢了。至于诗篇本来的意义,那时原很明白,用不着讨论。到了孔子时代,诗已经不常歌唱了,诗篇本来的意义,经过了多年的借用,也渐渐含糊了。他就按着借用的办法,根据他教授学生的需要,断浒章浒取浒义的来解释那些诗篇。后来解释《诗经》的儒生都跟着他的脚步走。最有权威的毛氏《诗传》和郑玄《诗笺》差不多全都是断浒章浒取浒义,甚至断句取义——断句取义是在一句两句里拉出一个两个字来发挥,比起断浒章浒取浒义,真是变本加厉了。
              毛氏有两个人:一个毛亨,汉时鲁国人,人称为大毛公,一个毛苌,赵国人,人称为小毛公;是大毛公创始《诗经》的注解,传给小毛公,在小毛公手里完成的。郑玄是东汉浒人,他是专给毛《传》作《笺》的,有时也采取别家的解说;不过别家的解说在原则上也和毛氏一鼻孔出气,他们都是以史证诗。他们接受了孔子“无邪”的见解,又摘取了孟子的“知人论世”⑾的见解,以为用孔子的诗的哲学,别裁古代的史说,拿来证明那些诗篇是什么时代作的,为什么事作的,便是孟子所谓“以意逆志”⑿。其实孟子所谓“以意逆志”倒是说要看全篇大意,不可拘泥在字句上,与他们不同。他们这样猜出来的作诗人的志,自然不会与作诗人的相合;但那种志倒是关联着政治教浒化而与“诗言志”一语相合的。这样的以史证诗的思想,最先具体的表现在《诗序》里。
              《诗序》有《大序》、《小序》。《大序》好像总论,托名子夏,说不定是谁作的。《小序》每篇一条,大约是大、小毛公作的。以史证诗,似乎是《小序》的专门任务;传里虽也偶然提及,却总以训诂为主,不过所选取的字义,意在助成序说,无形中有个一定方向罢了。可是《小序》也还是泛说的多,确指的少。到了郑玄,才更详密的发展了这个条理。他按着《诗经》中的国别和篇次,系统的附合史料,编成了《诗谱》,差不多给每篇诗确定了时代;《笺》中也更多的发挥了作为各篇诗的背浒景的历浒史。以史证诗,在他手里算是集大成了。
              《大序》说明诗的教浒化作用:这种作用似乎建立在风、雅、颂、赋、比、兴,所谓“六义”上。《大序》只解释了风、雅、颂。说风是风化(感浒化)、讽刺的意思,雅是正的意思,颂是形容盛德的意思。这都是按着教浒化作用解释的。照近人的研究,这三个字大概都从音乐得名。风是各地方的乐调,《国风》便是各国土乐的意思。雅就是“乌”字,似乎描写这种乐的呜呜之音。雅也就是“夏”字,古代乐章叫作“夏”的很多,也许原是地名或族名。雅又分《大雅》、《小雅》,大约也是乐调不同的缘故。颂就是“容”,容就是“样子”;这种乐连歌带舞,舞就有种种样子了。风、雅、颂之外,其实还该有个“南”。南是南音或南调,《诗经》中《周南》、《召南》的诗,原是相当于现在河南、湖北一带地方的歌谣。《国风》旧有十五,分出二南,还剩十三;而其中邶、鄘两国的诗,现经考定,都是卫诗,那么只有十一《国风》⒀了。颂有《周颂》、《鲁颂》、《商颂》,《商颂》经考定实是《宋颂》。至于搜集的歌谣,大概是在二南、《国风》和《小雅》里。
              赋、比、兴的意义,说数最多。大约这三个名字原都含有政治和教浒化的意味。赋本是唱诗给人听,但在《大序》里,也许是“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⒁的意思。比、兴都是《大序》所谓“主文而谲谏”;不直陈而用譬喻叫“主文”,委婉讽刺叫“谲谏”。说的人无罪,听的人却可警诫自己。《诗经》里许多譬喻就在比、兴的看法下,断章断句的硬派作政教的意义了。比、兴都是政教的譬喻,但在诗篇发端的叫做兴。《毛传》只在有兴的地方标出,不标赋、比;想来赋义是易见的,比、兴虽都是曲折成义,但兴在发端,往往关系全诗,比较更重要些,所以便特别标出了。《毛传》标出的兴诗,共一百十六篇,《国风》中最多,《小雅》第二;按现在说,这两部分搜集的歌谣多,所以譬喻的句子也便多了。
              注释:
              ①《吕氏春秋·古乐篇》 。
              ②英美吉特生《英国浒民歌论说》。译文据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歌谣》章。
              ③“土鼓”、“蒉桴”见《礼运》和《明堂位》,“苇蘥”见《明堂位》 。
              ④今《诗经》共三百十一篇,其中六篇有目无诗,实存三百零五篇。
              ⑤《卫风·淇澳》的句子。
              ⑥《论语·学而》
              ⑦“巧笑倩兮,美浒目盼兮。”《卫风·硕人》的句子:“素以为绚兮”一句今已佚。
              ⑧《论语·八佾》。
              ⑨“思无邪”,《鲁颂·駉》的句子;“思”是语词,无义。
              ⑩《论语·阳货》。
              ⑾、⑿见《孟子·万章》。
              ⒀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
              ⒁《周礼·大师》郑玄注。
              [参考资料]顾颉风《诗经在春秋战国间的地位》(《古史辨》第三册下)。顾颉刚《论诗经所录全为乐歌》(同上)。朱自清《言志说》(《语言与文学》)。朱自清《赋比兴说》(《清华学报》十二卷三期)[编者案:朱先生两文,今均见《诗言志辩》中]。


              12楼2011-07-09 12:52
              回复
                三《礼》第五
                许多人家的中堂里,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大牌位。天地代表生命的本源。亲是祖先的意思,祖先是家族的本源。君是政教的本源。人情不能忘本,所以供奉着这些。荀子只称这些为礼的三本①;大概是到了后世才宗浒教浒化了的。荀子是儒家大师。儒家所称道的礼,包括政治制浒度、宗浒教仪式、社浒会风俗习惯等等。却都加以合理的说明。从那“三本说”,可以知道儒家有拿礼来包罗万象的野心,他们认为礼为治乱的根本;这种思想可以叫做礼治主浒义。
                怎样叫做礼治呢?儒家说初有人的时候,各人有各人的欲浒望,各人都要满足自己的欲浒望;没有界限,没有分际,大家就争起来了。你争我争,社浒会就乱起来了。那时的君师们看了这种情形,就渐渐给定出礼来,让大家按着贵贱的等级,长幼的次序,各人得着自己该得的一分儿吃的、喝的、穿的、住的,各人也做着自己该做的一分儿工作。各等人有各等人的界限和分际;若是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任性儿贪多务得,偷懒图快活,这种人就得受严厉的制裁,有时候保不住性命。这种礼,教人节制,教人和平,建立起社浒会的秩序,可以说是政治制浒度。
                


                13楼2011-07-09 12:53
                回复
                  《春秋》三传第六(国语附)
                  “春秋”是古代记事史书的通称。古代朝浒廷大事,多在春秋二季举行,所以记事的书用这个名字。各国有各国的春秋,但是后世不传了。传下的只有一部《鲁春秋》,《春秋》成了它的专名,便是《春秋经》了。传说这部《春秋》是孔子作的,至少是他编。鲁哀公十四年,鲁西有猎户打着一只从没有见过的独角怪兽,想着定是个不祥的东西,将它扔了。这个新闻传到孔子那里,他便去看。他一看,就说:“这是麟啊,为谁来的呢!干什么来的呢!唉唉!我的道不行了!”说着流下泪来,赶忙将袖子去擦,泪点儿却已滴到衣襟上。原来麟是个仁兽,是个祥瑞的东西:圣帝明王在位,天下太平,它才会来,不然是不会来的。可是那时代那有圣帝明王?天下正乱纷纷的,麟来的真不是时候,所以让猎户打死;它算是倒了运了。
                  孔子这时已经年老,也常常觉着生的不是时候,不能行道;他为周朝伤心,也为自己伤心。看了这只死麟,一面同情它,一面也引起自己的无限感慨。他觉得生平说了许多教;当浒世的人君总不信他,可见空话不能打动人。他发愿修一部《春秋》,要让人从具体的事例里,得到善恶的教训,他相信这样得来的教训比抽象的议论深切著明的多。他觉得修成了这部《春秋》,虽然不能行道,也算不白活一辈子。这便动起手来,九个月书就成功了。书起于鲁隐公,终于获麟;因获麟有感而作,所以叙到获麟绝笔,是纪浒念的意思。但是《左传》里所载的《春秋经》,获麟后还有,而且在记了“孔子卒”的哀公十六年后还有:据说那都是他的弟浒子们续修的了。
                  这个故事虽然够感伤的,但我们从种种方面知道,它却不是真的。《春秋》只是鲁国史官的旧文,孔子不曾掺进手去。《春秋》可是一部信史,里面所记的鲁国日食,有三十次和西方科学家所推算的相合,这绝不是偶然的。不过书中残阙、零乱和后人增改的地方,都很不少。书起于隐公元年,到哀公十四年止,共二百四十二年(西元前722—481年);后世称这二百四十二年为春秋时代。书中纪事按年月日,这叫作编年。编年是在史学上是个大发明;这教历浒史系统化,并增浒加了它的确实性。《春秋》是我浒国现存的第一部编年史。书中虽用鲁国纪浒元,所记的却是各国的事,所以也是我们第一部通史。所记的齐桓公、晋文公的霸迹最多;后来说“尊王攘夷”是《春秋》大浒义,便是从这里着眼。
                  古代史官记事,有两种目的:一是征实,二是劝惩。像晋国董狐不怕权浒势,记“赵盾弑其君” ①,齐国太史记“崔杼弑其君”②,虽杀身不悔,都为的是征实和惩恶,作后世的鉴戒。但是史文简略,劝惩的意思有时不容易看出来,因此便需要解说的人。《国语》记楚国申叔时论教太子的科目,有“春秋”一项,说“春秋”有奖善惩恶的作用,可以戒劝太子的心。孔子是第一个开门授徒,拿经典教给平民的人,《鲁春秋》也该是他的一种科目。关于劝惩的所在,他大约有许多口义传给弟浒子们。他死后,弟浒子们散在四方,就所能记忆的又教授开去。《左传》、《公羊传》、《榖梁传》,所谓《春秋》三传里,所引孔子解释和评论的话,大概就是指的这一些。
                  三传特别注重《春秋》的劝惩作用;征实与否,倒在其次。按三传的看法,《春秋》大浒义可以从两方面说:明浒辨浒是浒非,分别善恶,提倡德义,从成败里见教训,这是一;夸扬霸业,推尊周室,亲爱中国,排斥夷狄,实现民浒族大一统的理想,这是二。前者是人君的明浒鉴,后者是拔乱反正的程序。这都是王浒道。而敬天事鬼,也包括在王浒道里。《春秋》里记灾,表示天罚,记鬼,表示恩仇,也还是劝惩的意思。古代记事的书常夹杂着好多的迷浒信和理想,《春秋》也不免如此;三传的看法,大体上是对的。但在解释经浒文的时候,却往往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嚼;这一咬嚼,便不顾上下文穿凿傅会起来了。《公羊》、《榖梁》,尤其如此。
                  


                  15楼2011-07-09 12:54
                  回复
                    这样咬嚼出来的意义就是所谓“书法”,所谓“褒贬”,也就是所谓“微言”,后世最看重这个,他们说孔子修《春秋》,“笔则笔,削则削,”③ “笔”是书,“削”是不书,都有大道理在内。又说一字之褒,比教你作王公还荣耀,一字之贬,比将你作罪人杀了还耻辱。本来孟子说过,“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④那似乎只指概括的劝惩作用而言。等到褒贬说发展,孟子这句话倒像更坐实了。而孔子和《春秋》的权威也就更大了。后世史家推尊孔子,也推尊《春秋》,承认这种书法是天经地义;但实际上他们却并不照三传所咬嚼出来的那么穿凿傅会的办,这正和后世诗人尽管推尊《毛诗》《传》、《笺》里比兴的解释,实际上却不那样穿凿傅会的作诗一样。三传,特别是《公羊传》和《榖梁传》,和《毛诗》《传》、《笺》,在穿凿解经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三传之中,公羊、榖梁两家全以解经为主 ,左氏却以叙事为主。公、榖以解经为主,所以咬嚼得更厉害些。战国末期,专门解释《春秋》的有许多家,公、榖较晚出的而仅存。这两家固然有许多彼此相异之处,但渊源似乎是相同的;他们所引别家的解说也有些是一样的。这两种《春秋经传》经过秦火,多有残阙的地方;到汉景帝、武帝时候,才有经师重加整理,传授给人。公羊、榖梁只是家派的名称,仅存姓氏,名字已不可知。至于他们解经的宗旨,已见上文;《春秋》本是儒家传授的经典,解说的人,自然也离不开儒家,在这一点上,三传是大同小异的。
                    《左传》这部书,汉代传为鲁国左丘明所作。这个左丘明,有的说是“鲁君子”,有的说是孔子的朋友;后世又有说是鲁国的史官的⑤。这部书历来讨论的最多。汉时有《五经》博士。凡解说《五经》自成一家之学的,都可立为博士。立了博士,便是官学;那派经师便可做浒官受禄。当时《春秋》立了《公》、《榖》二传的博士。《左传》流传得晚些,古文派经师也给它争立博士。今文派却说这部书不得孔子《春秋》的真传,不如公、榖两家。后来虽一度立了博士,可是不久还是废了。倒是民间传习的渐多,终于大行!原来是公、榖不免空炎,《左传》却是一部仅存的古代编年通史(残缺又少),用处自然大得多。《左传》以外,还有一部分国记载的《国语》,汉代也认为左丘明所作,称为《春秋外传》。后世学者怀疑这一说的很多。据近人的研究,《国语》重在“语”,记事颇简略,大约出于另一著者的手,而为《左传》著者的重要史料之一。这书的说教,也不外尚德、尊天、敬神、爱民,和《左传》是很相近的。只不知著者是谁。其实《左传》著者我们也不知道。说是左丘明,但矛盾太多,不能教人相信。《左传》成书的时代大概在战国,比《公》、《榖》二传早些。


                    16楼2011-07-09 12:54
                    回复
                      班、马优劣论起于王充《论衡》。他说班氏父子“文义浃备,纪事详赡”,观者以为胜于《史记》⒀。王充论文,是主张"华实俱成"的⒁。汉代是个辞赋的时代,所谓“华”,便是辞赋化,《史记》当时还用散行文字;到了《汉书》,便弘丽精整,多用排偶,句子也长了。这正是辞赋的影响。自此以后,直到唐代,一般文士,大多偏爱《汉书》,专门传习,《史记》的传习者却甚少。这反映着那时期崇尚骈文的风气。唐以后,散文渐成正统,大家才提倡起《史记》来;明归有光及清桐城派更力加推尊。《史记》差不多要驾乎《汉书》之上了。这种优劣论起于二书散整不同,质文各异;其实是跟着时代的好尚而转变的。
                      晋代张辅,独不好《汉书》。他说:“世人论司马迁班固才的优劣,多以固为胜,但是司马迁叙三千年事,只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却有八十万言。烦省相差如此之远,班固那里赶得上司马迁呢!”⒂刘知几《史通》却以为“《史记》虽叙三千年事,详备的也只汉兴七十多年,前省后烦,未能折中;若教他作《汉书》,恐怕比班固还要烦些”⒃。刘知几左袒班固,不无过甚其辞。平心而论,《汉书》确比《史记》繁些。《史记》是通史,虽然意在尊汉,不妨详近略远,但叙汉事倒底不能太详;司马迁是知道“折中”的。《汉书》断代为书,尽可充分利浒用史料,尽其颂述功德的职分:载事既多,文字自然繁了,这是一。《汉书》载别人的文字也比《史记》多,这是二。《汉书》文字趋向骈体,句子比散体长,这是三。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不足为《汉书》病。范晔《后汉书·班固传赞》说班固叙事“不激诡,不抑抗,赡而不秽,详而有体,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这是不错的。
                      宋代郑樵在《通志·总序》里抨击班固,几乎说得他不值一钱。刘知几论通史不如断代,以为通史年月悠长,史料亡佚太多,所可采录的大都陈陈相因,难得新异。《史记》已不免此失;后世仿作,贪多务得,又加繁杂的毛病,简直教人懒得去看⒄。按他的说法,像《鲁春秋》等,怕也只能算是截取一个时代的一段儿,相当于《史记》的叙述汉事;不是无首无尾,就是有首无尾。这都不如断代史的首尾一贯好。像《汉书》那样,所记的只是班固的近代,史料丰富,搜求不难。只需破费工夫,总可一新耳目,“使读之者亹亹而不厌”的⒅。郑樵的意见恰相反,他注重会通,以为历浒史是联贯的,要明白因革损益的轨迹,非会通不可。通史好在能见其全,能见其大。他称赞《史记》,说是“六经之后,惟有此作”。他说班固断汉为书,古今间隔,因革不明,失了会通之道,真只算是片段罢了⒆。其实通古和断代,各有短长,刘、郑都不免一偏之见。
                      《史》、《汉》可以说是自各成家。《史记》“文直而事核”,《汉书》“文赡而事详”⒇。司马迁感慨多,微情妙旨,时在文字蹊径之外;《汉书》却一览之余,情词俱尽。但是就史论史,班固也许比较客观些,比较合浒体些。明茅坤说:“《汉书》以矩矱胜”(21),清章学浒诚说“班氏守绳墨”,“班氏体方用智”(22),都是这个意思。晋傅玄评班固,“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折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23)。这些只关识见高低,不见性浒情偏正,和司马迁《游侠》、《货殖》两传蕴含浒着无穷的身世之痛的不能相比,所以还无碍其为客观的。总之《史》、《汉》二书,文质和繁省虽然各不相同。而所采者博,所择者精,却是一样,组浒织的弘大,描写的曲达,也同工异曲。二书并称良史,决不是偶然的。
                      注释:
                      ① ②③④原文见《史记自序》。
                      ⑤《后汉书·班彪传》。
                      ⑥《汉书·司马迁传赞》。
                      ⑦《后汉书·蔡邕传》。
                      ⑧同⑥。
                      ⑨《汉书·叙传》
                      ⑩刘向著有《别录》。
                      ⑾⑿《通志总序》。
                      ⒀《超奇篇》,这里据《史通·鉴识》原注引,和通行本文字略异。
                      ⒁《超奇篇》。
                      ⒂原文见《晋书·张辅传》。
                      ⒃原文见《史通·杂说》上。
                      ⒄⒅《史通·六家》。
                      ⒆同`⑾⑿。
                      ⒇《后汉书·班固传赞》。
                      (21)《汉书评林序》
                      (22)《文史通义·诗教》下。
                      (23)《史通·书事》。
                      [参考资料]郑鹤声《史汉研究》、《司马迁年谱》、《班固年谱》。


                      25楼2011-07-09 12:59
                      回复
                        诸子第十
                        春秋末年,封浒建制浒度开始崩坏,贵浒族的统浒治权,渐渐维持不住。社浒会上的阶浒级,有了紊乱的现象。到了战国,更看见农浒奴解浒放,商人抬头。这时候一切政治的、社浒会的、经济的制浒度,都起了根本的变化。大家平等自浒由。形成了一个大解浒放的时代。在这个大变动当中,一些才智之士对于当前的形势,有种种的看法,有种种的主张;他们都想收拾那动浒乱的局面,让它稳定下来。有些倾向于守旧的,便起来拥护旧文化、旧制浒度,向当浒世的君主和一般人申述他们拥护的理由,给个旧文化、旧制浒度找出理论上的根据。也有些人起来批浒评或反浒对旧文化、旧制浒度;又有些人要修正那些。还有人要建立新文化、新制浒度来代替旧的;还有人压根儿反浒对一切文化和制浒度。这些人也都根据他们自己的见解各说各的,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这便是诸子之学,大部分可以称为哲学。这是一个思想解浒放的时代,也是一个思想发达的时代,在中国学术史里是稀有的。
                        诸子都出于职业的“士”。“士”本是封浒建制浒度里贵浒族的末一级;但到了春秋、战国之际,“士”成了有才能的人的通称。在贵浒族政治未崩坏的时候,所有的知识、礼、乐等等,都在贵浒族手里,平民是没份的。那时有知识技能的专浒家,都由贵浒族专养专用,都是在官的。到了贵浒族政治崩坏以后,贵浒族有的失了势,穷了,养浒不浒起自用的专浒家。这些专浒家失了业,流落到民间。便卖他们的知识技能为生。凡有权有钱的都可以临时雇用他们;他们起初还是伺候贵浒族的时候多,不过不限于一家贵浒族罢了。这样发展了一些自浒由职业;靠这些自浒由职业为生的,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阶浒级,便是“士农工商”的“士”。这些“士”,这些专浒家,后来居然开门授徒起来。徒浒弟多了,声势就大了,地位也高了。他们除掉执行自己的职业之外,不免根据他们专门的知识技能,研究起当时的文化和制浒度来了。这就有了种种看法和主张。各“思以其道易天下”①。诸子百家便是这样兴起的。
                        


                        26楼2011-07-09 12:59
                        回复
                          第一个开门授徒发扬光大那非农非工非商非官的“士”的阶浒级的,是孔子。孔子名丘,他家原是宋国的贵浒族,贫寒失势,才流落到鲁国去。他自己作了一个儒士;儒士是以教书和相礼为职业的,他却只是一个“老教书匠”。他的教书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有教无类”②。他大招学生,不问身家,只要缴相当的学费就收;收来的学生,一律教他们读《诗》、《书》等名贵的古籍,并教他们礼、乐等功课。这些从前是只有贵浒族才有能够享受的,孔子是第一个将学术民众化的人。他又带着学生,周游列国,说当浒世的君主;这也是从前没有的。他一个人开了讲学和游说的风气,是“士”阶浒级的老祖浒宗。他是旧文化、旧制浒度的辩护人,以这种姿态创始了所谓儒家。所谓旧文化、旧制浒度,主要的是西周的文化和制浒度,孔子相信是文王、周公创造的。继续文王、周公的事业,便是他给他自己的使命。他自己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③;所述的,所信所好的,都是周代的文化和制浒度。《诗》、《书》、《礼》、《乐》等是周文化的代表,所以他拿来作学生的必修科目。这些原是共同的遗产,但后来各家都讲自己的新学说,不讲这些;讲这些的始终只有"述而不作"的儒家。因此《诗》、《书》、《礼》、《乐》等便成为儒家的专有品了。
                          孔子是个博学多能的人,他的讲学是多方面的。他讲学的目的在于养成“人”,养成为国浒家服浒务的人,并不在于养成某一家的学者。他教学生读各种书,学各种功课之外,更注重人格的修养。他说为人要有真性浒情,要有同情心,能够推己及人,这所谓“直”、“仁”、 “忠”、“恕”;一面还得合乎礼,就是遵守社浒会的规范。凡事只问该做不该做,不必问有用无用;只重义,不计利。这样人才配去干政治,为国浒家服浒务。孔子的政治学说,是“正名主浒义”。他想着当时制浒度的崩坏,阶浒级的紊乱,都是名不正的缘故。君没有君道,臣没有臣道,父没有父道,子没有子道,实和名不能符合起来,天下自然乱浒了。救时之道,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④;正名定分,社浒会的秩序,封浒建的阶浒级便会恢复的。他是给浒封浒建制浒度找了个理论的根据。这个正名主浒义,又是从《春秋》和古史官的种种书法归纳得来的。他所谓“述而不作”,其实是以述为作,就是理论化旧文化、旧制浒度,要将那些维持下去。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贡献,便在这里。
                          孔子以后,儒家还出了两位大师,孟子和荀子。孟子名轲,邹人;荀子名况,赵人。这两位大师代表儒家的两派。他们也都拥护周代的文化和制浒度,但是更进一步的加以理论化和理想化。孟子说人性是善的。人都有恻隐心、羞恶心、辞让心、是非心;这便是仁、义、礼、智等善端,只要能够加以扩充,便成善人。这些善端,又总称为“不忍人之心”。圣浒王本于“不忍人之心”,发为“不忍人之政”⑤,便是“仁政”,“王政”。一切政治的、经济的制浒度都是为民设的,君也是为民设的——这却已经不是封浒建制浒度的精神了。和王政相对的是霸政。霸主的种种制浒作设施,有时也似乎为民,其实不过是达到好名、好利、好尊荣的手段罢了。荀子说人性是恶的。性是生之本然,里面不但没有善端,还有争夺放纵等恶端。但是人有相当聪明才力,可以渐渐改善学好;积久了,习惯自然,再加上专一的功夫,可以到圣浒人的地步。所以善是人为的。孟子反浒对功利,他却注重它。他论王霸的分别,也从功利着眼。孟子注重圣浒王的道浒德,他却注重圣浒王的威浒权。他说生民之初,纵浒欲相争,乱得一团糟;圣浒王建立社浒会国浒家,是为明分息争的。礼是社浒会的秩序和规范,作用便在明分;乐是调和情感的,作用便在息争。他这样从功利主浒义出发,给一切文化和制浒度找到理论的根据。


                          27楼2011-07-09 13:00
                          回复
                            儒士多半是上层社浒会的失业流民;儒家所拥护的制浒度,所讲、所行的道浒德,也是上层社浒会所讲、所行的。还有原来农工的下层失业流民,却多半成为武士。武士是以帮人打仗为职业的专浒家。墨翟便出于武士。墨家的创始者墨翟,鲁国人,后来做到宋国的大夫,但出身大概是很微贱的。“墨”原是作苦工的犯人的意思,大概是个浑名;“翟”是名字。墨家本是贱者,也就不辞用那个浑名自称他们的学派。墨家是有团体组浒织的,他们的首领叫作“巨子”;墨子大约就是第一任“巨子”。他们不但是打仗的专浒家,并且是制浒造战争器械的专浒家。
                            但墨家和别的武士不同,他们是有主浒义的。他们虽以帮人打仗为生,却反浒对侵略的打仗;他们只帮被侵略的弱小国浒家做防卫的工作。《墨子》里只讲守的器械和方法,攻的方面,特意不讲。这是他们的“非攻”主浒义。他们说天下大害,在于人的互争;天下人都该视人如己,互相帮助,不但利他,而且利己。这是“兼爱”主浒义。墨家更注重功利,凡与国浒家人浒民有利的事情,才认为有价值。国浒家人浒民,利在富庶;凡能使人浒民富庶的事物是有用的,别的都是无益或有害。他们是平民的代言人,所以反浒对贵浒族的周代的文化和制浒度。他们主张“节葬”、“短丧”、“节用”、“非乐”,都和儒家相反。他们说他们是以节俭勤苦的夏禹为法的。他们又相信有上帝和鬼神,能够赏善罚恶;这也是下层社浒会的旧信浒仰。儒家和墨家其实都是守旧的,不过,一个守原来上层社浒会的旧,一个守原来下层社浒会的旧罢了。
                            


                            28楼2011-07-09 13:00
                            回复
                              压根儿反浒对一切文化和制浒度的是道浒家。道浒家出于隐士。孔子一生曾遇到好些“避世”之士;他们着实讥评孔子。这些人都有有知识学问的。他们看见时世太乱,难以挽救,便消极起来,对于世事,取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他们讥评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⑥,费力不讨好;他们自己便是知其不可而不为的、独善其身的聪明人。后来有个杨朱,也是这一流人,他却将这种态度理论化了,建立“为我”的学说。他主张“全生保真,不以物累形”⑦;将天下给他,换他上腿上一根汗毛,他是不干的。天下虽大,是外物;一根浒毛虽小,却是自己的一部分。所谓“真”,便是自然。杨朱所说的只是教人因生命的自然,不加伤害;“避世”便是“全生保真”的路。不过世事变化无穷,避世未必就能避害,杨朱的教浒义到这里却穷了。老浒子、庄子的学说似乎便是从这里出发,加以扩充的。杨朱实在是道浒家的先锋。
                              老浒子相传姓李名耳,楚国隐士。楚人是南方新兴的民浒族,受周文化的影响很少;他们往往有极新的思想。孔子遇到那些隐士,也都在楚国;这似乎不是偶然的。庄子名周,宋国人,他的思想却接近楚人。老学以为宇宙间事物的变化,都遵循一定的公律,在天然界如此,在人事界也如此。这叫作“常”。顺应这些公律,便不须避害,自然能避害。所以说,“知常曰明”⑧。事物变化的最大公律是物极则反。处世接物,最好先从反面下手。“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⑨“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⑩这样以退为进,便不至于有什么冲浒突了。因为物极则反,所以社浒会上政治上种种制浒度,推行起来,结果往往和原来目的相反。“法浒令滋彰,盗贼多有。”⑾治天下本求有所作为,但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不如排除一切制浒度,顺应自然,无为而为,不治而治。那就无不为,无不治了。自然就是“道”,就是天地万物气以生的总原理。物得道而生,是道的具体表现。一物所以生的原理叫做“德”,“德”是“得”的意思。所以宇宙万物都是自然的。这是老学的根本思想;也是庄学的根本思想。但庄学比老学更进一步。他们主张绝对的自浒由,绝对的平等。天地万物,无时不在变化之中,不齐是自然的。一切但须顺其自然,所有的分别,所有的标准,都是不必要的。社浒会上、政治上的制浒度,硬教不齐的齐起来,只徒然伤害人性罢了。所以圣浒人是要不得的;儒、墨是“不知耻”的⑿。按庄学说,凡天下之物都无不好,凡天下的意见,都无不对;无所谓物我,无所谓是非。甚至死和生也都是自然的变化,都是可喜的。明白这些个,便能与自然打成一片,成为“无人而不自得”的至人了。老、庄两派,汉代总称为道浒家。


                              29楼2011-07-09 13:0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