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吧 关注:73贴子:481

回复:【资料】朱自清《经典常谈》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庄学排除是非,是当时“辩者”的影响。“辩者”汉代称为名家,出于讼师。辩者的一个首领郑国邓析,便是春秋末年著名的讼师。另一个首领梁相惠施,也是法律行家。邓析的本事在对于法浒令能够咬文嚼字的取巧,“以是为非,以非为是”⒀ 。语言文字往往是多义的;他能够分析语言文字的意义,利浒用来作种种不同甚至相反的解释。这样发展了辩者的学说。当时的辩者有惠施和公孙龙两派。惠施派说,世间各个体的物,各有许多性质;但这些性质,都因比较而显,所以不是绝对的。各物都有相同之处,也都有相异之处。从同的一方面看,可以说万物无不相同;从异的一方面看,可以说万物无不相异。同异都是相对的:这叫做“合同异”⒁。
公孙龙,赵人。他这一派不重个体而重根本,他说概念有独浒立分离的存在。譬如一块坚而白的石头,看的时候只见白,没有坚;摸的时候只觉坚,不见白。所以白性与坚性两者是分离的。况且天下白的东西很多,坚的东西也很多,有白而不坚的,也有坚而不白的。也可见白性与坚性是分离的。白性使物白,坚性使物坚;这些虽然必须因具体的物而见,但实在有着独浒立的存在,不过是潜存罢了。这叫作“离坚白”⒂。这种讨论与一般人感觉和常识相反,所以当时以为“怪说”“琦辞”,“辩而无用”。⒃但这种纯理论的兴趣,在哲学上是有它的价值的。至于辩者对于社浒会政治的主张,却近于墨家。
儒、墨 、道各家有一个共通的态度,就是托古立言;他们都假托古圣贤之言以自重。孔子托文王、周公,墨子托于禹,孟子托于尧、舜,老、庄托于传说中尧、舜以前的人物;一个比一个古,一个压一个。不托古而变古的只有法家。法家出于“法术之士”⒄,法术之士是以政治为职业的专浒家。贵浒族政治崩坏的结果,一方面是平民的解浒放,一方面是君主的集浒权。这时候国浒家的范围,一天一天扩大,社浒会的组浒织也一天一天复杂。人浒治、礼治,都不适用了。法术之士便创一种新的政治方法帮助当时的君主整理国政,作他们的参谋。这就是法治。当时现实政治和各方面的趋势是变古——尊君权、禁私学、重富豪。法术之士便拥护这种趋势,加以理论化。
他们中间有重势、重术、重法三派,而韩非子集成其大成。他本是韩国的贵浒族,学于荀子。他采取荀学、老学、和辩者的理论,创立他的一家言 ;他说势、术、法三者都是“帝王之具”⒅,缺一不可。势的表现是赏罚:赏罚严,才可以推行法和术。因为人性穷竟是恶的。术是君主驾御臣下的技巧。综核名实是一个例。譬如教人做某官,按那官的名位,该能做出某些成绩来;君主就可以照着去考核,看他名实能相副否。又如臣下有所建议,君主便叫他去做,看他能照所说的做到否。名实相副的赏;否则罚。法是规矩准绳明主制下了法,庸主只要守着,也就可以治了。君主能够兼用法、术、势,就可以一驭万,以静制动,无为而治。诸子都讲政治,但都是非职业的,多偏于理想。只有法家的学说,从实际政治出来,切于实用。中国后来的政治,大部分是受法家的学说支配的。
古代贵浒族养着礼、乐专浒家,也养着巫祝、术数专浒家。礼、乐原来的最大的用处在丧、祭。丧、祭用礼、乐专浒家,也用巫祝;这两种人是常在一处的同事。巫祝固然是迷浒信的;礼、乐里原先也是有迷浒信成分的。礼、乐专浒家后来沦为儒;巫祝术数专浒家便沦为方士。他们关系极密切,所注意的事有些是相同的。汉代所称的阴阳家便出于方士。古代术数注意于所谓“天人之际”,以为天浒道浒人事互相影响。战国末年有些人更将这种思想推行起来,并加以理论化,使它成为一贯的学说。这就是阴阳家。
当时阴阳家的首领是齐人驺衍。他研究“阴阳消息”⒆,创为“五德终始”说⒇。“五德”就是五浒行之德。五浒行是古代信浒仰。驺衍以为五浒行是五种天然势力,所谓“德”。每一德,各有盛衰的循环。在它当运的时候,天浒道浒人事,都受它支配。等到它运尽而衰,为别一德所胜所克,别一德就继起当运。木胜土,金胜木,火胜金,水胜火,土胜水,这样“终始”不息。历浒史上的事变都是这些天然势力的表现。每一朝代,代表一德;朝代是常变的,不是一家一姓可以永保。阴阳家也讲仁义名分,却是受儒家的影响。那时候儒家也在开始受他们的影响,讲《周易》,作《易传》。到了秦、汉间,儒家更几乎与他们混和为一;西汉今文家的经浒学大部便建立在阴阳家的基础上。后来“古文经浒学”虽然扫除了一些“非常”、“可怪”(21)之论,但阴阳家的思想已深入人心,牢不可拔了。



30楼2011-07-09 13:01
回复
    辞赋第十一
    屈原是我浒国历浒史里永被纪浒念着的一个人。旧历五月五日端午节,相传便是他的忌日;他是投水死的,竞渡据说原来是表示救他的,粽子原来是祭他的。现在定五月五日为诗人节,也是为了纪浒念的缘故。他是个忠臣,而且是个缠浒绵悱恻的忠臣;他是个节士,而且是个浮游尘外、清白不污的节士。“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①他的是一出悲剧。可是他永生在我们的敬意尤其是我们的同情里。“原”是他的号,“平”是他的名字。他是楚国的贵浒族,怀王时候,做“左徒”的官。左徒好像现在的秘浒书。他很有学问,熟悉历浒史和政治,口才又好。一方面参赞国事,一方面给怀王见客,办外交,头头是道,怀王很信任他。
    当时楚国有亲秦、亲齐两派;屈原是亲齐派。秦国看见屈原得势,便派张仪买通了楚国的贵臣上官大夫,靳尚等,在怀王面前说他的坏话。怀王果然被他们所惑,将屈原放逐到汉北去。张仪便劝怀王和齐国绝交,说秦国答应割地六百里。楚和齐绝了交,张仪却说答应的是六里。怀王大怒,便举兵伐秦,不料大败而归。这时候想起屈原来了,将他召回,教他出使齐国。亲齐派暂时抬头。但是亲秦派不久又得势。怀王终于让秦国骗了去,拘浒留着,就死在那里。这件事是楚人最痛心的,屈原更不用说了。可是怀王的儿子顷襄王,却还是听亲秦派的话,将他二次放逐到江南去。 他流浪了九年,秦国的侵略一天紧似一天,他不忍亲见亡浒国的惨象,又想以一死来感浒悟顷襄王,便自沉在汨罗江里。
    《楚辞》中《离骚》和《九章》的各篇,都是他放逐时候所作。《离骚》尤其是千古流传的杰构。这一篇大概是二次被放时作的。他感念怀王的信任,却恨他糊涂,让一群小人蒙蔽着,播弄着。而顷襄王又不能觉浒悟;以致国土日削,国势日危。他自己呢,“信而见疑,忠而被谤” ②,简直走投无路;满腔委屈,千端万绪的,没人可以诉说。终于只能告诉自己的一支笔,《离骚》便是这样写成的。“离骚”是“别愁” 或“遭忧”的意思③。他是个富于感情的人,那一腔遏抑不住的悲愤,随着他的笔奔迸出来,“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④,只是一片一段的,没有篇章可言。这和人在疲倦或苦痛的时候,叫“妈呀!”“天哪!”一样;心里乱极,闷极了,叫叫透一口气,自然是顾不到什么组浒织的。
    篇中陈说唐、虞、三代的治,桀、纣、羿、浇的乱,善恶因果,历历分明;用来讽刺当浒世,感浒悟君王。他又用了许多神话里的譬喻和动植物的譬喻,委曲的表达出他对于怀王的忠爱,对于贤人君子的向往 ,对于群小的深恶痛疾。他将怀王比作美浒人,他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情辞凄切,缠浒绵不已。他又将贤臣比作香草。“美浒人香草”从此便成为政治的譬喻,影响后来解诗、作诗的人很大。汉淮南王刘安作《离骚传》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⑤“好色而不淫”似乎就指美浒人香草用政治的譬喻而言;“怨诽而不乱”是怨则不怒的意思。虽然我们相信《国风》的男女之辞并非政治的譬喻,但断浒章浒取浒义,淮南王的话却是《离骚》的确切评语。
    《九章》的各篇原是分立的,大约汉浒人才合在一起,给了“九章”的名字。这里面有些是屈原初次被放时作的,有些是二次被放时作的。差不多都是“上以讽谏,下以自浒慰”⑥;引史事,用譬喻,也和《离骚》一样。《离骚》里记着屈原的世系和生辰,这几篇里也记着他放逐的时期和地域;这些都可以算是他的自叙传。他还作了《九歌》、《天问》、《远游》、《招魂》等,却不能算自叙传,也“不皆是怨君”⑦;后世都说成怨君,他埋没了他的别一面的出世观了。他其实也是一“子”,也是一家之学。这可以说是神仙家,出于巫。《离骚》里说到周游上下四方,驾车的动物,驱使的役夫,都是神话里的。《远游》更全是说的周游上下四方的乐处。这种游仙的境界,便是神仙家的理想。
    


    32楼2011-07-09 13:01
    回复
      荀子的《赋篇》最早称“赋”。篇中分咏“礼”、“知”、“云”、“蚕”、“箴”(针)五件事物,像是迷语;其中颇有讽世的话,可以说是“隐”的支流余裔。荀子久居齐国的稷下,又在楚国做过县令,死在那里。他的好“隐”,也是自然的。《赋篇》总题分咏,自然和后来的赋不同,但是安排客主,问答成篇,却开了后来赋家的风气。荀赋和屈辞原来似乎各是各的;这两体的合一,也许是在贾谊手里。贾谊是荀卿的再传弟浒子,他的境遇却近于屈原,又久居屈原的故乡;很可能,他模拟屈原的体浒制,却袭用了荀卿的“赋”的名字。这种赋日渐发展,屈原诸作也便被称为“赋”;“辞”的名字许是后来因为拟作多了,才分化出来,作为此体的专称的。辞本是“辩解的言语”的意思,用来称屈、宋诸家所作,倒也并无不合之处。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分赋为四类。“杂赋”十二家是总集,可以不论。屈原以下二十家,是言情之作。陆贾以下二十一家,已佚,大概近于纵横家言。就中“陆贾赋三篇”,在贾谊之先;但作品既不可见,是他自题为赋,还是后人追题,不能知道,只好存疑了。荀卿以下二十五家,大概是叙物明理之作。这三类里,贾谊以后各家,多少免不了屈原的影响,但已渐有散文化的趋势;第一类中的司马相如便是创始的人。——托为屈原作的《卜居》、《渔父》,通篇散文化,只有几处用韵,似乎是《庄子》和荀赋的混合浒体浒制,又当别论。——散文化更容易铺张些。“赋”本是“铺”的意思,铺张倒是本来面目。可是铺张的作用原在讽谏;这时候却为铺张而铺张,所谓“劝百而讽一”⑩。当时汉武帝好辞赋,作者极众,争相竞胜,所以致此。扬雄说:“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⑾;“诗人之赋”便是前者,“辞人之赋”便是后者。甚至有恢谐嫚戏,毫无主旨的。难怪辞赋家会被人鄙视为倡优了。
      东汉以来,班固作《两都赋》,“概众人之所眩曜,折以今之法浒度”⑿;张衡仿他作《二京赋》。晋左思又仿作《三都赋》。这种赋铺叙历浒史地理,近于后世的类书;是陆贾、荀卿两派的混合,是散文的更进一步。这和屈、贾言情之作却迥不相同了。此后赋体渐渐缩短,字句却整炼起来。那时期一般诗文都趋向排偶化,赋先是领着走,后来是跟着走;作赋专重写景述情,务求精巧,不再用来讽谏。这种赋发展到齐、梁、唐初为极盛,称为“俳体”的赋⒀。“俳”是游戏的意思,对讽谏而言;其实这种作品倒也并非滑稽嫚戏之作。唐代古文运动起来,宋代加以发挥光大,诗文不再重排偶而趋向散文化,赋体也变了。像欧阳修的《秋声赋》,苏轼的《前后赤壁赋》,虽然有韵而全篇散行,排偶极少,比《卜居》、《渔父》更其散文的。这称为“文体”的赋⒁。唐宋两代,以诗赋取士,规定程式。那种赋定为八韵,调平仄,讲对仗;制题新巧,限韵险难。这只是一种技艺罢了。这称为“律赋”。对“律赋”而言,“排体”和“文体”的赋都是“古赋”;这“古赋”的名字和“古文”的名字差不多,真正的“古”如屈、宋的辞,汉浒人的赋,倒是不包括在内的。赋似乎是我浒国特有的体浒制;虽然有韵,而就它全部的发展看,却与文近些,不算是诗。
      注释:
      ①《楚辞·渔父》。
      ②《史记·屈原传》。
      ③王逸《离骚经序》,班固《离骚赞序》。
      ④刘熙载《艺概》中《赋概》。
      ⑤同②。
      ⑥王逸《楚辞章句序》。
      ⑦《朱子语类》一四0。
      ⑧《文心雕龙·谐隐篇》。
      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徵能为《楚辞》。九浒江被公召见诵读。”
      ⑩《汉书·司马相如传赞》引扬雄语。
      ⑾《法言·吾子篇》。
      ⑿《两都赋序》。
      ⒀⒁“俳体”、“文体”的名称,是元祝尧《古赋辨体》。
      《参考资料》游国恩《读骚论微初集》。
      


      34楼2011-07-09 13:02
      回复
        晋代诗渐渐排偶化、典故化。就中左思的《咏史诗》,郭璞的《游仙诗》,也取法《楚辞》,借古人及神仙抒写自己的怀抱,为后世所宗。郭璞是东晋初的人。跟着就流行了一派玄言诗。孙绰、许询是领浒袖。他们作诗,只是融化老、庄的文句,抽象说理,所以钟嵘说像“道浒德论”⑤。这种诗千篇一律,没有“我”;《兰亭集诗》各人所作四言、五言各一首,都是一个味儿,正是好例。但在这种影响下,却孕育了陶渊明和谢灵运两个大诗人。陶渊明,浔阳柴桑人,作了几回小官,觉得作官不自浒由,终于回到田园,躬耕自活。他也是老、庄的信浒徒,从躬耕里领略到自然的恬美和人生的道理。他是第一个人将田园生活描写在诗里。他的躬耕免祸的哲学也许不是新的,可都是他从真浒实生活里体浒验得来的,与口头的玄理不同,所以亲切有味。诗也不妨说理,但须有理趣,他的诗能够作到这一步。他作诗也只求明白诚恳,不排不典;他的诗是散文化的。这违反了当时的趋势,所以《诗品》只将他放在中品里。但他后来确成了千古“隐逸诗人之宗”⑥。
        谢灵运,宋时做到临川太守。他是有政治野心的,可是不得志。他不但是老、庄的信浒徒,也是佛的信浒徒。他最爱游山玩水,常常领了一群人到处探奇访胜;他的自然的哲学和出世的哲学教他沉溺在山水的清幽里。他是第一个在诗里用全力刻画山水的人;他也可以说是第一个用全力雕琢字句的人。他用排偶,用典故,却能创造新鲜的句子;不过描写有时不免太繁重罢了。他在赏玩山水的时候,也常悟浒到一些隐遁的、超旷的人生哲理;但写到诗里,不能和那精巧的描写打成一片,像硬装进去似的。这便不如陶渊明的理趣足,但比那些“道浒德论”自然高妙得多。陶诗教给人怎样赏味田园,谢诗教给人怎样赏味山水;他们都是发现自然的诗人。陶是写意,谢是工笔。谢诗从制题到造句,无一不是工笔。他开了后世诗人着意描写的路子;他所以成为大家,一半也在这里。
        齐武帝永明年间(西元四八三年——四九三年),“声律说”大盛。四声的分别,平仄的性质,双声叠韵的作用,都有人指出,让诗文作家注意。从前只着重句末的韵,这时更着重句中的“和”;“和”就是念起来顺口,听起来顺耳。从此诗文都力求谐调,远于语言自然。这时的诗,一面讲究用典,一面声讲究声律,不免有侧重技巧的毛病。到了梁简文帝,又加新变,专咏艳浒情,称为“宫体”,诗的境界更狭窄了。这种形式与题材的新变,一直影响到唐初的诗。这时候七言的乐歌渐渐发展。汉、魏文士仿作乐府,已经有七言的,但只零星偶见,后来舞曲里常有七言之作,到了宋代,鲍照有《行路难》十八首,人生的感慨颇多,和舞曲描写声容的不一样,影响唐代的李白、杜甫很大。但是梁以来七言的发展,却还跟着舞曲的路子,不跟着鲍照的路子。这些都是宫体的谐调。
        唐代谐调的发展,成浒立了律诗绝句,称为近体;不是谐调的诗,称为古体;又成浒立了古、近体的七言诗。古体的五言诗也变了格调,这些都是划时代的。初唐时候,大体上还继续着南朝的风气,辗转在艳浒情的圈子里。但是就在这时候,沈佺期、宋之问奠定了律诗的体浒制。南朝论声律,只就一联两句说;沈、宋却能看出谐调有四种句式。两联四句才是谐调的单位,可以称为周期。这单位后来写成“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的谱。沈、宋在一首诗里用两个周期,就是重叠一次;这样,声调便谐和富厚,又不致单调。这就是八句的律诗。律有“声律”、“法律”两义。律诗体浒制短小,组浒织必须经济,才能发挥它的效力;“法律”便是这个意思。但沈、宋的成就只在声律上,“法律”上的进展,还等待后来的作家。
        


        36楼2011-07-09 13:02
        回复
          宫体诗渐渐有人觉得腻味了;陈子昂、李白等说这种诗颓靡浅薄,没有价值。他们不但否定了当时古体诗的题材,也否定了那些诗的形式。他们的五言古体,模拟阮籍的《咏怀》,但是失败了。一般作家却只大量的仿作七言的乐府歌行,带着多少的排偶与谐调。——当时往往就这种歌行里截取谐调的四句入乐奏唱。——可是李白更撇开了排偶和谐调,作他的七言乐府。李白,蜀人,明皇时作供奉翰林;触犯了杨贵妃,不能得志。他是个放流不羁的人,便辞了职,游山水,喝酒,作诗。他的乐府很多,取材很广;他是借着乐府旧题来抒写自己生活的。他的生活态度是出世的;他作诗也全任自然。人家称他为“天上谪仙人”⑦;这说明了他的人和他的诗。他的歌行增进了七言诗的价值;但他的绝句更代表着新制。绝句是五言或七言的四句,大多数是谐调。南经朝民歌中,五言四句的谐调最多,影响了唐浒人;南朝乐府里也有七言四句的,但不太多。李白和别的诗家纷纷制浒作,大约因为当时输入的西域乐调宜于这体浒制,作来可供宫廷及贵人家奏唱。绝句最短小,贵储蓄,忌说尽。李白所作,自然而不觉费力,并且暗示着超远的境界;他给这新体诗立下了一个标准。
          但是真正继往开来的诗人是杜甫。他是河南巩县人。安禄山陷长安,肃宗在灵武即位,他从长安逃到灵武,作了“左拾遗”的官,因为谏救房琯,被放了出去。那时很乱,又是荒年,他辗转流落到成都,依靠故人严武,作到“检校工部员外郎”,所以后来称为杜工部。他在蜀中住了很久。严武死后,他避难到湖南,就死在那里。他是儒家的信浒徒:“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他的素志⑧。又身经乱离,亲见了民间疾苦。他的诗努力描写当时的情形,发抒自己的感想。唐代以诗取士,诗原是应试的玩意儿;诗又是供给乐工歌妓唱了去伺候宫廷及贵人的玩意儿。李白用来抒写自己的生活,杜甫用来抒写那个大时代,诗的领域扩大了,价值也增高了。而杜甫写“民间的实在痛苦,社浒会的实在问题,国浒家的实在状况,人生的实在希望与恐惧”⑨,更给诗开辟了新世界。
          他不大仿作乐府,可是他描写社浒会生活正是乐府的精神;他的写实的态度也是从乐府来的。他常在诗里发议论,并且引证经史百家;但这些议论和典故都是通过了他的满腔热情奔迸出来的,所以还是诗。他这样将诗历浒史化和散文化;他这样给诗创造了新语言。古体的七言诗到他手里正式成浒立;古体的五言诗到他手里变了格调。从此“温柔敦厚”之外,又开了“沉着痛快”一派⑩。五言律诗,王维、孟浩然已经不用来写艳浒情而来写山水;杜甫却更用来表现广大的实在的人生。他的七言律诗,也是如此。他作律诗很用心在组浒织上。他的五言律诗最多,差不多穷尽了这体浒制的变化。他的绝句直述胸怀,嫌没有余味;但那些描写片段的生活印象的,却也不缺少暗示的力量。他也能欣赏自然,晚年所作,颇有清新的刻画的句子。他又是个有谐趣的人,他的诗往往透着滑稽的风味。但这种滑稽的风味和他的严肃的态度调和得那样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至于减损他和他的诗的身份。
          杜甫的影响直贯到两宋时代;没有一个诗人不直接、间接学他的,没有一个诗人不发扬光大他的。古文家韩愈,跟着他将诗进一步散文化;而又造奇喻,押险韵,铺张描写,像汉赋似的。他的诗逞才使气,不怕说尽,是“沉着痛快”的诗。后来有元稹、白居易二人在政治上都升沉一番;他们却继承杜甫写实的表现人生的态度,他们开始将这种态度理论化;主张诗要“上以补察时政,下以泄导人情”,“嘲风雪,弄花草”是没有意义的⑾。他们反浒对雕琢字句,主张诚实自然。他们将自己的诗分为“讽谕”的和“非讽谕”的两类,他们的诗却容易懂,又能道出人人心中的话,所以雅俗共赏,一时风行。当时最流传的是他们新创的谐调的七言叙事诗,所谓“长庆体”的,还有社浒会问题诗。


          37楼2011-07-09 13:03
          回复
            晚唐诗向来推李商隐、杜牧为大家。李一生辗转在党争的影响中,他和温庭筠并称;他们的诗又走回艳浒情一路。他们集中力量在律诗上,用典精巧,对偶整切。但李学杜、韩,器局较大;他的艳浒情诗有些实是政治的譬喻,实在是感时伤事之作,所以地位在温之上。杜牧作了些小官儿,放浒荡不羁,而很负盛名,人家称为小杜——老杜是杜甫,他的诗词采华艳,却富有纵横气,又和温、李不同。然而都可以归为绮丽一派。这时候别的诗家也集中力量在律诗上。一些人专学张籍、贾岛的五言律,这两家都重苦吟,总捉摸浒着将平常的题材写得出奇,所以思深语精,别出蹊径。但是这种诗写景有时不免琐屑,写情有时不免偏僻,便觉不大方。这是僻涩一派。另一派出于元、白,作诗如说话,嬉笑怒骂,兼而有之,又时时杂用俗语。这是粗豪一派⑿。这些其实都是杜甫的鳞爪,也都是宋诗的先驱;绮丽一派只影响宋初的诗,僻涩、粗豪两派却影响了宋一代的诗。
            宋初的诗专学李商隐;末流只知道典故对偶,真成了诗玩意儿。王禹偁独学杜甫,开了新风气。欧阳修、梅尧臣接着发现了韩愈,起始了宋诗的散文化。欧阳修曾遭贬谪;他是古文家。梅尧臣一生不得志。欧诗虽学韩,却平易疏畅,没有奇险的地方。梅诗幽深淡远,欧评他“譬如妖韶女,老自有馀态”,“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⒀。宋诗散文化,到苏轼而极。他是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因为攻击王安石新法,一辈子升沉在党争中。他将禅量大量的放进诗里,开了一个新境界。他的诗气象宏阔,铺叙宛转,又长于譬喻,真到用笔如舌的地步;但不免“掉书袋”的毛病。他门下出了一个黄庭坚,是第一个有意讲究诗的技巧的人。他是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也因党争的影响,屡遭贬谪,终于死在贬所。他作诗着重锻炼,着重句律;句律就是篇章字句的组浒织与变化。他开了江西诗派。
            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说他“荟萃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浒制之变,搜猎奇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他不但讲究句律,并且讲究运用经史以至奇书异闻,来增富他的诗。这些都是杜甫传统的发扬光大。王安石已经提倡杜诗,但到黄庭坚,这风气才昌盛。黄还是继续将诗散文化,但组浒织得更是经济些;他还是在创造那阔大的气象,但要使它更富厚些。他所求的是新变。他研究历代诗的利病,将作诗的规矩得失,指示给后学,教他们知道路子,自己去创造,发展到变化不测的地步。所以能够独开一派。他不但创新,还主张点浒化经陈腐以为新;创新需要大才,点浒化陈腐,中才都可勉力作去。他不但能够“以故为新”,并且能够“以俗为雅”。其实宋诗都可以说是如此,不过他开始有意有运用这两个原则罢了。他的成就尤其在七言律上;组浒织固然更精密,音调也谐中有拗,使每个字都斩绝的站在纸面上,不至于随口滑过去。
            南宋的三大诗家都是从江西派变化出来的。杨万里为人有气节;他的诗常常变格调。写景最工;新鲜活泼的譬喻,层见叠出,而且不碎不僻,能从大处下手。写人的情意,也能铺叙纤悉,曲尽其妙;所谓“笔端有口,句中有眼”⒁。他作诗只是自然流浒出,可是一句一转,一转一意;所以只觉得熟,不觉得滑。不过就全诗而论,范围究竟狭窄些。范成大是个达官。他是个自然诗人,清新中兼有拗峭。陆游是个爱君爱浒国的诗人。吴之振《宋诗钞》说他学杜而能得杜的心。他的诗有两种:一种是感激豪宕,沈郁深婉之作,一种是流连光景,清新刻露之作。他作诗也重真率,轻“藻绘”,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⒂。他活到八十五岁,诗有万首;最熟于诗律,七言律尤为擅长。——宋人的七言律实在比唐浒人进步。
            向来论诗的对于唐以前的五言古诗,大概推尊,以为是诗的正宗;唐以后的五言古诗,却说是变格,价值差些,可还是诗。诗以“吟咏情性”⒃,该是“温柔敦厚”的。按这个界说,齐、梁、陈、隋的五言古诗其实也不够格,因为题材太小,声调太软,算不得“敦厚”。七言歌行及近体成浒立于唐代,却只能以唐代为正宗。宋诗议论多,又一味刻画,多用俗语,拗折声调。他们说这只是押韵的文,不是诗。但是推尊宋诗的却以为天下事物物穷则变,变则通,诗也是如此。变是创新,是增扩,也就是进步。若不容许变,那就只有模拟,甚至只有钞袭;那种“优孟衣冠”,甚至土偶木人,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即如模拟所谓盛唐诗的,末流往往只剩了空廓的架格和浮滑的声调;要是再不变,诗道岂不真穷了?所以诗的界说应该随时扩展;“吟咏情性”、“温柔敦厚”诸语,也当因历代的诗辞而调整原语的意义。诗毕竟是诗,无论如何的扩展与调整,总不会与文混合为一的。诗体正变说起于宋代,唐、宋分界说起于明代;其实历代诗各有胜场,也各有短处,只要知道新、变,便是进步,这些争论是都不成问题的。
            注释:
            ① 以上参用朱希祖《汉三大乐府调辨》(《清华学报》四卷二期)说。
            ②“诗教”见《礼记·经解》。
            ③《与吴质书》。
            ④《咏怀》第一首。
            ⑤《诗品序》。
            ⑥《诗品》论陶语。
            ⑦原是贺知章语,见《旧唐书·李白传》。
            ⑧杜甫《奉赠韦丞丈二十二韵》。
            ⑨胡适《白话文学史》。
            ⑩《沧浪诗话》说诗的“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沉着痛快”。“优游不迫”就是“温柔敦厚”。
            ⑾白居易《与元九(稹)书》。
            ⑿以上参用胡小石《中国文学史》(上浒海人文社版)说。
            ⒀《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
            ⒁周必大跋杨诚斋诗语。
            ⒂陆游《文章诗》。
            ⒃《诗大序》。


            38楼2011-07-09 13:03
            回复
              这时有两种新文体的发展。一是佛典的释译,一是群经义疏。佛典翻译从前不是太直,便是太华;太直的不好懂,太华的简直是魏、晋人讲老、庄之学的文字,不见新义。这些译笔都不能作到“达”的地步。东晋时候,后秦主姚兴聘龟兹僧鸠摩罗什为国师,主持译事。他兼通华语及西域语;所译诸书,一面曲从华语,一面不失本旨。他的译笔可也不完全华化,往往有“天然西域之语趣” (22);他介绍的的“西域之语趣”是华语所能容纳的,所以觉得“天然”。新文体这样成浒立在他的手里。但他的翻译虽能“达”,却还不能尽“信”;他对原文是不太忠实的。到了唐代的玄奘,更求精确,才能“信”、“达”兼尽,集佛典释译的大成。这种新文体一面增扩了国语的词汇,也增扩了国语的句式。词汇的增扩,影响最大而易见,如现在口语里还用着的“因果”、“忏悔”、“刹那”等词,便都是佛典的译语。句式的增扩,直接的影响比较小些,但像文言里常用的“所以者何”、“何以故”等也都是佛典的译语。另一面,这种文体是“组浒织的,解剖的”(23)。这直接影响了佛教浒徒的注疏和“科分”之学(24),间接影响了一般解经和讲学的人。
              演释古人的话的有“故”、“解”、“传”、“注”等。用故事来说明或补充原文,叫做“故”。演释原来辞意,叫做“解”。但后来解释字句,也叫做“故”或“解”。“传”,转也,兼有“故”“解”的各种意义。如《春秋左氏传》补充故事,兼阐明《春秋》辞意。《公羊传》、《谷梁传》只阐明《春秋》辞意——用的是问答式的记言。《易传》推演卦爻辞的意旨,也是铺排的记言。《诗毛氏传》解释字句,并给每篇诗作小序,阐明辞意。“注”原只解释字句,但后来也有推演辞意、补充故事的。用故事来说明或补充原文,以及一般的解释辞意,大抵明白易晓。《春秋》三传和《诗毛氏传》阐明辞意,却是断浒章浒取浒义,甚至断句取义,所以支浒离浒破浒碎,无浒中浒生浒有。注字句的本不该有大出入,但因对于辞意的见解不同,去取字义,也有各别的标准。注辞意的出入更大。像王弼注《周易》,实在是发挥老、庄的哲学;郭象注《庄子》,更是借了《庄子》发挥他自己的哲学。南北朝人作群经“义疏”,一面便是王弼等人的影响,一面也是翻译文体的间接影响。这称为“义疏”之学。
              汉、晋人作群经的注,注文简括,时代久了,有些便不容易通晓。南北朝人给这些注作解释,也是补充材料,或推演辞意。“义疏”便是这个。无论补充或推演,都得先解剖文义;这种解剖必然的比注文解剖经浒文更精细一层。这种精细的却不算是破浒坏的解剖,似乎是佛典翻译的影响。就中推演辞意的有些也只发挥老、庄之学,虽然也是无浒中浒生浒有,却能自成片段,便比汉浒人的支浒离浒破浒碎进步。这是王弼等人的衣钵,也是魏晋以来哲学发展的表现。这是又一种新文体的分化。到了唐修《五经正义》,削去玄谈,力求切实,只以疏明注义为重。解剖字句的工夫,至此而极详。宋人所谓“注疏”的文体,便成浒立在这时代。后来清代的精详的考证文,就是从这里变化出来的。


              41楼2011-07-09 13:03
              回复
                不过佛典只是佛典,义疏只是义疏,当时没有人将这些当作“文”的。“文”只用来称“沉思翰藻”的作品。但“沉思翰藻”的“文”渐渐有人嫌“浮”“艳”了。“浮”是不直说,不简截说的意思。“艳”正是隋代李谔《上文帝书》中所指斥的:“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那时北周的苏绰是首先提倡复古的人,李谔等纷纷响应。但是他们都没有找到路子,死板的模仿古人到底是行不通的。唐初,陈子昂提倡改浒革文体,和者尚少。到了中叶,才有一班人“宪浒章六艺,能探古人述作之旨”(25),而元结、独孤及、梁肃最著。他们作文,主于教浒化,力避排偶,辞取朴拙。但教浒化的观念,广泛难以动众,而关于文体,他们不曾积极宣扬,因此未成宗浒派。开宗浒派的是韩愈。
                韩愈,邓州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唐宪宗时,他作刑部侍郎,因谏迎佛骨被贬;后来官至吏部侍郎,所以称为韩吏部。他很称赞陈子昂、元结复古的功劳,又曾请教过梁肃、独孤及。他的脾气很坏,但提携后浒进,最是热肠。当时人不愿为师,以避标榜之名;他却不在乎,大收其弟浒子。他可不愿作章句师,他说师是“传道、授业、解惑”的(26)。他实是以文辞为教的创始者。他所谓“传道”,便是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的道;所谓“解惑”,便是排斥佛、老。他是以继承孟子自命的;他排佛、老,正和孔子距杨、墨一样。当时佛、老的势力极大,他敢公然排斥,而且因此触犯了皇帝 (27)。这自然足以惊动一世。他并没有传了什么新的道,却指示了道统,给宋儒开了先路。他的重要的贡献,还在他所提倡的“古文”上。
                他说他作文取法《尚书》、《春秋》、《左传》、《周易》、《诗经》以及《庄子》、《楚辞》、《史记》、扬雄、司马相如等。《文先》所不收的经、子、史,他都排进“文”里去。这是一个大改浒革、大解浒放。他这样建立起文统来。但他并不死板的复古,而以变古为复古。他说:“惟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28),又说:“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29);他是在创造新语。他力求以散行的句子换去排偶的句子,句逗总弄得参参差差的。但他有他的标准,那就是“气”。他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30);“气”就是自然的语气,也就是自然的音节。他还不能跳出那定体“雅言”的圈子而采用当时的白话;但有意的将白话的自然音节引到文里去,他是第一个人。在这一点上,所谓“古文”也是不“古”的;不过他提出“语气流畅”(气盛)这个标准,却给后浒进指点了一条明路。他的弟浒子本就不少,再加上私塾的,都往这条路上走,文体于是乎大变。这实在是新体的“古文”,宋代又称为“散文”——算成浒立在他的手里。
                柳宗元与韩愈,宋代并称;他们是好朋友。柳作文取法《书》、《诗》、《礼》、《春秋》、《易》,以及《谷梁》、《孟》、《荀》、《庄》、《老》、《国语》、《离骚》、《史记》,也将经子史排在“文”里,和韩的文统大同小异。但他不敢为师,“摧陷廓清”的劳绩,比韩差得多。他的学问见解,却在韩之上,并不墨守儒言。他的文深幽精洁,最工游记:他创造了描写景物的新语。韩愈的门下有难易两派。爱易派主张新而不失自然,李翱是代表;爱难派主张新就不妨奇怪,皇甫湜是代表。当时爱难派的流传盛些。他们矫枉过正,语艰意奥,扭曲了自然的语气,自然的音节,僻涩诡异,不易读诵。所以唐末宋初,骈体文又回光返照了一下。雕琢的骈体文和僻涩的古文先后盘踞着宋初的文坛。直到欧阳修出来,才又回到韩愈与李翱,走上平正通达的古文的路。
                


                42楼2011-07-09 13:0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