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月语
第二年,还是三月的天气,薛王府的侧院,艳红的牡丹竞相争放,添了一片病态中的一点生气。
极少踏出偏院的绿衫男子小心翼翼地给李琅琊披上一件白狐袍,轻柔的动作,看到石桌上随意放着的上好宣纸的一瞬顿了一顿。
“端华你这个大白痴”?
这孩子平时都在和皇甫府上的小十一玩些什么啊。
相惜无奈地笑笑,挥手招出一团幽青色的鬼火,被划得乱七八糟、满是墨迹的纸渐渐地烧成了一抹细灰,再不见痕迹。
李琅琊枕着自己的左臂,瘦弱的身子缩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微微颤抖,难得睡得这样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还不住地呢喃着什么。
凑近了,相惜才勉强认出,他说的好像是;“端华……母妃……”
薛王妃他曾经在闲暇的时间暼过一两眼,是个很漂亮的华服女子,好毫不做作、明亮难忘的难得之人,只是近月来她的身子似乎很是不好,王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里抹着泪珠子说她怕是撑不过今年夏日了。
相惜自己就是一没有形体的魂,也就是说传说中的鬼了,他何尝会看不出这人就该死在端午前后,只是没有说的必要罢了,何况他们也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如果经历了生离死别,小世子还会是现下的小世子么?
不想去细细思量,反正人的好梦不都是要有破碎的一日的么,区别也仅仅就是或早或晚而已。
“母妃病了,”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李琅琊已经清醒了,裹了裹自己的狐袍,双手撑着近乎仅剩下一副骨架的小脸,问:“要多久才可以好啊?”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擅自透露生魂的阳寿可是一项很重的罪名,他负担不起亦不愿去白找悲哀。
“王妃的病,小世子改日应该问一问皇宫里来的御医。”分明是敷衍了账的一句常话,偏生教他给说得万分的温柔、万分的诚恳,硬是让人不忍去怀疑面前这轻柔的人。
相惜抬头认真地细看墨黑的夜幕上挂着的一弯明弦月,好像是今夜的月亮和平时的相比更为特殊,即使他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仰望的。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月亮?”
李琅琊疑惑地问出了一年以来一直都很想问的问题。
“你看这月亮啊,好像就是日日如一,我却见到的是千变万化,漂亮得宛若人生一世,月起月落、人死人灭,一个夜、一辈子,就是这样荒荒谬谬地过去了,好梦还是恶梦,十几年、几十年,到头来总是一场空,倒是不如找一个可以喜欢的人相伴到天荒地老的好。”
盈了笑意的眼透着他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的意味,只是一如往昔地望着月,就像是与之对谈那样。
“你有喜欢的人么?”
李琅琊仰起头,也望向月亮,即使他真的想不明白月亮有什么特殊的。
“有,我在等他啊,虽然我也不晓得自己何年何月何时才可以再次与他相见,见到了他又可否看得到我,不过这人是一定要等的。”
从相惜的话里,李琅琊当然听不出来他要等的人是个男子,可是他就是很古怪地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他这一辈子甚至几辈子永远的羁绊。
“我啊,不用等的,我喜欢的人好多好多的,他们都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的。”
母妃啊,父王啊,端华啊,相惜啊……
“不,不是小世子想的那种喜欢,是最特殊的喜欢,只可以给一个人的喜欢。”相惜顿了顿,接着道,“我说这个做什么,还是年少的孩子,小世子不懂的啊……”
“的确是不明白的,不如你说一说上回那个《聊斋志异》好了,从来就没有听说过的书,很有趣的啊。”
李琅琊扯了扯相惜的长衫,兴致勃勃地提议。
“是、是,上一回是说到了有个名唤‘宁采臣’的书生对吧……”
相惜仍然是望着月亮,微眯着一双好看的眼,轻搂着方才坐在他腿上的李琅琊,缓缓地述说着千百年之后才会发生的故事。
三月初七的夜晚,李琅琊在莹莹的月光下,听了一堆听不明白的道理,那个说道理的人还说了连母妃都没有听说过的异谈,整整一夜都是他温柔的声音:“婚礼那天,小倩穿戴一新,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亲友,令满堂亲友都看呆了。人们不怀疑她是鬼,而怀疑她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