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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高个子女人和她的矮个子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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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1-07-14 15:28回复
    高个子女人和矮个子丈夫
    你家院里有棵小树,树干光溜溜,早瞧惯了,可是有一天它忽然变得七扭八弯,愈看愈别扭。但日子一久,你就看顺眼了,仿佛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如果某一天,它忽然重新变直,你又会觉得说不出多么不舒服。它单调、乏味、简易,象根棍子!其实,它不过恢复最初的模样,你何以又别扭起来?
    这是习惯吗?嘿,你可别小看了“习惯”!世界万事万物中,它无所不在。别看它不是必需恪守的法定规条,惹上它照旧叫你麻烦和倒霉。不过,你也别埋怨给它死死捆着,有时你也会不知不觉地遵从它的规范。比如说:你敢在上级面前喧宾夺主地大声大气说话吗?你能在老者面前放肆地发表自己的主见吗?在合影时,你能叫名人站在一旁,你却大模大样站在中间放开笑颜?不能,当然不能。甭说这些,你娶老婆,敢娶一个比你年长十岁,比你块头大,或者比你高一头的吗?你先别拿空话呛火,眼前就有这么一对——

    她比他高十七厘米。
    她身高一米七五,在女人们中间算做鹤立鸡群了;她丈夫只有一米五八,上大学时绰号“武大郎”。他和她的耳垂儿一般齐,看上去却好像差两斗!
    再说他俩的模样:这女人长得又干、又瘦、又扁,脸盘象没上漆的乒乓球拍儿。五官还算勉强看得过去,却又小又平,好似浅浮雕;胸脯毫不隆起,腰板细长僵直,臀部瘪下去,活象一块硬挺挺的搓板。她的丈夫却像一根短粗的橡皮辊儿;饱满,轴实,发亮;身上的一切——小腿啦,嘴巴啦,鼻头啦,手指肚儿啦,好象都是些溜圆而有弹性的小肉球。他的皮肤柔细光滑,有如质地优良的薄皮子。过剩的油脂就在这皮肤下闪出光亮,充分的血液就从这皮肤里透出鲜美微红的血色。他的眼睛简直象一对电压充足的小灯泡。他妻子的眼睛可就象一对乌乌涂涂的玻璃球儿了。两人在一起,没有谐调,只有对比。可是他俩还好象拴在一起,整天形影不离。
    有一次,他们邻居一家吃团圆饭时,这家的老爷子酒喝多了,乘兴把桌上的一个细长的空酒瓶和一罐矮礅礅的猪肉罐头摆在一起,问全家人:“你们猜这象嘛?”他不等别人猜破就公布谜底,“就是楼下那高女人和她的短爷儿们!”
    全家人轰然大笑,一直笑到饭后闲谈时。
    他俩究竟是怎么凑成一对的?
    这早就是团结大楼几十户住家所关注的问题了。自从他俩结婚时搬进这大楼,楼里的老住户无不抛以好奇莫解的目光。不过,有人爱把问号留在肚子里,有人忍不住要说出来罢了。多嘴多舌的人便议论纷纷。尤其是下雨天气,他俩出门,总是那高女人打伞。如果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矮男人去拾便是最方便了。大楼里一些闲得没事儿的婆娘们,看到这可笑的情景,就在一旁指指划划。难禁的笑声,憋在喉咙里咕咕作响。大人的无聊最能纵使孩子们的恶作剧。有些孩子一见到他俩就哄笑,叫喊着:“扁担长,板登宽……”他俩闻如未闻,对孩子们的哄闹从不发火,也不搭理。可能为此,也就与大楼里的人们一直保持着相当冷淡的关系。少数不爱管闲事的人,上下班碰到他们时,最多也只是点点头,打一下招呼而已。这便使那些真正对他俩感兴趣的人们,很难再多知道一些什么?比如,他俩的关系如何?为什么结合一起?谁将就谁?没有正式答案,只有靠瞎猜了。
    这是座旧式的公寓大楼,房间的间量很大,向阳而明亮,走道又宽又黑。楼外是个很大的院子,院门口有间小门房。门房里也住了一户,户主是个裁缝。裁缝为人老实;裁缝的老婆却是个精力充裕、走家串户、爱好说长道短的女人,最喜欢刺探别人家里的私事和隐私。这大楼里家家的夫妻关系、姑嫂纠纷、做事勤懒、工资多少,她都一清二楚。凡她没弄清楚的事情,就要千方百计地打听到;这种求知欲能使愚顽成才。她这方面的本领更是超乎常人,甭说察言观色,能窥见人们藏在心里的念头;单靠嗅觉,就能知道谁家常吃肉,由此推算出这家收入状况。不知为什么,六十年代以来,处处居民住地,都有这样一类人被吸收为“街道积极分子”。使得他们对别人的干涉欲望合法化,能力和兴趣也得到发挥。看来,造物者真的不会荒废每一个人才的。
    


    2楼2011-07-14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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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早上,高女人出了什么事。只见矮男人惊慌失措从家里跑出去。不会儿,来了一辆救护车把高女人拉走。一连好些天,那门房总是没人,夜间也黑着灯。二十多天后,矮男人和一个陌生人抬一副担架回来,高女人躺在担架上,走进小门房。从此高女人便没有出屋。矮男人照例上班,傍晚回来总是急急忙忙生小炉子,就提着草篮去买菜。这草篮就是一两年前高女人天天使用的那个。如今提在他手里便显得太大,底儿快蹭地了。
      转年天气回暖时,高女人出屋了。她久久没见阳光的脸,白得象刷一层粉那样难看。刚刚立起的身子左倒右歪。她右手拄一根竹棍,左胳膊弯在胸前,左腿僵直,迈步困难,一看即知,她的病是脑血栓。从这天起,矮男人每天清早和傍晚都搀扶着高女人在当院遛两圈。他俩走得艰难缓慢。矮男人两只手用力端着老婆打弯的胳膊。他太矮了,抬她的手臂时,必须向上耸起自己的双肩,他很吃力,但他却掬出笑容,为了给妻子以鼓励。高女人抬不起左脚,他就用一根麻绳,套在高女人的左脚上,绳子的另一端拿在手里。高女人每要抬起左脚,他就使劲向上一提绳子。这情景奇异,可怜,又颇为壮观,使团结大楼的人们看了,不由得受到感动。这些人再与他俩打头碰面时,情不自禁地向他俩主动而友善的点头了……

      高女人没有更多的福气,在矮小而挚爱的丈夫身边久留。死神和生活一样无情。生活打垮了她,死神拖走了她。现在只留下矮男人了。
      偏偏在高女人离去后,幸运才重新来吻矮男人的脑门。他被落实了政策,抄走的东西发还给他了,扣掉的工资被发给他了。只剩下被裁缝老婆占去的房子还没调换回来。团结大楼里又有人眼盯着他,等着瞧他生活中的新闻。据说研究所不少人都来帮助他续弦,他都谢绝了。裁缝老婆说:
      “他想要什么样的,我知道。你们瞧我的!”
      裁缝老婆度过了她的极盛时代,如今变得谦和多了。权力从身上摘去,笑容就得挂在脸上。她怀里揣一张漂亮又年轻的女人照片,去到门房找矮男人。照片上这女人是她的亲侄女。
      她坐在矮男人家里,一边四下打量屋里的家具物件,一边向这矮小的阔佬提亲。她笑容满面,正说得来劲,忽然发现矮男人一声不吭,脸色铁青,在他背后挂着当年与高女人的结婚照片,裁缝老婆没敢掏出侄女的照片,就自动告退了。
      几年过去了,至今矮男人还是单身寡居,只在周日,从外边把孩子接回来,与他为伴。大楼里的人们看着他矮礅礅而孤寂的身影,想到他十多年来一桩桩事,渐渐好象悟到他坚持这种独身生活的缘故……逢到下雨天气,矮男人打伞去上班时,可能由于习惯,仍旧半举着伞。这时,人们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那伞下好象有长长一块空间,空空的,世界上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上
      


      6楼2011-07-14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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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文章很坏。我被调戏了


        7楼2011-07-14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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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去走了走,满街女人,没几个清爽的,熟肉铺似的,一阵恶心。


          8楼2011-07-15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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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往自己身上套了,谁说你了,只是偶然间想起这篇文章。很感动。


            9楼2011-07-15 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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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没说是说我呢。
              我说被调戏是因为:他们两个为什么结婚,不只那群女人,我也一样很关心。明明知道那些女人的窥探欲望是可笑的,却直到文章结尾还在盼着他解密。
              最后才发现,我和那群女人是一样一样的啊


              10楼2011-07-15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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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浪漫和脱俗。怎么理解脱俗呢,我想起了一个有点牵强的例子。
                梁启超有这样一段话评价曾国藩:曾文正者,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 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 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 并不朽,所成就震古铄今,而莫与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 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 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勇猛精进,坚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
                其中有这样几个字:自拔于流俗。
                清道光、咸丰以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官者不过“多磕头,少说话”,分崩离析之际,突然出来一个曾国藩,一己之力,培养了一大批人才,一定程度上转移了社会风气,形成了“同治中兴”的小成局面。
                曾国藩这个人,按他自己的说法,资质最为鲁钝,年少时最耿直,上书直言咸丰过失,去湖南办团练,一度被当地官员引入死地,后来对付太平天国,几乎投河自尽,一生都在拂逆之中,然而从不怨天尤人,一生扎根于传统文化,克己自省,至诚待天,忠恕待人,靠自己的人格力量降服人。
                曾国藩日记中随处有这样的记载,梦见发财,醒来时会骂自己一顿,三十岁以来,既以人生目标为做官发财为耻,把金钱留给子孙为可羞可恨。
                看了之后,一开始觉得好笑,后来肃然起敬,这就是真正的脱俗。
                


                11楼2011-07-16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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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觉得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这种浪漫不是刻意制造出来的那种,小说里没有太多言语,用的是细节,比如打伞,男人照顾女人走路等表现,这种行为多浪漫啊。
                  我觉得这是一个脱俗的故事,因为普通人对爱情婚姻的理解少不了这样的关键词:房子、车子、相貌、社会地位了等等,这一对的爱情完全不是这样。两个人可以在患难中同呼吸、共命运,完全不理会世俗眼光,可以不怕柴米油盐,可以不怕黑暗的日子。
                  我大学里有一位男老师,个头不高,有些才华,有点怀才不遇,上课时总有一点愤,我老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卑怯的眼光一闪而过。后来,我们遇到他和他的爱人早上一块跑操,两人对比就很强烈,他的爱人高头大马。但是,两个人看起来特别的幸福般配,也没有那种卑怯的神色。后来一块参加羽毛球比赛,我和这位老师配合过混双的比赛,他后场打的很踏实,有谋篇布局的智慧。我想,她爱人一定更明白他的优点。
                  


                  12楼2011-07-16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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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裁缝女人这种女人的存在我觉得是对女性特质乃至人性特质的一种戕害。比如女人一辈子里的大兰子,比如芙蓉镇里徐松子饰演的那个角色。我认识一个女人,她的妹妹爱上一个男人,腿有点不好,她一见之下,坚决把二人拆散,她妹妹难过了一辈子。她一辈子做了无数件这样的事情,老了的时候,她活得从容圆满,很有成就感。她一辈子都不知道在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缺乏这种理解能力。


                    14楼2011-07-16 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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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自己的好奇,很正常,我想,我也会的,这也是作者要的效果,怎么和裁缝女人一样呢!


                      15楼2011-07-16 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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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世俗是一种现实存在啊。
                        我想文章不是为了说那裁缝女人有多可恶,也不是为了说那对夫妻有多么的脱俗,他是在展现现实中的诸多不理解。
                        从文章一开始,作者就在给我们制造悬念。这么不和谐的组合,唤起别人的好奇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从世俗出发理解不了的事情,再从世俗的角度寻找可能的原因,最后就是裁缝女人的结论。她钻进了自己设定的框框,或说她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这个框框,那是她的世界。
                        但是文章摆脱不了的是文人的清高。他用鲜明的对比让这两种人完全对立起来,高女人对裁缝女人的嘲讽我想也是作者对世俗常态的嘲讽。这嘲讽背后是一种无奈,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理解障碍呢。
                        文章最后说“人们有种奇妙的感觉,觉得那伞下好象有长长一块空间,空空的,世界上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上。”
                        也许时间才可以填平人与人之间的理解鸿沟吧。
                        


                        16楼2011-07-17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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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这种事的人,通常更理解世俗。他们可以举出无数例子做为理由,人吃五谷杂粮,有几个能真正脱俗呢。
                          对这篇文我还想说的是,如果你理解了世俗,那么为世俗所不理解,也就不会觉得愤懑了。


                          17楼2011-07-17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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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时候看过,小哭一回
                            莫言的一些和这个类似


                            19楼2012-08-25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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