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
湖中的苇兰草飘在衣袖上,我将布衣挽成一个旋儿,打在水里。
隆冬过后一场大雪,河心结成冰。日子渐渐春暖花开,洗衣的次数却增多。每每挑起洗过的布料朝家走,总是冻得手凉脚凉。。
我站在晾架前,从小木屋的后门旁取堆柴火。我将火升起,把冰冻的衣裳挑上去,烤在火里。
我来舅舅家已有五年。舅母让我每日洗衣做饭,不像侄女,倒似仆人。还好,常有书读。舅舅是教书人,家里备了许多好书。藏在积了灰的木箱里,表姐从来不碰,她只上集市里买些便宜粗糙的首饰。回家对着镜子摆弄。表姐是舅舅唯一的女儿,舅母疼爱她甚过自己。我扇着火,添许柴。少顷,衣服热了。我将柴火扑灭,填进灶台里。
我从篮框里将剩余的衣物取出,沿着山坡路走到湖边。这时日头高照,阳光正好。湖心的冰融化一些,裹在绿水里。湍湍的溪泉顺着山顶细水长流的倾泻。林中苍树翠的茂密,遮起一片稀疏的暗影。我将布裳抖起来,清凉的水点点渗透进来。
木篮儿里剩有几块碎布。有蓝料子和黄料子,八成新。我把布裳用石子扯住一角泡在河里。将碎步翻到一边儿,有本小小的蓝皮书。我心满意足的靠在河边树桩,读书。
满池□在微风中舒逸的摇曳,泛红的骨朵儿装点翠袅袅的塞外。这一丛,那一丛,还未开放就已姹紫嫣红。
远处阵阵急乱的马蹄声,岸边震动。细碎的石子滚来滚去,布裳趁势溜进河底。我惊诧的“呀!”一声,看左右没有棱角分明的棍状物,急忙脱下外裳,跳入河底。生活于舅舅家的几年,于河水接触颇多,水性勉强,但不至于失足。河水较深,没过我头顶许多。我在河底慌乱的抓一把,急忙潜上去呼吸。一望手中竟是杂草枯皮,又潜下去,由于闭着眼,摸不准方向。只能扑腾扑腾的摸索,上来又下去,下去又上来。好在总算折腾数次后抓住它一角,我顺势一拽,身子却沉下去。正要往上潜时,突然一个慌忙的“小心!”从水上传来,我还未有何反应,旁边“扑通!”一声掉下一人。我一惊,看见旁边的人手脚并用的胡乱拍水。貌似呛了好几口,我从未水中救人,水性不精。但好在手里有寸布,我把布角递给他,他急忙扯过去。借着浮力,我拽着布,扛着他,省力许多。渐渐潜向岸边。
近岸,我跳上去,扯着布把他拉上来。他上来就倒下了,我替他压压胸脯。走到林子里检些枯柴,升堆火。岸上没有其他人,过会儿,地热了,他也悠悠转醒。他睁眼,眨巴几下,然后不好意思的看我。我正在拧衣服,嘴角扯上一丝微笑,“刚刚那声你喊的?”他一搔头,回答说:“恩。我看你落水,又扑腾半天,还以为要淹死了。”
“你不会游,也敢下去?”我将拧好的衣服搭在树杈上,漫不经心的问话。
“当时以为水不深,耶耶(爸爸)说岸边儿的水都浅,我想了想,就下去了。”他声音有些喘,“没想到…那么深,差点儿就淹死了,幸亏你救我。”
“耶耶…?”心一惊,我转过身去看他,他服饰深红,圆领窄袖。裤腿塞在长靴中,落水后更像抽水的狗熊。虽然滑稽,但服饰上装填许多琥珀璎珞,黄金石玉。一瞧就是契丹贵族。但契丹与大宋本为对峙而相,他穿着显眼,丝毫不顾及,我心中惶惑,低下头,仿佛不经意就问了句:“你不是汉人吧?”
他早已坐起,明亮的大眼忽闪忽闪。他点头,“是,我是契丹人,来宋国玩儿。”
“你耶耶陪你?”
他笑着点头,“你也懂契丹语呀!”
我微笑,娘是宋人,父亲是契丹人。从小生活在辽国的绿野湖泊里,每日射猎,放牧。父亲,我的耶耶,他手把手教我挽弓,我们在赛野奔驰。那时候的一家人是快活充实的。我记得无论春意盎然还是白雪皑皑,草原都是那么惬意舒适。我的笑,从河这头响到河那头。耶耶拔下一撮狗尾巴草编兔子,这种绿莹莹,毛茸茸的生物静静躺在我温热的手心里,让我感受渺小却激动的怜爱,那些兔子藏在我的帐篷里,每天给他们浇水,他们就一直绿着,不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