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耳
文/桑旭
一
家里人总是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姐姐。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话，她或许已经长到了二十几岁，或许已经有了一个很爱她的姐夫，或许已经有了一个她很爱的孩子。
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姐姐就在我后面看着我。温柔的目光像是两束无处不在的阳光。
我就握住她的手，冰凉纤长的手指在掌心里还可以感觉到干燥的纹路。
然后她轻轻地附在我耳边说：“奶奶要进来了，我先走了。”
“吱嘎——”奶奶推开门迈着沉重而蹒跚的步子进来，我跑过去扶她，回过头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了。
奶奶就会用了呢喃般絮絮而低沉的语气在我身边念：“小月刚刚回来了，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父亲讪讪地笑着，把她搀到沙发上，轻轻地说：“妈妈，小月已经回不来了。”
奶奶的脸上显出低落的灰白，愣一会儿，总是看向我：“小志，你也听到了吧。”
我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捧在手心的杯子里，没喝过的水少了一半。
我不知道那一场所谓的意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记忆里没有任何的印象。应该是车祸一类的东西吧。
但是记忆是大家都说已经没有的人，从我记事以后就经常能够看到。
八岁过年的时候，在院落子里玩的时候，看到爷爷忽然从院子外进来。脸上挂着疲惫的神情，还是奶奶房间里挂着的那一张黑白照片的模样。
“爷爷——”我跑过去抱住他。爷爷就伸出手轻柔地摩挲我的头发。
“小志都长这么大了，呵呵。”他对我说。
于是我们就进到房间里去。
那一天我们坐在客厅里，爷爷抱着我，说了很多的话。
关于我，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奶奶，关于姐姐。
爷爷不打断我，只是坐在沙发里抱着我慢慢地听。脸上带着笑，一点都看不出照片里的严肃。偶尔用下巴蹭蹭我的脸，冰凉的胡子在脸上滑动的时候带来一阵沙沙的舒服的感觉。
门口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然后听到钥匙也被转动的声音。
爷爷放下我，说：“他们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然后他就从我的视线里突然消失了。房间里的空气被从中划开，一边成了爷爷坐过的那暖暖的一块，一边是从门外灌进来的风。
一下子把一切都吹散了，把屋子染得很凉。
像是爷爷冰凉的手，冰凉的胡子，冰凉的怀抱。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姐姐坐在窗户上。我很奇怪她那么瘦的身材还能坐在窗户上不被扑朔的寒风吹走，但是一直都没有问出口。
“爷爷回来过。”我告诉她，她穿着一身终年不变的白裙子，似乎从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是这样。一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的模样。
“你还记得他呀。”姐姐的眼睛眯成弯弯的弧度，像是在笑“爷爷走的时候，你才五岁。”
“死小鬼，每次都叫你给我拿个杯子，这么懒。”她抿了一口，“想占姐姐我便宜啊。”
“切，你还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我回敬她一句，“话说姐啊，你第一次回来的时候爷爷还没走吧。”
“嗯。”她把杯子递给我，侧着耳听了一会什么，然后直起身说：“爸妈上来了，我又要回去了——”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还有妈妈“小志下来吃饭”的喊声。我跑过去开门，听到耳边“小志，新年快乐”的话语。
回过头的时候，姐姐又回去了。
暖暖的杯沿上有一块沁人的冰凉。这是姐姐来过唯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