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始终安静,低垂的脸看不见半点神情流露。
是夜。无星无月。
京城屈指一数的烟花盛所——温柔乡,灯火摇曳,歌舞升平。
毕家乐和吴永康看着霜打了一般的姚杰,偷笑个不停。
姚杰大怒:“没看见我生不如死吗?叫你们来是落井下石的吗?”
吴永康急忙安抚他:“当然,我们理解。可是,我们又能怎样呢?”一匹野马即将被套上缰绳当然痛苦。
“一场大火,”姚杰仰头咕嘟喝口酒,“三年颠沛流离,那丫头怎么……怎么就还没死呢……”
“姚杰。”毕家乐叹气不已,“怎么说也是你将过门的妻子,没必要这么咒人家吧?”
“妻子?”珠帘响,桃红妖妖娆娆飘进来,熟练地往姚杰身边一坐,“谁娶妻?”她知道这几个公子哥可都是爱玩的主,谁甘心娶妻了?
“姚府大办喜事,你不知道?”两个多事的家伙瞪大眼。
桃红神色一黯,姚杰?那个野马一样的男人,有漆黑的眼,挺拔的眉,褐色的胸膛,笑起来神采熠熠的男人,终于要娶妻了?桃红心里嫉妒滴血,面上却巧笑倩兮,她知这男人走大江南北心思飘忽,她抓不住,也配不上,但想想能堂而皇之唤他一声相公的人,却只是他妻,这已足够让她嫉妒,即便是那妻也抓不住他心。
姚杰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摇摇手,醉熏熏搂了桃红进怀:“桃红多好,起码抱起来象棉花,……那丫头瘦得风都能吹倒……唉——”
“想必未来少夫人很是貌美?”桃红为他倒酒。
“嗤——”姚杰撇撇嘴,“圆脸扁脸都没看清。不过娶来给我娘冲冲喜——”他忽然精神一振,“对了,若是我说东她不敢向西,岂不是成不成亲都一样?”
毕家乐和吴永康眼神交会,可怜的丫头,要和一匹野马处处较力。
“小姐,夜深了,小心露重。罗莉听人家说,北方可比南方冷多了。”
叶霜倚在窗前,回想起今天姚老夫人利诱威逼终于骗得那桀骜男人点头应婚,她自然很清楚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小姐,未来姑爷长什么模样呢?今天小姐在老夫人那里见到姑爷了吗?”罗莉铺好床,碎碎的小嘴闲不住。
长什么样?她似乎没抬头看过他,只知道是个高大男子,不同于南方男人的文秀。至始至终她都被强嫁于人的羞辱感包围,要不是父亲临终的谆谆嘱托,老夫人的哀哀恳求牵绊着她,她宁可带了罗莉回南方去,靠刺绣度日。
她抬头看漆黑长空,爹,为什么一定要叶霜来呢?
张灯结彩,大喜大庆。
但姚杰觉得与自己无关。他把婚宴当酒会,和一群朋友喝得不亦乐乎,全忘了洞房里还坐了新娘子,气得姚老夫人只好下令将他押进洞房去。
叶霜被凤冠压得肩酸颈痛,该尽的礼数已尽,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洞房很冷清,她听着姚杰咕嘟咕嘟灌茶的声音,知道他已进房一会儿了,可是他不说话,也不揭她盖头。
姚杰喝了冷茶,人也清醒大半。他冷冷看霞冠凤披的新娘子,觉得很可笑,两个陌生人在一群人吹吹打打后,就成了夫妻。
“自己揭盖头好了,反正你揭我揭都是揭。我们得谈谈。”姚杰淡淡开口,说得轻轻松松。
叶霜深吸口气,仅有的一点憧憬被粉碎,颠沛流离的这三年,她已经学会能忍则忍。她扯下红盖头,顺便取了凤冠,整个人顿时清爽许多。她感到累,但还得应付这传说中很是难缠的姚家大少爷。
“我真的那么难看?”姚杰不明白她为什么始终不抬眼看他,一张脸都没什么表情,新嫁娘应有的娇羞、期待和好奇全在她脸上看不见,反而冷静得像波澜不惊的水。“起码你看我一眼,以后碰见也认得出啊。”
叶霜终于看他第一眼,他并不知她平静外表下也有羞涩激动。
好看的男人。抱胸坐着,歪头看她,桀骜悠闲。
“我知道你不愿意。”叶霜幽幽开口。
“那又怎么办?”姚杰没想到这木头先开口。
“你一定想好了,说吧,我听。”
姚杰吃惊这女子怎如此冷静直接,哪像个女人。“很简单,人前夫妻,人后各是各。”
叶霜想苦笑,爹爹能不能想到她的夫婿在花烛之夜和她谈条件,好象谈生意。“好的,但我有条件,三个。”
“说。”
“第一,一年之内不能休我,一年后我们各走各,你休我走。”
姚杰瞪大眼。这是一个女人说的话?在洞房花烛夜说的话?
“第二,名义上做妻子该管的事情我必须管。至于第三,我想好再告诉你。”
“不公平,谁知道你要提什么要求,说完!”姚杰摆摆手。
“我不会缠着你不放,我还是比较适合回南方生活。”叶霜撇撇嘴,这让她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小女子的娇态,“男人应该有一点气度,别这么斤斤计较。”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拈一块桂花糕来吃,一边说,“你要是放心不下,这么吧,我来磨墨,写个书面协议,大家说话也方便。”说着津津有味吃糕。
姚杰基本没话说,也没去深思她提的条件,听起来好象防碍不了他。太可怕,这个女人完全不像女人,还好不用和她过一辈子。
“成交!”
他想了想,强调道:“记住,一年。”
叶霜点点头,忙着磨墨写字。
姚杰不以为然,随意签个名,觉得该做的事都做了,很顺利,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利落,他原先想好的利诱威逼根本无须使用。于是他伸个懒腰,起身走到床边,扯了一床被子扔地上,然后倒头就睡。
夜已深。
叶霜孤独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熟睡的男人,她伪装坚强的面具卸下,是憔悴失落的容颜。如果可以,她也很想在这个成为她夫君的男人怀里撒撒娇,然后睡去。以前她想过新婚夜很多种,惟独想不到这种。
她抱一床棉被,蹲身为姚杰盖上,然后细细看他熟睡的眉眼。
“小姐,我看见新姑爷了,比罗莉见过的男人都好看也。”耳边回响起白日里罗莉兴奋的话。真的好看,宽阔的额,挺拔的眉,黑发随意绑了,总有不羁的几缕散开。不过可惜不会是她的,她想苦笑,却笑出两滴泪。她擦干,告诉自己一年会很快,她完成两个老人的嘱托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