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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0801 声色与泪】少年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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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半个小时之后班主任和**把我们都带到了叶之行的家里。刚一开门,叶之行的父亲失去理智劈头就给了我两个耳光,我耳朵一阵轰鸣,被扇得趔趄后退,凯一把用力扶住我。我的父亲忍不住说,大家是因为担心之行而来,请您冷静点!凯见我鼻血流出疼得直咧嘴,抬起头来大声吼叫,事情跟他没关系,你凭什么乱打人!
叶之行的父亲像暴兽一般大吼,你们人都站在这里了就不敢说没关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说完扬起手就又要打人……
若不是**上前把他按住,我想我和凯都会被他打死的。
那夜格外煎熬。
我们坐在之行的家里,等待着她杳无音讯的归期。
她一定是出事了。所有当事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也找不到一丝线索。我心跳狂莽,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在夜里八点的时候,决定照凯提供的那几个乐手的地址,主动出警搜索。
我们一处处找遍了几个乐手可能住的地方,可是三个人都没有踪影。在筋疲力尽的凌晨,之行的母亲从家里打来电话,说,别找了,之行回家了。
我们又赶紧折回,赶到之行家里。当我看到魂飞魄散的之行被她母亲抱在怀里一直抖个不停的时候,我的泪水簌簌落下来。凯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地攥紧了拳头。
之行和她的家人都已经崩溃,我们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事。**担心叶之行的父亲失去理智泄愤于我和凯,于是把我们送回家。



IP属地:浙江24楼2011-08-01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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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已经是在两天之后——**来到学校,把我和凯从教室里叫走,说是要做询证协助破案。那个身穿制服的男子照着文件记录把案情大致念了一遍,平静冰冷的声调像是只不过在读一篇枯燥课文——原来几个乐手一直以为凯和之行是一对儿,那晚串通好想给凯一个礼物,让他在十八岁生日和女友初试云雨,又怕叶之行的矜持成不了事,便自作主张在他俩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之行的酒里下了春药。
    可我们三个出人意料地爆发了争吵,感情的真相一览无遗。我走了之后,凯因为情绪恶劣而又灌下了一斤二锅头还有七八瓶啤酒,吐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地倒在配果间昏睡过去。所有人也都醉了,贝司手他们三个把意识不清的叶之行送回去,可是半路上,她酒里下的药已经开始发作,几个男人耐不住情欲,便把她带到旅馆……
    翌日凌晨叶之行醒来,不堪入目的场景几乎令她昏厥过去。她哭喊大叫,几近失常。那几个男人不知她反应会如此强烈,怕她回去之后报警,不敢让她走,束手无策之下便先软禁了她一天,威慑了她一天,也折磨了她一天……
    我已经失去控制,联想起那晚叶之行反常的轻佻妖娆,心里像是被戳了一刀。未等**说完,我便放声哭喊着当着所有人的面揪住了凯的领子,把他推搡到墙角去狠狠地撞。他的头在墙上磕出几声巨响,**冲过来把我拉到一边,我眼睁睁看着凯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睛中滚落下来,整个人背贴着墙壁无力地滑下去,露出流血的后脑勺在白色墙面上留下的斑斑血迹。我不知道我下手如此之狠,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蹲在那里,问,***的为了她就这么恨我吗。
    


    IP属地:浙江25楼2011-08-01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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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接下来的日子,心力交瘁的父母常常在我下了晚自习回家踏进房门的那一刻,问,凯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我只是摇头,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去关上门做作业。
      父亲轻轻地敲开门走进房间来,束手无策地抚着我的头,说,城城,你们都该懂事了。
      他多半也知道,自从之行出事之后,凯成天逃学不知去向,我独自一人在学校无限孤立,老师和家长担心这事情影响到高三的紧张学习,几乎视我为瘟神。而之行更是不可能来学校了……
      被彻底颠覆的生活,像一道裂口横在未尽的路上。世界之大,我却不知其近或远。
      那日下了晚自习,我自己骑车回家。路过之行家的分岔口,忍不住停下来,许久望着之行的窗户。灯已经灭了。我想到她灯火般的生命遭遇劫难,便极度伤心,落寞地骑车又离开。
      到家楼下,却撞见凯。他几日都逃学,我不知他究竟在做什么。那日在黑暗中,他站在我前方,仿佛就是在等我。我远远地就停下车来,看着他。
      凯向我走近,我瞠目结舌地看见他白色衬衣上的暗红血迹,以及沾满鲜血的双手。我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见凯走到我面前来,他眼神那么的深,像一口井,引人不自觉地坠落进去,却又看不到希望。凯轻轻靠向我,然后渐渐无力地倒在我身上。那一刻我与他无限靠近,感到他剧烈而无序的心跳,如同是远方的鼓声。我觉得他几乎就要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沙袋一样瘫软下去,身体不停下坠。我发不出声音,只能伸手抓着他的背,用力扶住,生怕他就这样倒在地上,就这样要在我面前死去,像个中弹的士兵。他疲倦地倒在我身上,却用尽力气一直颤抖着举起沾满鲜血的手,惟恐碰脏我的衣服一样。我听见他说,绍城,我不欠你了,我也不欠叶子了……你别恨我了……我没想害她……我更没想害你……
      他流出的温热的鲜血和眼泪沾染在我身上,像炭火一般烧灼着我的躯体部位。那一刻我觉得他开始快要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IP属地:浙江26楼2011-08-01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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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再见到之行,是一个月之后。那日我无意中在走廊的尽头远远地看见了她的身影——在教务处的门口,她与她母亲站在一起,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正准备离开。
        一瞬间我的心脏被狠狠捏紧,童年时目睹的母亲死去的情景汹涌地急速闪回,我只感到一阵被黑暗笼罩的晕眩。我立即退后,几乎只能靠着墙壁才能平衡身体。闭上眼睛的时刻,眼泪终于灼热地滚下来。
        我将永世记得。尽管仓促而突然,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之行的面容依然素净如雪地,只是没有任何笑容。因为做完一场人流手术,皮肤显得苍白无血色。她短暂出现,然后迅速从我视线中消失。可是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辐射着一股强大无比的磁场,我心怀剧烈的锐痛,只有紧紧背靠着墙壁,双手用力附着在那个冰冷的平面上,才能控制自己的躯体抗拒那股磁场的吸力,不至于失控地奔过去把她抱在胸前,抚着她的长发,恳求她的原谅,并且回答我们此生最后一句未完的对话。
        绍城,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心里话。我只想问你一次,就一次——你喜欢我么。
        我就这样于记忆的回声中渐渐失聪,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觉得自己从此就再也不想站起。
        中午回家之后,和父母一起去看守所看望凯。在会客室,因为没有隔栏,按照规定服刑人员必须戴上手铐。父亲怕凯的母亲承受不了这种直白的刺激,恳求**宽容一下,给凯解开手铐。
        **看着这明亮而漂亮的少年,因为诧异他为何会沦落成重刑犯而微微皱了眉头,恻隐心起,便答应了父亲。
        凯坐在我们对面,一言不发。像一块冰石。他母亲拿出保温饭桶,里面热气腾腾的炖菜散发出香气。那是凯最爱吃的。她颤抖着将保温饭桶推到凯的面前,又小心翼翼拿出许多吃的和穿的,东西在凯的面前几乎堆成了小山。
        可是这少年仍旧无动于衷,一言不发,神情肃静而冰冷。
        听着母亲泪流满面地对凯絮絮叨叨,我竟再一次忍不住落泪。咸涩的液体渐渐浸润了我的整张脸。我恍然间回到父亲走失的夏天。烈日下我在车站哭了一个下午,眼泪已经干涸在脸上,辛辣而生疼。一时间我胸中一阵怆然,在凯的母亲那闻之令人揪心的哭诉声中,紧紧抓住了身边父亲的手。
        被告知时间到了的时候,凯一秒都没有迟疑就站起身来朝**走去,伸出双手等待上铐。不顾母亲仍旧还在失魂落魄地说着话。
        我看着凯被**带走的背影,说,我今天见着之行了,她身体已经恢复,来办理转学。凯,其实你不必要这样,我根本没有恨你。
        话音落下,我凝视凯穿着囚服的身影为此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以平缓的步子走向拐角,最终消失。消失到另一个寂静的,充满了飞翔,麦田,以及回忆的世界中去。
        他因为蓄意寻仇,先后重伤两人,其中一人救治无效,在医院死去。这一切发生在他刚满十八岁的那年。
        命运的判决残酷而漫长。
        我闭上眼睛,想起他那天被送上囚车的时候的情景。车子渐渐离开,他的母亲几近崩溃地拍打着车窗,追着汽车跑了很远很远。而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只看见他回过头来透过后窗的玻璃神情荒凉地看着我,留下一帧少年的残像。他仍旧在那里看着我,可我觉得他的面容,他的温热的生命,已经从我眼前消失,遁入无尽死寂中去了。
        他是我的少年。他也是我自己。
        


        IP属地:浙江27楼2011-08-01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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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 七堇年


          IP属地:浙江28楼2011-08-0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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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北之零年
            你怕死亡吗。
            不,我怕生存,怕无可回避的人生。
            ——《云上的日子》


            IP属地:浙江30楼2011-08-01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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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行,下雪了。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手机短信的震动将她从极浅极浅的凌乱梦境中叫醒。她微微睁开眼睛,在狭窄的宿舍单人床上翻了一个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讯息,把头裹进被窝里,甜美地带着微笑轻轻打呵欠。寂静的黑暗房间里,水暖气的管道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睡梦中的女孩子们浅浅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她醒过来,伸手拨开床头布满灰尘的陈旧窗帘,看见一片清冷的雪夜的尾声。落雪已经停了。天空呈深海一般的郁蓝色,晨曦在近。
              她轻轻起身,裹着毯子,推开雾气蒙蒙的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地面是一层湿滑的冰。寒冷的气息涌进胸腔,腿部皮肤上的汗毛冻得死死竖起。
              就这样她看到宿舍楼下的操场,那个穿着白色羽绒衣戴着帽子的少年,用了几乎一夜时间,在那一大片厚厚的,处子般凭证无痕的洁净雪面上,踩出了一朵巨大的雏菊的形状,以及一句歪歪斜斜的HAPPY BIRTHDAY。
              魔蝎座的幸运花朵。
              在这一年冬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深爱她的少年站在雪后的空旷操场上,双手捂着口鼻轻轻地呵气,暖着冻僵的手指。被雪水浸湿的鞋子和裤脚已经将他的腿脚冻得失去只觉。他静默地站在那朵巨大的雏菊花的中心,望着阳台上的女孩子,用轻的她听不见的声音,独自小声说,之行,生日快乐。
              她望着那个美好的少年,眼泪几乎快要落下来。
              这是她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IP属地:浙江32楼2011-08-01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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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透过铁窗的光线呈柱状射入狭小的房间。他在监狱隔离班房里,彻夜不眠地握着一只出不了油墨的破圆珠笔,蹲在角落里,借着微光在霉斑累累的墙上重复写一首陈旧的歌词。每一笔都仿佛是在雕刻。
                当我发现自己身处烦恼之中
                她来到我身边为我指引方向
                顺其自然
                当我深陷黑暗的时间
                她站在我面前为我指点路途
                顺其自然
                所以我忧伤的你活在世界上
                将会有一个答案
                顺其自然
                即使他们即将分离他们仍将得到一个结果
                顺其自然
                阴云密布的天空依旧有光明
                顺其自然
                她照耀我知道明天
                顺其自然
                写到天亮的时候,手臂已经僵硬,稍稍换一个姿势亦疼得钻心。最终他崩溃般无力地倒向墙壁,身体慢慢失去平衡——手指松开,圆珠笔啪的一声清晰而利落地掉在地上——他蜷在墙角,终于双手捂面,锐不可当的哭泣起来。
                在这一年秋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像冰冷的匕首般划破死寂而黑暗监狱。很快就有**提着电棍走来,抓着他的头往墙角摁,厉声咒骂着呵斥他闭嘴。
                这是他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二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我经历了一整也得凌乱梦境。梦见绍城的深秋,天空颤抖微微泛寒。候鸟耐不住冷寂,早早离开那里深灰的天空,只剩下忧郁而安宁的云朵守望没有翅膀的飞翔。天寒欲雪。黄昏日复一日的降临,一大片怆然的赭黄色余晖铺在天边,犹如神的麦田。而那种血清一样的颜色,总让人忍不住喻以某段糜烂在诗歌中的爱情。
                除夕之夜的鞭炮声。窗外陡然升起的艳丽烟花在高空中绽放,雍容的流光溢彩从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得将我的阁楼变成了一座通体透明的琉璃承包。阁楼下面,母亲打开门迎接除夕之夜匆忙归来的父亲,絮絮叨叨地帮忙卸掉行李。
                我又梦见凯。梦见凯张开了翅膀,飞向一片遥望无垠的麦田。他的落寂的飞翔仿佛是绍城上空的鸽子。而苍穹之下,金黄色的麦子身姿柔韧地在风中倒伏,犹如低诉。我脚踏丰腴的麦地嘴追随凯的飞翔一路奔跑,锐利的麦穗锋芒割破他的腿,却没有疼痛,没有停歇,直到他的身影彻底不见。
                这是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我依然在醒来之后便失声叫他的名字,即使我已经明白,远离了那些空落的白天过后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过后的白天,远逝的少年就是在光阴的池水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
                这年夏天的这个暗蓝的清晨,我从重复的梦境中醒来。起身,走进卫生间用凉水冲脸。浸没在冰冷的水中,感到泪水久落不下。抬起头来,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用毛巾擦干,回到房间里,平静而悲伤地坐下来,扭亮台灯,拿起手边的笔,在灯下给她和他写信。
                这是我二十岁的第一个清晨。
                


                IP属地:浙江34楼2011-08-01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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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她再次被身边的男子翻身的动静给吵醒,听到他轻微咕哝一下,然后继续熟睡的鼾声。那个时刻她感到漫长的烦躁和落寞,像一床厚重的驼绒幕布一般覆盖下来。在黑暗中,她侧身凝视这张自大学时代起就熟悉的脸。那是在她二十岁生日的前夜,用了一整段天亮的时间,在她宿舍楼下操场的洁净雪地上,踩出一朵巨大的雏菊来,送做生日礼物的少年。
                  十年前的此时,他还站在雪地上,双手捂着脸,在一片薄薄的蓝色晨曦中远远地看着她,低声祝福她生日快乐。
                  而又是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人对她在初雪的凌晨这样轻声说起——之行,下雪了。
                  离天亮尚且遥远。她预感到失眠,于是渐渐在一片困倦而平静的悲伤中,想起了二十岁之前,关于另两个少年的记忆。事件的遥远,以及事件中不堪回首的部分,都让她对那两个少年的记忆趋近于恐惧。
                  她轻然起身来,像十年前的这个清晨一样,裹着毯子,推开门,走到阳台上。寒冷像温暖一样严丝合缝地包裹了她。
                  视野中的雪地一片平整。她想,即使此时雪地上的仍有一朵巨大的雏菊,她亦不再会动情到托以终生。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凌晨他被高音喇叭里的起床的号音吵醒。从臭味浑浊复杂的房间里走出来,被推搡进一列游魂般的队伍中,迟滞地向水房厕所走去。
                  早操跑步。味道恶俗的早饭。**训导。然后随一列囚犯到监狱工厂干活。这便是他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在生产条件原始的车间,他坐在工作台前,手工操作一台粗鄙简陋的轧钢机,机械地做铰链。在空白的头脑中,他依然惊讶于此刻对于时间数字的切肤感受。十二年。
                  十二年,如此果断干脆的三个字眼,并不能被清晰地感知到它的长短,除非切身体验之长短息息相关的人物情感或经历——对一个人日夜不停的思念,一段痛苦冗长的婚姻,或者数十年如一日的牢狱生活。
                  三十岁。慢慢开始在重复而苦难的生活片断中停顿,沉淀,后悔,并且希望。也开始懂得时间——如此细致的感触,竟是在肮脏污浊的牢狱中获得,实在是一种生命的无奈。他面对眼前一桌钢片零件,埋头擦汗的间隙,无限酸涩地想起少年时和两个挚友在某个阴郁的下午看完的那部名叫《昨天》的电影:结尾处那个刚刚从七年的毒品噩梦中恢复过来的贾宏声,在三十岁生日的那个黄昏,独自骑着自行车在洒满了昏暗夕阳的空旷马路上,双手放开了自行车的龙头,张开,放平,保持着一个飞翔的姿势,沿着缓缓的下坡路,把渐渐向镜头底线沉默下去的背影留在观众的眼睛里。然后画外音响起。他背对这个世界平静地说,今天,我三十岁了。
                  彼时的少年会因为三十岁这样一个年龄的遥远而对那部悲伤的电影缺少切肤的理解。可是一晃多少年过去,他亦直白明确地站在了这样一个年岁的隘口上。
                  这是他三十岁那年的第一个早晨。
                  三十岁那年生日的清晨,我早早地起床。这是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在父母家的老床上醒来。凯的母亲在厨房做早饭。父亲一边打开了电视听早间新闻,一边收拾屋子,嘴里碎碎念叨这什么,神情中有无妄与忐忑。
                  除去新闻导播员字正腔圆的单调声音,家中无限安静。餐具碰撞的声响,清晰的丝丝入扣,带着一种充满了隐喻的昭示感。一切看似与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然而这将是迎接凯出狱的日子。这样的一个心酸的期待,不是十天半月,也不是几个月几年。
                  而是十二年。
                  十二年之后,我又看到他。从缓缓打开的铁门中潦倒地走出来,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衣,左手将那只黑色的行李袋子放下,定定地站住。因为眼睛长久地不适应光线,而伸手遮挡在眉骨上,神情复杂地望着我们,他胡茬潦草的铁青的下巴,干燥而凌乱的头发,一张抬不起来的脸,身形高大而憔悴。我只觉得一阵从胸腔底部勇气的酸涩不忍,几欲落下泪来。
                  记忆中那个俊朗的少年急速地返回。
                  我闭上眼睛,像其他那天被送上囚车的时候的情景。车子渐渐离开,他的母亲几近崩溃地拍打着车窗,追着汽车跑了很远很远。而我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只看见他回过头来透过后窗的玻璃神情荒凉地看着我留下一帧少年的残像。他仍旧在那里看着我,可我觉得他的面容,他的温热的生命,已经从我眼前里消失,遁入无尽死寂中去了。
                  父亲在一边静静看着,而母亲哭着急切地上前拥抱他,拿出一件厚的外套,急于披在他身上。凯一直后退,泪水却已经在眼眶打转。我看到他隐忍的表情,心里说不出的悲。这是在十二年的生命空白之后,我唯一能有的心情。
                  该回家了,父亲扶着哭泣的母亲,拍拍凯的肩膀,轻声说。他沉默地点点头,躬身钻进车厢。
                  这是我三十岁第一个清晨。


                  IP属地:浙江35楼2011-08-0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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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十,六十……
                    我们是缺的,将不仅仅是时间。生命的所有段落,在情感与时光的切割之中,终于变成一捧零碎散落的富有棱面的钻石,从我们曾经丰盈年生的躯体中痛快淋漓地抽离出去。在这些目不暇接散落一地的钻石中,我们能找到的不过是些一些模糊的关于。
                    关于我们年少时未曾完成的一句问答。关于你离开了之后我一无所知的生活。关于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苦苦支撑过来的岁月。关于我们在那么多个夜不成寐的晚上写过然后放进抽屉的最底层永远也不会寄出的信。关于后来在那么多个有风的夜里,温柔地牵着身边的人的手散步,却暗自心如刀绞地想起你来的辈郁时刻。
                    又要过多少年,我们将会在同学会上见面。看到她,看到他。看到彼此额头上的皱纹,眼角的甜蜜的酸楚,以及回顾起少年时代的陈年旧事时充满了释然而怀念的笑容。然后是否会像某部电影里面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机场送别的时候,走过去递给她一只盒子,嘱咐她,在飞机上,也许你可以看看。
                    她也会礼貌地和你拥抱道别,轻轻拨开你不忍放开的双臂,平静地微笑着说谢谢,然后离开你的视线,遁入短暂的相聚之后,对于下一次遥遥无期的相会的等待中。在飞机上,搁在旁边空座位上的外套被体贴周到的空姐拿到衣帽间去保管之后,她才看到座位上你送给她的那盒礼物。
                    已经没有少年时的好奇和激动,只是平静地拆开来,仿佛一切已经有所预料。然后看到一盒照片。天空的照片。看到十多年的时光里,所有的晴朗、阴霾、下雨、雪后……看到你在某一天天寒欲雪的照片背面写的:1992年,下雪。天气很冷。
                    她开始感到温暖怆然的眼泪从心底慢慢地漫上来,并且把照片一张一张铺在空座位上,然后凝视着你写在一张白色纸片上的话:
                    这是我所有想你的日子,把它们全部都送给你。
                    在始终没有落下的眼泪中,耳边持续而轰鸣的引擎之声,像是无数遍暗自隐忍过来的思念声势浩大的复活。她抬起头来,侧过脸去望向舷窗外的苍穹。
                    那亦已经是少年时的蓝色了。
                    


                    IP属地:浙江36楼2011-08-01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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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IP属地:浙江37楼2011-08-01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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