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
他和她的故事，在尚未开始的时候，结局早已湮灭在乱世滚滚的烟尘之中，遍寻不见。
唯余一滴清泪，以此作结。
很多年后，已然不惑的女子被徒弟询问，只能回答——无关风月。
诶？发问者明显有些疑惑。
寻常女儿家早就嫁人生子，可不惑之年的师傅依然清心寡欲。问起她心底的那个人，居然无关风月？！
风韵犹存的女子拂过耳边纤长的发丝，轻笑着颌首。
的确，无关风月。


【三】
纵然万花谷外已是烽火燎尽素缟，哀鸿遍野，可碧意盎然的谷内依然是一派安静宁谧的气氛。只是由于泼天的战乱，前来求医的人一时间增加了许多，谷里派出去的弟子也增加了许多。
只是对于尚未正式拜师的日暮戈薇而言，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依然每日白天外出采药，夜里挑灯读医书；看着师傅医治病人，帮助师傅照料病人，就是这样朴素单调的生活。
不过现在，这样的安排有着一点微妙的转变。就像是流水遇到了礁石，悄无声息被分为两半。
“戈薇。”
一人到中年的女子眉目淡漠，长长黑发被白色发带高高束起，剪裁合身的白色曲裾勾勒出她瘦削的身形。她静立于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影子斜斜逶迤出一片黯淡。带着谷内特有的湿润气息的风穿梭其间，吹开了一身清浅的浮动暗香。
少女闻言抬首：“师傅。”
“最近你归来甚晚……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依然淡漠的神色掺杂了丝丝关心。
“师傅……我救了一个人。”少女目光一沉，僵直了背脊，还是瞒不过师傅。
果然，她沉吟半晌，方开口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过分苍白的肤色，银色的长发安然垂落，金色的眸底铺满漫天细碎如钻的星辰，额上一轮绛紫色的上弦月，清俊颀长的身影，沉默寡言，矜淡宛若天上的神明。明明应当是风一样流离的男子，却生生因为这乱世中的哀哭而滞住了脚步。
于是一世征战沙场，于是一生寂寞峥嵘。
无法形容的人。
凝视着少女微微迷惘的神色，女子眉间微蹙，溢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作为医者，只有远离乱世纷争，远离江湖恩仇，才能传承救世绝学，普济众生。”师傅的目光幽深如井，“你可明白？”
年方潋滟的少女死死咬住水色薄唇，轻轻颌首：“弟子明白。”柔软的纤长发丝在风中徐徐而起，复又重重落下。她低垂的眼睫在日光下浓密如帘。
“过些日子你就要正式拜师，真正成为万花谷的一名医者了。早些做准备吧。”说完，那瘦削的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中，只留下草药的清苦香气，若有似无。
少女目送着她离开，姣好的眉细细打了个结，师傅的意思是——
远离乱世纷争……
远离……他么？


【五】
翌日。
天空高远若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缕缕浮云镶嵌其间。流光层层渲泄而下，天际晕开大块大块迷离的蓝紫，将游云渲染成瑰丽。整个苍穹宛若巨幅画卷，美不胜收。
那间屋子早已没有了人影，只有单薄透明如琉璃的阳光射入空荡荡的屋子，照得周围一片明亮。窗棂繁复的花纹在地上落成曼妙精致的纹样，随着时光的流逝缓缓移动。
纤尘不染的桌面，整整齐齐的被褥。
这里，干净得像是没有任何人居住过。
万花谷内。
巨大的树阴密密洒下，与掩映在苍苍古木的祠堂相交成黯淡的绵长垂影。
沿袭了医家一贯朴素低调的风格，只有四周都供奉着历代医家掌门的牌位，古旧的木排上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名字已是传说。正中间的墙壁上用大篆书了一个遒劲的“医”字。
这是世间医者都想膜拜的圣地，也是她即将画地为牢的地方。
人到中年的师傅缓缓展开手中破旧的竹简，声音清冷念着那流传已久的誓言。
她垂首低眉，平平跪下。额前长发密密铺满了整个眼帘，让她有一瞬的恍惚。
帝都城外的战场上。
“杀——”
两军战士冲锋陷阵，厮杀成一片，即使人数悬殊。
是震天的鼓声，是飘飞的旌旗，是漫天的羽箭。千军万马厮杀成一片，飞沙走石，白羽破空，骏马长嘶，杀戮的鲜红铺陈在苍茫无垠的大地上。
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在浓浓的硝烟中颓败无比。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他挥剑用力砍杀，刀剑相交撞击出喧嚣的刺耳，溅出几星火花，以及，满溅的温热的鲜血。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血色烟尘间，男子白色的飞扬的衣袂，显得悲伤而寒冷。
尸横遍野。无能为力。
“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把剑用力从一个敌人的胸膛刺进，然后飞速抽出，任由溅出的鲜血模糊了眼帘。浑身的伤口已然无法计数，有的甚至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与过度失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力气被缓缓抽离，手中的兵器那般沉重，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风呼啸而过，若喟然叹息的长鸣。空气中翻腾着浓浓的血腥，经久不散。
环顾四周，原来，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你能否遵行？”
他闭上眼。
黑暗漫漫覆盖一切，似一双细瘦的手臂交错，渐渐将他揽在怀中。
很温暖。很怀念。
“我愿随师傅行医，济世苍生 ！”
她一稽至地，语音决然，掷地有声。
——杀生丸，等我。我马上就来看你！
——对不起，戈薇。我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
城破了。


【六】
至此终结？
看着徒弟失望的神色，她笑得清清淡淡。
其实不是的，其实——
在她最隐秘的梦里，始终有这么一个场景。
阳光似轻软的薄纱，暖风熏得人微醉，满树的梨花簌簌的落了一地。他寂寂立于花树之下，脸上落了阳光浅浅的暗影，银色的发丝间还夹杂着几瓣柔软的白色花瓣。
她分花拂柳踏着满地落花盈盈而来，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他并不看她，只是慢慢收拢，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
他们牵着手，看一树春熙照影的梨花。
可梦醒之后，她只能一个人站在谷里那百年梨树下。
一个人。
末世之中，结局早已在他们相遇之间就已经写就，只待无知懵懂的他们踏入这一场劫。
她与他之间，也许是前世结下的缘，不能在今世，开出一朵并蒂的花。
她没有忘，在那散落在乱世的诗句里“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后一句是“于嗟阔兮，不活我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可说到底，他们之间连一句诗经都没有。只有一段唯有她知的记忆，在时光的阴影中，开出一朵安静而纯白的花朵。
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事物与存在过但最终消逝了的事物。
杀生丸，我终于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低下头来淡淡地笑， 一霎那仿若天地俱老。
风月不扰人自扰。风月不愁人自愁。
所幸无关风月，所以我还能待在这里，不管尘世几多变迁，沉迷于医术，偶尔想起你来。
所幸无关风月，所以痛得没有那么深那么狠。
无关风月。
至此终结。
——END——
PS：最后的拜师誓言来自剑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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