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王麟竟然发觉自己不忍将它们带去地球,带去那个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世界。
太阳正在“落山”,它是从穹顶的正右边缓慢消失的,王麟在黑夜降临前赶回到了驾驶室。
不出所料,航线图已经传送了过来,他将其输入了电脑中。
透过舷窗,他看到了一个灰褐色的小球体。据说,那是沙尘,每一寸土地都在荒漠化,包括原来冰天雪地的南极大陆,温室效应融化了它白色的外衣。巨大的沙尘暴到处肆虐,卷起无数尘埃飞向天空,并停留在那里,随着高空中的气流渐渐包裹住了整个地球。在那之前,大部分的阳光就被挡在大气层外,既温室之后,地球迎来了它的大冰川时代,海水开始冻结,1000年前的雪花还保持着它完美的六角形,每一处雪原都和沙滩一样。他曾问过父亲这些话的真实性,而父亲则是闭口不谈。
太空农场中的人都称这是地球的第二个地壳。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飞船脱离了太空农场,像落叶归根般飘向地球,王麟必须在12个小时后返回,填补因飞船离开而出现的空缺,不然种子库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逐渐放大的地球好像死神,让王麟从心底里感到恐惧,他将自己紧紧地绑在椅子上,双手十指紧扣着把手,坐立不安,不断地提醒自己在飞船里,没有事的,在飞船里,不会有事的。
灰尘正在笼向他,他感觉到这真的就是坚固的地壳,突然对飞船失去了信心,于是松开了手,双手抱头,准备承受猛烈的撞击,可什么也没有发生,飞船一头扎进厚厚的粉尘之中。王麟像是听到了那些微粒正在撞击他的飞船,和他的心,留下一道道疤痕。他感到飞船都恐惧地抖动起来了,可实际上是他自己正在颤抖。
飞船在千米高空开始减速,很快便稳稳当当地着了陆,只是扬起了一小片灰尘。驾驶舱前的大功率探照灯自动打开,但是被微尘反射后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像是黑夜的海洋上孤寂的浮标,跟随着不知去向的洋流,漂向未知。
王麟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慌张地走到舷窗前,望出去,看见的除了风暴还是风暴,无数颗粒在他眼前疾驰而过,打在舷窗上又弹开。
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需王麟去做,一声巨响后,田地连着穹顶一起脱离了飞船,一根坚固的柱体从飞船中伸了出来,连接着它的垂直于地面的田地前进了一段距离,随着柱子的变形,田地绕着与地面的接触点向着飞船划出四分之一个圆形,落在地面。
抽出了田地底部的合金板,柱子缩回了飞船内,
这时,田地真正和地球相接触了,位于穹顶内部的三台电脑依然能够控制穹顶内部的天气状况,并且可以使穹顶从中间打开。一个圆柱形的核子熔炉顺着穹顶的内壁划向了顶端,8个小时后,它将发出耀眼的光。一块块小盒子从储藏室滑出来,打开,伸展,组装成各式各样的机器人,它们将在穹顶内负责照顾这些树木,直到树木在地球的身上扎下了根,适应了地球的土地,激发了它们体内的改造基因,直到机器人和核子熔炉耗尽所有的能源。
“恩?那是?”王麟的目光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探照灯似乎照到了什么东西,隐隐显出它的轮廓。
“树?”王麟抹了抹蓄满泪水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想去看看的冲动。
他穿上轻便的太空服,戴上头盔,打开头顶上的探照灯,又叫上两个机器人作为交通工具。
打开过渡舱的舱门,风卷着尘埃扑了进来,然后耳边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响,不一会儿,过渡舱内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王麟踩在机器人的底座上,拉着他们的肩膀,抓地的履带能够使他们轻松地再狂风之中前行。
尘粒打击在头盔上的声音让他心惊胆战,王麟只得闭上眼睛。
“王麟,记住我的话……地球,是人类的家,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它……恢复它的环境……”父亲去世前轻抚着他的脸。
“爸……你觉得这能行吗?”王麟疑惑地看着父亲的双眼,那双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好像还闪烁着什么,“一千年啊……从一千年前开始,我们就在治理地球,可到了现在……”
“住口!”父亲突然咆哮道,他的上身扬起,右手紧紧抓住了王麟的衣领,但由于骨癌所引发的疼痛闷哼了一声,又无力地倒了下去。
“爸!爸!”王麟扑了上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好像他已露出河床的信心之河,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不要放弃……”父亲忍着疼痛用沙哑变形的声音小声说,“即使……遥不可及……”
王麟模糊的双眼看不清父亲的脸,可是他从父亲渐渐放松的手掌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在缓慢地脱离,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直到那只苍老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滑落……
“别离开我……爸,别离开我!”王麟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监测到田地主人死亡,权利转移至第37代主人王麟。是否对原主人进行火化?”冰冷的电子声音。
“不!!!”王麟哭着怒吼。
“是,火化延迟,将在24小时后进行。”电脑遵行着系统中的最高级指令——任何资源都不得浪费。
王麟在父亲的身边守了一天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就在三天前,他还推着轮椅带着父亲到田地去感受生命;再早一些,他会掺着父亲到那里谈谈心,聊聊天;更早的时候,父亲背着撒娇的他,在树林间奔跑玩耍;再早……是父亲推着躺在婴儿床内的王麟……
他依稀记得,每一次进入那扇门时,父亲的双眼就会放出异样的光彩,他非常享受那些时刻,而当他不得不因为船务或者其它什么事情离开时,他会不自觉地叹气,依依不舍地背对着门,好像在向那些树木道别,然后才后退着离开……
“强行进行火化。”24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床一边的地板打开,露出了闪着红色光芒的洞口,燃烧着一切可用于肥料的物件。床渐渐倾斜,王麟的双脚抵着地板,双手拉着父亲的尸体,痛哭着大喊,他感到父亲的尸体越来越沉,这时一个履带机器人滑了过来,王麟像是看到了救星,机器人却扳开了他的手。
“爸!——”王麟宛若全身虚脱一般跌倒在地,一只手无力地向前伸着,想要抓住正在滑落的那只手,可机器人死死地拽着他,让他动弹不得,随着一声轻响,洞口关闭了……
一天后,王麟早早地呆在了田地里,一些细小的灰尘好像雪花飘了下来,王麟伸出手去胡乱地抓着,像是要抓住已不在的父亲。他再一次控制不住,靠着墙壁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