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要的自由，你给不了。你要的永远，我也给不了。
(一)
夜的冰冷还未散去，雪花就已经扬扬撒撒地飘落在这座城市中。放眼望去，雪片漫天飞舞，最后落在屋顶上，地上，行人的衣衫上。轻轻一抖，便又簌簌地落下来。
纯净而美好的白色世界。
望着这一切，他笑容轻浅，荡漾开来，倾国倾城。
的确，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他并不过分，只因他的容貌，完美到了极致，俊秀的眉眼弥漫着柔和的光晕，发丝随风舞动，不时遮住他绝美的容颜，让人看不真切。 走到街道尽头，转过头去，便望见了一座府邸。
洛王府。
就是这了，他边想边上前敲门。
“谁啊？”里面的人问道。
“高渐离。”
下人忙讨好般地开了门，“原来是高公子啊，快请进，洛王可等了你好久呢。”
“多谢。”他并不多言，便走进了洛王府。
高渐离慢慢向前行走，忽然间，便止住了脚步。
远处，是一位干净美好的少年。
他望得出神。
少年一袭白衣，风将他淡紫柔软的丝发吹散在白色绸衣上，仿若一个跳动的音符，很有节奏。而他给人的感觉，轻盈出尘，似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真美。”高渐离不禁赞叹。
少年听到声音，转头望着他，湖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忧伤，让他的心，忍不住微微疼痛。
“你来了。”少年声音平静。 “高渐离见过洛王。”他躬身作揖。
“不必行礼，以后可唤我为洛奕然，或者……”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说道，“白凤。”
高渐离有些惊讶。白凤，那不是流沙卫庄手下的第一杀手，怎么会……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白凤轻声解释：“我就是流沙白凤。”然后，他苦笑，“只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无用之人了。”
高渐离还想再问什么，可是白凤却已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在那一刻，他忽然间就觉得，白色，是如此苍茫无力的颜色，一不小心就变成空明，虚若无物。


(二)
高渐离留在了洛王府。
说起来，这却是嬴政的一道命令，让他进入洛王府，为洛王弹琴。
有时回想起那日，还会觉得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是却真切地发生在高渐离的身上。
他是刺杀嬴政之后第一个可以活着离开咸阳宫的人。
这件事，无人知晓。
细细算来，留在洛王府已有十日，可是却只在初入王府的那天见到了白凤，此后便被白凤安排住于王府东面的听乐轩，离白凤所住的凤凰阁仅有几步之遥，但一直没有见到他，心中不禁有些担忧，那日见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难道是生病了？
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门边站着一位身着蓝色纱裙的少女，容貌姣好，浅笑嫣然。
“你是谁？”高渐离问道。
“我是张惜月，叫我惜月就好。对了，凤哥哥要你去凤凰阁见他。”惜月笑着说道。
“哦，好。”他说着便和惜月离开了。
见到白凤的时候，他正倚在窗边，望着窗外飘飞的雪，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惜月兴奋地跑过去抱住他，“凤哥哥，人我带到了哦，听说高渐离是天下第一的琴师，惜月想听他弹琴。”
白凤转身，宠溺地望着她：“好。不过你先放开我，要不然我就不准你听琴了。”
“嗯。”惜月听话地放开白凤，可是又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吻了他。
高渐离见此景，心中莫名涌起一丝难过。
“让你见笑了，惜月她就是这样，可能是被我惯坏了。”白凤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高渐离声音平静。
“嗯。今日找你来是想听你弹琴，不知可否为我弹奏一曲《阳春》？”他忽然问道。
高渐离听后微怔。
见他这样，白凤以为他不愿弹奏，刚要开口说其它曲子也可以，可是却听见高渐离的声音。
他说：“好。”
十指抚上琴弦，奏起一曲《阳春》，顿时，房间内响彻琴音。
高渐离凝望着正细细听琴的白凤，心中想的却是：如果可以抚平你紧锁的眉头，那么，弹奏出《阳春》又有何妨。
曲终。
“你在想什么？”白凤忽然问。
高渐离不解。
“你知道我听出什么了吗?”
“听出什么？”
“淡淡的哀伤，却略带暖意。这不是《阳春》该有的感觉。”白凤轻叹，“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为何，就不似当初呢？”
“凤哥哥，怎么了，我觉得他弹的很好听啊。”惜月小声地说。
他摇头：“你不会懂的。高渐离，你可以走了。”
高渐离望了一眼白凤，径自离开。
回去之后，高渐离一直在想白凤说的话，为何，不似当初？
想了许久，却仍未思索出答案，心中烦乱，不由坐在琴前，随意弹奏，不想，竟是《阳春》。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曲《阳春》，已经十二年没有弹奏过了，或许，是为了纪念那个人，和那些尘封的岁月。
是无法忘怀的过去。


(六)
白凤固执地要去外面，并且固执地要高渐离陪着他。
坐在屋顶，雪花大片落下，落在身上，头发上。
白凤皱眉。
高渐离心疼地望着他。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白凤转头，却没有望他，只是盯着他手背上已经包扎好的烫伤，轻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没关系，只是…你没有见嬴政，他会不会杀了你？”
白凤淡然一笑：“如果真的要死，那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况且，嬴政他舍不得我死。”
说完这句之后，白凤便不说话了，只是倚靠在高渐离的肩侧。
高渐离微怔，却没有拒绝。
安静地望着落雪，许久之后才终于发觉，身边的人已经安然入眠。只是睡梦中的他却也皱着眉头，仿佛做了不好的梦。
高渐离轻笑，眸中有淡淡的，化不开的温柔。
只是，白凤没有告诉他的是，他没有见嬴政，是因为害怕高渐离会因此知道他的身份。如果高渐离知道这一切，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而白凤不愿放手，所以只能如此。
嬴政交给他的那封信里其实只有一句话：“以凤凰血救治扶苏，否则，十日之后，将高渐离凌迟处死。”
换句话说，他只有十日的时间，来选择高渐离的命运，扶苏的命运，以及，他自己的命运。
翌日，清晨。
清晨似乎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旭日初升，落雪被日光映照得分外晶莹剔透，粉壮玉砌。
白凤醒来，起身走到窗前，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很舒服。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转头一看，原来是张良。
“良兄，你怎么来了？”白凤有些惊讶。
张良淡淡一笑：“难道我就不能来看凤儿吗?”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你还很虚弱，不能随意走动。”
“无妨，我已经好了。对了，关于救治扶苏的事，你是怎样想的？”
白凤惊住，”你怎么知道？”
张良笑了：“你还能瞒得住我。”
“我会救他的。”
“这样也好，毕竟他是嬴政的长子，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见死不救。”
张良如此所想，却是不知道白凤的心思，若不是为了高渐离，他才懒得理会这件事，不过有些事又何必言明，说得清楚了，反而让人觉得不清不楚。


(七)
白凤安静地倚在门边，倾听暗夜静谧的呼吸声，看星光在瓦片上轻盈地舞蹈。
城镇里热闹喧嚣，他置身在这里，却丝毫感受不到。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心里，已被冷漠填满了吧。
起风了，有些冷，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衫。
身上忽然一片温暖，他转头，发现高渐离正站在自己身边，而他的衣衫披在了自己身上。
白凤微怔，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谢谢。”他轻声说道。
“没什么。”高渐离微笑，“很冷呢，回去吧。”
白凤摇头，忽然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带你随处走走吧，在府里闷得太无聊了。”
沉思片刻，终是说道，“好。”
流年在暗夜里沉浮，月光清冷，留下一个惨淡的影。
夜晚的街市仍旧热闹，路边的小贩在吆喝叫卖着自己的货品。白凤走在前面，高渐离紧紧跟在他身后。
其实白凤并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偏偏带高渐离来到夜市。
或许是不想一个人，或许是贪恋他衣衫上刚好暖人心扉的温度，或许，白凤喜欢高渐离。
可能但不肯定。只是这样而已。
白凤的唇角蓦地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可是高渐离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的视线已经被一间乐坊吸引。
“《妃雪阁》？”
白凤听到这话，沿着他的目光望去：“进去看看吧。”
高渐离微微皱眉。
“怎么了？”白凤关心地问。
“只是想起了些许往事，也罢，都是过去了。”
“既是过去，就不必再提，免得徒添伤悲。”白凤说着牵起他的手，“走，我带你进去。”“哦，好。”


(八)
妃雪阁。
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当初的场景，奢侈繁华的妃雪阁，与记忆中丝毫不差，可是他明白，曾经的人，却再也不在了。
那琴师，还有那舞女，都消失了，死在记忆里。
不，其实并没有死，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这相似的一切呢。
隐约听见琴声响起，不是《阳春白雪》，而是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而台上的舞女也随乐而舞，水袖轻甩，翩然若仙。
什么一舞倾城，什么貌美佳人，都是过去了，就连这台上的人都不是她，雪女。难道那些人不明白，只有雪女才有资格在妃雪玉花台上起舞么？
可是，雪女是谁，妃雪阁又是哪？我怎么了，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究竟是怎么回事？高渐离疑惑地望向白凤，却发现身边的人倒在地上，面容如纸一样苍白。
“白凤，你怎么了？”高渐离慌忙抱住他。
“渐离。”他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不知怎么了，头忽然好晕。”
“白凤，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高渐离声音慌乱。
这时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走了过来，虽说他看起来很是俊秀，可他的眼睛却闪烁着焦躁的戾气，令他看起来有几分阴狠。
“怎么回事？”他冷冷地问。
白凤此时已经在高渐离的帮助下站起身来，见到面前的人，竟是轻蔑一笑。
“这事似乎与你胡亥并没有关系吧。”
高渐离听后微怔，这人是胡亥？似乎他与白凤的关系并不太好啊。
“的确与我没有关系，不过洛王你毕竟是皇室中人，皇家的颜面也是要顾的，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别人举止亲密，这样不太好吧。”说着他还瞟了一眼高渐离，目光戏谑。
白凤冷哼一声，拉着高渐离便向看台处走去，不想再理会胡亥。
胡亥盯着他们的背影，冷声笑了，复又回到桌边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洛奕然身边的人是谁？”坐在胡亥对面的赵高忽然问道。
“高渐离。” 赵高微微一笑，瞟了一眼白凤与高渐离所在的地方：“那是他的软肋。”
“你的意思是？”胡亥忙问。
“只要擒住高渐离，一切便都好办。”赵高压低了声音，“放心吧，皇位定是你的。”
“那便有劳大人了。”
而在另一边，白凤正与高渐离聊天，只不过他们谈论的并非皇位，而是妃雪阁。
“很像。”高渐离皱着眉说道。
“什么很像啊？”
“这里和当年燕国的妃雪阁很像。”高渐离认真地道。
白凤淡淡地笑了：“我就猜到你一定会这么说。”
高渐离不解：“什么意思？”
“现在妃雪阁是你的了。”
高渐离疑惑地望着白凤，不明白他的话。
“其实这妃雪阁是我命人建造的，准备当做礼物送给你。”
白凤望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希望你会喜欢。”
高渐离怔住。
白凤望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柔情，“希望你会喜欢。”
高渐离怔住。
怎么回事？他是要将这里送给自己？难道他不知道，妃雪阁是他与雪女共同的回忆么？
可是一切都变了，终不离兮亦是空话，有些人，逝去了就不会再回来。即使，还忆着那个朦胧的下雨天，他执伞伴在她身边，想用一世来守护。再到后来，颠沛流离，躲避燕国的追杀，跳崖殉情被燕丹所救。
其实，早已经历太多了吧。
“为什么？”他平静地问。
“我做事从来都不会想为什么，所以即使你问无数遍也没用。”他唇角一勾，笑意淡然。
高渐离望着他湖蓝的眼眸，俊眉轻皱。
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想法。
那时他与雪女进宫献艺，实为刺秦。可进宫之后，嬴政却将他软禁起来，只命雪女一人献舞。再然后，听说雪女刺秦失败，死于咸阳宫。
可是他却没有死，反而成了洛王的琴师。
或许世事就是这么无常，说好一生在一起的人，却永远离开了，而那个曾经只是生命中过客的白凤，却主宰了自己的命运。
有一种无法逃避的感觉，所以就算强迫自己去忘，也永远忘不掉。
雪女死了，他却活着。在这里，妃雪阁，像一个背负太多的人缅怀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心痛，却无法改变，所以有一种脆弱的无力感。
白凤，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追随雪女而去，那样该有多好，不用再心痛难过。
你会明白么？不，你根本就不明白，因为你从未经历过爱情，所以你不会明白这种彻入心扉的痛。
高渐离盯着白凤平静无波的蓝眼睛，一字一顿：“我—不—要—。”
然后，转身离去。
在那一刻，妃雪阁内响起琴弦振动的尾音，平和悠远，却略带绝望般忧伤。
它会将所有的一切，都终结。
我不知道，世界毁灭过后，能否看见你的新生。

番外：众里寻他千百度
凤凰谷里，日光倾城。
抬眸，远远便望见那少年正立于树上，手里捧着一册竹简，似乎正在阅读。
他一袭白衣，紫发飘散，湖蓝的眸子里盛了些许的忧伤，空灵淡然，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心中微痛，慢慢走近他，淡淡一笑：“刚才有人来找你。”
他皱着眉，纵身从树上跃下，随手将竹简交给他，而后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他忽然说道。
“怎么了？”紫发少年转头问他。
“我…我想为你弹琴声。”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倾国倾城，然后他道：“好啊。”
微微点头，跪坐于琴前，十指在琴弦上虚按一下，然后便弹奏起华美安然的音乐。
他听得出神，似乎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以前便听过这曲，可是自己却忘了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皱眉望着正在弹琴的他，努力想寻出什么，可其实总是徒劳。
听别人说，他叫高渐离，一年前无意中闯进凤凰谷，差一点儿被族中长老杀掉，后来雪女却为了他向自己求情，终于让他留在凤凰谷，虽是软禁一生，可是他却心甘情愿。
自那之后，他偶尔在林间散步，都会遇见高渐离，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年。
时常也会与他闲聊，不过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只是有些事他却故意避开，例如当问到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时，得到的总是他的沉默。
或许不知道也好，以自己的性子，若是知道他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忍不住伤心吧，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每每想起高渐离，心中都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疼痛。
无奈地笑笑，再望他，却发现他已经弹奏完一曲，正望着自己，目光中似乎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这曲叫什么名字？”他笑着问。
“《阳春》。”声音淡淡的。
“哦。”
《阳春》？好熟悉的感觉。
微微一怔，脑海中忽然闪过的画面，他弹琴，他听曲，那样安然美好。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忽然问。
“是。”他微笑着回答。
“那我喜欢你么？”
“不知道。”
“你骗人，我明明就喜欢过一个叫高渐离的人。”
他微怔，望着他，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激动：“你是谁？”
“我是白凤，也是洛王洛奕然，我从很小就喜欢一个人，他叫高渐离，我喜欢他的曲子，那么美，那么好听。”
多庆幸我是我，被你喜欢的我。
———THE END———

澈儿，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