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昏后，米罗没有再见到卡妙。 
但他依旧每天下班都会走那条小路。尽管路边的树木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微冷的风中单调的抖动它们丑陋荒凉的身躯，却发不出声响。 
已经快要进入冬季了。冬季过后，又是新的一年。 
时间不会因任何时间的发生而停下，地球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止转动。 
人始终是太弱小的动物，卑微如蝼蚁。 
卡妙离去时的背影在米罗心中滞留了太久太久。直到现在，开始渐渐变的模糊。没有什么东西，能向他提起卡妙曾经存在。 

当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的降下来时，米罗才真正意识到冬天的到来。 
那条小路被纯白装点的一尘不染，像待嫁的新娘般妩媚高贵。 
卡妙的肤色，接近这样的晶莹。让人不忍触摸。因为轻轻一碰，就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 
就是这样。稍微的一点暗示，关于卡妙的一切便会在米罗的脑海中毫无节制的泛滥开来。 
只是人已经离开了。单纯的回忆不能疗伤却能传染和蔓延。 

圣诞节的前夕。 
平安夜。多么温馨祥和宁静的名字。 
米罗窝在家中，躲进厚厚的肥大的白色毛衣和黑色瘦型长裤中，手捧一杯热水站在窗前。 
忘了说的是，自从卡妙离开后，米罗便不再喝咖啡。他的咖啡已经泡不出卡妙泡的味道，索性舍弃。 
又想起了卡妙。 
米罗叹了口气，转过身。胳膊却碰到了坚硬的墙壁上。麻木的感觉立刻肆无忌惮的传来。他的手一滑，玻璃杯掉在地上，粉身碎骨。流出透明的血液，腾起氤氲的白烟。 
米罗苦笑了一下，准备弯下腰去拣那些碎片。 
就在这时。 
电话响了。 
尖锐的铃声突兀的撕裂了空气中的安静甚至寂寞。就在铃声刚刚响起的那一瞬间，米罗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几乎是毫无理由的，他相信那个电话是卡妙打的。 
米罗迫不及待的冲向电话。他甚至可以听到踏碎玻璃片时发出的沙哑的声音。 
然后他脚下一滑。 
身体下坠。 
下坠的瞬间，感觉相当的美妙。超越和飞升。 
米罗的身体和地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太阳穴正好撞在电话旁边水晶鱼缸那坚硬锋利的刺上。 
暗红的血刹那间决堤，落在白色的毛衣上，渲开一朵朵艳丽的玫瑰。 
刻骨铭心的疼痛冲淡了他的兴奋和喜悦。濒死的紧迫感那样真实残酷的呈现在眼前。 
地上那滩水，阴森森散发着晦暗的粼粼波光。 

然而米罗爬起来，依旧向电话那边走去。刺目的鲜血顺着他的侧脸慢慢爬下来，汇成一条小溪，只有源头没有尽头。急切投向它的归宿，毫不留恋它的来处。 
拿起电话，米罗含着微笑唤起那个清冷的名字。 
“卡妙。” 
电话那边的人仿佛愣了一下。之后熟悉的声音依然闪烁着冰峰绽裂的光华，像是久违了一个世纪。 
“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米罗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空气中飘扬着太阳纯金的羽毛。“你打电话来，是要我证明，我在那个秋天里对你说的话么？” 
“是的。”卡妙的声音有了一丝微妙的波动。“冬天，是风会哭泣的季节。” 
“那么很抱歉，卡妙，我要食言了。”米罗在一瞬间突然失重，跌坐在地上。但他的手里依旧紧紧握着听筒，嘴角仍然飞着重重的微笑。“现在我要说，即使风也在哭泣，我也还是不会放弃。” 
卡妙清澈澄灵的声音开始有些沙哑：“你如何证明。” 
“是的，我无法证明。”米罗的目光遥遥的凝固在远处。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到分辨不出任何物质上的存在。“卡妙，你知道么。我喜欢念你的名字，卡妙。像在口中流过的呢喃。卡妙，你的所有--你的悲伤，你的快乐，你的微笑，你的长发，你清冽的眼神，你寂寞的灵魂，像慢性毒药一样一点一点摧毁我全部的神经。但是，卡妙，我却是那样痴迷，那样心甘情愿。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意识已经开始渐渐飘离米罗的身体。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血液爬过皮肤时灼热的温度和伤口尖锐刺骨的疼痛。但他仍然在微笑，幸福而满足。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样，他要带着他全部的信仰去他意念中的天堂了。 
“卡妙，我是多么的想走进你的生命。我希望用我的爱作为祭品来替你向上帝祈福。卡妙，你的身上有太沉重的过往。我多么希望能用我的手抚平你无数流不出血的伤口。卡妙，你知道……” 
握着听筒的手如此突兀的滑落下来。听筒掉在地上，发出尖利的无可救药的巨响。 
米罗就这样慢慢闭上了那双湛蓝的眼睛。他的血溅在金色的长发上，落在白色的毛衣上。 
甚至飞到了水晶鱼缸的壁上。 
那个寄托在这个鱼缸上所谓的“奇怪的仪式”，实在是个太诡异的东西。它让米罗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能用哪种天平来称量呢。 
米罗就这样带着永恒的微笑，口中默念着卡妙的名字，去了那个信教之人称作“天堂”的地方。 

卡妙听着电话那端被说了一半就中断的深情言语，晶莹的泪水落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色听筒上。 
于是那血液像是被稀释了的红色颜料一样，泛着浑浊不清的光芒。 
其实卡妙在拨通这个电话之前，已经用刀片割破了手腕那纤细却致命的血管。 
当米罗的血从太阳穴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时候，卡妙的血已从手腕处滚落下来，染红了戒毒所颜色单一枯燥的病号服，形成一种别致的荒凉。 
命运何其相似。 
卡妙对着那边已经了无声息的电话听筒，缓缓开口。 
声音一如从前的冰冷，清冽，华丽，决绝。虽然，浸透了泪水咸涩的味道。 
“米罗，我曾经堕落，你不能也不必给我救赎。我们都是太寂寞的人。我的身上有太多你载不动的原罪。对于未来我无法预知，但我却可以知道，我永远无法拥有你。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交集。而，没有你的生活，我也无法独自面对。” 
句子的结尾是个句号。句号。空洞的圆。遗漏或是承载了太多我们不知道的情绪。 
卡妙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那双如血的双眸终于如释重负的闭上了。 
米罗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金子样的长发，蓝宝石样的双眸，将毫无悬念的成为卡妙记忆中最后一组值得留恋和怀念的画面。 
至此，成为永恒。 

也就在这一瞬间，米罗和卡妙，他们两个人的精神，意志，肉体，灵魂，命运，终于完成了某种融合和统一。尽管，他们曾经有着多么不同的过往。 

米罗，你知道么。 
当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必将失信于你。 
空缺的仅仅只是时间的迟到或早退。 
你救不了我。 
所以于我的拯救对你来说就像复活节的百合花一样没用。 
这就叫殊途同归，亲爱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