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3年，我在Q上认识一个男孩，他比我年长两岁，却只是小孩子的脾气。那时候我在另一个城市寂寞得发凉，每天大量的习题逼得我直想跳海，因为我是一个把自由当氧气的孩子，我对他说：轩，如果有海的话，我马上就跳下去。
我们这里是没有海的，只有很高很高的楼房，抬头望不见天，摔下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死无全尸。
那样多不美，会吓坏小朋友的。
轩在电脑的另一端张牙舞爪：那来青岛吧，这里有海。
我忽然被诱惑了，青岛那么干净的城市有着纯净蓝色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海，走在街上也不会脏了鞋子。于是，9月，空气微凉，我提着小皮箱走在青岛的街上的时候就给轩打了个电话：亲爱的，我在青岛海洋大学的门口，你来看我吧。
那是我第一次给轩打电话，当然，我先前不能确定电话会不会通，他会不会接，他会不会来看我，他是不是一个网络骗子等等。我把箱子放在脚边抬头望着天，很久以后我想起来这个姿势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将它定格成一副美丽的风景画。画里的我穿着很高的坡跟绣花鞋，微喇叭的蓝色牛仔裤，粉红色的蕾丝上衣，长发掩映的齐眉刘海，眼睛里是蓝色的光。
我把那种光叫做希望。
轩很快地就来了。
与我想象中的样子差别不大，不是特别高，穿着干净的休闲套装，很清秀的样子。他的眼神很羞涩，那种羞涩却让我莫名其妙地大胆起来。他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几个提着行李箱的女孩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我的心里笑出了声，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面前问：”你是轩吗？”
轩显然吓了一大跳，脸微微地红，只能傻愣愣地回答说：“你是墨墨吗？”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蓝色生死恋》上，俊熙哭着问失散多年的恩熙：“你是恩熙吗？”不同的是，我们都没有失散，只是刚刚找到彼此。
我们刚刚找到彼此。


2
军训实在是件很无聊而且很辛苦的事情。
教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说，军训是不允许请假的。哼，只有不许，没有什么不允许。我是个那么倔强的姑娘，有着干净的眼神和无所谓的心。我拿着请假条跟在教官屁股后面，走到哪跟到哪，就算他去厕所，我也蹲在外面等着。这样的组合，在其他人的眼睛里新奇又好笑。终于，在其他同学嘲笑的眼神中，他投降了，他的眼睛里没有生气的锐利，只是无奈，他说：如果是男生，我的拳头恐怕要挥过去了。
我还是很认真地谢谢他，然后给轩打电话，我说：轩，我不用军训了，你带我去海边好吗？
不好。
为什么？
我怕你跳海。
我不会跳海的，因为我发现一件比跳海更有意思的事。
那是什么呢？
活着。
轩在五四广场等我，那团火把一样的标志被我很有创意地批评为大便。其实，我并不是天生的坏心眼，只是轩的确来了，他身边还带了两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并不是那么出色好看，可是她的手像一根水草一样缠着轩的胳膊。那么刺眼。原来刺眼的不只有阳光，还有很多，比如姑娘的手，还有五四广场上红色的火把一样的标志，像一团大便。
另一个男孩的手伸过来，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墨墨你好，我叫沈天涯。”
这是个很有创意的名字，跟金庸的武侠小说似的，我立刻抱拳回应：“沈大哥，有礼了。”轩身边的水草一样的女孩子忽然就笑了，笑得夸张而难看，原来她刚才淑女的样子完全在假仙。罪过。她说：“我叫青葱，怪不得轩老提起你，原来你真的那么好玩。”
我立刻得意起来。
这种想法吓了我一大跳。我发现自己的心情在一分钟之内百转千回，而且都是因为一个人。
我喜欢他。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3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我开始隐隐嫉恨那个叫青葱的女孩子，那种小酸枣的感觉几乎要把我腐蚀。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他并没有给我任何的承诺，只是在电脑的另一端幸灾乐祸地说：来青岛吧，这里有海。
那是幸灾乐祸，而不是邀请。
“我真是猪。”我一边打饭一边暗暗后悔自己的领悟能力太差。食堂里那个卖饭的小姑娘插嘴说：“什么呀，才吃二两米饭。”我差点喷血，端着盘子灰溜溜地在人头蹿动的食堂找位子。
然后我就看见了沈天涯，他坐在远处的角落里，微笑着看我。那微笑不排除嘲笑的成分。因为那天我们一起去海边的时候，青葱依偎在轩的身边，我只好郁闷地拿小铲子挖小螃蟹，结果，被咬了。我立刻尖叫起来，像一个很娇气的丫头，我知道我是有某种期待的。我期待某个人跑过来把我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无比心疼的姿势。我想着想着就乐开了花，于是就像火烧屁股似的尖叫。
然后某个人就跑过来了，他把我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是沈天涯。
我立刻就后悔了，人是不能想当然的，计划得太好了，上帝总会出来捣乱。我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沈天涯凝住粗重的眉毛问：“很疼吗？”“其实也不是那么疼。”我抹了把眼睛却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来，我说：“我只是觉得被螃蟹咬了很丢脸而已。”
那个叫青葱的女孩捂着肚子在沙滩上狂笑着打滚，她说：“你怎么那么好玩啊。”
“有那么好笑吗？”我偷偷看了一眼轩，他正微笑着看青葱。
“是挺好笑的。”我说。
现在沈天涯在角落里朝我招手，我虽然很郁闷，可是还是走过去坐下来吃饭。他问：“墨墨啊，手指好了没？”
我立刻想起来他含着我的手指时温情的样子，脸热了一下嘴巴却犀利：“好了呀，那天你吃了不少沙子吧。”我哈哈大笑，使劲往嘴巴里塞鸡腿。沈天涯忽然就不笑了，他愣愣地看着我，好久才问：“墨墨，你喜欢轩吗？”
我差点被鸡腿噎死。


4
自从那次食堂惨案，我没有被噎死，于是就得道成仙。很奇怪的，我跟沈天涯的关系也从最初的陌生到最后的熟悉，就是那么自然的过渡过来。他亲热地叫我，亲爱的墨墨，并把他那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放在我的头顶上，就好象遮住了一片天。
我习惯沈天涯的手就像习惯一顶帽子的重量。
后来我才知道青葱是轩的同班同学，每天上课吃饭全在一起，几乎是形影不离，我立刻绝望了，想我墨姑娘聪明一世却没有下手的机会。这种挫败一直持续，穷极无聊的我每天都跑到学校的湖边喂金鱼，沈天涯怕我想不开跳了湖，于是就整日跟着，像个保镖似的。我说，我不会跳湖的，你放心吧。沈天涯哈哈地笑，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想跳湖呢?
守着海还想跳湖自杀的人纯属有病。
周末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约好到石老人浴场游泳。青葱穿了一件草绿色的泳衣，欢快地像个小蚂蚱，她拖着我往海里跑，尖叫声吓得浪花追逐着跑远。我死抱着救生圈怎么也不肯下水。青葱说：“没事的，在浅滩玩就好了。”我像只发疯的扫把一样摇头：“不要，我才不要呢。”轩和沈天涯在一边乐得要在沙滩上打滚，轩说：“你怎么那么好玩啊。”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多么幽默的姑娘，记得小时候和院子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跳绳，我被绳子绊倒了，他们就哈哈大笑，说墨墨你太逗了。我妈说，他们那是笑你傻呢。
我的却是傻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一直一直以来，我都是傻的。
我说：“青葱，你教我游泳吧。”说着把救生圈狠狠地砸到在地上笑得打滚的两个人，拉着青葱就往水里跑。说实话，青葱的游泳技术的确不错，可是她也的确不是个好老师，因为我不小心被一个浪头打远的时候，她愣在那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圆很大，却没有任何的反应。我的呼声被海水吞没，咸涩的味道冲进我的鼻子嘴巴，浮沉中，我仿佛看见天使从头顶上飞过，脑海里闪出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轩，他会为我难过吗？


5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头涨得很痛，还是昏昏沉沉的。轩在床边已经睡着了，窗外的月光把这一切笼罩得格外柔美而不真实。我抬起手去碰他的脸，有温暖的柔软从指尖上袭来。他忽然睁开眼睛，在夜里像星光一样闪烁。他说：“你醒了，有什么不舒服吗？”那声音淡淡地回荡在病房里，不痛不痒，我立刻难过了。
我别过头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轩忽然拥抱了我，他潮湿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哽咽，他说：“我以为你要死了，你的身体那么冰冷，我真以为你要死了。”那是我第一次和轩拥抱，他的头发是海飞丝的味道，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像迷药一样蛊惑了我。我说：“轩，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会的，我会自责。”


自责，这两个字像一桶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他只不过是不想担负责任而已。原来一个人的死也会这么廉价。我从心里冷哼一声顿时绝望成海。我们现在只是拥抱，却连拥抱也是轻轻的。
早上的时候，青葱带了粥过来。她脸上有愧疚的颜色，眼睛红肿，看来掉了不少眼泪。她见了我又哇得一声哭了，她说：“墨墨，我差点害死你了。”然后她抱我，那种嫉恨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有一句话说的好，女人何苦难为女人。我们不再难为，我看见她眼睛里真挚的光，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还是朋友吗？”我使劲地点头：“我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就是那么的微妙，我和青葱开始变得无话不谈。我们一起去吃肯德基，一起上街淘衣服，一起去书店买书，从小时候的糗事谈到女生们的秘密。沈天涯看我的眼神开始忧郁，他说：墨墨，你怎么可能跟自己的情敌好到那种程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因为轩他不再值得我爱。
沈天涯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无比疼爱的姿势，我在秋日的阳光里大声的哭。我相信我哭的样子很难看，几乎要吓坏了他，他手足无措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语无伦次：“你别哭，我可以帮你把轩从她身边抢过来。”我狠狠地撞到他怀里，把鼻涕抹得他满身：“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沈天涯笑了：“因为你是个傻瓜


7
见到青葱和轩的时候，我嗅到了空气里有危险的味道。我和沈天涯对看一眼，他轻轻地捏了我的手，说：“青葱，你们随便点，今天我请客。”青葱不动，只是抬头冷冷地盯着我，像对着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轩叹了口气说：“你非要这样吗？”
青葱说：“做个了结吧。”
我扬起脸看她，忽然发现我已经不是几个月之前的我。那时候我穿着坡跟的绣花鞋，微喇叭的蓝色牛仔裤，粉红色的蕾丝上衣，长发掩映的齐眉刘海，眼睛里是蓝色的光，像一副遗失的画，再也找不回来。听说，经过了爱情的锤炼人就会真正地长大变得朴实无华。我的初恋也就成为的落地的尘埃。
青葱说：“墨墨，我们那么好的朋友，你为什么抢我男朋友。”
“我没有抢。”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从一开始就是喜欢轩的，可是我不在乎，因为轩一直把你当普通朋友，可是你为什么约他去海边散步？”
我抬眼，淡淡地问：“是这样的吗？”
轩把头别过去，眼睛看着远方，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现在的表情那么漠然，再也激不起任何浪花。青葱突然冲过来，她的巴掌甩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沈天涯把青葱推开大声地问：“你疯了吗？墨墨怎么会约轩去海边散步？”
青葱哭了：“沈天涯，这样一个女孩值得你喜欢到现在吗？值得吗？”
我转身离开。
我始终不能理解人性到底是怎样的东西，它能让爱情变得胆小懦弱或者无私伟大，也能让友情变得亲密无间或者淡漠如水。它变得不可信任，却让人长大。


8
后来我们四个人再也没有联系过，至于沈天涯，单方面的付出已经让我负担不起，不如了无牵挂。我在刀剑里和沈天涯解除夫妻关系，离别时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但愿人长久。系统上提示大侠沈天涯和小雄的墨墨解除夫妻关系从此分道扬镳。
我仿佛听见上帝在云端叹了一口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