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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曼娟精品短篇《火宅之猫》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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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差不多算最喜欢的短篇小说之一,无论从构架还是词句都值得洗细细品读的。


1楼2011-09-10 18:27回复
    向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看电视!快!二十一台有追踪报道——”   二十一台从电视台门口开始拍摄,许多男生女生推推挤挤,封着镜头喊叫:  “亚咪在哪里?我们要亚咪!”有人在高涨的情绪中哭泣,镜头绝不失误,敏捷地盯着
    拍。“我要亚咪——”女孩哭得那样迫切,仿佛身体里有着极尖锐的痛苦。  “×!太煽情了吧!真×××的!”   阿昌是我见过情绪最不稳定,言语最粗俗的心理医师。他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很
    激昂。我可以想象其他在收看节目的人,情绪如何被撩拨。  报道的记者面对镜头以充满情感的口气说:“亚咪!你到底在哪里?这么多人爱你,支
    持你!我们的现场电话为你开放,等着你Call-in。亚咪!打电话给我们!我们爱你——”   非常真情的呐喊,我甚至看见她眼中闪闪发亮,好像泪水的东西。  这些人,这些不相干的人,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我反而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镜头转到棚内,与主持人坐在一起的两个女人,都戴着墨镜,像刚刚参加过葬礼,仍怀
    着哀悼的心情。  “那个短头发的女人是谁啊?”阿昌问。  我其实没见过这个女人,但我猜想,她就是亚咪一个半月前新换的经纪人。一年以来,
    亚咪对经纪人特别挑剔,觉得自己的事业没有进展是因为纪经人不够努力,这已经是她第三
    个经纪人了。在电话里通知我亚咪失踪消息的,应该就是她了。  “我们只是暂时与亚咪失去联络,并不认为亚咪失踪。爱护亚咪的朋友不要太着急,也
    不要悲伤。”经纪人说。  主持人宣布现场有电话Call-in,可能是亚咪。  “我是亚咪呀!”所有人都听得出那不是亚咪,亚咪的声音很特殊,不容易模仿。  “为什么非要亚咪不可?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奇怪——”电话被切断了。  主持人抓住新的重点,问经纪人:“我们可不可以跟亚咪的丈夫连线?”我的心脏一紧
    ,呼吸也停了停。  “连线哇!跟他们连线嘛。又不是见不得人。”阿昌叫嚣着。  “亚咪一直不喜欢私生活被打扰,尤其在这个时候……大家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亚咪
    的先生更是——”   “很抱歉!我们联络到以前为亚咪工作的克丽丝汀!”主持人打断经纪人,好像她的话
    一点也不重要。  克丽丝汀的声音仍是重度鼻窦炎的感觉:  “我为亚咪做过两年的经纪。该怎么说呢?亚咪是很有才华的,也很懂得运用媒体塑造
    个人魅力,可是,咳,该怎么说呢?亚咪其实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她常常担心灵感没了,或
    者不受欢迎了,后来她果然有了灵感方面的问题……”   “各位观众!我们现在有一位了解内情的神秘人物,愿意为我们提供线索——”主持人
    又抢下镜头,急匆匆的嚷着。  “××!我们到底要听谁说话?”阿昌觉得困扰了。  “闭嘴。”我说。  其实我应该挂断电话的,但这个时候忽然很渴望有人陪伴的感觉,即使是像阿昌这种惟
    恐天下不乱的损友。  “我是亚咪的朋友,我叫kiki。”   竟然是kiki?亚咪对我提过这个女生,纠缠了很久,到处封别人说她是亚咪的朋友,编
    造了她与亚咪的许多故事,绘声绘影,都相当精彩。我曾劝告亚咪把她介绍到诊所来,听起
    来她很需要心理医生。“她不需要心理医生,她需要像我这样的情感寄托。”亚咪说这话的
    时候,有些沾沾自喜的神情。  “亚咪会逃走是早晚的事,一点也不奇怪。”kiki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说亚咪是逃走的?”   “亚咪要摆脱她的丈夫,只好用这个办法了。你们知道她当年因为错误的选择,嫁了一
    个平凡又无能的丈夫,她后来实际上已经跟她丈夫分居了,只是她丈夫不肯放手,听说她丈
    夫掌握了她的把柄,逼她就范……”   类似这样的论调,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可是在这样的大众媒体上听见,还是免不了激动
    。为什么没有人问一问这个叫kiki的是什么人?她凭什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克丽丝汀!你还在线上吗?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耶。亚咪很少提到她老公,我见过她老公一两次。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不太
    


    16楼2011-09-10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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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再上个月是熏衣草;再上个月好像是大吉岭或者是锡兰……我的记忆力并不好,太久远
      的事回忆起来觉得很吃力,所以我是一个喜欢向前看的人。  下午的门诊开始了,护士唱号之后,病患推门而入,我抬头预备招呼,却僵在那儿,半
      天回不了神。自从长大以后,我再不相信童话了,那些故事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可是,在
      一刹那间,与童话中的人物相遇,由不得我不信。  我遇见的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子,也不是仙女,是巫婆。是的,是巫婆。就算不是巫婆
      ,也是巫婆的姐妹。  一身黑衣,瘦得不合情理,拄着一根手杖,我一闪神还以为她拎着扫把。眼光烁耀有神
      ,从进门就打量我的诊疗室。  “请坐。”我说。  她的病历显示她有惯性纵火的行为,我想象她引火以后骑着扫把腾空而去,发出嘎嘎的
      笑声,忽然有了欢庆的感觉。  谈到火,巫婆的姐妹眉飞色舞,喜不自禁:  “你看过火吧!那个美,简直没法说。火真是天底下最美的东西啦。我说你看过火吗?
      ”   我当然看过火,小时候还被火烧过,“玩火自焚”的成语就是那时候学来的。  父母亲并不同情,还说:“得让他自个儿试试,否则记不住。”   巫婆的姐妹还在等我的回答。  “我看过火。”   “你看过?那你告诉我,火什么颜色?”   “火……”我迟疑了一下:“应该是红色的,大约是……”   “啊哈!我就知道你以为你看过,其实根本没看过。火是红色的吗?你没见过蓝色的火
      吗?”蓝色的火,我想到瓦斯炉的火焰。  “火有各种美丽的颜色,黄色、橙色、紫色、咖啡色、绿色、白色——”   当我专心聆听,竟然有一种奇妙的,仿佛被催眠的感觉浮起,好像希望她不要停,可以
      一直讲下去。关于火,我本来觉得很了解了,现在忽然觉得一无所知。生命里许多事是不是
      都是这样呢?我咬住铅笔头,思索着。  门忽然开了,毫无预警的,一个女孩冲进来。我再次受到撞击,短短几分钟之内,连续
      通见两个童话里的人物,你还会怀疑童话的真实性吗?在那一刻,如果进来一匹白色有翅膀
      的飞马,我也不会表现出惊奇的样子,这会儿,我可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这女孩很美,美得
      像是应该受巫婆诅咒沉睡一百年的样子,或者是被软禁在阁楼上,反正很需要疼惜,需要照
      顾……   “你每次都骗我!”女孩喊着:“跟你说过看医生我一定要陪的嘛!医院这么大,你迷
      路了回不了家怎么办?”   巫婆的姐妹竟然显露出羞惭的表情,一改方才的兴高采烈。讨好的神情,使皱起来的脸
      看着更老:  “不会啦,瞧,医生人挺好的,是不是?”   “第一次见面,你怎么知道人家好不好?”   我有些尴尬,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于是知道巫婆的姐妹是女孩的外婆。  “她每次都把我支使开来,跟医生瞎扯,说自己没事,说不严重……”   “不是,你忙嘛,要画画,还要去出版社,我反正可以……”   “我不忙!我闲得发慌。谁稀罕我的画?我只要看好你就行了。”   “我们家亚咪是漫画家。”外婆小声但不无夸耀之意的靠近我说。  “你不要随便告诉人家我的名字好不好?”亚咪转向我,神情很复杂:“我不是什么漫
      画家。”   “喔。”我说。  三个人坐着,忽然都无话可说。外婆抚摩着手杖,我还是觉得那是她的扫把。  “刚刚,”我清了清喉咙:“我们谈到火的颜色……”   “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个星期她放了几次火?”亚咪说话的声音并不激动也不伤痛,只
      是深深的疲累与无可奈何。  不多不少正好三次,比上个礼拜多两次,比起最高记录少两次。分别在浴室、阳台和楼
      梯间。  我们定了下个礼拜的约诊时间,趁着外婆去上洗手间的空档,我试着安慰亚咪:“外婆
      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看到的显然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只是生活变得很困难。我不想外婆被关进精神病院,我们只好一天到晚搬家
      


      19楼2011-09-10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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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已经是夏天了,亚咪把长发结成辫子,穿一件麻料白色长衫,草编的遮阳帽搁在膝上,
        捧持画板,很认真的画着。我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从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这样好;刚换
        过水的黄金葛绿得发亮;不远不近坐着的女孩,令人有一种对幸福的想象。外婆看着亚咪也
        有些怔忡,微微的感伤。  “这么年轻,这么美好,我不能想象有一天她会老……”   这些日子来,我听外婆说过太多亚咪的成长故事:被火鸡追着跑,跑不动索性回头赏火
        鸡一个耳光;哭着从学校回来,不肯再去,因为别的孩子嘲笑她的外婆是吃小孩的巫婆,后
        来她学会恐吓那些孩子:“对!我外婆是巫婆。你们如果欺负我,不跟我玩,我就叫外婆吃
        掉你。”遇到挫折时不能面对,躲起来,不见人也不说话,总要自己想通了才能过去;她爱
        吃火锅,热热闹闹的菜料进了锅,觉得有了家的感觉……除了自己,我从不会对其他人的成
        长历史如此了解,好像亚咪是我和外婆一起抚养长大的。  到了秋天,外婆的情绪一路坠落下去,我开了一些药给她吃,似乎也没太显著的功效。  “我真觉得腻了。活着的好处歹处我可都受够了,我不想再熬了……”   “亚咪需要您。”   “是呀。我以前也以为我需要我娘,结果呢,真是可怕得很,那个没完没了,那个折腾
        劲儿,有你受的。要是我一死,亚咪可以去找她爸妈,要不然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她一直
        想环游世界找到灵感,跟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哪儿也去不得,能有什么出息?我要是再活
        二十年,亚咪不是全完了?”   我把外婆的意思转告亚咪,她的脸色一黯:  “我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外婆一个。”   这对祖孙真是有点意思,两个人有话也不讲开,透过我传来传去,有时候还交代:“别
        告诉外婆。”   “别让亚咪知道。”   我好像成了这个家里的新成员。  “其实我试过的,三年前我从楼梯上摔下去,没摔死,却摔弯了脊椎,只好拄个拐杖。
        下次得找个有效的法子才行。”   外婆说着,那口气很像昨天买了个西瓜,又贵又重,卖瓜的还吹嘘自己的瓜有多好,结
        果一开瓜,又没水分又不甜,简直是上洋当了。下回不管卖瓜的说得多天花乱坠,再不买他
        的。  但,她谈的是死亡呀。  “真是烦不胜烦,这么没完没了的活着。”   后来有一段时间外婆又不提想死的事,也不放火了。格外神清气爽,又与我谈亚咪。她
        细心的注意到我喝了两个多月的柠檬茶:  “啊哈!齐大夫也爱喝柠檬茶呀。”   是的,我曾经坚持不固定喝同一种饮料,以避免上瘾,实在因为我了解自己其实是很容
        易上瘾的。然而,自从亚咪调了一杯柠檬茶给我,我就一直喝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因为亚咪
        的漫画稿被报社录用了,她直接从报社跑到医院来找我。即将下班的傍晚,诊室一片金黄,
        我正在窗边看夕阳,她背着一个草编的袋子,穿着凉鞋,头发全盘上顶,光洁的脸蛋闪闪发
        亮。她来邀请我和她们一起去溪边野餐,趁着秋天来临以前,趁着溪水还是暖和的。我连想
        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快乐的笑,对我摆手告别。我忽然出声唤她,她站住,一半身子在里头
        一半身子在外头,仍带着笑意,等待着。我想邀请她吃晚餐:“和我一起吃饭,好吗?”我
        应该这样问,并且说:“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正好替你庆祝。”可是我什么也不敢说,
        如果她觉得与我谈话很无趣,改变主意,不邀我去野餐了,不是得不偿失吗?我不敢冒这样
        的风险,我什么也没说,感觉着一种奇异的屈辱。  怅然的感觉在野餐那天全抛到九霄云外了。野餐的食物并不丰富,严格说起来我根本没
        吃饱,可是亚咪用蜂蜜和柠檬调制柠檬茶,却令我印象深刻。  “好!我要做柠檬茶了。”   “亚咪要做柠檬茶了。”外婆兴奋的重复。  于是,柠檬茶不只是柠檬茶了,是众望所归的柠檬茶。我密切注意亚咪的每个步骤,她
        


        22楼2011-09-12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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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烧个精光。民意代表到场表示关切,并且希望常常发生抢案与强暴的治安死角,因为这一
          把火可以烧出新气象。至于纵火嫌犯,据目击者指出是一个老婆婆,身穿黑衣,看起来十分
          神秘。  我想,这就是外婆在这座城市中留下的最后的踪迹。  那么,亚咪呢?  我下班以后,特意去她们租赁的公寓按门铃,没有回应。然而房里见得到灯光,这灯显
          然亮得有些早,要不然就是忘了熄灭。我在楼下徘徊着,如果亚咪回来便可以见到,只要见
          到她平安,我就安心了。  我的徘徊使邻人不安,一位老先生前来盘问,我只好把医院的识别证拿出来请他检验。
          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够白马王子,可也没想到有令人忧虑或恐惧的威仪。老先生是亚咪的房东
          ,他抱怨把房子租给祖孙二人完全是上了当。当初来看房子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亚咪,
          房子便是便宜一点也愿意租给她,谁知道跟着搬进来的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动不动就放
          火,放了火还挺高兴,整天嘻嘻哈哈的,房东几次赶她们搬家,亚咪便苦苦哀求:  “老爹!您心好,别赶我们走,我们没处去,只好流落街头。我会看着外婆,我一定看
          着她,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能怎么办,只好随着她,别把我这栋房子烧光就好啦。”   房东太太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倒是很关心:  “带亚咪的朋友去看看吧。老疯婆好几天不见了,这两天我总觉得楼上有人哭呢,弄得
          我睡不着……”   “你是为了这个睡不着吗?是白天睡太多了吧。”房东调侃地。  他带我去楼上,亚咪门前摆放着四份报纸与羊乳,我强烈感应到亚咪在里面。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我对房东说:“钥匙!给我钥匙——”   房东没有钥匙,他去找锁匠来开。我倚着门唤亚咪,叫她来开门。忽然想到外婆说亚咪
          满月不久,满身长了痱子,热痒难当,外婆便去山上采蛇床籽,给她煮了泡澡。她的母亲也
          趁那个机会偷偷离开,原以为外婆当天就回来,想不到山上下大雨崩塌了,外婆绕道而行加
          上迷路,折腾三天才回家。  “可怜小亚咪嚎得没了声儿,浑身痱子都发黑了,眼睛肿得睁不开,小嘴干得裂了,一
          哭就渗血,可还是哭……我常想如果我那天死在山上了……”   “亚咪!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听见自己的呼喊。觉得一门之隔的亚咪不是成年
          的女人,而是襁褓中奄奄待毙的女婴。  我仿佛听见哑声的哭泣;看见干裂的嘴唇抽搐流血,我不能再等,我用全身的力气撞门
          。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孔武有力,所以门被撞开的时候,我怔了几秒钟才回神。这房子不像
          一个家,可能更像一个废弃了的仓库,杂志报纸任意堆叠,遍地都是,暗沉颜色的家具保存
          得并不好,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白墙上一片一片不规则的墨黑,我知道那不是抽象画,是外
          婆引火留下的罪证。黄昏的光线透进房内,这景象更加诡秘。  公寓不大,一厅两房,除了脏乱以外,还有一股气味,绝不是柠檬味;是阴湿腐朽的气
          味。我忽然有了一种恐怖的念头:外婆死在这个屋子里了。  这想法让我一时间失去继续寻找探索的勇气,我迟疑,也许该等锁匠和房东来,也许,
          也许该找**。  我终究推开半掩的房门,床上有一个仰躺的女尸,哦,不,是女人,长发披散在脸上,
          一动也不动。我走近,确定是亚咪,立即有了一个更恐怖的念头——亚咪死了吗?她死了吗?  她没有死。只是气息微弱,看来许久没有进食了。眼睛轻阖,嘴唇干燥,色呈灰白,心脏
          跳得急促,她必须马上急救。我抱起她往外跑,与带着锁匠的房东撞个正着。  “我送她去医院——”我喊着。  “天啊!哦——我的天!”房东的惊呼像哀号,不知道是因为亚咪的奄奄一息,或是因
          为破坏得面目全非的房子。反正都够震撼的,我可以理解。  急诊处正在值班的同事一边帮亚咪注射作急救,一边窃窃私语,面对我的时候,又尽量
          


          24楼2011-09-12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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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现得自然,一切因此显得格外不自然。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我总不能大声宣布:“她
            是我病人家属,因为遭遇到刺激,所以……其实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当那些饱含深意的
            眼光投向我的时候,我有了一种奇怪的虚荣感,因为亚咪忽然间与我有了比较亲密的关系,
            纵然只是镜花水月,也比不曾有过要好。  到了半夜,亚咪脱离险境,送进病房休养。我特别去向格外施恩挪出病房给我们的住院
            部阿娇姨致谢。阿娇姨五十岁左右,总宣称她是看着我们这些小医生茁壮长大的,加上她人
            生经验丰富——嫁过四次,离过一次婚,死过两个老公,目前老公比她小十岁——很有资格
            对我们这些后生小辈提点提点。  “齐大夫呀!你是老实人,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太认真,人活着不过就是图个高兴,没什
            么事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女人嘛你要是嫌麻烦就离远点,要不然就哄着她,阿娇姨的金玉良
            言你记着,包你一生受益无穷,女人就是要哄,没别的,就是要哄——”   女人就是要哄——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亚咪醒过来的时候,我怀疑她不认识我了。一双眼睛大而空洞,只是张着,似乎并没有看
            。  “亚咪。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的眼光移向插着针管的手臂,过了一会儿,疲倦的闭上眼睛。  我应该和她谈外婆吗?是的,我应该和她谈谈。但我不能预测她的反应,因此不敢冒险
            ,也许等她的复原状况好一点的时候再说。我想问她是否有亲人朋友需要通知;可以来照顾
            ?又觉得这问题太多余,如果有的话,亚咪何至于此?而且亚咪说过除了外婆,她没有亲人
            了。  “你睡一会。”我说:“我在这里陪你。”   不知道亚咪有没有听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均匀,仿佛已进入梦乡。我坐在一旁
            ,想着,如果我晚一天去;或者我没想到要去找她,那么她已经回天乏术了。她现在平安的
            躺在这里,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份报纸;递报纸给我的小马;前来求诊的外婆;我所选择的
            精神医学;我填的医学院志愿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刻,我要从巧取豪夺的死神
            手里抢回亚咪。一股强烈的情感涌动在胸腔;涌动在我的生命里,接着升起的是难以言喻的
            忧伤,我想,我爱上亚咪了。  不知道是因为失眠,或是因为一种新鲜情绪的影响,我觉得自己有些异样。门诊护士Mi
            ss李对我说已经预约好的外婆今天没有来,要不要打电话问问亚咪?  “不用问了。亚咪在医院。”我说。并且把大致的情况告诉了本来就有些了解的Miss李
            。  “这下亚咪一定受不了啦。她从小就被她妈遗弃,和外婆感情那么好,相依为命,最害
            怕的就是外婆抛弃她,现在真的发生了,你说她怎么受得了?”又过了一阵,Miss李有了进
            一步的分析,兴奋的冲进来报告:“我想到了!亚咪为了外婆一个人跑来看医生的事,很不
            高兴,你记不记得?还发脾气。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就吼她外婆,有没有?我想,她才不是怕
            她外婆迷路,她根本就怕外婆遗弃她。”我失去了判断能力,觉得她说的都挺有道理,甚至
            觉得如果我休假请她来代班,肯定游刃有余。  中午我去探望亚咪的时候,她喝过一点流质,已经睡了。护士们的态度显然不再暧昧,
            还赞扬我义行可风,应该当选本月好人好事,接受表扬,我连忙辞谢,想到自己的彩色照片
            被放大张贴在医院走廊,供人鉴赏评论——   “瞧!这真是所谓的面恶心善。”   “孩子!过来看,人长得什么样子不重要,只要做好事,脸上就会有善良的光辉。”   真是噩梦。  但我不必被人议论纷纷,总是件好事。我感谢Miss李快速传送消息,让真相得以大白。  到餐厅吃午饭,己错过供餐时间,只能吃些简单的三明治。小马满面笑容在我面前放一
            杯外头买来的牛肉汤,我就知道事情不寻常。  “学长的善行义举我们都听说了,大家佩服得不得了,尤其是我,真以学长为荣。”   “别这么说,每个人遇到,都会这么做的。”   “是呀!可惜我们没这么好的机会。”   这碗汤不知怎地喝起来味道有点不对,是因为放了太多味精,还是怎么地,有些难以下
            


            25楼2011-09-12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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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咽。  “等她状况好一点,请学长帮我介绍介绍,看我能帮什么忙?”   原来如此。  “其实,不必我介绍,你可以去拜访她。”   “说来不怕学长见笑,以前她陪外婆来看病,我打过招呼的,可是每次见面她还是不太
              认识我的祥子,可能是记性不大好。如果学长帮我们引见一下,她印象会深刻一点的,我想
              。”   我迅速在心中评估一下,小马的显赫家世全院皆知,他的仪表风度也是第一流的,我除
              了比他略高一点点,可谓满盘皆输,连那高度也嫌大而无当。我不答话,小马连忙再接再厉
              :  “若是别人,我也不提了。学长的为人我是知道的,绝不会与病患牵涉到情感,一向都
              很超然。”   “她不是病患。”我脱口而出,纯粹是反射作用。  情势忽然紧张起来,小马动了动身子,重整旗鼓:  “当然,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学长这么热心,一定会帮忙的。”   我从来不曾这样厌烦过一个人。他口口声声学长来,学长去是什么用意?我什么时候跟
              他念过一个学校?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应该不是大学;会是高中吗?是初中还是小学?说
              不定是幼稚园……   我初担任监护人,真是百味杂陈。  小马即知即行,绝不浪费光阴。第二天早上我去陪亚咪吃早餐的时候,他就有了行动。
              提起亚咪,直到现在我还没听见她发出一点声音,但也不再拒绝食物,我已经很满意了。她
              把蛋糕撕成小片泡在牛奶里,慢慢抿进嘴里,像完成一种必要的仪式,再不是享受食物时眯
              起眼,无比愉悦的那个女孩了。我看着,觉得酸楚。  “等会儿,我做柠檬茶给你喝,你品尝一下合不合格好不好?”   亚咪的眼珠转向我,她看见我了。我振奋的:  “你教我做的,柠檬的味道很难洗干净……”   亚咪眼内光彩闪动一下,她的唇难以察觉的动了动,我几乎认定她就要开口说话了,一
              盆花忽然推门而入。  这盆花来势汹汹,不怀好意。别的花是欣赏用的,令人喜悦;这盆花炫耀的企图太明显
              ,令人不悦。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亚咪完全被这盆壮观美丽的花吸引,她的眼睛盯着看,
              过了一会儿,她望向我。  “不是我。是崇拜者吧。”   我猜想自己的笑容一定有些酸涩,像忘记加糖的柠檬茶。  亚咪低下头继续把泡软的蛋糕送进嘴里。一口接一口,好像全世界就这件事最重要。  她的没有反应其实令我有一点窃喜。  然而,每天每天花从不缺席。直到小马来找我:  “学长!那些花还可以吧?我真的很有诚意,明天,可不可以……”   这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像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在我面前说:“伯父,我是诚心诚
              意的,请把您的女儿交给我。”   而我的反应也像大部分的父亲,心里暗藏一把火,什么玩意儿?也不去照照镜子,就凭
              你这小子,你也配!  我陪亚咪吃晚餐,因为心情不佳,草草结束。我真的很想表现出风度,或者气度,可是
              想到明天以后,小马就将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望着她的眼睛,无比深情的说着那些我用一辈
              子的力气也说不出的花言巧语,也许是剖腹掏心的话,反正,我是说不出的。想到亚咪倾听
              ,并且微笑……那笑容肯定很美,我却不敢想象。我努力很久,亚咪还是不言不语;我们帮
              她检查过,她的听力、发声、记忆都没有问题,说到底,还是情绪的问题,也许真要靠小马
              的热情来消解。  “这些花你喜欢吗?”我问。  亚咪梳洗得干干净净,靠坐在床上,自己编结的发辫乖乖垂在胸前,看起来很小,顶多
              十几岁,事实上她已经二十几岁了。  “送花的人是一个朋友,他,嗯,人不错,不算是个坏人吧。是个好人吧,他想认识你
              ,照顾你,我明天,介绍你们认识吧。”   亚咪的眼睛望向窗边的花。  “他也算是用过心的,你应该会喜欢他的。你应该会喜欢……”   我提早向亚咪告别,离去时亚咪的眼睛仍对着窗,没有望向我。以前每一次我告别离去
              


              26楼2011-09-12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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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楼主真不容易!


                34楼2011-09-27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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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苏来自手机贴吧35楼2011-10-09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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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一点也没看懂。。


                    36楼2011-10-12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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