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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文] 红帆 BY A.G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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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隆格连是“猎户星座号”的一名水手,他在这艘坚固的三百吨双桅货船上已经工作了十年,对船的眷恋胜似有些儿子对生身母亲的眷恋,然而到头来却不得不放弃这一工作。
  事情是这样的:他平时难得回家,可这次回来却不像往常那样——老远就看见妻子梅莉站在门口,双手一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迎接他。他没见到梅莉,可他那间小屋子里却新添了一张婴儿床,床边站着的则是一位神情激动的邻家妇女。
“我已经照看她三个月了,老头子,”女邻居说,“快看看你的女儿吧。”
 面无人色的隆格连俯下身来,只见那八个月的小东西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大胡子。他坐下低着头捻起胡须来。胡须已被雨淋湿。
“梅莉什么时候死的?”他问。
女邻居把这件令人伤心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不时咂咂嘴哄哄女孩儿,还开导隆格连,说梅莉已经升了天堂。可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以后,这天堂在隆格连看来,似乎并不比柴火棚子亮堂多少。他想,要是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全在一起的话,他那已经身入冥府的妻子定会觉得,眼前这普通的灯光要比什么都更使她快慰。
 三个月以前,年轻母亲的生活就已经十分措据。隆格连留下的钱,足有一半都用在她难产后的调养和照料婴儿的健康上了,而后来,又丢了一笔钱,虽说为数不多,但确是维持生计所必需的,于是,梅莉便不得不去向明涅尔斯借债。明涅尔斯经营着一爿酒食杂货店,称得上是位有钱人。
 梅莉是在傍晚六点钟去找明涅尔斯的,大约七点钟,女邻居在去里斯的大路上碰见了她。梅莉愁眉不展,满脸泪痕,说她正要进城去把订婚戒指当掉。她还说,明涅尔斯答应借钱给她,但却要求她以爱情来报答,结果梅莉一无所获。
“我们家一丁点儿吃的都没有了,”她对女邻居说,“我去城里把戒指当了,我们母女好歹还能活到我丈夫回来。”
 那天傍晚很冷,刮着风。女邻居劝这位少妇不要临近天黑时到里斯去:“你会淋着雨的,梅莉,已经掉雨点儿了,又起了风,眼看就是一场大雨。”但是没有用。
 从这个滨海渔村到城里往返一趟,快走也得三个小时,可是梅莉没听邻居的劝告。“我再不愿招你们讨厌了,”她说,“我差不多向家家户户都借了债,不是面包、茶叶,便是面粉。把戒指当掉算啦。”梅莉进城回来第二天就病倒了,又发高烧,又说胡话。从城里请来的医生对好心肠的女邻居说,由于天气恶劣又加上受了夜寒,梅莉的双肺都发了炎。一周过后,隆格连家里那张双人床使空了下来。于是,为照料和喂养孩子,女邻居便搬过来住了,这对她这个孀居的女人来说并不困难。“再说,”她加了一句,“没有这个不懂事的小东西还怪闷得慌呢。”
 隆格连进城把工钱算清,辞别了伙伴,便着手扶养起小阿索莉来了。在女孩儿还没学会稳稳当当走路以前,邻家那位寡妇权当孤儿的母亲一直留在他家。及至阿索莉刚刚会迈门槛,不再跌跤了,隆格连便毅然决然地宣布,现在他要自己照料孩子的一切了。他对寡妇的热心相助表示了谢意,从此便过起了孤独的鳏居生活,将全部的心愿和希望以及全部的爱和对往日的怀念统统都寄托在这个小生命的身上。
  十年的漂泊生活只给他留下很少一点积蓄,于是他又操劳起来。城内商店里很快出现了他做的玩具——各种小巧玲球的模型:舢板、快艇、一层和双层甲板的帆船、巡洋舰、轮船……总之,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东西。这种性质的工作,使隆格连得以重温过去那些喧腾的码头生活和风光满族的海上劳作。用这种办法赚得的钱使他能够过着一种适当节俭即可维持的生活。他禀性本不擅长交际,妻子死后就变得越发孤僻和落落寡合了。逢年过节,偶尔可以在酒馆里看到他,可他从来都不就座,只是站在柜台旁边匆匆喝一杯伏特加酒便走开了;遇到邻居们向他点头和打招呼时,他只是向左右两边随随便便应付两声“是的”、“不”、“您好”、“再见”、“还凑合’。他不喜欢待客,但也不强下逐客令,而是不露声色地作些暗示,或想出些借口,让客人不得不自己托故及早离开。他也不去拜访任何人,因此他与乡里之间存在着一种冷淡而疏远的关系。倘若隆格连制作玩具的营生要稍稍依赖于村上的事务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会体验到这种关系的好处的。日常吃的和用的他都亲自进城去买,明涅尔斯甚至很难夸口说,隆格连曾买过他一盒火柴。全部家务事也都由他自己动手,他耐着性子去掌握那种不适于男子做的扶养孩子的复杂艺术。



1楼2011-09-10 20:01回复

      阿索莉已经五岁了。当她坐在父亲膝上,琢磨着他的坎肩是怎样被扣上的,或是引人发笑地唱起水手们的那些粗野而豪放的歌曲时,父亲看着她那神经质的和善的小脸蛋儿,笑容便显得越发柔和。她用吐字不清的童音唱出来的这些歌儿给人一种印象,仿佛是一头扎着蓝色彩带的狗熊正在跳舞似的。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它既败坏了父亲的名声,也使女儿受到了牵连。
      时逢早春,天气像冬季一样酷寒,但又不尽相同。凛冽的北风约有三个星期接连不断地吹打着沿岸的冻土。
     被拖上岸来的渔船,在白色的沙滩上底朝天一字排开,黑压压的,活像一群大鱼的脊背。这种天气谁也不敢下海捕鱼。在村子里惟一的一条街上看不见一个外出的行人。朔风从起伏不平的海岸吹来,打着转,驰向旷野,人待在“露天底下”就好像受着一种酷刑似的。卡佩尔纳村的烟囱从早到晚都冒着烟,烟在陡峭的屋脊上被风扯得一缕一缕的。
     然而,这些大风天却比那金光洒满大海和卡佩尔纳村的丽日晴空对隆格连更具吸引力,更使他愿意离开温暖的斗室而涉足户外。隆格连走上铺在长长的几排木桩上的栈桥,伫立在这木堤的尽头,一面久久地吸着被风吹旺的烟斗,一面眺望着那一片片白色的泡沫怎样急匆匆地逐浪而走,并在沿岸裸露的海底上弥漫开来,以及那海上的滚滚波涛如何呼啸着涌向狂风怒号的黑沉沉的天际,又宛如一群群奇形怪状、带有鬃鬣的猛兽,疾驰狂奔,去寻找远方的慰藉。滔天的巨浪所发出的呜咽、喧嚣和轰鸣,还有那似乎看得见的席卷一切的强大气流,使隆格连受尽折磨的心灵变得稍稍迟钝和麻木了些,并像酣梦一样,将他心头的悲痛化作了隐隐的忧伤。
     就在这样一个日子,明涅尔斯的十二岁的儿子希恩,发现父亲的那条小船正在栈桥下的木桩上撞来撞去,眼看就要把船舷撞坏,于是便跑去告诉了父亲。风暴刚刮起不久,明涅尔斯忘记把船拖上沙滩了。他急忙赶到海边,在那儿,他看见隆格连正背对着他站在堤头抽烟。岸上除去他俩再没有别人。明涅尔斯走到栈桥中间,跳进汹涌的海水里,爬上船,解开缆绳,双手扒着一根根木桩向岸边移去。他没带船桨,身子一晃,未及抓住下一根木桩,一阵狂风吹来,把船头抛向大海一边,使船离开了堤岸,此刻即使明涅尔斯把整个身子探出去也够不着最近的木桩了。狂风巨浪摇撼着小船直把它带向极其危险的空旷的海面。明汉尔斯意识到处境的严重,想纵身跳进水里游上岸去,但为时已晚,小船已在距堤头不远的地方打转,那里水深浪急,跳下去必死无疑。这时在隆格连与正要被卷向远方风暴的明涅尔斯之间相距不到十俄丈,还来得及救援,因为在栈桥尽头隆格连的手边挂着一盘一端系有重物的缆绳。这盘缆绳挂在这里正是为了遇有风浪让船拢岸时用的。
     “隆格连!”吓得魂不附体的明涅尔斯喊叫起来,“你干吗还愣着不动?瞧,我都要被冲走了,把缆绳扔下来呀!”隆格连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看着在小船里手忙脚乱的明涅尔斯,只是他那烟斗里的烟冒得更加厉害罢了。稍顷,他拔出嘴里的烟牛,为了把眼前发生的事看得更真切一些。“隆格连!”明涅尔斯号叫着,“你是听得见我喊的,我要完了,救救我吧!”可隆格连应也不应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那绝望的哀号。及至小船已被冲得很远,明涅尔斯的叫声几乎听不见时,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明涅尔斯吓得号陶痛哭,央求水手快去把渔民们找来营救他,他答应给钱;随之他又威胁隆格连,破口大骂,可隆格连只是向栈桥的边缘走得更近些,以便还能看到在浪中旋转颠簸的小船。“隆格连,”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喊,就仿佛坐在屋里听见有人在屋顶上喊叫一样,“救命!”
      这时隆格连才舒展胸膛,深深呼吸一下,为了不让风吹掉一个字,放开喉咙喊道:“她也是这样哀求过你的!趁你还没有死,就想想这个吧,明涅尔斯,别忘了!”
    


    2楼2011-09-10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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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埃格里继续说道,极力想转圜一下这种不正常的局面(平素工作中养成的对神话创作的爱好,使他并不担心会将巨大的幻想播种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喂,阿索莉,你注意听我说。我去过的兴许就是你们那个村子,也就是说,去过卡佩尔纳。我喜欢童话和歌谣,在你们村子里整整待了一天,想听到些谁也没听到过的东西。可是你们那儿的人都不讲童话,也不唱歌谣,即便讲或唱,你知道,也净是夸耀诈骗行为和有关那些狡猾的农夫和士兵们的,这些既短而又非常难听的四行诗,就像没洗过的脚一样龌龊,像肚子里咕嘻嘻的叫声那样粗鲁……噢,等一等,我已经离了题,我重新讲吧。”
        他想了想又讲了下去: “说不上再过多少年,不过在卡佩尔纳村将会发生一桩的人好久都忘不了的神话般的盛事。那时候你已经长大了,阿索莉。一天早晨,在远远的海上突然有一面红帆在阳光下闪耀,一艘白船扬起巨大的、光焰四射的红色帆篷乘风破浪径直向你驶来;这艘奇妙的海船既没有喊声,也听不见枪响,静悄悄地行驶着;岸上聚集了好多人,个个都赞叹不已,惊讶万分,你也站在那儿。那艘船在美妙的乐声中巍巍壮观地驶近岸边;一艘装饰着地毯、鲜花和金色饰物的富丽堂皇的快艇从海船旁边驶将过来。岸上的人们问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要找什么人?’于是你就会看见一位英俊的王子,站在那儿向你伸出双手。‘你好,阿索莉。’他说,‘我在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梦见了你,所以就来到这里,为的是把你带往我的王国里去,你将永远和我一起住在一个玫瑰深谷里,而且会得到你所希望的一切。我们会生活得十分和睦和快乐,你的心永远都不会懂得什么是悲伤和眼泪。’他把你安置在小艇里带上海船。你将和他去到一个光辉灿烂的国度,那儿太阳冉冉升起,繁星自天上落下,为的是祝贺你的到来。”
       “这都是给我的?”女孩儿轻声问道。
       她那双神色严肃的眼睛变得快活起来,亮闪闪的,充满了信赖。如果他是凶险的魔法师,当然不可能这样讲话,她向前靠近了些。
       “也许它已经来了……那条海船?”
       “不会这么快,”埃格里不以为然地说,“首先要像我说过的那样,得等你长大,然后……还有什么说的?当然就会来了。到那个时候你要做些什么呢?”
        “我?”她往篮子里张望了一下,但是显然没在里面找到可以作为优厚报偿的东西。“我会爱他的,”她赶忙说道,紧跟着又犹犹疑疑地加了一句,“要是他不跟我打架的话。”
       “不,他不会跟你打架的,”魔法师说着诡秘地挤了挤眼,“不会的,我担保。去吧,小姑娘,别忘记我在喝了两口芳香的伏特加以后,在没有仔细玩味流放者的歌曲以前,对你所说的这些话。去吧,但愿你的毛茸茸的脑袋会得到安宁!”
       隆格连正在自己的小菜园里给土豆秧儿松土,一抬头就看见阿索莉向他飞跑过来,样子是那样兴高采烈、急不可耐。
       “喏,是这么回事……”她极力想使自己呼吸得均匀些,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围裙。“你听我跟你说……在岸上,那边,老远的地方,坐着一个魔法师……”
        她从魔法师和他那有趣的预言讲起,热烈而兴奋的情绪使她讲得前言不搭后语。接下去,她描述了魔法师的外貌,随后又倒过来讲起追赶那只被她放跑的快艇。
        隆格连一直听着女孩儿讲,既不打断她,也没有笑,等她讲完以后,在他的想像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一手端着杯香喷喷的伏特加、一手拿着小帆船的老头儿。他把身子扭了过去,可是想到当孩子生活中出现重大事件时大人是应该表示认真和惊讶的,于是便庄重地点着头说:“嗯,是的。从一切迹象看来,不会是别的什么人,一定是个魔法师……不过,你下次进城可别再跑开啦,在林子里会迷路的。”
        他扔下铁锹,背靠着用干树枝扎成的篱笆坐下来,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了膝上。阿索莉疲倦已极,她本想再补充些细节,但是炎热、激动、四肢酸软迫使她打起瞌睡来了。她的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脑袋垂在父亲的肩膀上,稍微再过一会儿,就要飞人梦乡了,但是突然而至的疑惑又使她惊醒过来,她眼睛也没睁,墓地坐直身子,用两个拳头抵着隆格连的坎肩大声问道:
      


      6楼2011-09-10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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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呢,魔法师的海船会不会来接我呢?”
         “会来的,”水手安详地回答说,“既然对你是这么说的,那就没错。”
         他心想:“长大了就会忘掉,现在用不着把你这件玩具夺去。将来你会看到许多肮脏而又凶恶的帆篷,而不是鲜红的风帆;这些帆篷远远看来洁白、美丽,可在近处一看,破破烂烂,让人恶心。一位过路人跟我女儿开了个玩笑。那有什么?!好心好意!没什么,只是个玩笑罢了!瞧把你累成这个样子,都怪你在林子里待了半天。至于红帆嘛,就照我说的去想吧:你会有红帆的。”
          阿索莉睡着了,隆格连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掏出烟斗吸了起来,风使烟透过篱笆吹进菜园外面的一排树丛里;一个年轻的乞丐正背靠篱笆外的树丛嚼着一块甜糕,父女俩的谈话他听着十分好笑,而好烟叶的香味却闻得他发馋。
          “当家的,让穷人吸口烟吧,”他隔着干树枝说,“我的烟叶比起你的来简直不是烟叶,而是毒药。”
         “我倒想给你,”隆格连低声说道,“可我的烟叶在那个衣兜里。你瞧,我不愿把女儿弄醒。”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醒了还会睡着,可过路人就有烟抽了。”
         “哼,”隆格连反驳道,“你又不是没有烟,可孩子很累。你要是想抽,以后再来吧。”   乞丐轻蔑地啐了一口,把讨饭口袋往棍子上一挑,挖苦道:
         “看得出来,是位公主。你净往她脑袋里塞些外国洋船!咳,你呀,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怪物,还算是个当家的呢!”
         “你听着,”隆格连压低了声音说,“我或许真要叫醒她,可只是为了好好教训你一顿。滚开!”
         半小时以后,乞丐和十来个打渔的一起坐在酒馆的桌子旁。他们背后还坐着几个大块头、浓眉毛、胳膊圆得活像鹅卵石似的妇女,她们一会儿扯扯丈夫的袖子,一会儿把手伸过他们的肩膀抢过一杯伏特加——当然是为了自己喝。恼羞成怒的乞丐对这些人说:
         “他没给我烟叶。‘到你长大了,’他说,‘就会有一只红帆船……专程来接你。因为你命里注定要嫁给一位王子。’‘你呀,’他说,‘就相信那位魔法师吧。’可我说:‘叫醒她,叫醒她,给点儿烟叶。’就为这个他追了我半条街。”
        “谁?怎么回事?他在说什么?”妇女们好奇地打听着。
         渔夫们稍稍偏过头去讥讽地解释说:
         “隆格连和他女儿简直是异想天开,也许是神经错乱了,这不是有人正在说嘛。一个巫师去过他们那儿,就该这么理解。他们在等一位外国王子,还是驾着红帆来的呢,你们这些娘儿们可别错过了!”
        三天以后,阿索莉从城里玩具店回来时头一次听到:
          “喂,该吊死的家伙!阿索莉!往这边看哪!红帆船来啦!”
          小姑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用一只手遮住阳光往海滩上望了一眼,然后朝着喊声转过身去:在离她二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群孩子,他们正在吐舌头,做鬼脸。小姑娘叹口气往家里跑去。
        ①雅各·格林和威廉·格林,均为德国语言学家和童话作家。
        ②古希腊出身奴隶的寓言作家。
        ③丹麦童话作家。
        


        7楼2011-09-10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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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世界里,高于一切的人物自然是船长。他代表着舰船的命运、灵魂和智慧,他的性格也决定着全体船员如何工作和休息。全体船员都由他来选定,他们在很多方面都必须合乎他的心意。他熟悉每个船员的习惯和身世。他在他的下属心目中博学多才,深具魅力,譬如:凭借自己的知识,他可以满怀信心地航行在从里斯本到上海之间的一望无际的茫茫海域,也能通过一系列复杂艰苦的努力和简短果敢的命令消除船员们的惊惶来战胜风暴;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意航行或停泊;他掌管着所有出航、装运、维修、休整等事宜,并对这项生动活泼、充满劳碌的事业具有一种难以想像的巨大而富于远见的驾驭能力。而他的这种含蓄而充沛的能力又足可以同奥菲士⑧媲美。
            关于船长的这种想像以及他的形象和他的真实地位,作为精神活动,在格莱的绚烂意识中占据着首要位置。除去航海事业,再没有任何一种职业能把人生的所有瑰宝如此成功地熔炼成一个整体,而又无损于每个个别幸福的玲珑纤巧之处。种种险遇和冒险,大自然的威力,异国风光,奇妙与未知的奥秘,时隐时现而又由于幽会和离别燃烧得更加炽烈的爱情,种种使人迷恋和喧腾热闹的会见、人物、事件,像高空中的南十字星座和大熊星座那样不时变换着的风土人情,以及各个大陆——这一切尽在你的敏锐的阅历之中,虽然祖国的形象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你:它的书籍、图画、信件摆满了你的卧舱,还有那绕着一绺青丝的干枯的花束珍藏在鹿皮做的护身香囊里,紧紧地贴着你那结实的胸膛。
            阿尔图尔·格莱在他十五岁那年的秋季,偷偷从家中出走,跨进了海洋的金色大门。此后不久,一艘名叫“安塞姆号”的纵帆船把一位手臂细弱、容貌娟秀得犹如处子的少年从杜别尔特港带往马赛。这位少年就是格莱。他携带着一具十分雅致的行囊,穿着一双好像手套那样精美的、小巧的漆皮靴和织有皇冠图徽的细麻布衬衫。
            在“安塞姆号”访问法国、美国、西班牙的一年当中,格莱已把他的钱财挥霍一空,一部分沿袭旧习惯用在了甜点上,而为目前和将来留下来的一部分则在赌博时输了个精光。他想当一名“叱咤风云的”航海家。他忍着呛学喝伏特加酒,战战兢兢从四五米的高处头冲下扎进水里去泅水。时隔不久,除去他那最主要的东西——与众不同的潇洒飘逸的性格以外,他失去了原有的一切。他失去柔弱的体质换得一身壮健的骨骼和发达的肌肉;苍白的皮肤晒得黝黑;漫不经心的举止代之以善于操作的洗练而准确的动作;他那双沉思的眼睛,总像是望着熊熊的火焰似的,放射着炯炯的光芒。他讲起话来已不像过去那样时而傲慢,时而腼腆,显得极不协调;而是像海鸥搏击水流、啄食银光闪闪的小鱼那样,迅疾而又切中要害。
            “安塞姆号”的船长是位心地善良的人,但又是一个十分严厉的航海家,他收留格莱是带有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的。他把格莱执意要当航海家的愿望看做是一种荒唐的任性。他得意扬扬地预料,过不上两个月格莱就要躲避着他的目光对他说:“戈普船长,我在绳索上爬来爬去把臂肘都磨破了,我腰酸背痛,手指弯都弯不过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腿也在发颤。我这娇生惯养的体质再也承受不了所有这些用手掂起来足有两普特重的湿漉漉的缆绳了;还有这些绳梯、扶绳、绞盘、钢缆、二节桅、桅顶横桁。我要找妈妈去。”戈普船长听完这想像中的声明以后,又设想自己怎样来回答:“你愿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我的小鸟儿,要是你那过分敏感的小翅膀沾了焦油,那么就回家去用‘玫瑰——含羞草’花露水擦洗擦洗吧。”戈普船长深为自己能想出这种花露水而感到得意,因而在想完对格莱的回答以后,又出声地重复了一遍:“是啊,找你的‘玫瑰——含羞草’花露水去吧。”
            然而,船长想作这次有分量的谈话的念头越来越淡薄了,因为格莱咬紧牙关,脸色煞白,径直地奔向自己的目标。他凭借着坚忍不拔的意志,顽强地承受着异常繁重的劳动。随着身体对严酷的海上生活的逐渐适应,他日益感到轻松,原来不会的现在也变得得心应手了。常有这类情况:或是锚链上的铁环把他砸倒在甲板上;或是未在索墩上拴牢的钢缆从手中滑脱,把他手掌上的皮撕下一块;或是大风一吹,把钉着铁环子的湿漉漉的帆角抽打在他脸上。简而言之,船上的全部工作不啻是一种酷刑,必须处处当心,但是不管格莱如何气喘吁吁累得直不起腰,脸上总带着轻蔑的微笑。当他在这个新环境中还未成为“自己人”以前,他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种种讥讽、嘲弄和不可避免的辱骂,可是从现在起,他对任何凌辱都要用拳头来回敬了。
            一天,戈普船长看见他十分娴熟地把船帆系上横桁,便自言自语地说:“算是你赢啦,滑头。”等格莱下到甲板上以后,戈普把他叫进卧舱,打开一本已经翻得破破烂烂的书本说道:
            “注意听着。别抽烟!我要把你这个毛孩子造就成船长。”于是他便读了起来,确切些说,他是在连喊带叫地讲述古老的航海经验的。这是格莱的第一课,后来他在一年之中学完了航海术、实际驾驶、船舶构造、海洋法、水路图志、会计学等。戈普船长常把手伸给他,嘴里总是“我们”长“我们”短的,再也不把他当作外人了。
            在温哥华,格莱收到母亲的一封充满眼泪和惊恐不安的来信。他在回信中说:“我懂。但是,你若能像我那样去看待事物,你就用我的眼睛看看吧;你若能像我那样去听,就将耳朵俯在海螺上听听吧:那里有海浪的永恒的喧嚣;你若能像我那样热爱这一切,那么我在你的信里除了感受到你的爱和你本人以外,还能看到你的笑容。”此后他继续航行于海上,直至“安塞姆号”载货来到杜别尔特港时,二十岁的格莱才借停泊之便,从这里出发,回去探望了城堡。


          12楼2011-09-11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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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堡中一切如旧,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无论是细节还是全貌都给人以经久不变的印象,只是那几株小榆树的枝叶长得更加繁茂,而它们投在楼房正面的斑驳树影聚在一起显得越发浓密罢了。
              仆人们围拢过来,惊喜交集,仿佛昨天还曾见过,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迎接格莱。他得知母亲在哪里以后,便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轻轻推开门,不声不响地停下来望着那个头发斑白、身着一件黑色素服的妇人。她站在耶稣蒙难图像面前,她那热烈的低声祈祷,像她的跳动着的心房一样怦然有声。听见她对那些“航海者、海外游子,那些身染疾病、受着折磨和做了俘虏的人们”的祝愿,格莱的呼吸急促起来,随之又听见她说:“保佑我的孩子……”他不由脱口而出:“我……”但是再也说不下去了。母亲传过身来,她瘦了,在她那秀美的面质所惯有的傲慢神态中增添了一种新的、青春再现的表情。她急速地走到儿子跟前,一声从胸内发出的短笑、一声有所抑制的惊呼和那闪闪的泪花——这就是母亲所表示出的一切。但是此时此刻的她,比她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活得更美满、更有意义。“我立刻认出你来了。噢,我可爱的,我的小人儿!”格莱也真的不再是大人了。他听完父亲逝世的经过以后,谈了谈自己。母亲听着他讲,既不反驳,也无嗔怪之意,但是心里却把格莱视为生活真谛的一切都看做儿子用以取乐的玩具。她所认为的玩具就是那些大陆、海洋和船舶。
              格莱在城堡中盘桓了七天,第八天便带上一笔巨款回到了杜别尔特,并且对戈普船长说:“谢谢,您是位好心肠的伙伴。别了,可敬的老伙伴。”随即用铁钳似的手可怕地握了握对方的手,以证实其语意的恳切。“从今以后我要驾驶自己的船独立航行了。”戈普火冒三丈,啐了一口,把手往回一抽,走开了,但是格莱跑上去一把搂住了他。随后,他们便坐在船上的客厅里,大家都在,连同全体船员一共二十四人,又喝、又喊。又唱,将酒柜和厨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吃喝得一干二净。
              又过了不久,在杜别尔特港,太白星在一根新出现的桅槁上方闪耀了起来。这就是格莱购置的“秘密号”,是一艘二百六十吨的三桅平底帆船。就是这样,既是船主又是船长的阿尔图尔·格莱又在海上度过了四个春秋,直至命运将他带到里斯这个地方。但是曾在家里迎接他的那声充满殷切之情、发自内心的短笑已使他永远不能忘怀,他一年两度探望那座城堡,终于使那位白发如银的老妪多多少少具有了信心——她的大男孩儿是对付得了他那些“玩具”的。
            ①公元前100年一公元前44年,罗马帝国杰出的军事统帅。 政治家兼作家。
            ②克伦威尔(Oliver Cromwell,1599~1658年),英国资产阶级**家。
            ③西班牙亚里 康特省首府,以产酒著称。
            ④西班牙、葡萄牙及拉丁美洲旧时的货币名称。
            ⑤印度的一个 城市。
            ⑥旧 时贮存钱币的陶罐,上面只有一个装钱的小孔,若欲取钱即须将罐打碎。
            ⑦中世纪流传于英 国、荷兰等国的传奇式英雄,反封建、反外来侵略的斗士。
            ⑧古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及歌手。


            13楼2011-09-11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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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
                格莱的“秘密号”驶过海面时尾部翻起的一道白色浪花,在里斯市夜晚的一片灯海中消逝了。船在距灯塔不远的碇泊场上停了下来。“秘密号”用十天工夫卸完船上的茧绸、咖啡和茶叶。第十一天,船员们是在岸上休息、饮酒度过的。次日,格莱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不乐,感到有一种莫名的烦恼。
                他一早醒来便觉得这天一开始就是那样阴沉沉的。他郁郁地穿好衣服,勉强用过早餐,连报纸也忘了读,久久地坐在那里吸烟,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无端的心绪纷乱之中。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词句,中间夹杂着些飘忽不定的愿望,它们势均力敌,相互抵消。于是他便做起事情来。
                在水手长陪同下,格莱在船上巡视了一周,他命令拉紧桅缆,把舵索放松,清一清锚链孔,另换一面三角帆,将甲板涂上树脂,把罗盘擦净,打开货舱,打扫干净,通通风。可是工作并没有解除格莱的烦闷。他心神不宁,烦躁而又凄切地度过了这苦恼的一天:似乎曾有人召唤他,但是他又不记得是什么人,要他去向何方。
                黄昏时分,他坐在舱房里拿起一本书,久久地作着稀奇古怪的眉批,发表着与作者不同的见解。这种与隔世的死者进行对话的游戏使他一时间颇为开心。而后他又叼起烟斗,淹没在蓝色的烟雾里,那烟雾缥缥缈缈,组成一片片幻影般的阿拉伯式的图案。
                烟草的威力其大无比,就像把油倾入汹涌波涛能平息它的狂怒一样,烟草可以减轻心头的烦躁,降低它的程度,使之更加平稳和委婉些。因此,吸过三斗烟以后,格莱的苦闷已有所减退,并进而变作一种若有所思的茫茫然的状态了。这种状态大约延续了一个小时。当格莱从内心的迷惘中清醒过来以后,便想活动活动,于是来到了甲板上。夜色深沉,星光和桅灯正在船舷外黑油油的、恍若梦境的海水中打盹。像面颊一样温和的空气充满海水的气味。格莱抬起头,眯着眼,凝视着一颗金煌煌的火炭般的星斗。那颗遥远的行星所发出的针芒似的光亮,顷刻之间便穿过迢迢万里之遥射入他的眼帘。城市夜晚低沉的喧闹声从远远的海湾后面隐隐传人耳际;偶尔有阵风掠过敏感的水面,送来数声岸边的人语,恍若从甲板上发出的一样,它清晰地响了一下便在咯吱吱的索具声中消失了。前甲板上忽然亮起一根火柴,照见一个人的手指、圆圆的眼睛和两撇儿唇髭。格莱吹了声口哨,烟斗的火光便向他飘悠过来,人沉沉的夜色中船长立刻认出了值班水手的臂膀和面孔。
                “告诉列奇卡,”格莱说,“我要他跟我去。让他把渔具带上。”
                他跳下小艇,在那儿等候列奇卡。等了十分钟光景,一个动作敏捷的机灵小伙子把船桨递给格莱,碰得船帮咯咯直响,随之他跳上小船,架好桨,把干粮袋塞进尾舱。格莱坐到了舵旁。
                “往哪儿划呀,船长?”列奇卡边说边用右桨拨转船头。
                船长没有做声。水手懂得,船长沉默的时候是不宜插嘴的,于是一声不响地使劲划起来。


              14楼2011-09-11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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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莱侧卧在黄火旁,望着水中映出的火光。他在遐思冥想,任凭自己的思想随意驰骋。他这时的思想同周围的一切若即若离,似是有关,又似无关,就像奔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匹马,东奔西窜,跑跑停停;时而如入无人之境,时而又那样呆滞而慌乱。这思想在事物的神魂中游荡,从显明的激动到隐秘的暗示,急起直落,变幻无常;它回旋于天地之间,同想像中的人物互通款曲,忽而把回忆忘却,忽而又把它加以装点。在这朦胧的思维活动中,一切都是那样活跃、突出,但同时犹如梦幻一般互不连贯。正在休憩中的意识不时地为此而笑,譬如它看到,一位不速之客——一段两年前折断的树枝——竟突然闯进这关于命运的思考中来了。格莱就是这样躺在篝火旁思索着,但他仿佛又不在此地,而是待在另一个什么地方。
                  他那只用手掌托着脑袋的臂肘业已湿透了、麻木了。星光黯淡,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拼命挣扎,夜色愈发浓重。这位船长昏昏欲睡,可他自己并未察觉。他感到口渴,便探身去够上衣口袋,但他解口袋时已是在梦里了。随后梦境也消失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格莱觉得只不过是把头俯在手上打了一两秒钟的盹儿。在这段时间里列奇卡回来过两次,他抽着烟,往钓到的鱼儿嘴里看了又看,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可里面当然什么也没有。
                  一觉醒来,格莱一时竟忘记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了。他不胜惊异地望着那赏心悦目的晨曦、兀立在翠枝绿叶间的陡岸、悠远而蔚蓝的天际以及那些挂在地平线上同时又是悬在他双脚之上的胡桃枝。在断崖下面,仿佛就在格莱的身后,波浪轻击着海岸。一滴晨露在叶子上闪着光,“嗒”的一声落在他那仍有睡意的脸上,凉冰冰的。他站起身来,只见到处都是阳光。篝火中已经冷却的焦木还在苟延残喘地冒着一缕细烟,这焦烟的气味使人在尽情领略林间的清新空气之余,更增添了一层粗犷的山林情趣。
                  列奇卡不在,他钓鱼已经钓入了迷,像一个赌兴大发的赌徒一样,弄得满头大汗。格莱从密林中出来,向坡地上的一片灌木丛走去。日光下的野草雾气蒸腾,湿淋淋的鲜花活像一群被强迫洗了冷水浴的孩儿。这个绿色世界正以它那无数张小口呼吸着,它是那样葱茏茂密,使格莱几乎难以穿行其中。他好不容易才来到一块五彩缤纷的开阔草地,随之便看见有一位年轻姑娘正在这里酣睡。


                16楼2011-09-11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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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改变方向,往坡下走去。列奇卡跟在后面,什么也没问,他觉得出又该是不能做声的时候了。当他们走近村里头几排房子的时候,格莱忽然问道:
                    “列奇卡,凭你的经验,看得出这里哪一家是酒馆吗?”
                    “大概,那边那个有黑屋顶的就是,”列奇卡猜测道,“不过,也可能不是。”
                    “那屋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自己也说不清,船长,只是心里这么想罢了。”
                    他们走近那幢房子,这果然是明涅尔斯家开的那家酒店。从敞开的窗口可以看见一张桌子上摆着酒瓶,酒瓶旁边不知是谁的一只脏巴巴的手在捋着花白胡髭。
                    虽然天时尚早,酒馆的厅堂里已经坐着三位顾客。窗旁是我们已经看到的那个长着醉翁胡髭的烧炭工;在酒柜与后房门之间的桌旁坐着两个渔夫,面前摆着煎蛋和啤酒。希恩,一个面孔呆板、长着雀斑的高个子年轻人,正在柜台里面擦拭着盛放酒食的器皿,他那双混混沌沌的瞎子似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机敏而狡诈的神态。日光投射在肮脏的地板上,地板上印出一片纵横交错的窗格影子。
                    格莱刚一出现在门口充满飞尘的光亮中,希恩便立即点头哈腰地从柜台里面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出格莱是个地地道道的船长,是位难得的好主顾。格莱要了一瓶罗姆酒。希恩在桌上铺了一块久经人世沧桑、已经变黄的台布,预先用舌头把酒瓶上商标脱开的地方舔了舔才把它送了过来。然后,他又返回柜台后面,时而瞅瞅格莱,时而瞅瞅他正用指甲剔着的沾有污垢的碟子。
                    正当列奇卡双手捧着酒杯、两眼望着窗户、腼腼腆腆地品酒的工夫,格莱把希恩叫了过来。希恩扬扬得意地往椅子角上一坐,大有受宠若惊之感,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格莱弯了弯手指,随便同他打了个招呼而已。


                  18楼2011-09-11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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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撒谎!”烧炭工突然说道,“你撒谎撒得太下贱、太恶心啦,把我的酒都闹醒了。
                      希恩还没来得及开口,烧炭工就对着格莱说:
                      “他在撒谎,他爹他娘都撒谎,一窝子都是这样。您放心,那姑娘跟咱们一样没灾没病。我常跟她聊天儿。她坐我的车足有八十四次,也兴许差上一两次。我要是卖完炭看见姑娘从城里往回走,就一定让她搭我的车。这有什么,让她坐好罗。照我看,她是个机灵姑娘,一下就看得出来。她跟你希恩·明涅尔斯当然说不上两句话。可是,先生,我这个自由自在的烧炭工人,向来都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她讲起话来活像个大人,不过讲的东西有点儿古怪。她讲的似乎跟咱们差不多,可仔细听听,又一样又不完全一样。比方说,有一回谈起她的买卖来。‘我跟你说吧,’她一边说,一边扒住我的肩膀,活像一只苍蝇趴在钟楼上,‘我干的活儿可有意思呐,可我总想再想出些特别的来,我非常想生出个妙法儿,让我做的船能在木板上自己走,让划船的水手能像真人那样划,然后他们把船拢岸系好,该怎样就怎样,像活人似的,坐在岸上吃喝起来。’她的话惹得我哈哈大笑,我当然觉得很可乐。我说:‘阿索莉,就因为你干的是这一行,所以你才有这号想法,可你往四周瞅瞅,大家干活儿都像在打架。’她说:‘不,我确实知道,一个渔夫打渔的时候想的是逮一条谁也没逮住过的大鱼。’‘那么我呢?’‘你?’她笑着说,‘你把炭装进筐子的时候,大概想的是筐子上会开出花儿来。’她就是这么说的!当时,老实说,我不由地瞧了瞧我的空筐子,似乎真是眼睁睁看见从筐子的柳条上慢慢绽出些花骨朵儿,这些骨朵儿刷的一下子都开了,在筐子上铺满一层,一下子又都没了。这么一来,我的酒都有点醒了!可希恩·明涅尔斯是个撒起谎来脸都不红的家伙,我可是知道他!”
                      希恩认为,谈话已变成对他的明显侮辱,狠狠瞪了烧炭工一眼,躲到柜台后面去了,从那儿他伤心地问了一声:
                      “您还要点儿什么冯?”
                      “不用了,”格莱边说边掏钱,“我们这就走。列奇卡,你留在这儿,到傍晚的时候再回来,什么也不要对人讲。把你所能打听到的统统告诉我。明白了吗?”
                      “我再好也不过的船长,”醉醺醺的列奇卡用亲呢的口吻说,“只有聋子才不明白这一点。”
                      “好极啦。还要记住:不管出什么事儿,都不要提起我,甚至我的名字也不要提。再见!”
                      格莱走了出去。从这时起,一种类似发现了某种奇迹的感觉,一种犹如一场大火在心里爆发迸射的、山崩似的感觉一刻也未曾离开他。他一心想立刻采取行动。直至坐到小船上以后,他才集中思想并冷静下来。他笑着把手放在烈日下面,掌心向上,就像小时候有一次在酒窖里做的那样,然后将船驶离海岸向港湾划去。
                    ①希腊神话中的畜牧神,人羊足,头上有角,住在山林中保护牧人、猎人;爱好音乐,创制排萧,常带领林女神舞蹈嬉戏。


                    20楼2011-09-11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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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夜》
                        自歌谣搜集者埃格里在海岸上给小姑娘讲了那个红帆的童话以后已过了七年,在格莱同列奇卡来到卡佩尔纳村的前一天,照例每周要去一趟玩具店的阿索莉从城里回来时,面带愁容.心绪很坏。她又将玩具带回,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只是在看到父亲神色紧张,似乎把事情看得远比实际情况更糟时,才站到窗前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她边讲边用一个指头在玻璃上画来画去,两眼失神地望着大海。
                        这次去时,玩具店老板一开始就打开账本向她指出他们父女一共欠了他多少债。她看着那个吓人的三位数字不禁打了个寒噤。“你看,从12月以来你们借了多少钱,”商人说,“让咱们再看看卖出了多少?”他用手指杵着另一个数字,可这个数字却只是两位数。“看着这个数字真让人又伤心又委屈。他脸上的神气非常粗鲁,而且气呼呼的。我恨不得马上跑掉,可是说真的,我羞得连力气都没有了。他说:‘亲爱的,我不能再干这赔钱买卖了。这会儿时兴外国货,所有店铺都摆得满满的,这些玩具没人要。’他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讲了好多别的。可我听得颠三倒四,都没记住。他大概挺可怜我,所以他劝我再拿到‘儿童市场’和‘阿拉季诺灯’这两家商店去看看。”
                        姑娘把最主要的讲出来以后,转过头来怯生生地看了老人一眼。隆格连臂肘支着膝盖,双手插在一起放在两膝之间,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他觉出阿索莉在看他,抬起头叹了一口气。姑娘克制住心头的悲痛,跑到他跟前紧偎着他坐下来,用她那轻柔的手臂挽着他的皮套袖,笑盈盈地自下而上地看着爸爸的脸,故意装作高兴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没什么,这都没什么,请你听我说。于是我就去啦。走进一家大得吓人的商店,那儿人多得不得了,挤来挤去可把我挤坏了。可我还是钻出人堆,走到一个穿着一身黑、戴着一副眼镜的人眼前。我都跟他说些什么,现在一点儿都记不得了,最后他撇着嘴笑了笑,在我的篮子里翻翻,拿起一两件瞧瞧,然后又照老样子包好放了回去。”
                        隆格连气呼呼地听着她讲,他仿佛看到女儿正在一堆阔人中间和堆满贵重商品的柜台旁边慌慌张张地挤来挤去;一个衣着整齐、戴眼镜的人大模大样地对她说,他要是出售隆格连做的这些简单的玩意儿,非破产不可。这个人还漫不经心地顺手拿起一些可以组装的房屋和铁路桥的模型、小巧而又逼真的小汽车、整套的电动玩具、飞机、发动机等等,摆在柜台上让她看。所有这些玩具都有一股油漆和学堂的气味。据他讲,现在孩子们玩的游戏都是在模仿着大人做的事。
                        阿索莉还去了“阿拉季诺灯”和另外两家商店,可也是一无所获。


                      21楼2011-09-11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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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讲完这些,同时也把晚饭做好了。隆格连吃完饭,喝了一杯浓咖啡之后说道:
                          “既然咱们运气不好,就得另找门路。或许,我还是回船上干活儿好——到‘菲茨罗亚号’,或是‘帕列尔摩号’上去。当然,他们说得对,”他思量着玩具的事继续说,“现在孩子们都不玩了,都在上学。他们总是在学呀学的,总是不开始生活。应该是这样,可就是可惜,真可惜。我跑一趟船不在家的时候,你能自己生活吗?把你一个人丢在家,真叫人不放心。”
                          “我也可以跟你一道儿到船上干活儿,比方说,在小卖部。”
                          “不行!”隆格连砰的一声把桌子拍得直晃,仿佛把这句话钉在了桌子上,“我只要活着,就不让你去干活儿。不过,还有工夫考虑。”
                          他沉下脸不吭声了。阿索莉强挤在板凳角上,偎在他身边;他不必扭头就能瞥见她正在想方设法安慰他,因而差一点没有笑出来。但他要是一笑,就会吓住女儿,并会使她难为情。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把他那凌乱的白发抚抚平,吻了吻他的胡须,用她那纤细的手指堵住他的毛烘烘的耳朵:
                          “哈,现在你可听不见我说我爱你啦。”
                          当她在打扮他的时候,隆格连坐在那儿使劲屏着气,像是惟恐被烟呛住似的,可听见她这么一说,便瓮声瓮气地。起来。
                          “好闺女。”他简单地说了一句,爱抚地用手拍了拍女儿的脸蛋儿,便到岸边去看他那艘小船去了。
                          阿索莉站在屋子中央怅怅地愣了一会儿,她想沉溺于黯然的哀伤之中,但又想理理家务。过了一会儿,她将杯盘洗以后,把柜橱里剩下的食物检查了一遍。她不用称量便可以看出,面粉吃不到周末,装糖的洋铁罐已经见底了,茶叶和咖啡的纸包几乎是空的,油已经没有了,她不无懊恼地看到,惟一能使她心神稍定的只有那袋土豆。随后她把地板洗净,坐下来,准备把一条皱边缝在那件用旧衣服改做的裙子上,但立刻记起那块衣料在镜子后面放着,于是便走过去把它取出来,随之又往镜子里照了照。


                        22楼2011-09-11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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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胡桃木做的镜框里映出一间明亮而空旷的房间,房中站着一位姑娘,她身材苗条,个子不高,身上穿着一件廉价的白底粉花细纱布衣服,肩上披一块灰绸头巾。那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尚带着些稚气的脸庞,表情活泼而又生动,一双对她的年龄说来稍嫌严肃的明媚动人的眼睛流露着一种深沉、专注而又羞怯的神色。她那并非十分端正的面容之所以动人,就在于它那明丽清秀的轮廓;这张脸上的每一条曲线、每一个凸起的地方自然都能在许多女子的容貌里找到,但是将它们合在一起,就其整体而言,这张脸庞则别具一种非凡的风韵和与众不同的美。我们就此打住吧,因为其他方面,除去“美丽诱人”这个词以外,我们再也找不到别的话来形容了。
                            镜子里的姑娘也像阿索莉一样无意识地微微笑了笑。这笑容显得有些凄楚,阿索莉看到它就仿佛看到别人的笑容一样,心头不禁为之一惊。她把脸紧贴在镜子上,闭着眼,用手轻轻地抚摩着照见她影子的地方。一阵隐隐约约的甜滋滋的思绪涌上心头,一闪而过。她挺起身,笑了笑,又坐下来拿起了针线。
                            趁她在做针线的工夫,让我们就近地看看她吧——看看她的内心。她身上有两位姑娘,两个不甚谐调而又美妙异常地融合在一起的阿索莉:一个是水手和手工艺人的女儿,做玩具的女工;另一个则是一首活生生的诗篇,这诗篇音律和谐,形象奇丽,充满了排比对衬的奥妙,宇字句句都是那样相得益彰,辉映成趣。她对生活的认识只限于她所经验过的范围,但是她却能从一般现象中看到它所反映出的另一层意义,正如我们在仔细观察事物时,能从明显的人类现象中发现并不划一的事物,而透过千姿百态的现象又能找到人类共有的东西一样。总之,我们想用这个例子加以说明的是(如果成功的话),阿索莉可以见到超出于事物本身的东西。而没有这些内心的领悟,即使是一目了然的事物,她也会感到陌生。她善于读书,也喜欢读书,但是她读起书来,正如对待生活一样,其着重点是那些字里行间的含意。她凭借着她那特有的灵感,每每会有大量精深细微的发现。这些发现虽然很难形之于笔墨,但是却像纯洁与温暖那样重要。有时,往往是一连数日,她甚至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躯体宛如被琴声打破的静谧一样再难支撑下去,她觉得,她在周围看到的和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团平庸而繁杂的不解之谜。这时她往往会在夜间怀着激动而胆怯的心情跑到海边,去等待黎明的到来,在那儿,在熹微的晨光中,她非常认真地用目光搜寻那艘张着红帆的海船。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我们很难像她那样投入神话境界,而对她说来,同样困难的却是摆脱这一境界的控制和魅力。


                          23楼2011-09-11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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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她由于想到这些而对自己感到吃惊,并怀疑自己所相信的东西,从而一笑置之,告别大海,怅怅地回到现实中来,可今天,她一面缝着裙边,一面却在思量过去的生活,它是那样平庸乏味。父女俩孤独相处的境遇有时使她苦恼万分,但是她那怯弱而又饱经忧患的心灵已是褶皱累累,难以舒展和振作起来的了。人们常讥笑她“神经错乱”,“疯疯癫癫”。她已经习惯于这些讥讽所给予她的痛楚,有时甚至对那些痛彻肺腑的凌辱也隐忍了下来。作为一个女人,她在卡佩尔纳村并不引人注目,但也有不少人隐隐约约、暗自称奇地发现,她比其他女人更加标致,只不过别具—格而已。卡佩尔纳村的村民赏识那些膀大腰圆、壮壮实实、粗腿肚儿油光油光的妇女。这里的人调起情来是用手掌在对方的背上拍拍打打推推搡搡,活像逛集市似的,所表达的感情就像吼叫一声那样直截了当,毫不转弯抹角。这伙猛汉同样欣赏阿索莉,正如那些感情细腻的人倾心于上流社会的名妓一样,只要她们具有阿松塔或阿斯帕济娅①的全部魁力。至于出自爱情的东西这里是根本无从谈起的,就像在一片军号声中小提琴凄凉清婉的声音无法使一团气势汹汹的士兵撤离其主攻方向一样。而对这里谈到的东西,阿索莉是断然不屑于理会的。
                              在她的脑海中奏起生命之歌的同时,她那双纤手仍在灵巧而娴熟地忙个不停。她凝视着远方,咬着线头儿,但这并不妨碍她把毛边儿折得整整齐齐,把接缝儿做得像机器缝的一样。虽然隆格连还没有回来,她并不为父亲非心:近些日,他常常夜间出海打鱼,或者出去随便透透气儿。
                              她心里也不觉得害怕。她知道,父亲出不了什么岔子。在这方面,阿索莉依然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她一向都按照她自己的方式做祷告,轻轻地用亲热的口吻早上说一句:“上帝,你好!”晚上说—句:“上帝,再见!”
                              她认为,同上帝的这种点头之交已足以使他为她家消灾免祸了。她还能设身处地为上帝着想:上帝经常忙于千家万户的事情,所以,依她看,对待生活中小小不言的麻烦,自己也应该像个知趣的客人那样,看见主人家里已是高朋满座,就应见机行事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一点儿,耐心地等待忙得不可开交的主人空下来。
                              阿索莉缝完以后,便把活计放在角落里一张小桌子上,解衣睡下,熄了灯。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没有丝毫睡意,神志像白日里一样清醒,夜色也似乎是假的,身体与头脑一样,都感到十分轻松而且亮堂堂的。心房像怀表似的恍惚在耳朵和枕头之间突突地跳着。阿索莉气鼓鼓地翻来覆去,一会儿把被子撩开,一会儿连身子带头一股脑儿地蒙了起来。最后,她终于召来了她那通常用以催眠的想像:她想像着一面往那亮晶晶的水里慢慢扔着石子,一面看着那一圈圈向四周轻轻扩散开来的涟漪。睡梦似乎正等待着这种施舍,它来了。它同站在床头的梅莉窃窃私语一阵,对梅莉的微笑表示会意,围着阿索莉,发出“咝——咝——咝”的低语,阿索莉便立刻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心爱的梦:鲜花开满枝头的树木、苦闷、诱惑、歌曲和一些神秘的幻影,在这些幻想中她醒后所能记得的只是从脚下一直漫到胸口的晶光闪闪、清冽宜人的海水。看到这一切,她在梦境中又逗留了片刻,随之便醒过来,并坐起身来。


                            24楼2011-09-11 1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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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索莉看见,从这丛水生植物里升起一艘海船,它浮出水面之后恰恰停在朝霞的正中,远远望去像云彩那样清晰。它犹如葡萄美酒,犹如玫瑰、热血、绛唇,犹如红色的天鹅绒和赤色的火焰,散布着欢悦,径直向阿索莉驶来。白色浪花在船底龙骨的猛烈冲击下好像鸟翼似的呼扇扇地颤动着;姑娘刚刚站起身,将手紧压在胸前,那光亮构成的幻影便顿时化作了一片海上的细浪。太阳已经升起,灿烂的曙光将覆盖着朦胧大地的夜幕扯下,使那尚在慵懒地舒展着身躯的万物完全苏醒了过来。
                                姑娘叹口气往四下望了望。乐声已止,但阿索莉还沉醉在它那嘹亮的回响中。稍顷,这种印象逐渐淡薄下来,随后又变成了回忆,最后,终于只剩下了疲倦。她躺在草地上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睡着了。她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睡得像一枚鲜嫩的胡桃那样实在,无忧无虑,也没有噩梦的惊扰。
                                是一只在她的赤脚上爬来爬去的苍蝇把她闹醒的。她不安地蜷了蜷脚丫儿,醒了过来。她坐在那儿用发针别着蓬乱的。头发,于是便觉出了格莱的那枚戒指,她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根卡在指缝里的草棍儿,因而把手指伸了伸,可是由于还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便急忙把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这一看竟使她像一股喷泉似的,直挺挺摹地跳将起来。
                                她手上这枚光芒四射的戒指仿佛是戴在别人手上,因为此刻她很难想像而且感觉不到这是她自己的手指。“这是谁的?是谁开的玩笑?”她大声喊叫起来,“莫非我还在梦里?是不是我捡到以后忘记了呢?”她猛然用左手抓住戴戒指的右手,惊异万分地环视着四周,用目光询问着大海和绿色的树丛;然而没有任何动静,谁也没在树丛里躲着,在那阳光普照的湛蓝的大海上也没有任何迹象可寻。阿索莉满脸绯红,但暗地里却已发出怀有预感的、表示应允的心声“是的”。她无法用言语与思想来解释眼下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在自己的奇异的感觉中已找到了答案,而这枚戒指也已经成了她的贴心之物。她浑身颤抖着把它从手指上取下,像一掬水似的捧在手心电。审视着它,以她的全副心灵全心全意地看着它,怀着一个少女的全部痴情和内心的狂喜看着它。随之阿索莉将戒指藏在腰部贴身的地方,禁不住掩面一笑,低着头缓步踏上了归途。
                                正如读书人常说的,就是这样,在一个夏日的早晨,格莱同阿索莉彼此寻得了对方,似是偶然巧遇,实则必不可免。
                              ①古希腊著名妇女,知识渊博、才貌过人。她的家为诗人、学者、哲学家的聚会场所。


                              27楼2011-09-11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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