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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相爱 BY 张曼娟
她更敏锐地感觉到阿俊的心跳和柔软的躯体,
     这拥抱如此全心全意,
     她觉得被拥抱的不只是她的身体,
     而是无依的、飘荡的灵魂。
秦玉桐第二次拒绝出版社老板许翰林的求婚,许翰林也不沮丧伤心,继续把盘里的鹅肝酱牛排吃干净,用餐巾纸拭去嘴角的渣滓,玉桐提醒他忽略的另一点酱汁。
“谢谢。”他说,“这次是什么理由?因为小孩跟我住吗?”
他的语气与态度都是心平气和的。实在太熟了,熟到不能和她生气。
玉桐开始想理由,可她的想象力都用在*小说的创作上,两个月一本畅销书的写作,使她其他的时候都懒洋洋,无精打采。
许翰林刚认识玉桐的时候就知道这女作家能为他赚钱,可是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孩一样的脸孔,天啊,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她?想不到五年以后竟向她求了两次婚,而且还被拒绝。
玉桐还在想理由,看起来好象在困惑中发呆,许翰林真替她难受。这女人也不谈恋爱,也不迷名牌珠宝,也很少与姊妹淘喝茶聊天,不去韵律教室健身房,最大的消费是有时住在休闲饭店写稿。她没有*的吗?她不需要爱人与被爱吗?玉桐还在想理由,很认真的,一言不发。
“你已经三十三岁了,很快就老了,又不恋爱,又不结婚,将来谁照顾你?”
玉桐绷紧的脸庞放松了,她的笑容近于狡黠:“你把版税再提高一点点,我就可以养老啦。”
  “你做老板好了。”许翰林心灰意冷的。
  “好嘛,好嘛,今天我请客喽。”
  许翰林盯着她无辜讨好的笑脸,忍不住也笑起来:“谁忍心吃你的养老金啊?吃了消化不良的。”
  这一笑,求婚事件到次为止。
  送她回家时,许翰林试探地: “不请我上去喝杯水?”
  “我家停水。”
  上次是朋友寄养一只神经质的狗在她家,一见陌生人会叫的没命一样,怕引起四邻抗议。
  “喂,你的养老金……”
  “怎么样?”
  “如果有一天我周转不过来。可以借我吗?”
  “你的利息高不高?”十分斤斤计较的嘴脸。
许翰林差点笑出来。要换了别人说,他都相信,至于玉桐……三个月前她拿着一张两年前的版税支票二十几万,忧心忡忡给他看,说忘了去兑现,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领?他简直不相信,玉桐的版税虽说不少,也没多到管不了的地步,这女人分明没把钱当钱。因此她谈钱时慎重的样子特别好笑。
“我一定付最高的利息。”他忍住笑,“好好睡吧。”
   玉桐睡的并不好,她把这归咎于晚餐的意大利咖啡。
   她翻来覆去构想新的故事情节,两个月一本的创作量对她来说已渐渐不胜负荷,她觉得许翰林应该积极地培养新人。
许翰林总说没人像她那么负责认真,一直寻找新的题材和故事,从不拖稿欠稿,“秦玉桐是独一无二的。”他说。玉桐才不相信,没有人是不能被取代的,她希望被取代,那么,就可以去做其他的事了。也许去加拿大,对!加拿大不错,姊姊玉枫一直催她去加拿大游学。离开学校十年了,再回去当学生,是很有趣的事吧。说不定又可以写一本游学的小说……不对,不对,说过不写了,就不写了。
  她仿佛睡去,站在学校的杨梅树下,等人的样子。树上结了累累的杨梅,红红的小果子,她出神地看阳光筛下来的影子。忽然有人掩住她眼睛说:“张开嘴。”
  一粒杨梅喂进嘴里,那人贴着她耳根问:“甜不甜?”
  她怕痒,笑起来点头。
  “我就知道你喜欢。”心满意足和一点霸道。双臂顺势环抱住她,她喜欢这样被拥抱的稳帖舒适,依恋这种被宠爱的感觉,希望可以更长一些更久一些。
这些年来她经历过不算太少的拥抱,即使是在她所以为的热恋中,那个男人热情的拥抱也无法企及。怎么办呢?身体有它自己的记忆,这记忆主宰心灵,不能改变或者蒙骗。



1楼2011-09-12 14:01回复
      玉桐的生日在春天,他们说好要去夜游庆生,可是明和那天的情绪很差,原因是下过雨的草地上,有人用红玫瑰花瓣排字,向全校宣布:  玉桐 生日快乐 永远的爱
      大家都取笑明和说他太戏剧化,这下一举成名了。连玉桐也当是他做的,难免有些小小的虚荣和甜甜的喜悦。中午玫瑰花瓣在风中吹散了,明和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是我做的,我必须坦白跟你说。”
      “那会是谁呢?”玉桐真的很疑惑。她一向知道自己不是对异性很有吸引力的女孩。
      明和欲言又止,摇摇头。他的沮丧是可以想见的,就像有人在他的领土插上一面旗帜,虽然玉桐属不属于他还难说,但他们的班对之名在外,总是不挣的事实。
      玉桐很能谅解他的心情,因此特别和婉地取悦他,明和却总是不对劲,经过这件事,玉桐愈发觉得他们俩是不可能的,就是少了些什么。明和好象也明白了。
      “我也该功成身退了。”他笑笑地说。
       玉桐没有追究,却觉得他指的是阿俊的事。阿俊从来闲不下来的,又和一个社会人士热恋,跷课跷得更厉害,她的情人的BMW常停在校门口。有一次玉桐遇到他们,阿俊把车窗摇下来:
      “玉桐!去哪里?我们送你。”
      玉桐勉强笑着走开,她很不喜欢那个男人,而且听说阿俊是他的外遇。玉桐所想象的外遇是凄美的、感伤的,一个有气质的已婚男人。这个男人有一双过度锐利的眼睛,几近挑剔,浮肿的脸庞看起来有纵欲的痕迹。
    她不了解阿俊的选择。
    快毕业的初夏,玉桐站在喷水池旁等待社团的同学,因为天渐渐热起来,她把头发全都扎在头上,低着下巴看水里的游鱼。专注之中,她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伸吸一口气,她忽然转头,捉住那双眼睛,是阿俊。
      玉桐并不意外。
      阿俊站在水池的另一边,阳光斜斜地投射在她身上,像镶上了一轮璀璨的金光。她安静近乎虔诚地注视着玉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玉桐看着她,惊慑于她的美丽,并且知道这一刻就将是永远的记忆了,要把这一个容颜深深印拓在生命里。她眨眨眼,忍住因酸楚的情绪而欲落的泪水。
      阿俊说话了,用一种很不一样的腔调,说:“你看起来真美,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为的就是你的缘故,一直就是你……”
      玉桐觉出了这话的不寻常,阿俊的从来没有过的神情,也不寻常,她静静与阿俊对看,不敢有任何表示,不敢表示她听明白了,或者听不懂。
      然而内心最激荡的感情波涛撞击汹涌,让她有一阵子无法正常呼吸。
      社团同学的出现使一切恢复正常,阿俊一闪离去了,玉桐几乎怀疑她是否出现过?是否真的说了那些话?却恍惚了一整天,她一直在想,如果其他人没有出现,阿俊接下来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会不会走过来拥抱她?
    毕业以后都散了。
      听说阿俊和留学生相亲,半年后到美国结婚去了,又听说其实没有结婚,只是订婚,去了美国便解除婚约,跟一个开餐厅的华侨结婚了。
      玉桐也在亲朋好友的安排下积极相亲,她一直觉得自己会结婚的,甚至想象多年后有一天与阿俊重逢,两个人都是中年妇人了,告诉成为同学的孩子们:“啊!知道吗?当年妈妈也是同学呢。”
      带着饱含深意的微笑,不再说下去了,剩下的事是时光中的秘密,如今也已经不重要了。
    玉桐真心诚意的谈过几次无疾而终的恋爱,总是卡在对方有求婚的意思时就开始仔细考虑,这男人和这样的生活真是我要的吗?只要一思考,答案就是否定的。三十年以后他告诉自己,所有的恋爱都在爱情小说里谈完了,今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了。
      陆陆续续仍能听见阿俊的消息,说她丈夫有外遇,她要求离丵婚,丈夫不肯,双方闹得很僵,为了这个原因,阿俊带着两个孩子回台湾娘家暂住。
      玉桐这才知道阿俊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那感觉好奇怪,一切都更加镜花水月,而且与阿俊更无关连,许多回忆都是玉桐自己一个人的了。她有了一种失落的惆怅感。同学说阿俊在打听她,她无可无不可,态度显得冷淡。
    


    4楼2011-09-12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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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什么?”玉桐打断他,狠狠地瞪着他看,这样好象就能达到恐吓的作用了。
        “不是,”明和笑得尴尬,“不是听说,你们相爱吗?”
         玉桐不能反应,是呆呆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是不是全天下的人其实都知道了,只瞒着她一个?谁瞒着她?不是别人,是她自己。是的。高中时阿俊初次打听她,她就否认,认错了人,不是我。她一直否认,阿俊没有认错,是她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你生日那次,我去学校特别早,撞见阿俊用玫瑰花瓣在排字,我就明白了。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你自己应该明白的。”明和说,“所以,也许她永远无法与任何男人在一起生活,其实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也无法与任何男人一起生活,难道竟是因为她的缘故?玉桐觉得身体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疼痛,猛然苏醒。
         再看到阿俊的时候,玉桐的感觉是隔世的。
        “看到明和了?我听说他要结婚,还以为你要结婚了。”阿俊说。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对。”玉桐说。
        “是呀。明和也这么说,是我弄错了。”
        “你呢?”玉桐忽然变得勇敢,“你跟谁是一对呢?”
         阿俊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艰辛,她看着玉桐纤长的身段,入时的装扮,光彩的神色,像受到烧灼似的跳开眼光。
      “我去看看孩子。”她走了两步又回头,“我开车来的,待会儿一起回台北吧。”
         阿俊的女儿没吃完就睡着了。上路前阿俊带儿子上厕所,就把女儿交给玉桐,小女孩微微汗湿,蜷着身熟睡,头抵着玉桐的胸,对玉桐而言是全然新鲜的经验。
         儿子玩累了,乖乖爬进后座,女儿睡得迷糊却不肯松开玉桐的脖子,这样的依恋叫玉桐涌上一股窝心的感觉,她和阿俊打商量:“让我抱着她吧。”
        阿俊微微笑着:“怕累着你。”
        “不会的。好啦。”
        阿俊的笑意中带着纵容:“那,好吧。”
        她替玉桐开车门时靠得很近,那种感觉又来了,感觉到阿俊的想要拥抱的强烈欲望,已经这么久了,这感觉仍如此鲜明尖锐。但阿俊没有碰触她,甚至是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将她和女儿送进前座。
        玉桐坐着,有些怔怔的,像是好容易清楚认识了感情,却又发现只是梦。
        阿俊在她身边坐下,先检查安全带,然后发动引擎。
        “上路了。”阿俊说。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黑夜的省道,四周很安静。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听说一个人兼了几份差事?”玉桐问。
        “这不算苦,我的头发前两年闹离丵婚的时候白了,以为撑不过去。现在什么都好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竟然,竟然还能见到你,老天爷对我和不错了。”
        玉桐的手有些发凉,她只是不想再等了:“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阿俊牢牢握住方向盘,双眼直直盯着前方,呼吸的起伏变大了。
        “我想过……”阿俊过了一会儿说,“我想过很多次,在我孤独寂寞的时候,在我漂流异乡的时候,在我即将临盆一个人拼命开车去医院的时候,我都想到你,想到有一天如果遇见,要对你说什么,说这么长的时间我一直努力做一件事,就是远离你,远远,远远地离开你,去和别人谈恋爱,去做别人的妻子和母亲。我一直想,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可是今天见到你我无话可说,你看起来这么好,比我可以想象的还好,根本不需要我照顾。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儿忽然从梦中惊醒哭泣,玉桐轻声抚慰,温柔亲吻着怀中的小女孩。阿俊的脸转开,不想让玉桐看见她眼里浮起的泪光。
        “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也没那么糟。”玉桐说,一边梳理着小女孩额上细细的,绒毛似的发丝。
        “去年我动了卵巢手术,荷尔蒙的药一吃整个人一直胖起来,完全走样了。我挣扎了好久,该不该来见你,后来又想,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见到你就好……”
      车子滑上高速公路,交流道灯光明亮,看得更清楚,玉桐与阿俊不约而同转头相望。
        “高中的时候,电影院的那个女生,是我。”玉桐说。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为难你,我不忍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概比你知道的早一些吧。”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过日子吧。一天一天,孩子很快长大了。如果,将来,你仍孤独一个人,让我照顾你,给你家的感觉,是人,都不该孤孤单单地过日子。”
        “为什么要等以后?我们等得还不够久吗?”
        “现在我的状况不好,会拖累你的……”
        “让我照顾你,照顾你和孩子。我可以的。”
         阿俊想要拒绝,但她说不出话来,因为,玉桐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玉桐的另一只手抱着她的孩子,分明就是亲爱的一家人了。
        玉桐有一种找到家的安定幸福感,虽然,回台北还有一段长路,未来的道路也还长。                        <完>
      


      6楼2011-09-12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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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11-09-16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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