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卢局长
只见走来的正是刚刚才入场的卢局长，显然，这人是这上海的“大角儿”了。
“卢局长，这两人大言不惭，说什么要拆了咱岳老板的台！”小厮连忙来告状。
这儿可是上海最热闹的地儿，尤其是这丹桂大舞台门，这门外一闹腾，无疑就是砸了里头的台。
“哪个说的？”卢局长一挑眉，眼眸扫过孟二奎。
“我说的。”孟二奎对上那卢局长的眼睛，毫无畏惧的说道。
“呵？又是你？”卢局长走近孟二奎，轻佻地问着，“你胆子还真的不小啊！”
“这是我们同岳江天的私人恩怨，你放我们进去，见了岳江天自然就知道了！”关一龙向前挡在卢局长和孟二奎之见，将卢局长不怀好意的目光全挡了去，高大的身体瞬间成了三人之间的屏障。
“呵呵！”卢局长大笑了起来，“我想知道何必那么费劲，来人啊，把这两人带回去，好好的……审！”最后一个音咬地极重，似是挑衅般，“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恩怨。”
“你……”孟二奎见这卢局长如此百般刁难，不禁推开关一龙欲上前再次论理，结果被关一龙再次挡住身体，因为那枪口已经抵住了关一龙的脑门。
卢局长笑着看着孟二奎，“怎么？你不服气？”说完示意手下把关一龙拉到一边，然后贴近孟二奎，靠着他耳垂说道，“你们兄弟俩感情不错嘛！”
“我们感情怎么样要你管？”孟二奎咬牙切齿的说道。
卢局长就像逗弄一只毛不顺的小猫似的，也不接二奎的话，只是略有深意地开口道：“呵呵，还想念那里的饭菜吗？”
“你……”孟二奎话还没说完，关一龙急忙喊道：“有什么冲着我来，我师弟年龄小不懂事，局长大人您见谅！”
卢局长看了看关一龙那一脸心急的样子，了然的笑了笑，再次凑近孟二奎的耳垂小声说：“要不这样，你帮我做一件事？你答应……我就放你进去。”
“什么事？”孟二奎防备的看着卢局长。
“这一时我还没想好，怎么样？答应就放你进去找岳江天！”
孟二奎纠结的看着不怀好意的卢局长，这男人透着一股阴险的气息，肯定不安好心，但是，如果他不答应，他和他师哥肯定又会被关到那大牢里，估计就没有上次那么容易出来了。
“好，我答应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孟二奎咬咬牙，大不了当牛当马，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怕他使阴招。
卢局长满意的点了点头，向手下说道：“放了他们，都进去看戏吧！”说完若有所思地看了孟二奎一眼，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师弟，他跟你说什么了？怎就忽然放了我们？”关一龙问道。
“没什么，我答应他们我们不闹事，他就放了我们了，师哥别担心。”
关一龙怀疑的看着孟二奎，“真的？”
“师哥，别说这个了，我们快点进去，还要找个地方换衣服上妆呢，一会戏就开演了。”说完也不等关一龙回答就拉着他师哥的手冲进人流拥挤的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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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我们的家
岳江天的死没在戏院里引起乱子。但是生意还得继续，戏总得有人唱。
两日后，戏院老板把一大一小两包订银推到关一龙和孟二奎眼前：“这是两位一年的订钱，两位年纪轻轻就成了角儿，这“武生泰斗”的牌匾可要好好保住。”
关一龙和孟二奎签了契约文书，不动声色地接过订银，这便算在丹桂大舞台正式挂牌了。
出了戏院大门，憋了许久的两兄弟突然大笑出声，似乎一切阴霾都烟消云散了，再次勾肩搭背，望向十里洋场的茫茫人海，目光陡然变了，一个面上意气风发，目中熠熠生辉。一个似是肩上落下了一个担子，眉眼舒展了不少，但是想起还未报的家仇，不禁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兄弟二人拿着订银，买了一辆崭新的洋自行车，可能节俭惯了，都不舍得买上两辆，不过这也正合了关一龙的心思，他怀里搂着他师弟，闻着师弟身上清爽的肥皂香，两人骑着时髦的洋车飞驰在这上海街头，别提多开心了。
孟二奎感受着关一龙宽大厚实的胸膛，小脸也有些微微发红，只可惜关一龙根本看不见。
哥俩儿就那么各怀心事的在这大上海的街头好好的溜了一圈，虽然身体贴的极近，但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思，明明有两只小鹿各自在兄弟俩的胸腔里乱撞，也不知道何时两只小鹿才能碰面呢。
关一龙看着上海租界的一座座漂亮小洋楼，忽然停在一处挂有出租牌子的楼前说：“师弟，咱们以后就住这儿了。”
孟二奎顺着关一龙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一座白色二层小楼，洋气又漂亮。
“师哥，咱们的钱够吗？这里……这里看着好漂亮啊！”孟二奎有些不敢确定，他们真的住得起么。
关一龙潇洒的把礼帽一转，大步跨下自行车，笃定的回头跟孟二奎说道，“师弟，你放心，我们赚大钱的机会还在后头呢，既然你答应以后我们在上海定居，怎么说也要让你住得舒舒服服才是！”
孟二奎看着师哥那份自信的笑容和那股子张扬劲儿，忽然觉得师哥比以前更潇洒帅气了，就像尘封多年的美酒，一旦开了坛，那股子酒香就不可抑制的弥漫开来，这样的男人以后真的能留在自己身边吗？
以前在山上，只有他们和师父，可是这大上海，十里洋场，美丽的女子多的数都数不清，那天那个席木兰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师哥对他只是兄弟情谊，不像他，居然对男人怀了那么恶心的心思，就像那个恶心的摄政王，真是活该下地狱的好……师哥，师哥不会喜欢自己的……
“师弟，愣什么神呢？走，我们进去看房子去。”关一龙看着低着头在发愣的孟二奎，只以为他是担心租不起这房子，于是笑着牵过孟二奎的手，领着就进了屋。
兄弟两个进去看了房子，关一龙甚觉满意，当即签了租赁合同，付了半年的租金，算是正式入住。
终于，睡公园的日子过去了。
屋主走后，孟二奎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手扶着金属栏杆，眺望着远处的行人，天边的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一层红晕。
关一龙看着他师弟的背影，忽然觉得师弟的身影忽然变的很渺小，在这霓虹灯闪烁的夜上海中，师弟的肩背有些微微松垮，仿佛背负了太多的东西，那看向远方的侧脸也弥漫着浓浓的忧郁。
他的师弟，被满门屠尽的师弟，一直站在他身旁默默练功的师弟，偶尔会任性固执的师弟，时常沉默忧虑的师弟，总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总是对着自己笑的师弟，他爱的师弟，现在就在眼前，就在属于他们的家里，那样孤寂的看着远方。
关一龙不知道该怎么去关怀他，爱护他，才能让他放下那几乎将他压的喘不过气的家恨，关一龙不由自主的靠近二奎，看着二奎自从来了上海后就有些消瘦的身形不禁问道：“师弟，饿了吗？”
孟二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猛地回头，眼眸对上师哥关怀的询问的双眼，急忙将刚刚想起的烦心事抛到脑后，然后有些撒娇的说道，“有点饿了，想吃师哥煮的面。”
关一龙顿时来了劲儿，看着师弟仿佛闪着光的期盼的大眼睛不禁一回身往厨房冲一边喊道：“师弟你等等啊，面一会就好，师哥这就去煮。”
孟二奎看着急着煮面给自己吃的师哥不禁开心的笑出了声，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只要这一刻师哥在身边，他就感觉好幸福。



爪……

第二十二章 重组戏班
丹桂大舞台后台一间大排练房内，天和班老老少少穿着孝服，或站或坐。
席木兰坐在一把椅子上，戏院老板在她对面连比带说，席木兰却只望着斜对面服装间里的大戏箱，静静听着，一句也不接口。
戏院老板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见席木兰半天不作一句回应，干脆道：“你们服气也好，不服气也好，反正当今是找不出比他俩更好的武生了。他俩在这挂头牌，但没班子，你们愿意留下来，一切照旧。”
一个年轻的天和班弟子此时大声道：“他们是害死师父的仇人，我就是死也不跟仇人唱戏！”
话音未落，关一龙和孟二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刚才的话也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关一龙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席木兰，心里不免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被天和班的其他弟子抹了过去。
关一龙一脸倨傲，看了看对他们哥俩很是不满的天和班众人，大声问道：“椅子呢？”　　对这帮人，他不懂客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怪只怪他们师父十五年前曾经取走了不应该他得的金匾，一切怪不了任何人。
戏院老板见状急忙向一个老乐师使个眼色，老乐师看了眼戏院老板，迫于无奈地站起来。　　戏院老板把椅子端到关一龙身后，擦了擦，一脸的讨好卖乖：“关老板，坐。”
关一龙坐下后，戏院老板又去找椅子。孟二奎见状忙道：“不用了，我站着。”
说完，孟二奎乖顺地站到了关一龙身后，目光不经意间瞄到席木兰，席木兰仍旧是看着厅外服装间，安安静静的，倾国倾城的容貌，带着悲伤，让人看后颇为怜惜。孟二奎不禁感慨，如果自己不是早早对师哥动了心思，或许……
“我听见有人说不愿意跟我们唱戏？这要是不愿意，也没人硬留着，要走就趁早！”关一龙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眉毛一扬说道。
思绪被师哥打断，听关一龙这么说，孟二奎劝道：“师兄，留下他们吧，他们跟咱毕竟没有仇，更何况……更何况席老板也是难得的刀马旦。”
关一龙望着二奎，听他想留下席木兰，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的意思是留下席老板？”虽然他也觉得席木兰很可怜，但是比起师弟，他还是希望他们中间不要有任何女人的出现。
孟二奎也并不愿意师哥和席木兰走的太近，心里十足的矛盾，只得低声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听师哥的……”
那个年轻弟子依旧是大声道：“你们不用商量了，我们死也不跟害死师父的仇人唱戏！”
一个老旦在角落里冷冷开口：“我们出来闯江湖就是要讨口饭吃。你以为你唱了三天李逵，就真成英雄好汉？这是上海，不是水泊梁山！”
席木兰这时收回目光望向老旦，只拿眼轻轻一扫，老旦立即收声。
一个中年花脸道：“你们都少废话，咱这班子里现在就木兰是角儿，咱都听木兰的。”　　大家一起望着席木兰，木兰扶了扶头上的白花，对戏院老板道：“我现在心里很乱，能不能容我们商量几天？”
戏院老板有些为难：“木兰，这恐怕……你知道，戏院得开张，台上得有戏唱呀。”这种事怎么等得了。
席木兰没说话，眼睛空空的，再次转向服装间的方向，那些漂亮的戏服一层层挂在那里。
大伙等了许久，等不到席木兰作决定。老生默默走到戏院老板身后，说：“我老了，没地方可去，我留下。”
老生说完，望了一眼老旦，老旦也站起来走到戏院老板身后。
中年花脸和他们对视片刻，想了想，也走到戏院老板身后，低着头说：“我上有老下有小，得吃饭。”
天和班更多的人默默地走到戏院老板身后。
年轻弟子看不惯这群见利忘义的小人，心中不忿，大喊道：“木兰，我们跟着你！换个场子，重打鼓另开张！”他的声音响在空落落的排练厅里，不见声势，只余单薄寥落。
席木兰看着年轻弟子，眼睛湿润了，毕竟还是有人念着岳江天的。
关一龙唇角噙了一丝冷笑：“你们要走？随便，我关一龙也不稀罕，不过看在我师弟的面子上，你们要留下，我也欢迎。”说完看着席木兰的方向等着她回应。
“我留下。”席木兰毫无表情地说道。
戏院老板身后的老人们都惊奇地望着席木兰，席木兰却是神色平静，仿佛作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决定。
戏院老板赶忙起身：“太好了！大家还不快谢谢两位老板！”
老人们纷纷拿起戏院老板身旁桌上的功夫茶，敬关一龙和孟二奎。
关一龙不接，斜睨众人一眼：“武生行的规矩，角儿不喝别人的茶。”说完换成温柔的目光看着孟二奎，“二奎，走，师哥带你四处看看。”
说完，关一龙旁若无人的拉起孟二奎的手起身就准备走，孟二奎被牵着不免有些尴尬，但也不便多说什么，就这么被牵着出去了。
哥俩儿走后，席木兰一直空荡荡的眼睛里，才忽然蓄上了眼泪，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


第二十三章 距离
天寒日短，大风刮起，天已奄奄地冷了。
此时，夜已深，兄弟俩有说有笑的在这戏院的花园里转着。
“师弟，走，庆祝咱挂牌，师哥带你好好地去吃一顿！”关一龙说道。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孟二奎忽然感慨了起来。
关一龙也触景生情，师父毕竟已经走了。昔日在深山里的一幕幕又不知觉浮现出脑海，师父表面对他二人虽极其严厉，心里却是当成亲儿子来疼的。
“师弟，还记得师父交待的那三件事吗？”关一龙看着那不远处还没有撤下的岳江天剧照问道。
“记得，第一件就是不要练下三烂的把式，你们是武生泰斗的徒弟！”孟二奎表情有些怪异，忍着笑说道。
关一龙也笑着抿了下嘴，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飞刀来，竟是瞬间直直射入前方那副有着岳江天剧照的巨大广告牌上！
孟二奎也不落后，亦不知道是从哪里摸出了两把飞刀来，咻咻几声，便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岳江天的双耳。
“哈哈，师弟你的身手还是那么好啊！”关一龙开心的拍了拍孟二奎的背。
“师哥，我在你面前也就这个能拿出手了！”孟二奎笑道。
这是师父交待的第一件事，他俩都记着，那么自小就喜欢这飞刀绝技，自小就偷偷练习，如今两人皆是身手不凡。这第一件事，谁也没做到。
这时候，那广告牌下，店铺里的人边喊着边追了出来，“谁呀？哪里来的野小子！”
“快跑！”关一龙喊道。
孟二奎早已动身，师兄弟二人又开始穿街跑巷了起来。
身后都没有人追上来了，两人还是不停地往前跑，边跑边喘息，还边大笑。
“师哥，别跑了别跑了，追不上了。”孟二奎先停了下来。
“哈哈，咱可得小心点，不能再被警官给逮了！”关一龙亦是停了下来，笑着说道。
孟二奎听到这话，忽然敛了笑意，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
“师弟，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关一龙看见孟二奎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没事，师哥！”孟二奎冲着关一龙笑了笑。
“又是这样……”关一龙挫败的看着状作无意的孟二奎，每回师弟有什么事都不跟他说，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藏在心里，都一个人背着，这让他这个做师哥的好心疼，现在想想，当初二奎被抓紧摄政王府的时候，也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师弟从来都不会告诉他。
关一龙小心的问道：“师弟，你还记得六年前在摄政王府的事吗？你是不是有什么……”
“没有，我……我已经忘了！”孟二奎急忙将关一龙的话截断，然后说道，“师哥，师父交待的第二件事，你还记得不？”
“师父说，第二，不要和花旦苟且，这是祖上传下的行规。”关一龙复述了余胜英的原话。
孟二奎点了点头，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后却不知道后面要说些什么，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美艳绝伦脸来，正是岳江天的得意女弟子，席木兰，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女子以后会在他和他的师哥之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怎么了，愣什么呢？”关一龙问道。
孟二奎看了看前面的路，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道：“没什么，对了，这儿是哪里啊？”
关一龙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回话，他默默的看着二奎走在前面的身影，忽然觉得师弟虽然在他身边，但离得他好远。



马克……

马克……

第二十四章 六年前
兄弟二人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跑进了一条小巷子，也不知道出了巷子还能不能寻到回戏园子的路，因为是从戏院后门跑出来的，所以本来对大上海就陌生的师兄俩果断的迷失了。
“往前走试试，寻不到路再走回来，反正今晚铁定是睡不着的！”关一龙说道。
“师哥，要不咱顺着来路走回去？”孟二奎说道。
“也成，不过说好带你去吃好吃的，等回去估计都打烊了。”关一龙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师弟，小心的再次开口，“师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孟二奎笑着回头说道：“是说师父交代的第三件事么？师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你比武的。”
师兄二人便继续往回走，巷子越发的狭窄，当初一路跑来都没发现这是一个窄巷，远远可以看到前面几户人家屋内的灯还亮着。
“师弟，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说的是……师弟，你……你还当我是师哥吗？”关一龙的双眉紧紧的皱着。
“师哥为什么这么问？一辈子是师哥，永远都是师哥。”孟二奎停住脚步看着关一龙认真的说道。
关一龙也认真的回望着孟二奎，“二奎，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关一龙很少叫孟二奎的名字，总是师弟师弟的这么叫着，所以听到关一龙这么认真的喊自己的名字的孟二奎不禁一愣。
“我……我并没有什么瞒着师哥的呀！”孟二奎不敢看关一龙那太过认真的双眼，低着脑袋小声说道。
“那你告诉我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卢局长跟你说了什么？你那天到底有没有受伤？刚刚又在想着什么？……”一连串的问句让关一龙越来越伤感，不禁叹道：“真是不说都不知道你有那么多事情都不曾跟我讲，二奎，我是你最亲的人，你不相信我吗？”
话音一落，师兄二人都沉默了下来，很难想象刚刚两人还笑得那么开心，此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触到了谁的那一根神经，二人皆是低着头，不约而同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坐了下去。
“师哥，我……我只是不想你担心。”孟二奎淡淡说道。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我这样乱猜乱想只会让我更担心你吗？你什么都瞒着我，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了？”关一龙无奈的苦笑了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师哥，我需要你……我……我真的需要你。”孟二奎越说越激动，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坐在身旁的关一龙，有些哽咽的说道，“我只有师哥了，只有你了。”
关一龙被孟二奎紧紧的抱着，心里感慨万千，好像小时候的师弟又回来了，那个会依赖他，对他撒娇的师弟，“二奎，你要相信师哥，你还要师哥，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我知道，我知道。”孟二奎抱着师哥，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的松懈了下来，家仇，复仇，摄政王，卢局长，席木兰好像都从自己的生命中暂时消失了，此时此刻只剩师哥，只有师哥。
“二奎，告诉我，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关一龙捧起二奎的脸，温柔的说道。
二奎看着温柔地却异常严肃的关一龙，他知道他瞒不下去了，也没必要再这么瞒着，他小心的开口，“我……我当时也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他给我吃了些东西，然后……然后他舔了我……”
孟二奎顿了顿，继续说道，“我那时候神智不太清楚，他最后做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一边舔我一边摆弄他的那个东西，但那个东西一直都没有反应，师哥……我觉得好恶心，真的好恶心。”
关一龙的拳头在孟二奎看不到的地方紧紧的攒紧，指甲切进肉里，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依旧温柔的回抱着二奎，心疼的说道。“没事，都过去了，二奎。”
“师哥……”二奎也紧紧的拥住关一龙，不停的唤着师哥，师哥。
昏黄的路灯打在两人的身上，仿佛给两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相拥的兄弟俩都很珍惜此时此刻的亲密，那种最简单最真挚的……亲密。


第二十五章 角儿
深夜，关一龙始终都睡不着，他悄悄的下床，走进孟二奎的房间，看着师弟睡着的脸庞，不禁用手轻轻的抚了上去。
“睡梦中也皱着眉头，是又梦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关一龙小声的自言自语，他轻轻的用手指慢慢的抚平孟二奎皱起的眉眼，然后帮孟二奎掖好被角。
关一龙仔细的看着孟二奎的脸，从眉毛到睫毛，再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视线停留在孟二奎那紧抿的双唇，鬼使神差的关一龙小心地将脸靠了过去，就在四片唇瓣将要触及的那一刻，关一龙猛的收回了身，他这是怎么了，二奎说男人和男人之间很恶心，可他……他还想亲他，想到这里，关一龙不禁挫败的长叹了一口气，都是那个摄政王，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对师弟的这份感情再深入下去，也会像摄政王那样做出让师弟觉得恶心的事情，到时候师弟还会那么亲昵的叫自己师哥吗？关一龙害怕自己再待在师弟的房间会忍不住做出出格的事，于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黑暗中，二奎的双眼突然睁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错觉，他似乎感受到了师哥的呼吸，那么近……那么近，仿佛师哥要亲他似的，害的他心跳都变得快了。
第二天，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上海街头，天空依旧湛蓝，人们依旧匆匆。
戏院正门上方巨大的武生广告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告牌上岳江天那张挂了十几年的脸生生落下。随后，关一龙那张更年轻，更英俊的脸被升起。
揭幕仪式上，关一龙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从轿车中下来。久候在此的一众记者为了能拍到这位大角儿，你推我搡地蜂拥而上。有慕名前来的戏迷，也有路过看热闹的人凑近。总之，一切似乎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一个起点，这个起点吸引这无数人的目光，耀人、璀璨，仿佛一切都如想象般美好。
众记者手中的相机都对准了关一龙，“啪啪啪”，闪光灯不间断地闪着。关一龙上了几步台阶，朝身后一回头，端的是鬓若刀裁，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大戏院前万人喊好！关一龙身后的孟二奎却无人顾及，相比之下显得十分孤寂。
冲着记者们潇洒的笑了笑，关一龙不做声色的将站在身后的孟二奎搂到身前，对着大家说：“这位是我师弟孟二奎，大家以后多多关照。”
“师哥……”孟二奎想再退回去，可是被关一龙搂着，无奈之下只好腼腆的冲着记者们笑了笑，也不多话。
今天是关一龙头一次正式登台演主角，不见丝毫窘迫，唱、念、做、打纯熟精湛，表演丝丝入扣，眼神、身段、手势，配合得天衣无缝。
谢幕时，观众纷纷起立为关一龙欢呼。
卢局长坐在包厢中，丝毫不为关一龙的表演动心，他耳朵听着戏，眼睛却丝毫没有留意台上的动静，指尖随着京戏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敲在腿上，偶尔细长的手指会在在瓜子中拨来拨去，周围的人均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的关一龙，不时爆发出喝彩声，只有这个卢局长，眼睛微眯，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看着众人谢幕，卢局长起身走出包厢。
戏院之外迎来一位跑腿儿的小厮，他手里拧着两个鲜艳里的花篮，一路小跑来到卢局长面前，弯着身子，尽显讨好的禀报道：“卢局长，您吩咐的花篮给您送来了，您这是要送给哪位角儿呀？”
“孟二奎。”卢局长剥着瓜子，慢悠悠的说道。
“孟二奎？卢局长，这孟二奎只是一个小角儿，依我看啊，还是席老板和关老板够派头，扮相又好……”小厮还没说完，就看到卢局长阴冷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身上，忙住了嘴。
“呵呵，那就拿给席老板吧。”卢局长突然阴测测的弯起嘴角，随意的说道，说完也不等小厮回话，就自行慢步到后台。
到了后台，卢局长站在台阶上，眼眸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后台中忙忙碌碌卸妆的人们，没有发现孟二奎的身影，不禁感到些许失望，不过这也没什么，来日方长，想到这里卢局长半眯着眼睛笑笑，转身离开。


第二十七章 争锋相对
孟二奎瞪着那卢局长，身子纹丝不动。
卢局长笑着说道：“别来无恙啊，二奎。”
“二奎也是你叫的，你给我让开，我现在心情很好，不像被你坏了好心情。”孟二奎不客气的说完就准备直接冲过去，左肩刚刚擦过卢局长的右肩就被人用手扣住了胳膊。
孟二奎恼怒的望向卢局长，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孟二奎忽然出手，狠狠的推了卢局长一把，卢局长作势往后让了几步，孟二奎上前说道，“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试试现在把我抓到警局？”
“呵呵，火气不小嘛，怎么……成了角儿就忘了我这个大恩人了？”卢局长被推的狠了也不在乎，拍拍根本没有什么灰尘的外套，挑了一下眉慢慢说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件事呢 ！”
孟二奎看着卢局长，狡黠的弯起嘴角，态度有些无赖的说道：“有吗？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我怎么不记得！”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兄弟俩也算在大上海有些名头，就算他卢局长再有什么能耐，也不能随便抓人不是，孟二奎心想，我还就不承认了，有本事吃了我？
卢局长的眸子暗了暗，他没有想到孟二奎居然会耍赖，看来是他把这个人想得太过软弱了，他靠近孟二奎，看着孟二奎毫无惧意的双眼不禁有些兴奋，“二奎，你会不会小看我的能耐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借口请你去我的地盘坐一坐呢？”说着，有些恶意的掏出手枪，慢慢的抵上了孟二奎的腰间，“你说……我这手枪里有没有子弹呢？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开枪，有子弹，那么我输了，我立马走人，如果没有子弹，你就跟我走一趟如何。”
卢局长说完用枪头暧昧的摩擦了一下孟二奎的腰眼，举止颇有些性暗示的意味，这不禁让孟二奎一惊，有过被骚扰的经验，他当然知道卢局长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禁懊恼他这是遭了什么邪了，竟惹一些变态的注意。
“你个疯子，傻子才跟你打赌，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少在那唧唧歪歪的。”孟二奎不屑的看着卢局长，表情虽然很镇定，但掌心已经开始冒汗了，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顶在他腰上的不是水枪。
二人僵持片刻，忽然卢局长的手枪被人空手夺了下来。卢局长毕竟没有功夫底子，虎口处有些发麻，他看向袭击他的方向，原来是关一龙。
关一龙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刚才的画面又看去多少，只见他把手枪插进卢局长腰间，态度不卑不亢的说：“卢局长，您是警官，我们是戏子。你走你的道儿，捧你的角儿，别招我师弟！”
这时，席木兰走出来，看见三人剑拔弩张，忙高声笑道：“卢局长，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卢局长鼻孔里轻哼一声，也不恼，却是有些不屑的说道：“这俩小子出点小名真拿自己当爷了，不就是个戏子嘛，我还玩不得了！”
关一龙本拉着孟二奎准备往外走，听卢局长这么一说，齐齐停下脚步。气氛骤然紧张，空气里几乎可以闻到浓浓的火药味。
这时，戏院老板急匆匆赶来，忙不迭说：“误会误会，咱这戏院全靠卢局长照顾，卢局长肯来真是赏脸呢！”
见关一龙眉头紧皱，似是在压抑着什么，戏院老板忙又说：“关老板、孟老板，今晚我做东，请二位吃大闸蟹！走走走。”说完，拉着兄弟两个往门外面推。
席木兰对卢局长微微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卢局长说好了请木兰看洋电影，今儿放的是什么呀？”
卢局长看孟二奎已经走远，不禁颇有些扫兴，不过看着席木兰笑得好看，也有那么点意思，不由说道：“嘉宝的新片。席老板肯赏脸一道去看，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那卢局长，我们走吧，木兰可不敢扫了您的雅兴呐。”言罢，木兰主动牵上卢局长的胳膊，也一起出了戏园。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过眼云烟，旁人见没热闹可看，都各自去忙了。


第二十八章 逛大街
出了丹桂，关一龙就让戏园老板回去了，口头上的寒暄客气也不至于就那么当了真，关一龙自打出了戏园，表情就一直有些怪怪的，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着孟二奎精致的侧脸，有些郁闷的说道：“二奎，以后那个卢局长你离远一点，他不好惹。”
“师哥，我才不怕他。”孟二奎不在意的嘟囔着，关一龙见状不禁有些无奈和担心。
“总之，那个卢局长不安好心，你离他远点就是了，不要跟他起冲突。”孟二奎心想，我当然知道那个卢局长安的是什么心思，可就他那小身段，我孟二奎也不怕啊。
孟二奎一点都不担心，他岔开话题道：“师哥，你说那洋电影是什么啊？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怎的忽然想看这个了？二奎，你别岔开话题啊，我跟你说的你要记清楚了，我再看见你跟那卢局长在一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关一龙说完还恶狠狠的瞪了孟二奎两眼。
孟二奎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的嘟囔着，“是他凑过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关一龙见孟二奎难得的露出委屈的小模样，气也消了多半，“走，师哥带你看洋电影去！”说罢一把揽上孟二奎的肩膀，就沿着那霓虹璀璨的大街走去。
哥俩儿勾肩搭背的进入一家大影院。摸着黑找着那座位，银幕上光影无声变换，正在播出一部黑白的无声西部片。
看到牛仔马术高超大战印第安人，关一龙、孟二奎和在戏院里看戏一样，在安静的电影院里猛地大声叫好，掌声也十分激烈，“师哥，你看……你看……真厉害！这洋电影真好看呐！”
周围看电影的都被兄弟俩的吵闹弄得心烦，关一龙大吼一声：“好……好，精彩！”说完还呱唧呱唧的拍掌，激动之余还站了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将后面的人挡了个实实在在。
“先生，两位先生，请出来一下好吗？”这时候有两个穿西装的工作人员礼貌的将哥俩儿请出了影院，孟二奎还不知道为什么，还嚷嚷着，“干嘛呀，还没看完呢，怎不让我看了。
兄弟二人不懂规矩出了丑，出了影院后关一龙边走边对孟二奎说：“这洋人真不懂规矩！看戏哪有不叫好的。”
孟二奎闻言相当认同的点着脑袋，真是岂有此理，正看在精彩的地方就被轰出来了，什么人啊这是。
既然看不成电影，兄弟二人干脆逛街买东西。家里缺的东西太多，急需添置。关一龙买了一大堆洋货，左拎右抱十分吃力，正想叫孟二奎帮他，忽然听见一个西洋美声在唱歌。他找来找去，发现孟二奎正对着一部手摇留声机发呆。卖货的一摇，歌声就从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来。
孟二奎忽然扭头看关一龙傻愣愣的说：“师哥，这洋机器会唱戏！”
关一龙撇撇嘴：“洋人这戏唱的，荒腔走板！”
卖货的巴不得推销出货物，看对方出手阔绰，知道有戏，忙赔着笑脸解释：“你想让它唱啥它唱啥，还能说相声呢！”
关一龙看看孟二奎，脸上挂着笑，声音里却有些不信的问道：“真能唱？让它唱一个来听听。”
卖货的点头，弯着身子，急忙换了一张片。那留声机“吱吱呀呀”便说起了相声。
关一龙转头望着孟二奎一笑，说：“喜欢吗？”
孟二奎大眼眨巴眨巴，好奇的说道：“师哥，这玩意儿真新鲜！”
“那买了！”关一龙二话不说当下就准备掏钱。
孟二奎忙道：“师哥，很贵的。”然而面色上却仍是掩饰不住的稀罕。
关一龙看的出，斩钉截铁地道：“就买那贵的，不要想钱的事，你喜欢我送你！”
孟二奎喜上眉梢，也没再推辞，伸手摸摸那稀罕玩意儿，禁不住欣喜的傻傻笑起来，“师哥说了算，师哥你真好。”


第二十九章 现实的痛
由于东西太多，二人雇了辆车回家。
此时，那栋二层小洋楼已经成功归入关一龙名下。
两人从车上下来，司机也跟着下车为两人搬东西。关一龙在楼前立住，揽着孟二奎的肩膀，望着小洋楼的二层，得意的说：“师弟，我早说过这楼我一定会买下的”
“嗯，师哥说过。”孟二奎并没有关一龙那么得意，和关一龙相比，孟二奎没有那般心情，自己身上还背着家仇，想着这里，心中难免泛起一丝痛意。
关一龙看着又陷入自己世界的孟二奎，不禁有些心疼，仿佛刚刚两人在一起的开心都是虚幻的似的，师弟就是这样，虽然有的时候看着很开心，但毕竟从小就背负了太多东西，那种悲伤和无力感就像细菌一样逐渐的侵蚀着他，再开心也好，只要一回到现实，那种被仇恨抽离的痛楚总会提醒着他，他还有家仇，还有三百多条人命等着他去报仇。
关一龙有时想自己能做的或许只有永远的站在他的这一边，给他一个依靠，在他累的时候给他一个归宿。
舞台上，大红的帷幔扯起又落下，一场场戏开了、散了，一拨拨客人来了、走了。关一龙的名头越来越响，戏迷越来越多。两兄弟虽然不常在一起，但依旧十足的默契。
孟二奎看中了留声机，关一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买下；
孟二奎喜欢摆弄一些小玩意儿，没有问过一句便默默的把孟二奎看重的一一买回来；
孟二奎无心唱戏，他似乎也明白，并不勉强他与自己并行，放他去做喜欢的事情。
可是拥有当下一切的自己，却有些害怕现在的这点默契和感情会随着两人生活轨迹的拉大而消散。
如果孟二奎没有包袱该多好，仇也好，恨也好，如果他能够忘记，一心唱戏，伴其左右，那么他关一龙如今有的，必定还有他孟二奎那一份。
璀璨都市，繁荣景象，夜色降下，月色渐晚，又一场戏散了，年华轮转，他关一龙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那最在乎的人儿心贴心的靠近，他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与那人亲吻，梦见与那人白了头，与那人一起教徒弟，教那师父不让学的飞刀绝技，不知道这最后是会一切成真，还是永远成为自己的一个梦境呢？
丹桂大舞台外面，很多戏迷不愿离去，男男女女围在外面等候大角儿关一龙。
路边一个小贩摇着推车上的一台留声机，大喇叭传出关一龙唱的戏。人们一听，纷纷往车上扔几个铜板。
过了好一会儿，关一龙才穿着西装，自里面出来。此时的他，早不见初来上海时的土气和窘迫，言谈举止风度翩翩潇洒从容，一挥手一回眸，任何一个很随意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是风采过人，行事也颇有大腕儿风范，只是那眉宇间时常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大家都在议论这大角儿关一龙究竟还有什么是他没得到的，他又想得到些什么呢？
关一龙出来后没多久，孟二奎也紧跟着出了戏园，穿西装、戴礼帽——和关一龙差不多的打扮，却与师兄的炙手可热、众星拱月无法相比，他身旁冷冷清清，一个戏迷也没有。
孟二奎也不介意，只在一旁看着意气风发的关一龙，仍旧安静地等着。
两个很想靠近的心，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始终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一个默不作声，被动的，乖顺的，只要看着对方就好……
一个虽然心里惦念着，无时无刻不在乎着，但总害怕太过靠近会吓跑那个……最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