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不畏惧黑暗。她习惯轻手轻脚,从黑暗里无声穿越,偶尔遇见摸索着上楼梯的人,裙角蹭过他们的皮肤,极像是一只猫。
但浓浓遇见过另一人与她擦身而过。在3楼,是无论如何跺脚灯都不会亮的楼层。她静静地游走于黑暗时,却忽然发现有人如流水般从一旁辗转而下。悄无声息的。比她略高。但瘦。身上有墨汁的气味。
木浆。墨汁。微微酸涩却因时光沉淀而变得非常诱人。
他在与她碰撞的瞬间,礼节性地道歉:“啊,对不起,不习惯开灯。”
“哎?”
她停在黑暗里,稍稍摇摆。对方仿佛预料到了一般,以肩膀抵住她幼小的、即将跌倒的身躯。然而待她稍稍站住,对方却带着温和的声线消失。
那便是清安。
浓浓在不久之后才认出他。她摘完菜后总是在窗口张望。需要阳光与时间配合得多么巧妙,才能从镜子里看见那昏暗的房间。并且对方又要多么的固执,才能坐在能折射至她眼里的的位置。
但也是那么微妙的,他偏偏出现在那里。
那日,他在练字。
12岁的少年。日渐长成15岁的少年。而后还要往更远的时光去。但他一直坐在固定的位置里,用非常标准的姿势在宣纸上练字。远处叠叠憧憧的景色那样不真实,但浓浓依稀嗅到了木浆与墨汁的气味。
犹如黑暗里漫过四处的潮水。
她一直在那个隐蔽的角度看者他。练字。写作业。练琴。打游戏。偶尔打个盹。甚至于朗诵课文。声音会不经阻碍地越墙而过,但景色却在镜子间辗转。浓浓试图去辨认清安的房间,折射的角度,整个楼层房间的排列......她细心思索了许多次,如此反复而来的景色,经过了客厅和走廊,但他们彼此应该出于同一水平线。
他的房间与浓浓的客厅相邻。
只隔一墙。有共同的超向。她向南时他向南,她向北时他向北。但镜子里的彼此,永远照面。这是微妙的、平行空间。
陪女生寄出情书之后,浓浓有着莫名的难安。
浓浓在客厅的窗看不到清安的身影,但她总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拆信吗?用刀子一封一封划开,还是找到一个缺口,然后一用力便撕出了原委。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爬在窗前很久,想等着一点什么,却什么都看不见。夜往深处去。
大概11点,浓浓听见了走道里有人开门。对方的声音很熟悉。他说:“妈,我下去扔点东西。”
她非常敏锐地捕捉了一切,然后稍作等待,也推开门跟了下去。他很狡猾。但她也很狡猾。她故意把脚步声踏得很重,穿着校服从他身边经过。但他没有注意到她。她看见清安在6层永远亮着的灯下停了下来,然后她飞奔到楼下,再轻手轻脚地潜在5楼的黑暗里。
他就在她的头顶,她知道。
静谧而封闭的楼道,什么人都没有。她听见他一封一封撕开了信。他躲在楼道里读信。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地笑出了声。然后是什么东西被开启,而后闭合。声音很轻。他上了楼,听起来那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浓浓在之后去了6层,在他停留的空间里呼吸着。
她想起那声轻轻的开启与闭合,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她四处查看,才看见一个电路箱。她试图去打开箱子,果然没有锁。里面是这一层的电闸等等。凌乱的线路和走向。但在很隐蔽的地方却藏着信。
因为家教甚严,他把情书都藏在这里。
数目远多于她的想象。他甚至除去信封,将许多信叠好放在同一个信封内,以此节省空间。无数的柔情蜜语,铺天盖地的字。娇小的、柔弱的心情。一张一张。他都保留着。
可他为什么保留着?
浓浓感觉到疼痛像细针一样扎在她的手臂上,密密麻麻一片。他收藏着的倾慕足够她将自己掩盖起来。在这些爱恋之中,也许谁人爱恋都不能闪烁出让他炫目的光。谁都不能了。然而自己连出现在他视野的机会也没有。
平面空间是X轴与Y轴。立体空间是X轴Y轴与Z轴。在空间里的某个点,都有属于它的标记。做数学题的时候,浓浓曾经有过天真的设想,如果Y轴上的数字相同,X轴相反,那么以Y轴为中心对折,这两个点就会这么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