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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皇子》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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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必须要醒著!他不停告诫自己。

  如果在此时昏迷过去,他一定会失去他!

  醒著!无戒!

  强烈的念头支配著他的毅力,任凭每一口吐纳所带来的都是剧痛,他仍要用尽力量去呼吸,因为他现在肩上扛著的不单仅止他的一条性命,还有他呀……

  这具身躯,就算支离破碎!就算粉身碎骨!他都不在乎的!

  “哈哈哈哈……不自量力的家伙,你们瞧瞧他!真是条忠心的狗,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爬到主子身边去!”

  原先插在无戒肩后的长剑随著取笑声更加没入肤肉里,几乎将他牢牢钉在草地里动弹不得,他俊颜蹙拧,心里的痛远远凌驾身体的痛。

  无戒试图将手臂伸长,明明就近在眼前,他却无法握住横躺在咫尺的人,只差那么几寸,他就可以捉牢他了……若他的手掌没让人削断,他就可以捉牢他了!

  朦胧看著脸色苍白的容颜,平时爱笑的唇正抿著疼痛,扇般长睫覆住总是慧黠精明的亮眸,无戒不确定他是否仍活著,他断腕处汩流著血液,即使那时他为他匆匆按点了穴道及草草包裹,仍阻止不了温热的生命鲜血远远离他而去——

  “求凰……”无戒艰难开口,短短两字强硬脱口,一口呕血来得更快,染红他的唇颚。

  那人没有动静,却被左右两边的几人打横抱起。

  “……不许碰他!”无戒满口鲜红地咆哮,“把他放下!”

  无戒双眼圆瞠,使出最后一丝力量站起身,即便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也毫不在意。他一点也感觉下到痛,天底下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会让他有痛楚的感觉,因为最痛的,是眼睁睁见自己无能,让李求凰伤重至此:因为最痛的,是他将要失去他,永远永远……

  “还有力气站起来?我看只有砍断他的首级,他才会安分躺下。”抱著李求凰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脚步后退两三步,随即身后冲杀上来数名同伴,手里的刀剑已经红透,那剑身上的血,有他的,也有他的。

  “愚忠的人,先到黄泉下去等你的主子吧,很快你们便会再度重逢——”

  一刀一剑划过无戒的胸口,没有痛楚,只有淡淡的冰冷,舞剑的声音、衣袂翻动的声音、清风吟啸的声音,当这些完全静止下来之后,无戒终于倒了下去,他无法再开口,连睁眼都不能。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到,有道坚不可摧的声音在脑子里反覆咆哮著——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在茫茫幽冥里、在苍苍九泉下,等你。

  求凰。 




1楼2006-08-14 11:08回复
    第一章
     
     
      那一年,无戒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的大男孩,有著甫蜕青涩的沉稳,他既高又瘦,宛若挺拔傲竹——他是骄傲没错,师门里,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对手,连教导他数年的师父也仅能勉强与他战为平手。他几乎不笑,远比内敛更加内敛,不过今日的他似乎加倍沉默,墨石一般的黑瞳,直勾勾落在那名与他年纪相仿,被他师父称之为“未来主子”的男孩身上。

      他认为自己是男人,而对于岁数相差不远的“未来主子”,他觉得男孩两宇更合适他。

      也许是他笑起来有点轻浮,说起话来也没个正经,仿佛没长大的孩子,古灵精怪,他坐在洒落阳光的亭子里,右手攀在亭栅上,手指滑入温润的池水里,捞玩池面的落花办,并没有像无戒看他时那般专注认真,一点点的意兴阑珊、一点点的佣懒闲逸,却形成一幅美景。

      “父皇,他就是您替我找的护卫?”男孩打量完无戒,眉头皱皱的,不满意全写在脸上,他半边脸颊枕回手肘,懒懒抱怨,“怎么不找个女的?男人多无趣呀。”

      “如果找个女的,不出一个时辰就被你弄上床去了,还能护你安全吗?”卸下龙袍的当今圣上仍是威风凛凛,挑眉凝目间就将自个儿子的心思给摸清摸透。

      “知子莫若父。”他嘿嘿笑了。

      “求凰,你爱找多少美人胡来乱闹都随便你,父皇也不管,但是关系到你的性命安全,父皇绝不允许出半点差错,明白吗?”

      “明白明白,反正您就是要我接受这个人跟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接受,行了吧。”李求凰虽然披头散发,一派甫睡醒的佣懒,但身著华丽,缀满明珠宝玉,摆明就是娇生惯养的尊贵人儿,不过他可不骄纵,立即听话应允——因为他知道,要是再反驳,也只是继续被他皇帝亲爹给念到耳痛,既然到最后都会走到同样下场,还不如早点答应,省了皇帝亲爹的口水,也让他耳根子清爽清爽。

      “你明白就好。少戒,朕就将孩子交到你们手上了。”当今圣上对著无戒身旁的师父道。

      “请放心,我们戒门的子弟一旦受命,便赴汤蹈火,以命相卫。”

      戒门成立的时间已不可考,只知道在最早前的祖师爷原是名武人,一日途中遇高僧,点破他将有死劫,破解之法是要找到命定之人,时时跟著他,那命定之人才能助他免此死难,祖师爷便按照高僧所言,千山万水地寻找他的命定之人,然而茫茫人海,又怎能知谁是?他苦思数日,最后选择拿家传的双龙金镯来赌运气,将金镯朝路上一搁,谁拾到就当他是命定之人。

      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到了人,他像水蛭马上缠住那倒楣鬼,可高僧没跟他明说他的死劫是几岁发生,也没明说他该跟著命定之人多久,就这样,他一直到八十岁寿终正寝时都还是和命定之人在一块,后半辈子都没离开彼此过,后辈见长辈如此忠心,竟误解祖师爷的本意,以祖师爷的牺牲奉献为榜样,仿效祖师爷,并且成为戒门渊远流长的门训。

      “不过朕这孩子性子顽皮,总是不安分,时常惹麻烦……”说起来也很汗颜,他不知已替李求凰找过多少贴身护卫,不是被李求凰将他们的命给玩掉,就是一个个胸口插著刺客送上的匕首,跪在他面前,求他撤了他们的职务……唉,有子如此,连做爹亲的人都寝食难安。

      可偏偏他就是宠爱李求凰,因为这孩子是他此生最心爱的女人所孕育出来,爱屋及乌,他疼李求凰比任何一名皇子皇女都甚。

      “无妨,我家无戒性子成熟,也懂得照顾人,不成问题的。”两人正巧互补,少戒可是相当看好。

      “最好是瞧瞧无戒能不能改一改求凰散漫的性子。”

      “我倒觉得无戒太闷,兴许皇子的开朗能让无戒活泼些。”

      一个爹亲与一个师父正诉说著彼此心目中美丽的远景,另一端的无戒与李求凰也终于四目相交,探索著彼此眼神中对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你们戒门的名字都有意义,你的‘无戒’是什么意思?”李求凰像条没骨头的虫,身躯永远都懒散地瘫成烂泥,只在亭栅上玩水。
    


    2楼2006-08-14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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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一须戒。”

        “无所不戒?”

        两人同时开口,说出来的涵意大相迳庭。较前头那句自然是出自无戒之口,较后头当然是李求凰的凉言凉语。

        “什么都不用戒?那表示你是个完美的人啰?”李求凰总算肯拨更多心思在无戒身上,他起身走近无戒,他个头比无戒矮一些,蹑起脚尖还勉强平视。“可是你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会心甘情愿为我卖命吗?我被人追杀时,你不会第一个逃得最快最远吗?”如果换成是他李求凰,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会说——不会。会。

        “我对主子绝对忠心。”

        “就算是个时常欺负你、凌虐你的恶王子?”李求凰兴味盎然问。

        “我对主子绝对忠心。”无戒仍只有这个答案。

        “就算那个主子烂到极点,从头到尾挖不出半项优点,活脱脱是个人渣,早死早超生,死了才省米的那种人,你也一样?”

        无戒这回倒是迟疑半晌,不像之前回答得俐落,一双眼直视李求凰晶亮眸子,他的眼神仿佛看著李求凰在说——如你这般的主子,是吗?

        “我对主子绝对忠心。”良久,无戒仍道。

        “嘿,你还满有趣。”眼神里明明写满对他的不甚喜欢,嘴里却还要说出忠贞不贰的誓言,让人实在很想逗弄逗弄他。“好吧,我允许你成为我的下人。”李求凰施恩般地赏赐他此等殊荣,弯著唇一笑,“我是李求凰,不过你要叫我主子,如你承诺,你要为我作牛作马,绝对忠心,我提出无理的要求,你就算再不甘愿,你都得去做,不准跟我顶嘴、不准违背我的命令、不准对我唠叨,明白不?”

        无戒看了他一眼——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冷冷扫来一瞥。

        “明白。”

        好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口气那么冰冷,实在听不出半点恭敬。

        “听说你们会给自己的主子套上一只金镯,我的呢?”李求凰伸出已经挂满金银翡翠的手腕,向他索讨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无戒此时真有股冲动想转身离开。

        他不喜欢这个新主子,没来由的不喜欢!只是短短的相处,他知道李求凰绝对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好人,他会惹麻烦,而身为护卫的他就必须为他善后,他还没决定要不要为李求凰誓死卖命,用一辈子去守护这家伙——

        “不想替我戴?”李求凰好笑地看著无戒在挣扎。

        是真的很不想,但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尤其是李求凰用目光挑衅他,激起了满腔的不服输。

        无戒将手腕上那只从出生便跟著他的双龙金镯取下,悲壮地套进李求凰手上,这一刻两人的人生,算是套在一块了。

        在一堆稀世珍宝之间,双龙金镯相形失色许多,李求凰转动手腕审视,眉间的轻蹙好似在嫌弃这只金镯的寒酸,终于他动手取下——

        一只翠玉通透的千年冰玉,丢到桌上。

        一只皇帝老爹赏赐的如意吉祥镯,抛向桌面。

        三对从前宰相抄家私吞的宝珠银镯,摘了下戴。

        一只授受某将军贿赂的镶玉宝镯,他也没兴致再戴。

        最后手腕上只剩下双龙金镯。

        “好看多了.”方才满手叮叮当当的全是累赘,说有多俗气就有多俗气。

        李求凰看著无戒微微惊讶的神情,笑出声来,“怎么?对我的举动觉得很感动哦?”

        无戒冷哼,撇开头去。

        就算真有劳什子的感动,也在李求凰的调侃声中死得半滴不剩。

        “啧啧,无戒,你应该要再坦率一点,感动就说感动……瞧瞧,我为了你的金镯,将其他的全摘下来,换做是其他人,老早抱著我痛哭流涕,说一生一世都甘愿受我差遣。你这么难伺候,以后我们两个还要相处十几二十个年头——前提是你真有本领保护我到那个时候没让刺客暗杀掉——你叫我这做主子的如何将你视为心腹?”

        说穿了,他也只不过是想看看无戒对他摇尾谄媚的模样。

        “……”无戒当做没听见,不理睬不回应。

        “还是你心里已经在盘算换主子的事情了?”

        无戒斜睨他,而后缓缓闭上眼,不屑去看李求凰的笑颜。“只要你戴上金镯,你就是我的主子,我终其一生都不会有贰心。不过如果你想撤换我,将金镯拿下来还我,我立刻走。”


      3楼2006-08-14 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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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皇子,您这不是落井下石吗?!”

          “不不不,这叫趁火打劫。”李求凰修正他的用语。“倘若你还有别的选择,我当然没筹码加价。但是你说没人敢跟国丈爷作对,独独只剩我一个,我当然要多讨一点茶水价。你好好斟酌吧,最好是两日内快快答覆我。”

          “为、为什么要两日内?”两天连凑半桌金砖都不够。

          “因为依将军的身子骨,应该勉强能在国丈爷的严刑拷打下多活两天吧。”要是两天过去,人也被活活折磨死了,那么救出来也没有意义嘛。

          素衫书生脸上写满挣扎,也暗掂李求凰说的轻重。眼下救人如救火,财去了再挣便有,命去了却是抢也抢不回来,况且国丈爷安在将军身上的罪名足以诛九族,条条人命都不是金砖所能计量。

          “这——好!我答应您,我会回府去说服我家夫人,您一定要救回我家将军,他是无辜的,他绝对没有与外敌相通,他是被冤枉的——”素衫书生补上这几句辩明,是为了想唤醒李求凰的一眯眯同情心。

          “知道了知道了,等送金砖来再说啦。”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他李求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果然失败了……那一眯眯的同情心是不存在的。

          素衫书生一脸铁青退了下去,李求凰把玩一块沉甸甸的金砖,但表情不是很珍惜,玩没几下就丢在一旁不去看它,倒是始终沉默冷睨这一切的无戒表现出令他玩味的反应。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眼神在鄙视我?而且我听到你发出‘哼’声啰,无戒。”李求凰托著腮,笑咪咪地问。

          无戒没改变神情,仍是又冷又淡的瞟视,毫不掩饰他的的确确在鄙视。

          “你认为我应该要救范将军,是不?”李求凰知道要逼无戒开口,就是拿主子的身分压他,所以他撩起右手袖,露出双龙金镯,在无戒眼前晃两圈。

          无戒唇办一僵,应了声。“只要范将军是无罪,当然该救。”方才素衫书生说得很清楚明白,范将军是受人陷害。


        5楼2006-08-14 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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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知道他通敌是真是假?国丈爷也信誓旦旦说范将军勾结敌军,将我军的路线图飞鸽传书给对方呀。”各有说辞,他又没亲眼目睹,哪能论断谁对谁错、谁坦白谁又说谎了?

            “至少,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不应该狮子大开口。”

            “喔——你觉得我不能收入hui lu?”李求凰兴味挑眉。

            “那是当然。”

            “为什么?”

            “身为皇子,理当为国家社稷解决官场之间的斗争,查明谁是忠良谁是佞臣,而不该以此牟利,以权玩权。”无戒简洁却严肃道。

            “那种事,不是有朝里大臣做就行了吗?身为皇子,只要学好我父皇在后宫陪美人捉迷藏的把戏就够了。”耳濡目染之下,害他十二岁就开荤了。“你如果跟在我身边,三天两头就会见到我收受hui lu、xian hai忠良,要是你不赶紧习惯,你光是瞪我就会瞪到双眼抽筋。喏,跟我一起同流合污吧。”

            李求凰甜笑地递给他一块金砖,掺了蜜一般的笑容恍如勾引入踩入深渊的邪美恶鬼,正勾著食指,要人随著他的笑,一并坠入地狱。

            豪气的打赏是李求凰向来做人原则,可惜收买不了无戒,他冷眼凝盯著李求凰,瞧也不瞧黄澄澄的金砖一眼。

            tan官污shi生生的tan guan污吏竟然就在他面前出现!他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头一遭遇见这样无耻的家伙!


          6楼2006-08-14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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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戒瞪他,默不作声。他一点也不想回答这种烂问题,可惜李求凰的兴致全绕在这上头打转。

              “拥有我这种俊王子,你在众师弟妹面前很能抬头挺胸,是吧。光我一根指头就将大伙都比下去了,是吧。主子完美、下人沾光,这干古不变的道理我懂我明白,不过你不要太兴奋,逢人便夸我好,这样我会羞赧的——”

              会说出这番话的人,绝对不懂羞赧这两个字怎么写!

              无戒从不在师弟妹面前提及李求凰这名主子,不像他的小师妹,好不容易众师兄弟相聚片刻,她便兴奋难耐地说她的主子多温雅多体贴多善解人意,几名师弟也都跟了不赖的主子,独独他,以李求凰为耻,师弟妹吵著要听他描述主子的大概,他也说不出口。

              至少他无法说:我的主子以贪污敲诈索贿为荣。

              “你到底要不要喝水?”无戒掌里的茶杯已经握上好久,吵著要喝水的人是他,现在不急著暍的人也是他,说这么多自褒的无耻话,也该渴了吧!

              “呀,我正渴著呢。”李求凰为无戒的“体贴”而轻笑,微微挺身,唇办微张,等著无戒喂来。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行径已经懒惰得令人唾弃,李求凰更高一段,连喝口茶都不肯伸来贵手。

              无戒绷著脸,将杯缘抵在李求凰唇间,方便他一口一口缓啜。

              明知道这种行为只会让李求凰更无法无天,他却拒绝不了……不,不是拒绝不了,绝对不是,是因为无法拒绝。对,他是身不由己的,谁教李求凰是他的主人,他才不是心甘情愿为李求凰作牛作马,他是不得不!

              无戒说服完自己,说服完他喂水给李求凰的举止都是迫于无奈,才放松了脸庞线条,注视李求凰饮水的模样。

              不说话的李求凰,可爱许多……这是无戒看著他时,心里浮上来的念头。

              李求凰每回一开口都让他无言以对,想反驳他却又没有好口才,只能暗暗吞忍,而面对他的吞忍,李求凰不懂适可而止,反倒更得寸进尺。

              说著话的李求凰太骄傲,即使口气佣懒仍然掩饰不了,尤其他说话时的眼神,总给人格格不入的深沉——嘴里说著笑,唇边漾著弧,那双眼偏偏就带著冰冷的疏远,更显得他看待任何事都不够真心。无论那时的李求凰说著多自以为有趣的话,他的眼都不曾真正在笑。

              “十七爷,要更衣了吗?”小宫女豆儿清脆的娇嗓在帘外恭敬问。

              “要,让无戒来就行了。”李求凰说这话时故意冲著无戒甜笑。

              “我不是婢女。”无戒立即寒声拒绝,双臂环胸,反抗地甩开头。

              “万一有人趁更衣时捅我一刀,我哪可能避得掉,而你又哪可能来得及救我,到时岂不是呜呼哀哉?所以如此近身的著衣工作,当然由你接手最是恰当。无戒,这整座府里,我只信任你一个呐。”李求凰轻声说,虽然口气诚恳,但是有多少真心诚意有待商榷。

              无戒不是那么好哄诱的人,他不会傻到相信李求凰只信任他一个,况且这番话,李求凰定是对不少人都说过,所以才会脱口得如此麻利——摆明就是训练有素,常常练习。

              小宫女董儿将一整套繁琐华丽的衣裳端至无戒面前,他瞪著衣裳像在瞪妖物一般。李求凰已经从床上坐起,赤裸无瑕,只剩丝被盖住下身,一脸兴味地等待无戒听话。

              瞪眼并不能让那件华裳被烧成灰烬,它还是在无戒的面前,腰带上缀点的颗颗珍珠都反照出他铁青的脸庞。

              蓦地,早晨一阵料峭凉风从窗口拂进,床幔吹得翻飞如浪,李求凰喉头一痒,咳了两声,肩头随即多出一件白绸衫:就在他微微发怔,挑动削细剑眉的同时,自己的双手已然被套进袖里,系绳飞快扎妥,无戒眉心锁皱得好似他正被人拿几百把利剑架在脖上,做著不情愿的事儿,但偏偏十指俐落为李求凰整理衣领、拉平衣摆,再披上绣金锦纹服,一切动作是那么一气呵成。

              与其说李求凰在享受无戒的服侍,倒不如说李求凰像个被娘亲一边叨念天气冷、一边努力添衣的无辜孩童更贴切。

              才短短工夫,李求凰已打扮得妥妥当当,无戒将蹀躞带缠在他的腰际,蹀躞带上悬挂著一串贝珠,一块晶莹通透的福寿白玉,及一块金牌御令,再增添数分贵气。
            


            9楼2006-08-14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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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少有机会听无戒用这么长串的句子骂人,李求凰不太确定无戒现在清醒度有多少。他是因为醉了所以才会反常?还是因为醉了,所以毫无保留吼出他的忿怒?

                无戒说话的方式有些混乱,一句接一句,有些像是没关联,他却全吼在一块,李求凰还没消化完前一句,他后一句马上又骂过来,真让人怀疑他以前的沉默寡言全是为了今天轰人的畅快淋漓。

                很明显的,无戒还没骂尽兴,“结果我的下场是什么?卖掉引你竟然将我卖掉?!你践踏人还真是不留余地,不顾我心里怎么想、不管我会不会不高兴、不理睬我甘不甘心!你问过我要不要吗?我不要,我不要!”

                喔喔,火、火气不小呐……

                而且无戒完全不给李求凰插嘴的余地,话锋一跳,改骂李求凰的做人。

                “你任性又不懂得体谅人,贪玩又不顾别人死活,骄纵又以为理所当然,我敢断言你一定没有朋友,一定没有知已,才会性格扭曲成这副德行!像你这样子的家伙……像你这样子的家伙,如果没有我在身边守著,你怎能教我放心得……下……”最后一句话说不完全便失去了声音,若不是李求凰被无戒扯得这么贴近,他差点就要漏听了。

                无戒倏地瘫软在酒桌上,整个人垮在盘盘碟碟间,碰倒了一堆酒坛酒杯。

                “无戒?”李求凰拍拍他的脸。

                醉晕了?

                又唤了他几回,他还是没有反应,那张冷冷的脸全是好看的酩酊酒红,李求凰瞧著瞧著竟觉鼻腔有些酸,落在无戒脸上的手也不再拍著叫醒他,而是放轻了动作,抚摸酒酣过后肤上烫人的温暖。

                李求凰喃喃地、不解地、困惑地……也感动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有一个人将我最差劲的一面都看透透,能细数出我所有腐烂作为、鄙视我的行径,却还是这么担心我的安危?怎么会呢……”

                看透他、明白他、了解他,遗愿意接纳他?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他为此迷惑。

                更为此而迷眩不已。


              29楼2006-08-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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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宿醉醒来,迎面而来是头痛欲裂的折腾。

                  无戒龇牙咧嘴,按著额际低低呻吟,他未曾尝过宿醉的苦,因为他不允许自己醉到不省人事,那是大忌,若遇敌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昨夜太超过了

                  喝!

                  无戒双眼已经瞠圆到极限,见鬼般看著枕在同一个软枕上的那颗脑袋,他弹坐而起,那颗脑袋镶著的长睫扇也蠕蠕之后睁开。

                  “别把棉被都拉走,这样会冷的。”李求凰缩缩肩,还不想醒来。

                  “你怎么会在我床上?!”这就是无戒震惊的缘故。

                  “这张床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天下第一楼的。”李求凰替他解答,“昨夜你醉成那样,我哪可能扛得动你?只好在天下第一楼租借间房让你睡。月黑风高的,我不敢走夜路,只好留下来跟你一块过夜。”

                  因为坏事做太多,伯走夜路会见鬼吧!无戒在心里冷冷替李求凰补充。

                  “你喝醉可真麻烦,像变了个人似的。”李求凰翻面仰躺,这角度正好与坐挺身躯的无戒相视。他弯著美唇,一副回味好滋味的模样,“但好可爱,可爱到让我有些后悔将你卖给我大皇兄了。”

                  “我做了什么?”无戒不想问的,真的,他有些害怕去挖掘真相。

                  “呵呵,你说呢?”

                  李求凰下答反问的方式反而更让无戒不得不往坏处去想。

                  “我……在很多人面前发酒疯?”这是无戒想得到最糟糕的情况。

                  “没有很多人,那么可爱的行为只有我一个人瞧见。你安心,这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李求凰对无戒眨眨眼。

                  小、秘、密?!

                  这三个字繁复来解释就是泛指一男一女或是两个男人或是两个女人之间心知肚明谁也不点破不外流不碎嘴不分享,哪个外人听到就要杀他灭口,杀不成秘密一传出去就等著被人无止无尽勒索封口费的不可告人私密事!

                  无戒按下心头的不祥预感,维持口气平稳,“至少你要让我知道是什么‘小秘密’我一点都不记得……”宿醉的头已经够痛了,现在剧痛加倍。

                  “你对我说了好多甜言蜜语。”

                  无戒这回除了继续瞠大自己的眸子之外,再也做不出第二个反应。

                  甜言蜜语言?!

                  这四个字冗长来解释就是泛指一男一女或是两个男人或是两个女人对话里除了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没你会死你是天上明月我是你的小心肝你是我的小宝贝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话的意思!

                  “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说那种话!”无戒不相信——应该说,他拒绝去相信。

                  “哪种呀?”李求凰故意这么问。

                  “就是——总之,不可能,你在诓我!”

                  李求凰攀著无戒的手臂,藉力使力将自己撑坐起来,刻意挨近他,以指为梳地触碰无戒的黑发笑。“酒后吐真言,那种话就是你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说的吧。如果你是女人,昨夜醉得那么迷人,又对我说那些挑情的话,我昨夜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最后那三字混著一口轻轻吹吐的热气,呼进无戒的耳,化为最暧昧的暗示。

                  无戒以为自己是用力扭开头避开几乎贴在他耳畔的气息,但他没有,他连想拉开距离都倍感艰难,整个视线里只剩下李求凰朝他笑得那么好看……他紧绷著下颚,无法命自己挪开眼,他甚至察觉男人心底潜伏的兽缓缓苏醒,那兽宛如是饥渴的饕餮,在咆哮在嘶叫,为眼前最诱人甜美的食物而疯狂、而蠢动。

                  无戒震了震,如梦初醒!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何必成为李求凰戏弄的玩具?!他还不了解李求凰吗?这家伙根本就只是想看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那么你该庆幸我是男人,否则我今早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要是他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被李求凰给吞吃入腹,他会一剑替全天下的女人除害!

                  “你舍得才怪。”

                  无戒将李求凰自他身上扯下来。“我没有舍不得的!尤其是你,你对我不仁,我又何需对你有义?”他掀被起身,捉过柜上的衣裳套上,俐落束好腰带,长发一扎,恢复最漠然的模样。

                  李求凰温温吞吞坐起,接过无戒抛过来的另一套衣裳,前后翻翻还瞧不懂哪边是正面哪边是反面——他总是让人服侍的,自己没亲手著过衣——耸耸肩,随便套过衣袖。
                


                30楼2006-08-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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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梦里的无戒就站在他身后,跟他说,他当然会等他:跟他说,同年同月同日之约,那个梦境才结束,他才终于能安心地好好睡。

                    他讨厌那个梦,除了结局部分勉为其难还算满意,当中的慌乱奔跑简直是在折磨他。

                    那种再也跑不动却又不肯死心的奔驰、那种明明就快要追到他却总在伸手过去时又失去的沮丧,让那个梦境令人嫌恶。

                    他不想让那个梦成真,他不想……被无戒抛下。

                    孬种,被一个追逐的梦境吓破了胆。

                    无视无戒递上的烤熟溪鱼,李求凰抬头与他互视,口气有些恼。

                    “但是我把你卖给我大皇兄了——罢了,反正三袋黄金而已,就当是弟弟跟哥哥讨些零用,应该也不过分吧,我大皇兄不会计较这些小钱才是……要真的很计较,了不起找个‘无戒’赔给他就是了。”李求凰自己说给自己听,算计著李成龙。

                    “你不卖我了?”

                    “你都那样说了,我还敢吗?怕了你了啦。”李求凰瞟来白眼,看到无戒舒缓了眉宇的轻松样,他也跟著笑了。虽然他像在说著不真诚的玩笑,但却是将心底话老实托出,就看无戒信或不信。

                    “你说找个‘无戒’给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求凰这才接过烤鱼,呼呼热,咬下,又烫又腥又香又甜,复杂的滋味,比不上吃惯的山珍海味,却很能充饥。“我只说卖‘无戒’,可没说‘无戒’就是指你。我瞧豆儿上回偷养了好几条狗,随便替其中一条命名为无戒,送去大皇兄府上就好。”反正他李求凰食言诓人也不是头一遭,大皇兄应该很习惯才是。要是他真安安分分将无戒双手奉上,说不定大皇兄才会无法适应……他实在不忍心辜负大皇兄对他的戒心。

                    听见自己的名字与狗儿相同,真让人高兴不起来。不过最不高兴的人理当是被诓骗三袋黄金的大皇子李成龙,所以无戒也释怀些了。

                    “跟著大皇兄比较好,至少他不像我爱惹麻烦……你真不考虑考虑吗?你……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李求凰第一次用这么轻软的询问方式对无戒说话,也正因为他说得那么微弱,更让无戒无法忽视。

                    他突地伸手揉乱李求凰的发,也揉乱李求凰接下来还想说的胡言乱语,李求凰扭著脖子想避,却怎么也逃不开那只大掌的揉玩。直到李求凰脑门上被揉出了一团鸟巢,无戒还没有歇手的打算,他一手支颐,偏著脸面对李求凰,唇畔有著没有很明显的笑,若不细瞧绝对瞧不清。

                    “我不怕麻烦。”


                  35楼2006-08-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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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不招麻烦自来之。

                      加上李求凰造孽已久,日积月累树立的敌人绝对不是无戒单纯以为的那么少少几只。

                      无戒是真的不怕麻烦,但是他讨厌麻烦。

                      “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无戒扛著李求凰跑,飞跃在林梢,身后追来无数支羽箭,如雨疾落!!

                      “嗯……”李求凰陷入沉思,困难且努力地回想再回想。

                      无戒无奈摇头,换个问法,“你有哪些人没招惹过的?”

                      “没有。”这次李求凰答得很快速很确定。

                      “我就知道。我不该问的……”没关系,他认命了,是他心甘情愿要李求凰这个主子,他无怨无悔。

                      “我以后会安分一点,少惹麻烦让你收拾。”挂在无戒的臂膀间,李求凰对他做下保证。

                      “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虽然听起来很像赌徒每次忏悔剁手指时发下的毒誓,往往都还会再有下一次——

                      前提是,还能留著命再让李求凰有下一次反省的机会!

                      “有人追上来了。”李求凰替无戒瞧瞧背后动静,看见五名黑衣人几乎要追上他们。

                      “我知道。”

                      “你不打算和他们正面冲突吗?”停下来砍完人再悠悠哉哉离开比较帅气,这样逃命实在是有点窝囊。

                      “如果没有你,我会和他们正面冲突。”换言之,李求凰是累赘,让他不能冒险歇步。

                      “没关系,我不怕。”李求凰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不会被小小的厮杀场面吓死。

                      “但我怕。”无戒怕又要攻击敌人又要保护李求凰,最后落得两项无法兼顾。

                      “无戒,是你跑慢了还是他们追快了?我已经可以看到他们拿大刀杀过来了.”李求凰又往身后瞟一眼,这一瞟可不得了,敌人都快砍到脑袋上来了!

                      多扛著一个重担当然跑得下够快!

                      无戒身子一沉,在半空中急速飞下,窜入茂密树叶问,这回凭借著树林里曲折的林干阻挡敌人的视线。

                      无戒将李求凰安置在一处足以藏身的浓密树丛问,匆匆交代,“你在这里待著,除非我叫你,否则发生任何事都别出来!”

                      话说完,他以自身为饵,继续奔驰,而身后追赶的敌人也急追著他跑。

                      无戒少去驮负李求凰的顾忌,驰骋数尺,猛然顿步旋身,展剑折回,身后敌人未料有此一著,兵荒马乱,无戒突剑攻去,轻易撂倒敌人。

                      “走!”无戒探手将李求凰扯回胸前,再拉著他跑。

                      第一轮,解决得干净俐落,第二轮敌人追上。

                      “这次是穿蓝衣的。”李求凰说道。

                      “我瞧见了。”又是不同派的人马……

                      “我发誓,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不惹事。”李求凰举著戴有金镯的右手。

                      “……”

                      “你的沉默是因为不信任我,是不?”

                      对,他绝对不相信李求凰会乖乖的。

                      身后一鞭子抽来,无戒徒手捉住,角力互扯,无戒胜出,执鞭者被无戒蛮力扯飞过来,无戒送出一脚,将人踢得半天远。

                      第二轮,全身而退。

                      第三轮敌人再上。

                      “这回换白衣人了。”

                      无戒已经无言,因为他远远瞧见白衣之后还有灰衣、墨绿衣、红衣、靛蓝衣……

                      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十七皇子的恶名昭彰真是令他叹为观止。

                      他在想,他这辈子如果不是死于敌剑之手,便是因为过劳而亡吧。

                      “无戒,你要是现在想改变心意真的还来得及哦。”

                      “我说过,我不怕麻烦。”

                      李求凰收紧环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笑问:“就算这个麻烦是一辈子的事?”

                      “我老早就有觉悟了。”否则他不会替李求凰再戴上金镯。

                      “无戒,我不会再问你改不改变心意这种话了,再也不会问了。”不问,等于不给无戒反悔的机会。

                      “你问也问不到第二个答案。”

                      “希望二十年后,还能听到这句话。”李求凰连眼都笑眯了起来。

                      “二十年?我一直认为我还得再辛苦个五十年。”无戒比较悲观,但认命。

                      未来作牛作马的五十年。

                      “那时我就七十一了。”发苍苍,齿摇摇。
                    


                    36楼2006-08-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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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七十二。”真难想像自己七十二岁时还得背著李求凰躲避敌人的追杀。

                        “我们那时还会在一起吗?”

                        “会。”无戒给的答案太肯定,肯定到李求凰后悔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无戒简单一个字,像在说著——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无戒,你呀……”李求凰闷在他胸前直摇头。

                        “我什么?”想说他什么坏话?

                        李求凰在他怀里抬头,那时的风声很大,加上无戒在奔驰,身后又有一堆杀声吆暍,迫使无戒低头细听。

                        “真讨人喜欢。”

                        无戒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真讨人喜欢?

                        这句话从李求凰嘴里说出来,变得异常巨大,像一整片巨岩砸入心湖,激起的绝对不单单只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尤其李求凰不是用著以往那副不正经的调侃口吻,有一些认真,当然也带一些笑意,听在耳里就是无法忽略它。

                        他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没办法维持平常的冷静,但他强压下心窝口碰咚咚直跳的紊乱,总觉得紧贴在那里的李求凰一定会听得很明白。

                        “不过……无戒,我觉得你还是继续跑会比较好哦,后头追兵已经追上来,不要停下来发傻了。”李求凰好意提醒无戒。

                        啧,他竟然失神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后头追来的家伙可是不会等他发完呆才杀过来!

                        这个要命的失神已经让追兵将彼此距离拉得恁近,无戒只能采取备战状态,将敌方投掷过来的暗器一项一项打掉——流星锤、毒针、钢叉、飞镖、弓弩,无戒劈砍得相当顺手,蓦地又掷来一物,无戒反射举剑去劈,惊觉不对时已经无法挽回——

                        利剑划破脑袋大的蜂窝,蜂群倾巢而出,无戒唯一来得及的反应是将李求凰护在胸前,自己倾身将他抱紧,减少李求凰挨蜂螫的伤害。

                        “好痛!”李求凰露出衣领的细白颈子挨了一针,那热辣感立即在肤上爆裂开来,无戒快手将那只毒蜂拧毙,自己手背上也让另只毒蜂狠扎一记,除了剧烈的热痛,还有一股噬骨的寒麻,几乎要让他握不住剑。

                        这些蜂不是寻常的毒蜂!

                        不行,再待下去不妙!无戒带著李求凰要逃,眼前却突然一黑。

                        他挨的蜂毒比李求凰多上几十倍,发作得也快,加上他心急想运功,让蜂毒在体内跑得更快。不过他也清楚,现在不是倒下去的时候,他若倒下,李求凰马上会让人给砍成裔粉。

                        “……跑吧。”无戒用尽力量才挤出这两个字。

                        “什么?”李求凰被揉压在无戒的衣襟间,想抬头也做不到。

                        “不要回头地跑……死命地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无戒的喘气声比说话声还大,“我来断后!”

                        “不要!你别想命令我这样做!”李求凰立即弄懂无戒想打的主意,他不会乖乖听话的!

                        “不是命令!是请求!”无戒吼他。他若不大声,喉头便发不出声来。

                        “我听不出来你在请求!”李求凰任性吼回去。

                        无戒闷哼,身上挨的蜂刺已经麻木成一种单纯的热,他感觉不到痛,整片背脊失去知觉,全身上下仿佛只剩脑袋是属于自己的。

                        他稳住气息,“请你……不要回头地跑……”

                        “那个‘请’字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要!”

                        “不要也不行!”无戒放弃说服李求凰,他已无余力再多费唇舌。他猛提劲,左手按在李求凰背上,右手使力拍出,用自己的左手吸收掌劲,不顾鲜血淋漓,那股力道送至李求凰背上时只剩下推力,将李求凰推出蜂群的袭击范围远远的,更甚至这一掌让李求凰滚下草丛,也滚离追兵的视线之中。

                        李求凰无法与下滚的拉力抗衡,他张嘴咒骂无戒兼惨叫,吃进大量沙石草屑,身子滚得让他头晕,他的长发全缠在他的四肢,使他连想抬臂去捉住任何可以助他停下的树枝石头也做不到。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滚了多久、滚了多远,直到他停下来时,是摔进了小溪泉里。

                        李求凰脸部朝下,埋在水面,身躯动也不动。

                        哗啦!

                        他猛然抬头,满头满脸的水痕滑落怒扬的剑眉,李求凰从水里爬起,湿乱的长发服贴在颊畔及眼前,他一把撩过,将碍事的它们胡乱扎成丑辫,束发的同时,他忿忿走向滚下来的那处斜坡,双唇不断不断低咒。
                      


                      37楼2006-08-14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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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他扯开缠在发上的深蓝头巾,一头银白长发披散下来,他五指烦躁地梳耙而过,在阳光下每一丝每一缕都熠熠成辉。

                          “说吧,这回你‘又’捡了什么回来?”

                          爱妻下说话,怯怯拉著他走,拐进林间小道,在草堆里发现一具七孔流血的发黑尸体。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救,那你就不要救。真的,我是说真的,我不要看你那么勉强,反正……这个人看起来应该也救不活了,我们就当作没有看见他好了,我们赶快走……”她颤著手,呐呐道。

                          他挑眉觑著爱妻,“真的可以不用救他?”

                          她迟疑半晌,用力点头。

                          “好,那我们走。”他挽著爱妻的手就要闪人。

                          她低著头跟上相公的脚步,眼泪虽然忍不住落下,但仍咬著声音,不哭出来。

                          她知道她每次都好任性央求相公做他不乐意做的麻烦事,也知道相公是因为拗不过她才做的,每回当她又捡回人给相公救时,都会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一回,这次绝不食言……

                          “骗你的啦。你不要看我勉强,我又怎么能无视你的善良呢?救就救吧,反正顺便拿他来练练医术,看看有没有退步了.”

                          她惊喜道:“相公,你真好!”

                          唉,败就败在太疼爱妻了,偏偏爱妻又那么容易捡到人,而且每一次捡到的家伙都像是存心折腾他似的只剩一口气在喘,他已经从抱怨、诅咒、怨怼中走出来,开始被爱妻同化,心跟著变软了——当然,仅限于面对爱妻时会知道心软两字怎么写,对外人他还是那个冷血神医。

                          “还有气吗?”她跟在相公身边,屏息盯著相公诊脉。

                          “探不到,好像真死了。”

                          她沮丧一叹,双肩都瘫下来了。

                          “那我去替他挖个坟……”总不能让这个男人曝尸荒野,他已经死状凄惨了,呜……

                          她瞧见那男人手里握著的剑,打算拿它来挖土,纤手才刚刚碰著腥红的手背,状似死绝的男人突地挥起利剑——

                          “相公!”她大嚷著冲过去抱住银发相公,那一剑同时划过夫妻俩的身躯,他来不及闪、她来不及救,两人扑跌在地。

                          “宝春!”银发相公按住她的伤肩,她则是按住他手臂上的血口,两人还没来得及浓情蜜意关心彼此,那死尸男人已经站起伤痕累累的身躯,举剑砍来

                          “哇——”夫妻俩只能逃命。

                          “你不是说他死了吗?!”爱妻飙著眼泪。

                          “明明是死了呀!”他将爱妻打横抱起,拔腿狂奔。

                          “尸变!!”

                          凡跑过,身后就传来飞沙走石的惨况,没长眼的剑气在林间乱窜,削木断树,犹如飓风过境。

                          呼,呼,呼,呼,好喘、好喘……

                          “相、相公,那具尸体没追过来耶,他站在那里不动了……”

                          “真是见鬼了。”银发相公蹲在地上用力喘气,直到肺叶不再那么疼痛,他拾起石块朝那个明明被他诊出断气的尸体掷去。

                          原本站著不动的尸体有了反应,一剑劈开石块,石块在他面前化为尘土。

                          “到底怎么回事?”爱妻被吓哭了,一方面是长这么大从没被尸体追过,另一方面则是她相公的衣袖上染了一大片的鲜血。

                          银发相公又掷出一块石,下场一样。

                          “死人何以还会有此诡异反应?”值得研究。

                          “现在怎么办?相公,你的手一直在流血……”

                          “你的肩膀也有伤,我先替你包扎。”

                          “可那个人……”

                          “他站在那里也没有冲过来的迹象,就先让他伫著吧。”当然是爱妻的伤势要紧。

                          简单包扎好两人的剑伤,银发相公沉吟好久地直盯著尸体,像想到了什么,他喃喃道:“还没死透,留著一口气不肯断。”

                          “什么?”

                          “你瞧他的脸色,是毒,而且已经流遍全身,他伤处汩出来的血颜色也变成黑的,按理来说,他应该得死了,但他没有,强留著一口气在诛杀出现在他眼前所有会动的人。”

                          “是什么缘故让那具尸体——哦不,是半尸体,竟然连死也不愿,硬撑著身躯在杀人?”

                          “我也很好奇。你再瞧,他的肉体基本上已到达极限,寻常人早该累瘫过去,但他还能举剑杀人,他最后那口气若是吐出来,他的身躯可能会瞬间断裂,手呀脚的全散满地。”
                        


                        43楼2006-08-1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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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妻倒抽一旦凉气,“那代表我们救不了他?”

                            “我现在是非救他不可。”银发相公一脸认真严肃。

                            相公好善良呀!相公开始懂得慈悲为怀了!好感动,好感动呀……

                            “他各砍了我们一剑,这笔帐跟死人讨不来,所以他死不得。”冷笑。

                            “唔……”她白哭白感动了。

                            “该烦恼的是如何近他的身,将这根迷针送进他的体内。”银发相公手拈著细如发的银针,上头沾的迷药只要一被扎到,就算是头大象也会瞬间倒下。

                            “靠近就会被他砍碎的……”

                            “用丢的也会被他劈开。”方才两颗小石已经告诉他结果了。

                            “还是我们跟他说道理,说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要救他,也许他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斜瞄爱妻一眼,他笑叹,拍拍爱妻的头,没说出口的两个字是——天真。

                            “他已经没有意识了。”在无意识人的耳边吠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呀!”爱妻猛击掌,“相公,你知不知道捕兽夹?”

                            “捕兽夹?知道呀。你想用捕兽夹逮他?”银发相公失笑,不准备太认真听爱妻的破主意,还是自己再认真想对策比较实际——

                            “不是不是。他是兽,我们是诱饵,而迷针是捕兽夹——你知道的嘛,捕兽夹一定是放在固定地方,我们将迷针排在小道上一整排,再引他过来踩不就好了?”失去意识的人应该不会注意脚下的陷阱吧。

                            银发相公恍然大悟,喜笑道:“娘子,为夫从不知道你这么奸——不,聪明耶。”

                            “嘻嘻。”爱妻被夸得很高兴。

                            “那么,我们来捕兽吧。”

                            为了避免那个半尸人没踩到迷针,两夫妻几乎在小道上插满了几千根银亮亮的细针,任凭步伐再大的人也飞跃不过去,只留下几处可以让银发相公蹑脚避开的小缝隙——这是为了当饵去引人过来时,自己能不被迷针扎昏。

                            然后,捕兽开始。

                            一切按照两夫妻的计画进行,银发相公甫接近半尸人,半尸人宛如蓦然惊醒,横亘的长剑杀来,银发相公转身就逃,半尸人追上,银发相公大声一喝——

                            “娘于!捂住他的口鼻,护住他那口气!”

                            “好!”

                            短短两句话才吼完,半尸人踩进迷针区,瞬间倒下,爱妻飞快以双手上的布巾紧压在半尸人的口鼻上,半点也不敢疏忽,直到相公以好几根针精准扎入半尸人的数处大穴,并且拍拍她发抖的手背,笑著说可以放手,她才用力吁出气息。

                            “现在就好好料理这头逮著的兽吧。”

                            银发相公亮出薄利如柳叶的扁刀,开始开肠剖肚——

                            一个人被肢解开来又重新缝合回去,全身的血几乎要被放光,总觉得——相公是在报两剑之仇。可是她不敢言明,虽然她满清楚相公有这类的怪癖。

                            不过看见半死人的脸色不再泛黑,仍有些惨白,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了,她也不在意相公爱如何凌虐半死人了。

                            “相公,休息一下,暍口茶吧。”

                            “脖子都快断了。”

                            “喝?!他连脖子都快断了?!”

                            “是我,缝他缝得我脖子都快断了。”银发相公揉揉自己的颈,爱妻立即奔来,小手替他轻捶发酸的肌肉,他好舒服地眯闭著眼,享受爱妻服侍。

                            “他这样就没事了吧?”

                            “毒是小事,但是他运功运得太急躁,反而帮了那些毒一把,让它们流得更彻底。要清除所有的毒性恐怕得花上两个月,我猜测那些毒多多少少会影响他的视觉或听觉,也说不定会腐蚀他的内脏功能……这些都还不确定,得等他醒来才知道。”他啜著热茶。

                            “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半年内如果醒得来都称为快了。”

                            “半年?为什么要这么久?”

                            “他几乎是将他半年的体力全挪借到这一次来用尽,你说呢?”半年还是最保守的估计,换成寻常人,他根本不认为有醒过来的机会。

                            “他家人一定很担心他……”

                            “担心的人是我。这家伙半年不醒,我们就得看顾他半年吗?”

                            “总不能丢下他不理不睬呀。反正我们不是也在云游吗?正好我也觉得玩得有些累了,我们在这个幽静之地休息个一年半载好不好?”她撒娇偎过来,抱住他的颈。“而且这阵子还是不要乱跑,对孩于比较好。相公,你觉得呢?”
                          


                          44楼2006-08-1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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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你的师弟妹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除了那个叫什么几戒的师妹也来过之外,倒没见其他戒门的人。”

                              “三戒?”

                              无戒掩嘴低咳,李求凰伸手拍抚他的背。

                              这是无戒清醒之后身体唯一残留的影响,银发相公预料得不错,蜂毒伤害了无戒的内腑,但不严重,再奸好调理个把月当能痊愈,所幸其余听觉视觉都恢复得很好。

                              “是啦是啦。她呢,应该是和她的主子在一块了。”

                              “在一块?她不是向来就跟在她主子身旁了吗?”

                              “我所谓的在一块,是指床上。”

                              也不知无戒到底有没有听懂,或是他许久之前就察觉到三戒对她主子的感情,他只淡应了声“哦”,然后暍他的热茶。

                              该找个时间回戒门去,让师父知道他已平安康复,省得他老人家担心。

                              “所以我老觉得你们的双龙金镯一点都不像在替你们找主子,根本就是在找爱人嘛。”

                              “没有这种说法。”

                              “没有吗?但我觉得你们这种性子的人,要把忠心升华成爱情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而主人被你们感动到从奴役变成心仪也是见怪不怪。”

                              “没有这种惯例。”

                              “有呀。我、你。”

                              无戒手里的杯子滑了一下,瞠眸看他,“谁对你将忠心升华成爱情了?!”

                              “你要是否认的话,我会很难过的。”李求凰低下头,委屈地扁扁嘴。

                              “……”看李求凰这副模样,无戒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再者……否认?他根本无法否认,无论是对李求凰或是对自己。

                              心里对李求凰没有半分的主仆尊敬,却为了他,连命都能舍。他从未爱过人,不明白什么是爱,但明白他对李求凰的付出已经远远超出他自己所该给予的。他想一直在李求凰的身边,也犯贱地想替他收拾善后,想……白头到老。

                              “无戒,你因为睡熟了,所以没有听见,我每天都在你的耳边说很多肉麻兮兮的情话,然后吻吻你的眉眼、你的鼻尖、你的嘴唇,如果我只当你是下人,我不会这么做,我从来不吻自己不爱的人。”

                              “我……”无戒词拙,不知如何接话。面对李求凰的坦言,他又惊又喜,胸口竟充塞了莫名雀跃。

                              “无戒,是你先喜欢上我的,不是我。”

                              无戒还是无言以对,这句话像是敲击了某片屏障,让迷惑的心看清了真相。

                              是他先喜欢上李求凰的?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微弱的否定已经构不成影响,说服不了心底深处豢养的兽,它在咆哮著——是!对!没错!你就是!

                              “你要否认吗?”李求凰问他,一双眸子坚定望进他的。

                              无戒静默了好半晌,终于摇了摇头。

                              而李求凰扳过他的脸,仰首吻他,像是在给予他的诚实最甜美的奖赏。

                              原来……实话实说被称之为做人的正道,是因为说实话,才能被吻得好陶醉,所以人一定要诚实,对吧?


                            50楼2006-08-1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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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半个月后,戒门辨了喜宴,喜上加喜,师兄娶师妹,而且再不久还会有小生命来报到,众师兄弟开心到暍得皆醉。

                                夜越近深沉,新房的窗子被推开,摘下凤冠及喜帕的三戒依在窗边,她知道,自己将会在窗边站上一整夜。

                                但无妨,从这窗外望出去,可以看到第一道日光,可以感受温阳照射在脸上的温暖,她愿意等待,还有她的孩子会陪著她一块。

                                楼檐下的客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她看见身著红蟒袍的无戒站在门外,接著一双长臂探来,环在无戒的颈间,拉低无戒的头,吻上他的唇,两人身影缓缓消失在掩上的客房门后。

                                三戒失笑嘀咕,听不出口气是喜还是嗔,“真猴急!也下想想那是我的相公耶……至少放他回新房替我掀个喜帕嘛……”


                              55楼2006-08-14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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