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发现张良含着浅笑的目光一直在注视自己,少羽才意识到他停滞了太久,随即转身。一脚才踏出课堂,就听到身后传来随后进门的丁胖子的一阵惊呼:“我的老天,是谁把我的饭菜都弄洒了?!……”
“咣啷”的响声突兀地在屋内响起,一个水杯扫到地上,碎溅了一地淡绿的茶水.远远正朝书舍走来的少羽正巧听到这动静。
希在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勉强支撑住身子,嗜心嗜骨的痛楚就像手臂上那条狞笑的毒蛇一样在她的血肉间缠绕穿行。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几滴鲜血自紧咬的唇角流了出来,滴到地上的碎片,与盈盈流动的茶水混在一起,妖异晶莹。
已经,到发作的日子了吗……
眼前的景象随心跳声而变得模糊,只有胸膛里那缓慢而浊重得仿佛每一下都要停止的心跳机械地占据着大脑的意识。
少羽已经来到紧闭的门前,轻叩着门:“子若,你在里面吗?”
希在沉沉地抬起头,看向门外的人影,隐忍着身上的剧痛,喘息着握紧了拳头。
见里面许久没有回应,少羽心中感到奇怪,“喂,我进去啰!”
推门的瞬间,少羽一眼注意到屋子中心的凌乱,从而忽略了窗沿旁随机闪过的一片衣角。
走到地上的杯子碎片前,注意到其中的那几丝血迹,氤氲着一股让人不安的气息。这屋里,刚刚一定是有人的。
抬头看去,一袭绿衫被胡乱扔在床沿处。
没有穿儒家弟子的衣服,她跑到小圣贤庄外了吗……
正是饭晌过后倦怠的时候,客栈内已几乎没有人进出,只有一人不声不响地清扫残桌,楼梯口的一双眼睛便也光明正大地在那里打量着她;少女却似乎浑然不觉,低头兀自干她的活,擦完桌子,便提起水桶走进后院。
盗跖眯起眼,这女生实在是怪异得紧。
正好这时徐夫子从房间内走出,盗跖轻声叫住了他:“老徐,你注意到丁胖子的这个小学徒了吗?”
徐夫子站住脚,顺着他的目光示意看去,“你是说——石兰?”
盗跖点点头:“我觉得她非常可疑。”他暗中观察过这个人奇诡的身形脚步,是有身手之人,甚至难以捉摸,这样一个人,居然屈身在一间客栈当个小杂役,难免不让人怀疑。
“这……丁胖子不知道身边藏了这么一个人吗?”
“他很早就知道石兰的身份不寻常,只是不知道她隐身在此的目的,才一直没有揭穿她。”
徐夫子沉思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了丁胖子手下的另一个学徒……”
他郑重的神色让盗跖有些不解:“你指的该不会是,凌希在?”
“在机关城的时候,这丫头就行踪恍惚,后来机关城被破,她就忽然消失了;现在又出现在桑海,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虽然她看似散漫无心,但总把周围的一切都看在眼里,那双眼睛里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依他看,这女孩的城府绝对比她外表看上去深很多。
盗跖回忆道:“可是她在机关城里,确实也没做过什么,怎么看也只是个鬼灵精怪的小女孩吧……老徐,你怎么这么针对她呀?”
徐夫子摇摇头,“不只是我,还有一个人也提过这一点。”
“谁?”
“蓉姑娘。”
盗跖一惊。
而此时,墙后的少女一手扶着门框,悄然已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
后山的屋舍。端了水盆的墨家女弟子小心地将门掩好,离开。
沉重的木门被向里推开,这声音在死寂里听来格外清晰,一个在夕阳下拉得细长的人影步进了门内。屋里充郁着草药的苦香,朦胧安谧。木榻上躺着一个昏睡的白衣女子,清丽的面容略显苍白,这便是当日的端木蓉。自机关城一战后便昏迷至此,令所有人束手无策。
希在一步步走到床边。
细细地端详着女子的面容,嘴角忽然挂上了一丝冷笑,“哼,号称镜湖医仙,却最终独医不好自己啊……”
睫毛覆盖下的眼瞳幽暗得深不见底,在那深处是种公然的绮丽而又残忍的嘲讽,与一贯多怪警惕却又刻意压抑了本性的凌希在截然不同。
“很痛苦吧,一动不能动地躺在这个地方,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你却触及不到他。”
“可是,他就在你身边啊。”少女眼神迷蒙地偏了偏头,似乎透着不解与失落,“为什么每个人受了伤,都有那么多人在乎、关心、呵护呢?”
女子只是阖着眼,对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感知。
“只有我……”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像浸在水中的墨亮的黑石子,仿佛是个落寞无助的孩子。这是一具身体里的两种意识所共有的感情。
“连你伤害我,甚至都没有人知道。”
真不公平啊。
希在抬起头,敛起泪水,痴痴看着此时静静昏睡毫无防备的端木蓉。
“所以,我不要再做凌希在了。”
“她不敢爱,不敢恨,甚至不敢承认。可我不一样。”
“既然这样,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来拿。”很快,世上就不会再有凌希在这个人了。女孩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诡秘的笑意,“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