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声音 (上)
宗方独自跪坐在剑道馆的房间内。
宗方那大多数时间没有正经的祖父,在正经的时候说过:当万物的声息渐渐熄灭,心中的念头,就会不期升起。
宗方无法在一次又一次的拔剑中领悟这句话。
于是,他只能把静默当做一种等待。
冬日的阳光之影斜照入屋,皆是木质的墙板地面,传来一种经过稀释的温暖。
宗方觉得自己是个不易受他人影响的人,这让他有了冷静的头脑,快速的行动力。
但他同时也认为,这绝不妨碍他心的感知。
他侧头看向屋外,就这样暂且将木剑放在身边。
居间回忆了一下,她很少去郊区那家剑道馆。
令人感到诧异的是,那家剑道馆的模样设计配备都没有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是休息室甚至是有些练习室里都有的,那些散乱的,各种牌子的烟盒。
她并不绝对反对他人抽烟,可是要喜欢那也是不可能。
宗方约定的时间是下午2点。
不是高峰时间的交通,非常顺畅,那种飞驰过街道远山,飞驰过蓝天白云的感觉,有一种放弃并得到的快感。
忘了是谁说过,当一人悲伤之时,与之对等的,将是解脱。
当所有在手中的东西被放下,被流逝,难以言语的轻松是否会漫过日常的那一道堤岸?
如卷走细沙的海潮,贝壳中的浪声,在贴近耳畔的一刻,只是一刻温柔。
或许正当彼方的宗方正看着窗外,居间也正看着窗外。
列车一头钻进黑暗的隧道,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有些蛮横。
在玻璃窗中,居间看见对座的情侣。
女生清秀,甚至穿着高中校服,却勾着男生的脖子说着午饭如何如何;而男生只是低着头,偶尔的回应,刘海下的眉目带着薄荷般的青涩。
这不禁让人想起川端康成《雪国》中那列火车,那个风雪的冬夜。
尽管情节不同,人也不同,但玻璃似乎对美丽的事物起到了修饰的作用,这一点却相同。
居间会心一笑,她当然不会突然之间爱上谁。
倏忽之间。这样的词汇总是与哀物文学相联系,那,居间摇了摇头,太美,总是不太好。
但是,譬如你要约一个异性,且是第一次,不管是什么关系,剑道馆,这样一个地方,是永远只属于宗方诚一的个人标记。
而宗方这个男人是不明白,还是太明白,又永远是一个谜。
与之相比,疾风也邀她去过剑道馆,那么对于居间来说,那一天将必定少食多餐——防止剧烈运动前饱餐,这是常识。
而对于宗方,她却觉得大可不必有此忧虑。
疾风喝着冰水白兰地,正和Rose Mary的大叔攀谈着。
只有一两分醉的时候,疾风居然笑了起来。
Mary大叔一边擦着高脚杯一边看着年轻的小伙子,也不说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大叔,这家酒吧可是你的心血啊。”
“嗯。”大叔转而又擦了擦一直挂在脖子上那台尼康的相机,还是没有搭话。
“我看电视里说这些个地方,总有砸场子地头费什么什么的”,疾风活动活动筋骨,“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请不起你。”大叔找了个高脚凳,坐在里面,认真的说。“你们这些学生,能常来来这,已经够让我回本了。”
“说笑说笑,学生?未成年,哈哈哈。”疾风挥着手,看着已经醉了。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时候,哈,啧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除了居间那小丫头还没……”疾风无意提起的名字,让他陷入自我的尴尬中。
“嘿嘿,那个马尾小女孩对吧,居间什么来着,听你们叫着,是居间惠对吧。我记得,那丫头第一次喝酒都不知道洋酒可以加冰,可爱可爱。我就这么看着她一杯,两杯,三杯,现在估计都能喝上半瓶,这个年纪,已经算惊人了的。”Mary大叔从不给人任何不良的意图感,他不过开着玩笑,就让人感到亲切。
但是疾风并没有领情的意思,沉默着,就像酒也醒了似的。
他突然开口:“把以前那张照片揭下来给我吧。”
“成啊,小伙子。”扎着小辫子的Mary叔一直那么精神,转眼就把贴在靠里的照片给他取了出来。
年代稍稍久远,黑色记号笔的日期微微褪色,照片略有些发黄。
“你拿下来了,和他们说过吗?”
疾风看了看Mary大叔,“他们都走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是吗?”Mary大叔把他蒲扇般的大手在少年的肩上拍了一下。
“而我,大概也是要走了,虽然终点没有确定,但是起点,已经催着我上路。我要带走它,无论如何,怎么说它都得跟着我走。”
“是是,小伙子,听我说,没有人能剥夺你的记忆…但是,”Mary大叔看着疾风那双年轻的眼睛,缓缓的说道,“但是你也不能剥夺别人的记忆吧。”
疾风看着眼前的人。
自从事故之后,他没有哭过,流过血流过汗,男人,怎么能哭?
他今天,自然也没有哭。
只是,他静静的抱住了双臂,将头埋了进去。
他没有哭,只是想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静一静。
无可厚非。
五分钟之后,曾经挺拔的年轻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走了那张照片。
Mary Rose的老板只是无奈的继续擦着年轻人留在桌上的酒渍。
他不免感叹:年轻人,总是那么固执,虽然这也许只是所谓坚持留下的阴影。
正在疾风寻找着居间的时候,居间在走进剑道馆的那一刻,忽然改变了主意,脱下便服,去换衣间换上了这家店为试用学员提供的体验服装。
走进道馆,居间随手拿起排放整齐的木剑,轻轻地跪坐在宗方的旁边。
宗方诧异地看着这样出现的居间,看着她标准的坐姿,泰然的预备状态,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不知该怎样形容一件事情的时候,通常就这样点一点头。
这是居间很久以后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