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九�

夏天的夜晚，我坐在天桥上，把裤筒挽到膝盖，脱了鞋子，不安分的晃动。刘翌坐在我身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从我们身下穿梭的汽车。 
 八月，空气开始炙热的烤人，夜晚还残留着白天的余温，从地面一直热到身体上。 
 说吧，我说，找我来什么事？ 
 刘翌回过头看我，很为难似的表情。我笑嘻嘻的问，什么事就说吧，干吗这样？ 
 刘翌横起眉毛：说就说，苏小，你能不能，应了石头？ 
 我一下子就呆住，然后愤怒起来。站起来，拎起鞋子头也不回的走。 
 应了石头，他居然对我说，应了石头。 
 我几时招惹过石头，谁都知道，我苏小心里，只有刘翌。

认识刘翌，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情。我刚开始有记忆，就是他揪着我的小辫，带着一群野孩子满街的疯跑，经常在撕扯中摔得我膝盖流血。我哭着跑到他家里告状，许阿姨二话不说，拎起刘翌就照着屁股狠狠的打。 
 刘翌不哭，边挨打边还嬉皮笑脸的看我。我牙根直痒，恨不得冲上去挠他两下，最终还是不敢。 
 那时我只有三、四岁，他只比我大七个月，我们的爸爸都是军人，一同居住在这个军区大院里。他是孩子头，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都听他的话，比如说石头。 
 石头本名叫石天一，真是白白辜负了这样书卷气的名字，比我们大两岁，憨头憨脑，又黑又壮，连他妈妈的话也不听，却不知为什么只服刘翌。 
 他和刘翌是死党，从小爬树翻墙，骂鸡打狗，上了小学，这才安生了些，能斯斯文文的写作业。石头脑子钝，但是用功，刘翌却是绝顶的聪明，比石头小了两级，做起石头的作业来却一点也不吃力。 
 石头只在我们大院里住到小学毕业，就搬走了。刘翌一个人自是闹不起来，大院里才安静下来。 
 我和刘翌同级同班，我是班长，他却永远是第一名，我心里清楚，要不是因为他太野太淘气，这个班长，一定是他的。 
 他根本就不在乎当不当班长，反正全班的男生都听他的话。老师不在的时候，闹的开了锅，我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这个时候，我便只能找刘翌，他笑嘻嘻的说，你求我吗？我就只能说，是啊，我求你，他这才得意洋洋的笑，一声号令，立刻就安静下来。 
 当时我觉得，把所有我知道的词都用上，也无法形容我是怎样的讨厌刘翌。 
 直到高一。

我应了石头。 
 我真的应了石头。 
 再看到刘翌的时候，还是笑着打招呼，刘翌笑眯眯的看我们，一径说着恭喜恭喜，我挽着石头的胳膊，甜甜蜜蜜的笑。心里针扎一样。 

 石头对我的好，笨拙但温暖，含着怕化，捧着怕掉。就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说想吃雪糕，他大六楼的就跑下去买，满身的汗回来，我说想看新片子，他就跑遍了附近的音像社去租来。可是，我不说话的时候，他就也不说话了，从来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 
 有时想，一个女人，这辈子，有了这么个疼你的人，也该知足了。 
 可是，刘翌，永远在心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有一天下午，跟几个高中时的好朋友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妈妈说，石头在呢。 
 我哦，换了鞋轻轻推门进去，看着石头正捧着什么看，听到门响，吓了一跳。 
 我一看，他看的，正是我的日记。我临走的时候，日记本就摊在桌上。 
 立刻愤怒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盯着石头看。 
 石头也没说话，很平静的看我，然后静静的出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下，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一个人站在房间里，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落寞。

一个星期后，石头约了我出去。 
 这一个星期里，谁也没见。我需要冷静，他也是，我想。 
 石头看上去并不憔悴，看见我微微的笑。我心里立刻就轻松了很多。 
 麦当劳，要了我最喜欢的香芋派。石头沉默了会，还是说：苏小，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你喜欢刘翌？ 
 我不说话，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对不起他。 
 他叹口气：现在想想，怪不得刘翌那些天心不在焉的，原来他根本也是喜欢你。 
 我苦涩的摇头：石头，他不是的，你知不知道，是他要我应了你的。 
 石头笑起来，轻轻说：苏小，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搬家？ 
 我摇头。 
 因为我爸爸死了，他很平静的说：小学毕业那年，部队运了一批木材，卸车的时候有一根滚下来，我爸爸把别人推到一边，自己就被砸死了。我妈妈说这里是伤心地，才搬了家。 
 我隐约开始明白。 
 我爸爸救的那个人，就是刘翌的爸爸。石头说。 
 我说不出话，石头继续说：我从小就喜欢你，刘翌是知道的…… 
 头像炸开了一样，一跳一跳的疼。好半天，听到石头说：去找他吧，苏小。 
 我抬眼看他，虚弱的摇头。 
 石头笑起来，轻轻的拥抱我，在我耳边说：我已经想了整整一个星期，什么都想清楚了。傻丫头，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我是不会爱的。我石头别的没有，这身傲骨总还是有的。 
 我仔细的看石头，他微微的笑，眼神清亮亮的，没有苦涩。 
 说不出的感动。 
 我缓缓张开双臂，终于也紧紧的拥抱住他。第一次，这样发自内心。 
 
 
 走进大院的时候，天空已经挂着笑眯眯的月亮。我忽然又想起刘翌背着我在校园里奔跑的情景。 
 情不自禁的笑。怎么躲得掉呢，这分明是注定的缘分。 
 院子里遍是花香，还有蟋蟀不停的叫。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明天，定是个晴天。 
 还有什么，比这如花的夏日更让人舒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