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浓》
酒是个好东西呢，酒越浓，里面就有越多的你。
***
房间里的酒香特别浓。
蓝倚在竹榻上，头发柔顺地放下来，一杯一杯地独自喝着酒。
还是那个虹大公子天天躺的竹榻，还是那些虹大公子天天喝的酒。
只是她没有温，就那么愣着神地喝着，一杯接着一杯。
入冬的夜晚，寒意很重。
屋里没有生火，也没有点蜡烛，一片黑暗。眼睛习惯了黑暗，自然就能看见屋里的东西，而且，蓝现在也只需要看到酒壶在哪里而已。
窗户开着个小缝隙，本是为了不让自己在屋里闷死，冷风却不识时务地嗖嗖灌进来。蓝没有穿多少衣服，却也不怎么冷，嗓子里被酒烧的火辣辣的，她脸颊绯红，都想爬起来去找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昏沉的头，透过窗户，看到门外一片雪白，树上的，屋檐上的，还有长廊上的，都是茫茫的一片。
“哟，下雪了啊。”蓝脸颊红红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她重新把头靠回竹榻的软枕上，对这屋子的某个方向，眼神迷离，“你看，虹，我们不用去北方，就在这里就可以看到雪啊。”
蓝自言自语着，好像虹就站在那里一样，她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慢慢地倾斜，晶亮的液体在透镜来的月光下清晰地从她唇角滑下来，流进衣襟里，打湿了一片。
“你醉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传来虹的声音，仍旧是像昨天一样带着笑，他说，“本公子那么好的酒量，怎么你不学着点啊？”
“嘁，”迷醉中的蓝仍旧看着那个方向，含含糊糊地回答，“你才醉了呢，我好好的……这点酒怎么会醉。”
她的唇沾了酒，在黑暗中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光亮，散发出酒的醇香和女子独有的妩媚。她笑着，痴痴地笑着，继续说：“怎么样，我还可以……陪你再多喝几杯呢……”
说完，她就听到他脚步声慢慢走近，然后耳边就有了他的气息，虹的声音带着关心，她听到他说：“蓝，别喝了，别喝了。”
“砰砰砰砰！”蓝正要回答他，忽然传来的敲门声却在耳边炸开，虹的声音消失殆尽，蓝疑惑着是不是他去开门了，便疲惫的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除了桌上的酒杯酒壶，窗户中吹来的冷风，以及不罢休的敲门声：“砰砰砰砰！”
虹呢，哪里去了嗯。
她懒懒地支起身子来，头一阵昏沉，被冷风一吹，竟然疼了起来。
“真是的，走了也不说一声。”她站起来，把厚衣服披在身上去开门。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的那段时间里，敲门声一直没有停息。蓝皱皱眉头，心里升起厌恶的情绪。手触碰到门的那刹那，却意外地听到了虹的声音。
他在门外像以前的夜里一样气人地喊着：“温酒的，快给本公子开门！”
“嗯……虹？”蓝惊讶地讷讷，脸上还是散不去的迷醉，昏昏沉沉，她伸手拉开门，然后就没了力气，身体没稳住一下倒进门外人的怀里，“你不是在屋里么，怎么……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了还……还进来……干什么……”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小，最后竟然睡着了。


日子就在一天一天的沉默中过去了。
从那天新长虹剑主自报姓名后，蓝大宫主就丝毫没有给人家面子，一直没有搭理过他。
谁叫他长得没有虹大公子英俊，身姿没有虹大公子潇洒，就学着虹大公子的样子在她面前自称“洪某”。
洪某在其他人的帮助下长虹剑法渐渐长进，不愧是各方选出来的人，进步十分迅速，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经练到第四层。
这天蓝大宫主打他门前过，余光瞥见他正拿着长虹剑谱比比划划。
招式太过于熟悉，虽然他动作很僵硬，蓝还是认出来，是那招落虹漫天。
她看他笨拙地拿剑比划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场面太过于血腥了。
血腥得，让她的心狠狠地疼起来。
**
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呢，距离你不小心离开的时候。
你最后的用的那招，就是落虹漫天。
只是我想不通，你那么敏捷地伸手，居然会以那种方式离开我们。
或者我自私的说，是离开我。
以前我在蜀中接到你南下时候的信，那上面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你不会有事，让我等你。
战场上你确实不会有事，没有人能胜过长虹在手的你。
可是你要怎么解释意外呢。
还，还没有去北方啊……
也还没有看到你说的雪，和极光啊……
还有那身红色的衣服，我还想看你再穿一次。
其实，我很喜欢你穿红衣时，那种坏坏的带着邪气的感觉。
说回来，现在这个拿着你的剑的人，总是学着你的样子，穿一身白衣呢。
但是你放心，就算他再怎么向你靠齐，我都不会放他进屋里喝酒的。
我只给你一个人温过酒哦。
你个坏蛋是不是喝够了，怎么不来了。
每天晚上我都在等你准时来喝酒呢，你不来我就自己喝。
你看，那么多酒我都喝完了，也可以像你一样千杯不醉了。
嗯，虹大公子。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蓝宫主。”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乱了蓝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渗出血来。蓝抬头，看见那个洪什么站在身边，一脸关心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很恶心。
“蓝宫主，你没事吧？”洪某手里还握着长虹剑，剑在他手上简直半分光彩都无。蓝看着剑出神，想着以前虹拿着这把剑的时候，剑身上随时都流溢着绯色光芒，嘶嘶微鸣。
蓝顺着他的手看到他脸上，跟他目光对视，瞬间感到沧海桑田。
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这么陌生了？
陌生得，连回忆都失了颜色。
“呵呵，洪大公子。”蓝若有若无地笑着，眼色变化很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叫的是洪大公子，还是虹大公子。
心里颤抖了一下，莫名地温暖得微微疼。
像是他的手轻轻地放了上来。
就不再离开。
蓝失神，缓缓地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长虹剑，那把曾经偷偷拿过来玩的剑上似乎还有他手的余温。
那些夕阳下他一手一手地教她长虹剑法的过往依旧留在眼前，他的影子从来没有从她心旁边走远。
苍茫的天光下，蓝脸上浮现出微笑，笑窝里的温度渐渐冰冷。她手上稍稍运力，长虹剑居然嗡嗡嘶鸣了起来，散发出绯色的光华，像是遗失了很久的宝藏终于找到了主人，飒飒低泣。
“洪大公子，你这长虹剑法恐怕还没有在下的好吧？”她恨恨地开口讽刺，然后点足拔地而起，长剑一挥，化作漫天光影，那光影最后又归于无形无质的真气，像红色的纱帐一样轻柔得环绕在她周遭。
——落虹漫天。
蓝忽然转身一剑向他刺去，剑气破空而来，和她空灵飘逸的身体一起擦着他脸颊而过。
几缕头发缓缓飘落。
蓝在他身后背对着他站定，头也不回，反手将长虹剑插入他背后的剑鞘中。
“像你这样的贵公子，你以为你学着虹的样子，就真的是长虹剑主了么。”


没发完呐。

曾经有一段闲适的时光，你躺在我房间的竹榻上，我低眉为你温酒。
还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我逼着你穿上艳红的劲装，骑着白马满洛阳走。
现在我夜夜被噩梦缠绕。
梦里全是你向下坠落的身子。
长风吹起你的头发，还有你的眼神，疲惫的，满怀歉意的，眷念的，越来越远。
然后我耳边回荡起那天下午的声音——
深深的悬崖，那么远，那么远。
空荡的回声，一阵阵，一阵阵。
——轰……
然后是血浆迸溅，骨骼炸裂……
那种声音不断地扩大，回荡，充斥着我的耳朵， 我的脑海，我的心。
神医试过对我催眠，想让我忘记那些事情，他们说这些事情对我影响太大，他们说我都不会微笑了，他们说以前我的笑都是温暖的，现在我的笑都像是要割裂人的冰箭。
所以他们希望我忘记，然后变回以前的样子。
我接受了。
可是没用。
我喝了很多酒来告诉自己，我要把你忘了，我已经把你忘了……我忘了。
可我喝醉酒的时候你就会回来，到我耳边呵气如声：
你温柔地劝我说，蓝，别喝了，别喝了。
我不知道那真的是你未散去的魂魄，还是我心中的执念。但不管是魂魄还是执念，我愿意为了听到这个声音去喝酒，也愿意为了这个声音乖乖的放下酒杯。
酒是个好东西呢，酒越浓，里面就有越多的你。
蓝拿着酒杯坐在七剑阁的亭子里，看着光秃秃的水面，想着以后还会不会有荷花长出来。
还记得之前虹在南边的时候，她也在这里喝酒，喝醉了，喝累了，就迷迷糊糊地招来小六，给他传信，问他多久回来。
然后她在这里睡着，酒杯扑通一声掉进池塘里。
他的回信里说，傻瓜，明天。
虽然后来还是因为虹大公子受伤昏迷，耽搁了很久才回来，但是毕竟是回来了。
那种被宠溺的感觉，在你再也不会回来的明天，还会有么？
忘了说，那个杯子是虹最喜欢的四个杯子中的一个，因为那是他们俩在玉蟾宫亲手用陶土做的。
只有四个，那次掉了一个在池子里，虹回来心疼了半天，最后被她一句“下次再做呗”哄好了。
回忆得的那么远，蓝望着天空想。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手指轻轻抚摩着，眼泪就一滴一滴地落到上面，打湿了往昔。
然后她轻轻松手，任由它掉进池塘里。
最后一个。
我们的回忆。
蓝呼了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告诉自己要笑，尽管自己不想笑。
但她终归是笑起来，伸手招来小六。
——你什么时候回来？
和那时候一样的笔迹，让小六带着信笺飞走，在苍茫的天空里消失成一个蓝色小点儿，直到再也看不到。
都说七剑的灵鸽最有灵性，无论主人在哪里都能准确地找到。
那小六能不能找到你呢？无论你在哪里。
我等你回信。
不要给我回明天哦我告诉你，你要说：傻瓜，我现在就回来。


蓝慵懒的把头靠在竹榻的软枕上，手里拿着一杯酒。
“砰砰砰砰！”外面多人使劲砸门，却砸不开，门被冰魄剑气封着，除了虹，谁也打不开。
神医大声喊着，“蓝，你出来，出来，把药箱还给我！”
“蓝！蓝！我告诉你不准做傻事啊！”跳跳拍着窗户。
其他人的声音不如他们的大，蓝迷迷糊糊地也没有听清楚。
冰魄剑挂在床头，好久没动过，今天被她取下来，擦得干干净净。
酒喝得足够多了，似乎已经能听见虹的声音了。蓝看了一眼冰魄剑，伸手抱起早上拿过来的神医的药箱，稀里哗啦地全都倒在床上，然后找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在手心化为粉末，懒懒地撒进酒杯里。
小火炉上温着酒，白色的水汽氤氲了一室，混着酒香。
最后一壶酒了。
很浓。
“嘁，”她迷醉地笑起来，也懒得用帕子，就赤手从滚烫的水里拿起白瓷酒壶，把杯子里满上，“虹，你说，是继续喝酒呢，还是去北方？”
说完，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在杯子里搅了搅，看着清亮的酒变成血红色。
她看着那颜色微微笑，眼睛眯起，什么东西闪着光。
虹啊，你知道么，据说，离人泪也是这种颜色呢。
外面的喧嚣还在继续，那个洪什么似乎正在试图打开封印。
可惜你不是虹，你永远都打不开这个封印。
可惜虹已经不在了，谁都不能打开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笑着，酒的温度刚刚好。
耳边又传来虹的声音，他温柔地劝说着：“蓝，别喝了，别喝了。”。
“我还没有醉呢……”蓝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身体伏倒在桌案上，药效还没有发作，只是太醉了。她手里还握着那个杯子，是新做的，“我还可以，再陪你……多喝几杯……”
“可是，可是……我有点累。等一下吧，”她挣扎着起来，躺倒竹榻上，枕着绵软的绒毛，“等我睡一会儿，醒了，我温酒给你喝……等一下。”
他的声音再没有响起，她等着，等着，终于累了。
便迷迷糊糊地恍惚着睡了。
“啪！”。
酒杯落地摔得粉碎，残片上的酒滴像是谁的血泪。
屋外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 虹
我费力地抓住了软梯，催促你上去，可你太担心我，怎么都不肯上去。
于是我只能哄你，用最后的力气哄你。
蓝，你先上，我在下面呢。
我看到你迟疑着，伸手抓住了软梯，回过头，我就看到了你的眸子——
焦急的，顾虑的，满含泪水的。
你的泪水很烫，滴落下来，烫疼了我的心。
傻瓜，你还愣在这里耗我的力气……我心里已经没有把握能上去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力地往上爬，我眼前都是黑色的一片，看不清东西。
我哄你，你上去我才能上啊，傻瓜，快上去拉我。
于是你赶紧向上爬，我也一步步吃力地攀着。
你没回头。
没回头就好，回头你一定会被吓到。
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没有抓住软梯。
我……我没力气了。
我终于模糊地看到你跳上悬崖，焦急地回头来拉我。
我伸出手。
我以为，我就能抓住你的手。
我以为虽然我视线一片模糊看不清了，但你能看清我的手……
我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安心地握住你的手。
然而……是谁不经意间轻笑了一声，便拨乱了命运。
是老天么……
你我竟然……错手而过……
我没有抓住你，也没有抓稳梯子。
高崖上你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远……算了……散了吧。
我对你微笑，就像你以前犯了小错误后我带着安慰，宠溺地笑笑那样。
不怪你，蓝，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啊……
是我错了啊，没有陪你去看雪。
本来，我们说好的呢……对不起。
就让我变成南方冬季的第一场雪吧，为你。
还有，傻瓜，不准哭……


** 蓝
你不断下坠的身子，还有嘴边若有若无的笑。
还有你的眼神，疲惫的，满怀歉意的，眷念的，越来越远。
耳边回荡起的声音让我再也经不住——
深深的悬崖，那么远，那么远。
空荡的回声，一阵阵，一阵阵。
——轰……
然后是血浆迸溅，骨骼炸裂……
那种声音不断地扩大，回荡，充斥着我的耳朵， 我的脑海，我的心。
你不是说，要去北方么？
我们去看雪。
那天晚上我喝醉后看到的不是雪。
那是你走后，七剑阁上下为你挂上的白色菱段。
那么，我喝醉后看到的是不是你呢，你安静地在我耳边说了那么多次——
蓝，别喝了，别喝了……
笨蛋……
这次我不能听你的话。
我喝了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啊……
酒杯落地发出碎裂的响声，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黑暗的视线中，你的脸干净而悲哀，泪水似乎要流下来。
嘁，虹大公子，不要哭……


***
她弥留中看到他哭泣的脸，飘过窗户，越来越远……
她睁大眼睛挣扎着起来，推开下了封印的门赤脚奔跑到门外……
她伸出手去抚摸……
手心里是今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
***
看你艰难地掰开我的手指，听你吃力地说 放手。
我的泪水滴在你的手背上，不知道 烫疼你没有。


========================文章于1.31 晨5:23完稿================================
写手后记：
这是第一篇把我自己写哭的文。
也许是当时刚看完虹明的那一段，灵感突发，而且心潮澎湃。后来来看这篇文，却是越累越没有感觉，甚至在蓝儿的情歌出来之后看到那句“她想死，所以就死了”蓦然感觉到我这篇酒浓的无病呻吟和恶俗。
但是回过头来，在看完了《北》和《红衣》之后来看这篇文，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只感觉虹虹和蓝，已经不单纯是银幕上的那角色了，而是我笔下活生生的造型。一个个的都让人笑过，让人哭过，让人心疼。
虹死了，他死了。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交代，从一开始就是蓝大宫主一个人的痴迷，一个人的执著，一个人醉卧，一个人自言自语。那些温文的话语，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玩笑，他的逗弄，都是她希望还存在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幻觉。
一个冰冷的南方寒夜，等待着他像往常一样来砸门，来吼，说，温酒的，快给本公子开门！
以前她蓝大宫主是不是要先暗暗地骂一句讨厌，然后脸红一下，再装作镇定，装作生气地拉开门，然后说，不给钱不让喝！~
现在她只能灌醉自己，假装那些都还在，什么都没变。在竹榻上眯着迷蒙的眼睛，里面满是泪光地自欺欺人说，傻瓜，还不来喝酒啊。
声音也许都是颤抖的。
的确算是杯具了吧。我一贯都比较杯，但是自从写了北写了红衣，就觉得自己更加掌握不住煽情力度的把握了，不知道这篇文，带给大家的是什么感受呢。
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还是真的会让人心疼一点呢。
虹大公子啊，就这样死在意外里比较好。就像当年虎虎一样，戛然而止，让我们留下一肚子遗憾，一肚子惋惜。
这篇文我个人认为，最好的句子没有，最文采的句子也没有，但是最煽情的话还是有的，还不少：
——蓝，别喝了，别喝了。
——酒越浓，里面就有越多的你。
——我以为，我就能抓住你的手。
——傻瓜，不准哭。
最后是完整的诗，《酒浓》
看你艰难地掰开我的手指，听你吃力地说 放手。
我的泪水滴在你的手背上，不知道 烫疼你没有。
从你不小心离去那天算起，还有 好远的路要走。
你手的温度在夕阳的后头，温暖着我的心 好久。
后记于2月10日0:31完稿
琅琊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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