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恢复知觉时，我已成魔。 

　　从墓碑上的文字得知，我原是太守女儿，因病于豆蔻年华早殪，不曾婚嫁，未遇得半个良人。一点痴念不甘，竟支撑到我梦醒。醒来已是百年身，红粉成骷髅，抱着满身的枯槁和冰冷，伫立在月光下的我黯然伤神。 

　　爹爹早已不在，家也无处找寻。街道建筑大变。何去何从，我踟躇难前。 

　　走到城区，渐闻人语足声，我变幻出生前样貌：冰肌玉肤，蛾眉凤目，俏鼻樱唇，乌发如泻，紫纱衣裙，纤楚腰身……未待好整以暇，眼前迎来一位修长美公子，只听他问：“姑娘，何故深夜逗留在外？” 

　　我狼狈，一时想不出谎来圆，怕这公子若真得知我从何处来，会当场晕厥罢。 

　　“看姑娘气质不凡，想必出自书香门第……幸而遇上的是小生，换作别人，恐怕就危险了。”此人一本正经又不无担心道。我不禁用余光偷瞟：浓眉星目，高鼻秀唇，白衣胜雪，风度翩翩……我在心底暗笑。却装出一脸委屈，泫然欲泣，道：“我回不了家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皱了皱眉，说：“你这样流落在外也不是办法。”很蹩脚的理由，他居然信了。因为我貌似天真无辜么？ 

　　“若姑娘信得过在下，就先到府上暂住吧。其它再从长计议。”我看定他颌首，此人气宇轩昂，眼神清澈明朗，可以依托，值得凭信。 

　　“小生姓柳名竹，敢问姑娘芳名？”我下意识地摇头。脑中浮现墓碑上的“叶玉”二字，但已骗他丧失记忆，怎能告知。不过他静若谦谦竹君子，动若杨柳拂风，衣袂飘飘，还真是人如其名。 

　　“如果姑娘不介意，我叫你锦瑟可好？你让我想起一首诗……”他边走边问道。 

　　锦瑟，我是知道的，那是首忧伤的诗。然而诗意隐晦，具体所指多年来我仍不得而知。 

　　“好。我很喜欢。”柳竹在前面大步流星，个头只到他肩膀的我一路小跑，亦步亦趋。 

　　穿过若干街道和人群，兜兜转转，来到一个僻静清幽的府院，望着满园赏心悦目的绿，我心生欢喜。柳竹转身对我说：“这是我私人住处，地方小，委屈姑娘将就睡厢房吧。” 

　　我随他来到厢房，舒适宽敞，简洁雅致，顿生出十二分的满意。问他：“公子却往何处安寝？”柳竹腼腆作答：“书房有小床，我可睡得。”又说：“夜已深了，姑娘早些休息，小生告辞。”转身欲去。我怯怯扯住他衣角，弱弱道：“我害怕，公子请陪我。”脸皮于我已若无物，不过是一堆枯骨。此时我多么想抓紧眼前的一点温暖，不然厢房与坟墓又有何异？ 

　　我感觉到骨缝中那股躺了百年的寒意，那种孤寂百年的寒意让我战栗。 

　　他回抱我，喃喃呓语：“锦瑟……锦瑟……你冷么？身子这样凉？”他抱得更紧。我感觉到他心跳如雷，律动扩散到四肢百骸，血液奔涌，周身火烫，长长的睫毛半闭半合，呼吸粗重……我担心地望着他。他生病了么？为何看上去如此难受？……终于，他将我们的衣衫除尽，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覆住我，极尽温柔地和我缠绵。 

　　那个晚上，下了一场温暖的雪。从此，我的身体开始累积他的气味和体温。 

　　良人。 

　　我睁开眼，面前那张英气的俏脸无比逼近地生动。我的头停靠在他的胸间，腰被他环在臂弯里。双双玉体横陈。我羞赧，取过薄毯遮盖。动作间，他已醒转，一脸宠溺地回望我道：“锦瑟，我得去府衙当差了。你乖乖在这里别乱走，我天黑前就回来。”他轻啄我额，迅速起身更衣。我欲送他至大门，手臂却一阵刺痛，原来一束阳光照到身上，嘶嘶作响，燃起了一缕轻烟。于是我不再上前，对他笑道：“郎君速速早归，我这就给你做饭去。”目送他消失在暖意融融的春色里。 

　　日光泻金，鸟声喧鸣，花儿争奇斗艳。然而我只能坐在幽静阴凉的厅堂里，不能如生前那般赏花、捕蝶、踏青、荡秋千了。 

　　但我有了柳郎，他远能抵过这一切。我望着镜中人颈根隐约的吻痕，心中泛出生动鲜活的欢喜。 

　　柳竹，我的良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我大多时候等待并在他身下委婉承欢。逢着他有时间和兴致，会与他携手逛闹市，买些我喜欢和好奇的新鲜玩意。虽然撑着伞，周身还似针刺一般，我快乐且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