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应该是入冬以来最温暖的一天。
坐在微微颠簸的乘与中,真希微微挑开了帘子看去,本来并不算十分熟悉的景物却泛起了留恋的意味——
“无论如何,这次去江户的目的一定要牢记在心。”沉稳而颇具威严的嗓音犹在耳畔。
“是的,女儿谨记。”
但那个似乎是自己的声音却在脑海中显得陌生。
终於要离开了——
收回视线,真希微微闭上了眼睛,忽然回忆起小时候模糊的零星碎片——
她第一次见到父亲大人——现在萨摩藩除第28代藩主之外的最高掌权者岛津久光,是在五岁的时候。
说是第一次见到或许让人诧异——事实只是因为她,真希,或者叫做信姬——并不是岛津久光大人的亲生女儿。她真正的家是岛津一门四家的垂水家,她的父亲是家主岛津贵典。
只是,或许就因为是生在这样的境遇里,之后自己的轨迹便早已决定——成为久光大人的养女。
在真希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岛津久光独独有一幕是印象极其深刻的,甚至可以说算是一个烙印一般——秋天那个时节,屋瓦都被露水打湿,那时的她刚刚被领到藩邸,懵懂还有些好奇,却没有那麼害怕的感觉,被亲生父亲领著去拜见之后的“父亲大人”。
当一个人等在书斋外头,忍不住偷偷往里看,裏面坐著一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男子抱著一把只有一根琴弦的古琴,面前堆了各种各样的古籍——只是那时候她还没办法知道那些是什麽,只是那看上去温和的男子身上却有些令年幼的她觉得心生起些许畏惧的威严——可下一刻她就将这种感觉抛在了脑后——那男子舒展了刚才紧锁的眉际,轻轻弹奏起了怀中的琴,没有歌声,只是单纯的琴曲,那种琴声似乎是悲伤的,一点点沁入脑海,——当时的她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可对於太年幼的真希而言,那种悲伤没有办法解释,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麽。
一直到她自己开始学习那只有一根弦的琴,须磨琴——她才知道那种感情叫做凄凉。
於此,对於她而言,就是最清晰最久远对於父亲大人的印象——
之后,之后的记忆反而模糊起来。
并不是自然而然模糊的——真希内心是清楚的,年幼时没有更多父亲母亲的记忆,而要唤作“父亲大人”的久光叔父,就跟她第一眼看到的印象是一样的。
父亲大人一如既往的热衷於国学,热衷於藩政,甚至做得比藩主多得多——从前的真希是无心去多注意这些的,只是,每每能看到父亲大人的样子没有一次是离开文案的。即使作为真正的女儿不能多言,她这样的养女更不应该有任何话。
只是,她稍稍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麽那样的父亲大人会弹出那麼悲凉的琴声——悲凉的琴声,是因为流离的心才会有的咏叹。
这是一个流浪的琴师告诉她的话。
传说中的须磨琴,也叫做绪琴,古时有一位在原行平大人,因罪从京都被流放至须磨海边,因为对故乡思念不已,常跑到海边遥望故乡,他看到海边飘来船板,就捡起板片绷上帽带,砍下岸边芦苇,套在手指上弹奏,以此咏唱愁思。
须磨琴的琴弦只有一根,便只有一根弦才恰能弹出演奏者的心——
演奏者的心啊——便是听过这个传说之后,真希不自禁地抚摸著陪伴了自己数年的一弦琴,也真正关心起父亲大人的行动来。
直到有一天,似乎在第一面之后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大人真正的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那是距今记忆中最清晰的一次,久光叔父威严的脸微微有笑容,对自己说的话。
“信子,你以后就叫真希——后年,你就去江户吧。”
江户——
这便是那个陌生而经常被人提起的将军府所在之地。
而这也是那个地方第一次在她脑海里留下真正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