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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写下一些没有去处的文字,甚至没有什么意义。
只希望有人看完,看完即可。
血族
古旧的院子,
冰冷、孤寂,
两个暗影刚从那里经过。
他们的眼空洞,唇干瘪,
话音飘渺,几乎难以捕捉。
古旧的院子,
冰冷、孤寂,
两个鬼魂追忆着往昔。
——魏尔伦 《感伤的对话》
他们答应在百年之后,重新给她生命。
那个时候,人类一代又一代的潜心研究终于有了成果,千万年来的终极梦想终于得以实现,他们会有办法激活逝者内在的生命,他们有办法将身体完好的死灵从安睡的坟墓中请出,迎接一个不死的黎明。
我在等待的熬煎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
当月光又一次穿透无数摇动的梧桐叶,最远地伸展到我的窗棂上时,我知道我的惨白的脸隐退在黑暗的潮涌之中,而这凄惶的眼神将要年复一年地重演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我的脆弱的手指停栖在最后一丝光线的外沿,就在暗夜与星月的交界处,而仍然退缩在深渊中不前。月光比起阳光来已经柔弱了数倍,但它仍然能伤害我,倘我长久地向它注视,我担心我的眼睛会被灼伤。
我缓缓地转过身,靠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我已不觉得冰冷了。即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仍然能看清这个陪伴我数年的巢穴。昔日流光溢彩的走廊铺上了厚实而沉重的地毯,无人的足迹落在这积年累月的灰尘上。圆拱形的长窗已被紧闭,这里方圆百里都是古老的森林,没有人类和野兽的目光会向这里的窗口投射。墙壁上的油彩是前人留下,记述了神救赎世界的故事。画面上落满了寒夜遗留的陈霜,我愿意让它们遮蔽所有的影像,以免诱惑我心。
血族是不被救赎的。永生不死,世所遗弃。
只有你不会遗弃我的,我知道你永远不会遗弃我。而你现在正躺在我面前,我亲手制成的冰棺内。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亵渎你,我看着你,黑夜中完美的精灵,我的母亲,你高高盘起的发绺我为你保留着,你的白皙胜雪的皮肤在黑暗中会晶莹发光的。你的睫毛仍旧一根根舒展着,在那下面是你合着的子夜般迷人的眸子。我祈求你再睁开眼睛,看一看你孤寂无依的孩子,我就像当年夜行觅血的德古拉,穿着黑夜一般的披风为你默默地守灵。我不敢生起火来取暖,这不是因为我惧怕火焰,而是因为我惶恐那炽热的气流会折损你惊心动魄的美丽。我的母亲,我渴望着再次投入你的怀抱,像当年一般,请你再为我歌唱一曲,歌唱山林女神和矮人的舞会,歌唱天使在人间播撒希望和幸运。如今在这个世界上我奔波天涯,到处隐蔽着身份。无论走到哪里,我的永远的年轻和英俊吸引着青春貌美的姑娘,她们的眼里有虚伪和惶恐,唯独缺少的是纯洁无暇的爱。只有你,我的母亲,只有你会高贵地守着我唯一的栖息地,没有灾难和邪恶来打扰。我所有的渴望和怨恨都只化为饥饿,从那刻起这就是我逃不过的宿命,但是我的母亲,我愿意为你隐蔽我的身份姓名和过去,我愿意为你餐风饮露,远离世人,我知道你可以救赎我的,等到你醒来的那一刻。
萨隐来了,他是时常来访我的唯一血族。正是他改变了我体内流动的人类的血液,当他在我的颈动脉上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咬痕,我才清楚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和人类一脉相承的种族,我的命运就由此改变了。但我并不怨恨他,他的孤独远甚于我的孤独,孤独是血族的原罪,也是血族的通行证。
他带来了令我心神激荡的消息,他已和那些绝顶聪明的人类达成协议,百年以内起死回生的技术将诞生。
于是我的漫无目的的等待有了期限,命运之神终于也将曙光投向我,我轻轻地吻着母亲的唇角,我知道终有一天她的唇色会重现红润,她唇角的弧度也将重新上扬,而不是现在这般僵直。
萨隐为我拉上了月夜的窗帘,我执着地重新将它拉开,看,月光只在窗棂上跳动,它不会伤害我的。萨隐叹息地看着我,他的额头泛现着永不改变的衰老的痕迹,他停留在年过半百的岁月已经很久了,而常年不饮血使他的衰老苍白而真实。



1楼2011-11-16 14:16回复
    我是他眼里被弃置在角落里的木偶,他同情我,因此给了我一个结局和开始,希望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但他不曾给我依靠和温暖,他一样是受世遗弃的木偶,他满身心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回忆里的温暖只是关于你的,我的母亲。那时候我才是那么一点点大,穿着大号的皮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人群的脚步在我身边快速移动没有停留。最后都离我远去了。迷惘和慌张笼罩着我,邪恶的传说都开始萦绕我的心头。我恐惧哭泣。这个时候,你,在一片橘色的灯光中出现了,向我招手。你是否嗤笑我的痴傻呢?那条巷子里本是一片漆黑,而我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你了,你提着灯快速走来,将我牢牢地牵着向前走,每一步都很稳妥。下雪了,漫天的飞雪,在你深黑的发绺上映出一片雪光,我看着你,希望这一切就是永远。
    可是当永远来临的时候,你退出了我的生命。
    萨隐的住处堆满了人骨制品。在他成为血族的早年,社会动荡不安,他沉溺于嗜血,渴望用自己的真理伸张正义,他惩罚罪恶者,让他们永远留在自己的梦境里。但是这种做法遭到了血族长老的制裁,他们从世界各地赶来,威胁要用木钉插入他的胸膛,结束他的生命,并让他的身体不腐,永世受洞穴蝙蝠的噬咬。
    血族的戒条,避世。
    骨头记录着那个黑暗的时期,我仍旧无法想像当时的萨隐是如何的潦倒痛苦,他的亲人躲避他,而后相继离世。他孤独地在黑夜徘徊,躲进黑暗的阁楼,之后遇上我。
    现在百年的期限已过去大半,我焦急地寻找着萨隐,我敲击墙壁发出声音,但是没有回音。
    倏。
    有羽毛掠过我的眼睛,两只鸟儿飞入萨隐的房间。我追随而去,看清那是喜鹊。萨隐告诉过我,喜鹊是邪恶的鸟,它们饥渴的时候争相吸血。阴冷的气息涌上我的脊梁。
    血。
    熟悉的味道。萨隐的血。黑血在地板上流淌,一直到我的脚边。萨隐躺在房间的中心,他的胸口**上一根长长的黑钉,牢牢地固定在地板里,他无法动弹。
    血族自原初便难逃的劫难,受钉而死,这是永世的诅咒。
    吸血鬼猎人来过,而后走了。萨隐将死。
    我不知所措地来到他身边,他的脸色发黑,嘴唇发紫,微微颤抖,一定十分痛苦。恐惧堵住了我的咽喉,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但是没有能量输入我的血液,我跌倒在地。
    萨隐望着我,我读不懂他的眼神,庄重迷离,如同请求开释的罪犯。我应该拔出那枚坚实无比的黑钉吗,它已牢牢深入大地,也许我可以尝试。但是我没有这么做。
    我的嘴唇艰难地触及萨隐的下颚,我知道颈动脉就在不远处,我听到他如同游丝一般的呼吸,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抗争,他放弃抗争已经很久了,仿佛他已受这痛苦百年千年。我咬了下去,如同当年他这样对待我,讽刺得像一种复仇,但我的心中没有任何情感,我轻轻地,吸进所有的血。
    血族的禁忌,杀亲。
    那又如何。我可怜的萨隐,一个多世纪以来有谁疼惜过你呢?你所爱之人改变了你的命运从此弃你而去,使你无所希望地在世上惶惶度日。灵魂,你知道的,灵魂不过是大脑的一层灰质。而今我算是犯下对同类的杀戒了?不如这样说,我纵容猎人在我眼皮底下将黑钉插入了你的胸膛,那又何妨?我心中是有希望的,我的母亲终有一日会洗净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罪恶,她会拥抱我,将我郁积的泪水一一抹去,就像我现在对你做的一样。
    萨隐最后留给我的是那一纸契约。多么脆弱的一张纸啊,它竟是我所有希望的缩影,这是多么可笑啊,但是正因为如此,我能够冒充萨隐后裔的身份,接受协议条款,让我的母亲起死回生。
    她现在仍然躺在冰棺内,透过水晶棺盖,我多年如一日地看着这个绝世美丽的人,她始终停留在成熟高雅的年华。让我有机会告诉她我的深爱,让她结束我伤郁的岁月,让我为她挽起发绺,让她为我点上灯光,保护我不再受伤害。我知道自己仍像个孩子,只有在她面前我能够放纵自己哭泣,才有勇气面对未知的永生。
    而这个日期,终于就要到来了。
    


    2楼2011-11-1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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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
      雨季过去,旱季来了。
      我过得不知身处哪个纪元。在这之前,我面临过无数次被猎人发现的危险,我躲避过无数莽撞的动物。我奔跑到最遥远的山脉,我淌过最漫长的河水。也曾有轰轰烈烈的爱恋,也曾有惨绝人寰的战争。但这一切都未能动摇我的心,我只渴求回到过往的岁月,可以无知无忧地在一个人的庇护下做遥远的梦。而这一天,我知道的这一天,来了。
      我等待了一百二十九年的所谓春天。
      孤独快要剥碎我最后的皮囊了,我炽热的呼喊你可曾听见,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生人的世界我已好久没有来了,我的鼻子忍受着各种气味的刺激,呼唤着我对人类仅存的一点点回忆。我知道她完美地躺在手术室里,我被那些人类拦在外面,我在他们中间,心中想着自己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萨隐先生生前与我们的机构签下协议,而你作为受益人……对了,她是你的……祖上?”
      我几乎遗忘了如何回答。
      “好吧,最新的法律保护你的隐私。说真的,这是很不可思议的实验,据说一百多年前这个设想提出时遭到多数科学家的反对,但是一个先进的思想要被接受总是得潜伏一个漫长时期,想想哥白尼,麦克斯韦吧,萨隐先生可真是个聪明人。如今我们甚至已经能够在一定限度内控制和改变人类的思想……哈哈。”
      那个看上去绝顶聪明的人类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然后他向那个秘密的地方走去,在那里我的母亲,她等待着重生的呼吸。
      三天三夜,我不吃不喝地站着等待,几乎曝露了我的身份。当手术完成的信号发出,我感到浑身上下极有力的一震,如同瞬间的雷击。术后的恢复仍需七天,七天结束,她恢复了呼吸。
      我看见她了。
      在无菌室,我向她走近。她的眼睑慢慢地拉开,一个世纪以来未受光线的眼睛已经能够适应昏暗的室内。她醒了,她真的醒了,这是做梦一般的时刻!她坐了起来,温度刚刚重返她的身体,除了略微僵直,她的动作仍和当年一模一样。我知道是她,这就是她,我的母亲。
      她是否仍记得我呢,她还不知道我已不再是人类了,我的脑袋嗡嗡地响着。轻。所有言语的分量都太轻了,我在颤抖,我渴望哭泣,但我所有的力量都只能支撑我站在原地。
      我高贵的母亲面对我,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我轻轻地呼唤了她,她仍然迟迟不愿开口,只是看着我,如水的眼波不断地涌动着,如同雕像般,望着我。
      拥抱我吧,我的母亲,一百二十九年来我没有接受过真爱的拥抱,我渴望你渴望得太久了。我的嘴唇单薄得像是蝉翼,已说不出什么黯然神伤的话语了。
      她向我走进了几步,也许关于我的回忆已经遥远得像是前世,然而我知道她仍然记得那个她牵我走过的雪夜,那些在苦难的日子里持久的歌唱,我知道她记起来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躲闪,她尝试般得继续向我靠近,她伸出了手。
      母亲,让我改变你吧,我可以在你的颈动脉那里咬下一个不会太痛的伤口,我会很好地控制血流,我想要一个有你陪伴得永生。
      心醉。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指。就像多年以前的雪夜她将要牵起我柔弱的手。
      “鬼。”
      她说。
      “鬼……鬼魂……吸血鬼!你不是我的孩子!啊——啊——”
      世界在一个我没有察觉的瞬间支离破碎。惊变。我的母亲惶恐地尖叫起来,她挣脱我的手,房间里的灯光忽然亮起来亮得格外刺眼,一刻之前我仍在这沉迷中头晕目眩,而此刻我却要承受万劫不复的穿心之痛。
      人类闯了进来。
      那个绝顶聪明的人类手中已高举木桩。他早就知道一切吧。
      “你果然是吸血鬼。我做梦都想活捉一个吸血鬼。但他们大多反抗激烈……”他狂热地看着我,“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杀死你的。”
      我的母亲……她停止了挣扎,缓缓地倒了下去,木桩迫使我无法靠近。
      “实验成功。起死回生是有时限的,我们正努力拉长时限。但这位美丽的女士,恐怕要进入永久的睡眠了。愿上帝保佑她。”
      不。
      不!绝不!
      “难道你要让她像你一样,做一个罪恶的吸血鬼……”
      “不!”他就是那个吸血鬼猎人,他杀死萨隐,他控制我的母亲,我的鼻子已经嗅出了所有的真相。我发出撕心裂肺地呼喊,还有什么比永失所爱更为绝望?我的母亲,在一百二十九个苦苦等候的黑夜后,她永远地闭住了子夜般迷人的眼睛,我的所有愿望和梦想在我还没有看清的时候就破碎得连碎片都找不到,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永失所爱,永失所爱。
      我用最后的力气扳开了窗户,旱季毒辣的阳光热烈地刺了进来。他自以为是的聪明,怎么会忘了暴露在阳光下,血族顷刻间就会烈火焚身,灰飞烟灭。那么,让阳光尽情地拥抱我吧,我知道它是公正的,它给我最后的温暖,热烈得忘乎所以,连疼痛都一并带走了,不过是从宇宙间消失的代价,我愿意让它来得更为热烈一些,因我要让回忆到达顶峰,我将去了,去追逐我所失掉的一切。
      根本就没有永生不死。维系我所有内在的生命力量的那颗心,已经死了。
      


      3楼2011-11-16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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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精了


        4楼2011-11-16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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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哈


          5楼2011-11-16 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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