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和爸爸妈妈逛动物园,我指着一只臭臭的大河马问爸爸:“这是什么妖怪?”结果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对妈妈说:“快——快,快告诉你儿子这是什么妖怪!”为此我很生气,本来我是很严肃认真的,我一直在心里计算动物园有多少妖怪,将来和章扬要有多少变的本领才能打败它们,大人一笑,我都忘了数到几啦,这些大人就会坏了大事。
《西游记》从一个看着好玩又过瘾的电视剧逐渐成了我们的一本教材,加入了想象力之后就不只用在了动物身上。院子里那个谢顶的伯伯被我们叫做主持。在晚饭后散步时,我鼓起勇气去问他:“伯伯您是在哪个寺院里上班的?”他先是大笑,然后猛地把脸拉长,大吼:“一边玩去!”把我吓得恨不得去找唐僧问问,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本来我还想问问那伯伯认不认识唐僧呢,看来大人实在都无趣得很,常常坏事,还凶。他们从来都不喜欢讨论问题。
于是不敢再去惹大人,把下个目标定为那个和明明一样大的女孩陆羽。她也是我们一个单元楼的,长得特好看,跳皮筋踢毽子敏捷得像只小鸟。她喜欢穿一条纯白的连衣裙,笑起来甜甜的,纯白的裙子自然让我们想起了同样爱笑的观音菩萨。但吸取上次的教训,我不敢再跑去问她——你是观音的妹妹吗你会念紧箍咒吗,而是在她下楼时站在院子里卖力地大喊:“观音!观音!”章扬喊:“菩萨!菩萨!”喊叫分外使劲——要在声势上压倒对方,这是师傅说的。陆羽站在楼道里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这两个傻小孩,这时明明走到我们身后大声说:“白骨精!应该是白骨精!”陆羽急了,冲出来瞪大眼睛指着明明说:“说谁呢你!”明明回喊:“有本事你来追!”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喊着同样的话,拉大锯似的。我和章扬看热闹,章扬突然冲陆羽喊:“念紧箍咒啊!”我和章扬说:“念什么念,师傅也会!”
不知道我爸还有章扬他爸有没有后悔把我们托给明明带着玩。因为每次我俩挂了小彩回到家,妈妈总是一边给上药一边气冲冲地抱怨着。看照片就知道,只要是夏天,我俩身上就老有红药水涂着,非常斑斓。我爸总是对我妈说:“男子汉嘛!”
男子汉嘛,这真是个好听的词。我隐约感到这是种只有我们男的才能理解的事业,妈妈和幼儿园女老师都一样蒙在鼓里,自己都摸不着北呢就知道瞎嚷嚷。我为我们这些男的小孩们拥有“男子汉”这个女的都不懂的秘密而自豪万分,吃晚饭时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多吃一点,好呆会和章扬去院子里继续拼杀。
从此,我开始迷恋一切有英雄主义色彩的词。比如说,牺牲,西天取经,决斗,干了这杯酒,占领,男子汉,还有上学。
之所以我认为上学是个英雄气十足的词,是因为爸爸把上学的这件事渲染得十分严重,他甚至用了一个我从未想过会与之产生任何联系的词来说这事。他说,一辈子。他说:“上学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长大了,不能像现在这么老玩了。”他说我看的小故事书还有点儿少,而且不能老看连环画,得多看点童话啊简单小说什么的,学前班学的字不够用拼音总该会看吧。我想我不得不放弃院子里的事业了,只能让那些不够英勇的小孩继续留在院子拼杀,章扬和我为了“一辈子”这个伟大的事要上学了。看样子上学是件了不起的事。其实心里还想着爸爸说“男子汉嘛”时令人着迷的语气,就不能再有女的不知道的秘密事业了,还得听一个男的大人对自己说什么一辈子。